《夫人今天还在装瞎吗》 第1章二哥被杀 “二哥,别!” 卓明月死死护住衣襟,颤抖哀求的声音带有哭腔。 趁这个醉醺醺的男人一时松懈,卓明月用力踩在他脚背上,想要挣开他。 “妈的。” 卓君朗脚趾吃痛,恼怒的狠狠甩她一个耳光。将她扇倒后,拽着她纤细的手臂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他对着卓明月狰狞一笑:“你不听话,我就叫母亲把你卖给宫里的太监。” 卓明月的脸色在月光下一片煞白。 嫡母早就在琢磨着把她这个庶女卖个好价钱。 无论是宫里的太监,还是城东那个玩死了许多个小媳妇的老头,谁出的价格好,嫡母就把她卖给谁。 然而她是个瞎子。 八岁之后她就瞎了。 这个缺憾叫那些买主们频频摇头,却又不舍她清水出芙蓉的相貌。 只是他们不肯出高价,嫡母便没有松口。 可她已经十五岁了,是女孩子最好的年纪,无论如何这一年里嫡母总归要把她卖出去。 卓君朗很满意的看着面如死灰的卓明月,循循善诱道:“你听话,眼下让我高兴了,我就叫母亲给你许个好人家。” 二哥是嫡母最宠爱的儿子,他说话自然有几分重量。 卓明月泪流满面,“二哥你说话算话。” “自然。”卓君朗揶揄的看着她。 卓明月手臂被拽得很疼,轻轻颤颤的说:“二哥我自己来,怕你弄破我衣服了,一会儿还要回到家宴上去呢。” “好啊。” 卓君朗拽着她胳膊的手一松,下一瞬,腿心就被狠狠踹一脚。 “操!” 他双手捂裆,疼得站不住。 卓明月往前跑了几步,却被地上横着的枝干绊倒,猛地扑出去,扑在满地枯黄的落叶上。 她动了动,腿仿佛断了似得疼的剧烈。 完了,她心想,这回再被逮住就真完了。 她得跑,必须跑。 忍着疼痛拼命爬起来,竟听见身后二哥一声凄烈的惨叫。 卓明月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刚巧看到一个男子把剑从二哥的身体里拔出来。 那人转眸看向卓明月,手腕一转。 滴着血的细长剑身泛出一道刺眼的光。 卓明月腿一软,手扶上身边的树干,身躯僵硬着缓缓蹲下身子,扶起横躺在地上的拐杖,双目空洞望着前方。 这位义士是来救她的吗? 是为她替天行道吗? 持剑之人穿着华贵,剑袖上的云纹以金线缎绣,腰间的蟒纹佩玉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双眸微眯,目光如鹰隼般凝视卓明月,如同盯着一头势在必得的猎物。 他眼里有杀意。 赶尽杀绝的杀意。 意识到这点,卓明月吓得几欲哭出来。 方才二哥只是图色,眼前这人却要她命。 他一步步向她逼近,手里剑上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落叶在他脚下稀嗦作响。 卓明月颤抖着,以权杖探了探路,微微一歪脑袋,眸中空无一物,似乎全凭耳朵在聆听小树林里的动静。 她开口哀求:“二哥,我们是兄妹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强暴我,不怕天打雷劈吗?求求你,放过我吧。” 此时,二哥就在离她十步远的地上,身下布满枯黄落叶,血色自胸前窟窿处迅速蔓延开来。 他手按着胸口,身躯挣扎着起伏了几下,嘴里噗噗的涌出几口血,缓缓才没了动静,一动不动的躺在那人的脚下。 她却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 持剑之人走到她面前。 他眉眼矜淡,幽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修长的手指挑起她下巴,端详她泪流满面惊慌失措的模样。 他的手指微凉。 卓明月的双脚如焊在地上一般,拔动不能。 看来今日清白和命总要丢一个了。 她认命的闭上眼睛,小脸惨白,嘴里颤颤栗栗的说道:“二哥,你要摸就摸吧,但是不要破我身子好吗,我还想嫁人……” 她面前的男人眉间狠狠一皱。 下一刻,他的手被卓明月抓住,按在了她的酥胸上。 男人愣怔一瞬,猛地抽出了手。 卓明月哭着说:“二哥是不想在这里吗,那么今晚二哥来我房里找我吧……” 说完,她的拐杖在地上点了半圈,转身,摸索着踉踉跄跄的往回走。 她边走边哭,背对着那人和那具尸体越走越远,凉风吹过她都能猛地一哆嗦。 直到走出这片小树林,她越走越快,直奔闺房,把门反锁了上。 背倚着门,大口大口的喘息。 昏暗的屋子里,小兰正给她收拾着屋子,见她丢了魂似的,诧异的问她:“小姐,怎么了?” 卓明月强作镇定:“没事,刚刚被嫡母骂了几句。” 她的声音有几分颤抖。 那人的蟒纹佩玉,是皇室才能佩戴的式样,可见身份尊贵。 她一个工部员外郎家的庶女,得罪不起那样的人物。 更何况,她是个瞎子,瞎子能看见什么呢? 所以,她今日没有去过小树林,更没有看见二哥被杀。 小兰叹了口气,擦着桌子,自顾自的说:“今日老爷的生辰宴,那么多贵人过来,这种场合主母还要为难你,小姐你真不容易。” 卓明月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由得蜷起,缓缓才放松下来。 对,父亲的生辰宴,她只是出来小解的,还得尽快回到宴上去。 “小兰,你扶我去厅堂吧。” 小兰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去扶她。 眼看着厅堂将近,望着里头透出的光亮,卓明月心一沉。 她方才在小树林里摔跤,身上衣衫是沾了些灰的,厅堂内灯火通明,总会有人注意到她衣服脏了。 思及此处,等到了厅堂门口,她稍稍躬身,以确保裙摆及地,踩了上去。 猝不及防的,她往前猛扑在地上。 小兰慌忙扶她,“小姐!” 里头的宾客听见沉闷的声响纷纷向外张望,附近的几个下人也围拢了来。 “卓四姑娘,你没事吧?” 卓明月听着那些关怀,在小兰的搀扶下站起身,握稳了拐杖,木然看着前方。 小兰借着厅堂里头的光亮,这才注意到小姐的身上有些脏污。 “小姐摔成了这样,要不回去换一件吧?” 大嫂薄言佩走了过来,轻声斥责一句,“冒冒失失的,知道你主子有眼疾,也不好生扶着。” 卓明月赶紧说:“这不能怪小兰,是我自己太冒失了。” 小兰面对薄言佩的指责很是惭愧。 她的小姐平时走路挺小心的,此处还是平地,她便没料到小姐会摔,今后得更小心才是。 薄言佩示意小兰回去,自己则扶住了卓明月。 “四妹妹,你住的远,去我那里换一件吧,省得来回奔波了。” 卓明月点了点头。 很快换了衣服回来宴上,众人的目光几乎是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卓明月。 她一个拄着拐杖的瞎子,本就惹眼,可这一回众人忍不住看她,却是因为她身上这件衣服。 卓明月本就生得娇俏,平日里的素衣也不能将她的姿色掩了去。 此时身着一袭海天霞色的轻软罗裙,随她走入厅堂的步伐如落花流水,披帛似晓霞云烟,纤瘦的身姿依在薄言佩的身侧,似春日枝头轻颤的桃花。 她轻垂眼帘,眼睫浓密的跟小扇似的,眼角一点泪痣娇俏妩媚。 人群中一声轻叹:“可惜是个瞎子。” 第2章我还没沐浴,你介意吗? 卓家主母裴芳的目光也被吸引了来,瞧见她如此打扮,几不可闻地嗤了声。 是可惜了,她若不瞎指定能卖个更好的价钱。 此时,门外有人喊道:“宣王府世子到!” 听得这一声,所有人都侧目去看。 宣王世子宴清风,卓明月自然是晓得的。 十六岁领兵退敌,屡战屡胜名震塞外,十九岁救皇帝于逼宫之围,被封为骠骑将军。 年少将才,前途无量,传闻还有一副颠倒众生的皮相。 可当这位矜贵人物在护卫簇拥下走进宴堂,卓明月如同一桩木头怔在原处。 竟然是他! 父亲卓昌端着一脸笑容迎上前去:“将军怎么过来了,鄙弃蓬荜生辉啊。” 裴芳身为裴家主母,也迎上去:“鄙舍招待不周,将军见谅。” 有人称他为世子,有人称他为将军。 “无妨,”宴清风目光寡淡的扫过堂中众人,慵懒道,“路过,来看看。” 他一袭墨蓝色浮光锦好似身周渡了层寒霜,腰间的蟒纹佩玉静悬着,嗓子清清淡淡,不怒自威。 卓明月的心底里却恍如乱蹄踏过,兵荒马乱。 就在刚刚,半个时辰前,宴清风一剑捅穿了卓家的二公子胸膛,眼下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卓家厅堂。 不知是不是她太过慌乱出现的错觉,她似乎感觉到宴清风往她这里看了一眼。 她低低垂首,手中紧绞着帕子,心想着,她都换了衣服,不该被认出来才是。 宴清风没有久留,连茶都没喝,只站了会儿便离开。 人走了,堂中宾客的话题仍然三句不离宴清风,对卓昌的奉承声也是此起彼伏。 “深藏不露啊卓大人,居然同宴将军有私交。” “卓大人,可要替兄弟在宴将军面前美言几句!” 卓昌故作矜持的向大家道:“各位抬举了,我也没想到宴将军会过来。” 他确实没想到。 毕竟这还是他头一次同宴将军说上话。 但此事到底让他的生辰宴增添了几分光辉,他脸上的笑容就没淡下去过。 薄言佩凑到卓明月耳边,小声说:“我听闻宴将军从不参与这种场合的,怎么会过来咱们家?父亲真有这么大面子啊?” 宴清风性子冷淡,不喜与人打交道,这在金陵城中几乎人尽皆知,故而旁人也不敢向他套近乎。 卓明月心里却想着,怪不得有人说他是活阎王。 他不仅杀了人,还能若无其事的跑来人家厅堂看看,看看众人尚且一无所知还对他阿谀奉承的模样。 - 酒宴结束后,卓明月回了屋子,一头栽倒在床上。 身子疲软得不行。 以往她不洗漱是没法睡觉的,是眼下她是什么力气也没有了,胳膊抬不起,腿走不动,胸腔里那玩意儿还砰砰直跳。 直到现在,府里还没有发现出了人命,没有人知道二公子已经被杀死在府里后院的小树林里。 明日事发,不知会不会盘问到她,届时又该如何应对? 她和衣在被褥上躺了一会儿,觉得口干舌燥,准备起身去倒点水喝,才刚坐起来,便听见窗户吱嘎一声响。 她下意识的扭头去看。 那扇窗被推开,一道墨蓝色人影从外翻了进来。 是宴清风。 他落地的声音很明显。 卓明月身子僵了一瞬,他是来杀人灭口的,还是为了她在小树林里那句“二哥今晚来我房里找我”? 堂堂宣王世子,骠骑将军,难道还缺女人,馋她一个瞎子的身子? 卓明月在那人看过来之前迅速的收回目光,若无其事的起身去桌前,手掌沿着桌面摸索,摸到茶壶和茶杯,小心翼翼的倒了杯茶。 “二哥,是你来了吗?” 她的手有些晃,茶水溅开些许。 她是个瞎子,看不见,自然该以为来的人是她二哥。 可口口声声喊着一个死人,问一个死人来没来,她的身子随着自己说出口的这句话打了个寒颤。 她稳了稳心神,自顾自的说:“二哥,我还没沐浴,你介意吗?” 他没有说话。 卓明月没再往窗边看,却能感觉到那人仍站在那处,一道目光紧紧盯着她,盯得她脊背发凉。 她喝了水,回到床边,只是迟疑了一瞬便开始脱衣服。 脱得露出青绿色肚兜之时,她听到那人手里的剑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一声响,吓得她腿一软,坐在了床沿上。 她愣怔了一瞬后,颤抖着问道:“二哥,你怎么不说话?” 宴清风几步走到她身前,剑柄支起她的下巴。 卓明月屏住呼吸,面前是一张俊冷的脸,他凝视着她那双空洞的眼睛,手腕一转—— 剑出鞘,冰凉的锋刃抵在了她纤细的脖颈处。 月光透过窗,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卓明月在这瞬间明白,他不是图色,他是来杀人的。 她的唇一开一合,两行晶莹的泪从楚楚可怜的双眸中滑落下来,“杀了我,也好,这样屈辱的一世我受够了。” 她视死如归的闭上眼,语气里满是遗憾:“可惜我瞎了那么久,这辈子都没能看一眼宴将军的风采,只要看他一眼,我便死而无憾。” 宴清风皱起眉:“嗯?” 他居然出声。 这叫她怎么装下去? 卓明月惊叫道:“你不是二哥?!” 宴清风淡淡的看着她惊慌的推开自己的剑,双脚缩到床上,整个人蜷在床另一边的角落里,双目空洞的对着他这个方向。 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惊恐万分:“你是谁?!” 宴清风有点不耐:“把话说完。” “什么话?”她装傻。 宴清风拿剑指着她,目光很冷:“你说宴将军……怎么?” 卓明月咬了下唇,拧巴了会儿,坦白道:“宴将军是我的心上人。” 宴清风轻嗤,剑尖离她又近几寸,直抵她眉心。 卓明月的目光里却流露出浓浓的向往。 “宴将军啊,他千里奔袭取敌军将领首级,以两千人马战胜五万大军,他是夏朝百姓心中的神,也是我的神。” 宴清风微眯了眼。 卓明月真诚道:“我渴望有朝一日复明,也不过是想看他一眼。” “……” “可我的眼如何会复明,哪怕复了明,以我这样的身份也万万不配肖想宴将军。” 卓明月苦笑:“如此一想,我的人生当真是了无生趣。既然如此,你要杀便杀吧。” 第3章廷尉少卿秦时 宴清风看了她一会儿,收剑入鞘。 他人走了半晌,卓明月还维持着缩在床边的姿势不敢动弹。 有一点她不太明白。 以宴清风的身份,哪怕他当众宰了卓君朗,也未必会受到处置。 又为什么要对她这个目击证人赶尽杀绝? - 天还没亮,卓明月就被外头嚎啕哭声给闹醒了。 她翻了个身,用被子把自己的脑袋耳朵都捂住,企图再睡会儿。 小兰推开门,跑进来慌乱的说:“小姐出大事了,二公子叫人给杀死啦!” 卓明月装作一无所知,很迟钝的吃惊的坐起来。 “什么?谁死了?” 工部员外朗家的二公子卓君朗,给人捅死在自家的小树林里,等人发现的时候人都凉透了。 一大早家里哭声滔天,尤其是卓家主母裴芳哭晕过去几回,连官差来问话都回不利索。 卓明月被叫去前厅的时候,嫡母和大哥三哥五妹都已到了。 官差正在盘问卓明朗身边最亲近的侍从小六。 “二公子说要一个人出去,不让我跟着,也没说去做什么,我实在不知道啊!” 小六说到这里,瞧见正走进来的卓明月,补了句:“昨晚二公子出去前,也就跟四小姐说了句话,然后四小姐也出去了。” “四小姐?” 官差顺着小六和众人的目光,看向那个以拐杖探路一步步走进来的女子。 这女子双目直勾勾的望着前方,眼珠子都不转一下。 官差皱眉:“有眼疾?” 小六道:“是的。” 官差对卓明月的语气尚可:“四小姐,卓二公子可有告知你他去哪里,见什么人?” 卓明月迷茫的摇摇头:“没有。” “那昨日二公子与四小姐说了什么?” 卓明月声音怯怯:“一定要说吗?” “是的,”官差说,“例行公事,还请四小姐配合。” 卓明月羞愧难当的低下头:“二哥就是同我说一声,母亲要把我卖给宫里公公的事儿,他会帮我说情的。” 听言,一旁哭得肝肠寸断瘫坐在地的大夫人突然来了劲,猛地站起身,一根长长的手指的直戳着卓明月的鼻梁,旁人拉都拉不住。 声音尖锐而撕裂。 “你个小贱人,昨晚酒宴时就你出去了!是不是你杀了我的朗儿!” 卓明月身子一颤,贝齿咬了下唇,空洞的眼里盈出委屈的泪水。 她长得娇美,眼盲的缺憾本就叫人不禁多几分怜惜。 落起泪来花枝轻颤的模样,更是楚楚可怜。 官差也是位青年才俊,怜香惜玉之人,忍不住厉声道:“卓夫人,四小姐是个弱女子,还有眼疾,如何能将令公子一剑毙命!” 那伤口干净利索,直奔致命之处,必然是习武之人所为。 卓夫人哪里还有理智,自个儿最宝贝的儿子没了,她满肚子的悲愤正愁没有宣泄的口子。 管他官爷如何冷目相视,她梗着脖子,指着卓明月骂骂咧咧道:“都是碰了你这晦气小贱人,才叫我儿遇上这档子事儿!” 官差说句公道话:“夫人,令公子此人我先前便有所耳闻,为人跋扈,处事莽撞,得罪不少人,光仇家一个只都数不过来的,这事怪到四小姐头上好没道理。” 卓夫人怒道:“官爷可是胡乱办的差事?我家君朗最是乖巧,几个儿郎里数他最孝顺最有出息,怎么会得罪人!” “是吗?”官差有点想笑,忍住了,摇着头说了句办案以外的话,“夫人若说的是实话,那贵府上其他儿郎实在有些寒碜了。” 卓夫人说的当然不是实话。 府上的大公子三公子皆卓夫人所出,也没有考上功名,却都是本本份份踏实的老实人,比不得二公子圆滑会讨母亲欢心而已。 二公子在外人眼里啥也不是,唯独在夫人眼里聪明机灵,比那两个老实的好上太多。 卓明月身子微微一转,余光扫了那位官差一眼。 廷尉少卿秦时,她是知道的。 秦时的父亲是朝中二品大员,在皇帝面前都说得上话的,偏他还年少有为,高大清俊,生了一副好皮相,叫金陵城许多少女倾慕。 本这种亲自跑人家里查案的事儿不能劳少卿大驾。 可这次死的不是寻常百姓,是工部员外郎之子,员外郎职务虽低,也算朝廷官员,廷尉府当予以重视。 秦时又正好得空,便亲自跑了这一趟。 大夫人没见过秦时,看这官差年轻,又认不得他身上服饰,只当是廷尉府底下新人。 见他言语之间瞧不起自己儿子,那根手指转而戳向秦时,声音尖锐:“你是来查案的,案子查不好还敢置喙我儿,给我儿泼脏水,我要去廷尉衙门告你!” 秦时身后的侍卫怒而欲上前说理,秦时摆了手,制止他的动作。 “今日就查到这,夫人或府上之人想起来卓君朗有什么异常或是仇家,及时来告诉我,夫人定要配合,凶手才能被绳之以法。” 他转而对卓明月道:“四小姐,借一步说话。” - 卓明月由人搀扶着,跟随秦时步至二哥的书房中。 他逐一查看过多宝阁上的物件,再翻看着架子上那些书,背对着卓明月,问道:“昨日,卓君朗与你说了什么?” 卓明月恭谨答话:“大人,我方才已如实相告了。” 秦时翻看到其中一本书,面色一滞,烫手山芋般随手往案牍上一扔,正好丢在卓明月的面前。 她余光扫了一眼。 春宫图三个字格外晃眼。 秦时转眸看向卓明月,语气不轻不重的说:“以卓君朗的无赖性子,断不会这么好心。昨日他寻你,究竟所为何事?” 他果然不信,可方才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拆穿,可见他对自己心存几分善念,打心底里觉得她这个弱女子有难言之隐。 卓明月两行泪落了下来。 “大人慧眼如炬,二哥他昨日的确不是这样说的,他,他……” 磕巴了一会儿,她才说:“他让我给他摸胸,说给他摸了他就叫嫡母帮我寻个好人家,否则就把我嫁给又老又丑的男人做妾。我心里不愿意,可也不敢马上拒绝,就说我要考虑考虑。” 第4章当着他的面沐浴 秦时顺着她的话,鬼使神差的往她圆润的胸上看了一眼。 小姑娘才十三四岁的模样,身材倒是玲珑有致。 想到这,他慌忙转过身去,继续翻看其他的书。 他方才在胡思乱想什么? 卓明月看着他的背影,壮起胆青涩地问道:“是秦大人对吗?” 秦时翻书的动作一顿:“你认得我?” 从进卓府到现在,他从未表露身份官职。 卓明月轻垂着眼帘道:“大人曾为我解过围,我记得大人的声音,不敢忘怀。” 秦时再细细看她的眉眼,加之她盲女的特点,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副画面。 似乎在数月前,金陵城的某一条小巷里,他撞见几个流氓对一个女子推推搡搡,女子手里紧紧抱着一根拐杖,哭着求他们放过自己。 当时,秦时赶跑了那些流氓,叫侍从送那个盲女回家。 “是你啊!”秦时唇角弯了弯,感慨道,“怎么每次见你,你都在给人欺负?” 那次是,今日也是。 卓明月双颊浮红:“大人今日又给我解了围。” 她的手在腰间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块小小的雕云佩玉。 “明月感激大人,无以为报,这块佩玉是我贴身之物,请大人收下。” 秦时看了眼。 这块玉的色泽实在不怎么样,雕工也算不上精致。 倒是她呈着这块玉的莹白素手,竟与玉质同色,长指纤纤,细腻皓白。 秦时把持住心神,见这女子诚意答谢,便没有同她推辞,单手接过佩玉,温和道:“既然我收了你的东西,今后你有什么为难之处,来廷尉府找我便是。” 他又问:“明月,是你的名字?卓明月?” 卓明月点了头,轻轻一笑。 她素面朝天,双颊的两处红晕,如两道淡淡的胭脂,淡淡浮在她雪色的面容上。 此时展颜一笑,更是人如桃花,芳菲妩媚。 “秦大人说笑了,廷尉府岂能轻易放我进去叨扰秦大人?” 她心里想着,若是能给个信物便是最好。 秦时喉结动了动,道:“四小姐,我的话问完了。” “大人,那我先出去了。” 可她看不见又走得急,门槛处被绊了下,险些向外扑了去。 秦时眼疾手快的扶住她。 她纤细的胳膊,竟然堪堪一握。 卓明月连忙给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秦大人……” 秦时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红透的耳尖,松开手,嗓子有些干哑。 “你小心些。” 卓明月向他微微欠身,弱柳扶风之态:“多谢大人。” 秦时扶她到门外,由外头等候的小兰接替扶过了他才放心。 小兰在卓明月耳边小声说:“这位官差大人目送小姐你呢。” 卓明月唇角微微一勾。 嫡母打算把她卖给李员外那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做妾,李员外年纪大了,偏偏喜好她这样的小姑娘,这些年他手里虐死了多少个芳魂? 她可不想坐以待毙。 若能被秦时看上,肯高抬贵手纳了她,便算保住了这条性命。 今日这一遭下来,身上汗哒哒的,难受得紧。 “小兰,我想沐浴。” “好叻。” 小兰准备好水桶,试过了水温,便自觉退了出去。 她的小姐尽管眼睛不便,仍不喜欢别人伺候着脱衣服洗澡。 卓明月刚解开绯色纱衣的腰间系带,就见一个人影从挂着衣服的屏风后无声的走了出来。 她浑身的血似乎从脚底直涌向天灵穴,差一点儿没能站稳。 又是他,宴清风。 此刻他站在木桶的另一边。 一抹长身玉立的苍色,通身无绣,足蹬石青靴,腰间换了枚缕空式样的蟒纹流苏佩玉,抱着长剑,双眸矜淡的看着她。 他还是不信她是瞎子么? 卓明月不敢叫自己呆怔太久,只是略一思索,便拂开了青绿色的外衣。 随手一甩,这条外衣从空中划过,罩在了宴清风的脸上。 宴清风面色阴沉着把外衣从脸上拿下来,下一刻,一条妃色肚兜飞到了他脸上,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淡淡香味。 他压抑着怒气,把肚兜拿下来,眼前香艳的场景一晃而过,月白色襟裤紧接着飞了过来。 待他剑出鞘,那女子已淌入浴桶中。 卓明月白如玉脂的肩头裸露在外,锁骨以下都浸在水中,被热气包围着。 “宴将军,你为什么那样高高在上,”卓明月哽咽着自言自语,“叫我可望不可及……” 宴清风闻言一愣,看着她紧闭双眸,密长的眼睫垂着晶莹的水珠,一副爱而不得的凄楚模样,剑刃不动声色的收回鞘中。 卓明月听见刀剑入鞘的声音,感动到落泪,继续再接再厉道:“我好想嫁给宴将军,哪怕是妾。” 宴清风几不可闻的嗤了声。 卓明月嘴里这样念叨着,心里却盘算着:若是能嫁给秦时,便能多一份庇护。虽然宴清风位高权重,可秦时是廷尉府的人,背后还有个做户部尚书的父亲,宴清风不能轻易动他。 要想过安生日子,她先得活下来,然后嫁给秦时。如此,她得加把劲才好。 宴清风走到她身后,弯腰凑到她颈边,温热的呼吸灼着她耳畔,“就这么想嫁给宴清风?” 卓明月浑身一颤,惊惧睁开空洞的眼。 “你……你是谁?” 宴清风淡淡道:“嫁给他,你也配?” 卓明月重重咬了下唇,杏唇咬得发白,楚楚可怜。 “是……我是不配,宴将军是天底下最最好的男子,我不配。” 宴清风直起身,愉悦的勾起唇角。 算她有自知之明。 卓明月装傻:“你究竟要做什么……你若是觊觎我身子,拿去就是了……” 宴清风轻笑一声:“就你?” 笑话,他会觊觎这样一个丫头? 他只是来找东西的。 卓明月动了动身子,想挪到浴桶另一边去,宴清风当她要起身,伸手按住了她的肩,制止了她的动作。 他手劲大,她纤瘦薄弱的身子在他手下动弹不得。 卓明月听见他的剑撞在浴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心中也是咯噔一下后跳得飞快,几乎要蹦出嗓子眼来。 她伸手握住了他按在她肩头的修长的手指。 “那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她的手湿漉漉的,柔若无骨。 卓明月察觉到肩头的手不在用力,他的手僵了一瞬,而后猛地抽出。 他逃似的转身翻窗而出。 卓明月怕他折返,几乎是立刻从浴桶里爬出来,将身子擦得半干就手忙脚乱的穿上衣服。 她想不明白。 宴清风既然不馋她身子,那又为什么非要同她过不去? 第5章举手之劳 这一场白事,几乎聚集了卓家所有的远近关系,这情形恰恰方便廷尉府查案。 廷尉府对这场凶杀案很上心,秦时一大早就过来了。 听到外头宾客向秦时回话的动静,卓明月从蒲团上起身去茅房小解。 出了灵堂,便望见不远处的秦时。 他一袭筠雾色云锦,银冠束发青丝如墨,腰间系着犀角带,缀着白玉佩,周身透着儒雅的书卷气息。 她的拐杖有意无意的点到秦时面前,擦肩而过。 秦时刚盘问完一人,身后的官差正在拿笔纸记录。 他听见拐杖点地声,转眸看了眼,当下出声唤她:“四小姐?” 卓明月停步,辨别了下方向,空洞的双眼兀的一亮。 “秦大人?” 秦时道:“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卓明月羞红了脸:“这不太方便……” 秦时顿时明白些什么,这守丧的人中途离开一会儿,必是去小解。 “我陪你走一段吧。”他说。 卓明月心想着,这里人多眼睛多嘴也多,秦时公然与她亲近些,没准那些想买她的听到风声能望而却步。 如此想着,卓明月应了下来,让秦时在她身边帮她看着路。 “听闻你小时候眼睛是好的,”秦时斟酌了下,问道,“后来是发生了什么吗?” 卓明月观察到附近人不多,再答话:“八岁的时候,母亲要把我许给一个六十多岁的爷爷做童养媳,我不肯,拿头撞了柱子,命保住了眼睛却看不见了。” 其实那时她的确盲过一阵子。 正是因为她盲了,原本说好的银钱买家不肯给了,要降许多,嫡母才宁可不卖了。 可是瞎眼时候,难得嫡母没同以前一样日日叫她干杂活重活,父亲还大发慈悲的给她一个婢女伺候,她便不愿再复明了。 秦时听得狠狠皱了一下眉头。 “八岁就要把你卖给老头?” “嗯,”卓明月一双眼睛忽然就泪盈盈的,一滴眼泪溢了出来,“现在我都十五了,等过了哥哥丧期,便要把我……母亲早已看好了人家。” 秦时沉默着,在她下台阶的时候扶了她一把。 卓明月轻轻从他手中抽出手臂,脸颊熏红一片。 等她上完茅房出来,秦时还在原处等着。 “我会同你那个母亲说,叫她不能胡乱对待你的婚事,”秦时站在阳光下,对她说,“你这样的姑娘,该好好过一生的。” 卓明月双眸中流露浓浓的感激:“若是如此,明月愿给秦大人做牛做马报答秦大人。” 秦时连忙道:“不必不必,举手之劳罢了,我府上也不缺下人。” - 夜半。 卓明月跪了一日灵堂,终于父亲点到她名,轮到她回去休息。 她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望着窗外月光,脑子里都是阳光下秦时温煦的眉眼,心里反反复复回想秦时那句话。 你这样的姑娘,该好好过一生的。 她拽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 天刚亮,卓明月再跪到灵堂里面,裴芳由人扶着走到她面前,五指内勾着一巴掌扇过她的脸。 她的脸火辣辣的疼,几道渗血的指痕缓缓浮现在她白皙的脸上。 灵堂中众人皆是一惊,卓明月捂着脸,低下头。 裴芳指着卓明月骂道:“你这个小贱人,你哥尸骨未寒呢你就去勾搭男人?那是廷尉少卿,户部尚书家的公子,你什么东西就敢卖弄到人眼前去?” 这一日里,裴芳总算从宾客嘴里弄清楚查案官差的身份了,也听说了她这个庶女昨日缠着人护送她去小解。 卓明月低着头,为自己辩解:“母亲,我没有。” 裴芳道:“把你那些下贱心思受一受,你的夫婿我早就给你择好了的!” 不是老头便是宫里的太监,没一个像样的。 跪着的众人不敢替卓明月说话,只是面面相觑,流露着对对这个庶女的同情。 大哥出言劝道:“母亲,算了吧,守灵呢,别为这点事叫外人看笑话。” 裴芳声音过于尖锐,屋外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人来人往的,难免让卓家主母落个苛待庶女的名声。 她平日里教训人也看场合,实在是失子之痛无处宣泄,将卓明月当作了出气筒。 有大儿子出言相劝,裴芳瞪了卓明月一会儿回到前排去,再次哭起丧来。 大哥又道:“言佩,你带四妹去处理下伤口,别叫人破了相。” 这种当口,母亲已然顾不得端庄理智,他生为卓家长子,是该扛起一些事来,给人以能托付重任的印象。 薄言佩立刻扶起卓明月就搀着她往外走。 出了灵堂,薄言佩宽慰她道:“都知道你委屈的,你也别放在心上。” 一个看不见的瞎子,如何去勾引人,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卓明月捂着自己的脸,低声说:“我习惯了的。” 薄言佩带着她到后院的马车边,去马车里的包袱中拿了药膏,轻柔的给卓明月擦拭伤处。 “这是前些时日买的,想叫你大哥带去姑苏用的,就一直放在马车里。” 她压低了声音,在卓明月耳边道:“我这婆母实在是霸道,四妹妹,你也别灰心,将来嫁个好郎君,日子也会好起来的。” 凉凉的药膏在伤处匀开,有丝丝麻麻的微痛感,却也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卓明月心不在焉道:“谢谢嫂嫂。” 嫁个好郎君,对大嫂来说是必然的事,大嫂娘家比卓家有权有势,嫁过来也是低嫁,没人能轻贱了她。 可对她卓明月来说,好好嫁人却是难于登天的事。 上好了药,薄言佩上马车把东西放回去。 卓明月站在原处,目光环视四周。 看到某两个身影时,她心弦兀的绷紧,迅速收回目光茫然对着前方。 那不远处的河岸边槐树下,秦时和宴清风正站在一处,面对面交谈着什么。 她离得远,自然是听不清的。 他们二人怎么会在同一处?秦时已经怀疑到宴清风了么? 这番是在询问他么? 可若秦时真的查到蛛丝马迹,宴清风能放过秦时么? 秦时毕竟是廷尉少卿,户部尚书嫡子,就算他宴清风手眼通天,能轻易动得么? 她正胡思乱想着,秦时已经看到她,往她这里走了过来。 “四小姐,你的脸怎么了?” 卓明月的手虚掩着脸颊,底气不足的说:“摔了一跤,没事的。” 此时,薄言佩从马车里出来:“秦大人,这是托您的福,明月给母亲打了。您要是对她无意,还请离她远些吧。” 卓明月心里一急:“……嫂嫂。” 现在无意有什么要紧,功夫不怕有心人,她可以再接再励的。 若是真把秦时说跑了,她还得另外物色人选,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件容易事儿。 “是这样吗?”秦时紧紧盯着卓明月的脸,温声询问,“是因为我昨日同你走了一段路,卓夫人就打了你?” 叫他添几分愧疚是好事。 卓明月低着头,咬了下唇,很小声的说: “大人千万不要自责,能与大人萍水相逢一场,挨这顿打我……甘之如饴。” 第6章五小姐以为,我是什么人? 她竟能说出这样的话,薄言佩转眸,惊愕的看着她。 姑娘家的,且四妹妹一向内敛矜持,怎么能向男子说出这样的话来? 秦时也似乎是没料到她这样直白,呆站在她面前,耳尖泛着微红,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宴清风信步上前,站在秦时身侧,鹰隼般的目光看着卓明月,语气凉凉:“你这话,不知道的人听了,当你是和秦时私定终身了。” 他一开口,卓明月便是一怔,紧握着拐杖的手掌有些发疼。 “没有,我和秦大人之间清清白白……” 她咬着唇,剪水双眸中随时要落下泪来。 宴清风嗤道:“想平步青云,勾引男人确实是条捷径。” 卓明月羞愧不已的低下头。 薄言佩瞧着这话实在太羞辱人了,有点儿听不下去,却也不好同宴将军呛声,只能握一握她的手,以示安抚。 “清风,你怎么这样说人家小姑娘?”秦时皱着眉,解释道,“昨日是我偏要护送四小姐,叫卓家那些宾客瞧见了搬弄口舌是非,是我害四小姐受了无妄之灾。” 宴清风盯着卓明月,嗤之以鼻道:“卓家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你一个女子,竟也不婉拒秦时,偏要与他出双入对,做出亲密之态?” 卓明月脸色煞白,无从辩解。 的确,她的确是故意的。 她没有那么多机会与秦时相处,管它是在哪里,什么时机,自然是拼命见缝插针的。 薄言佩听着这话,这是要让姑娘家的无地自容,忍不住替她说话:“我四妹身份低微,如何敢婉拒秦大人?” 听到此处,秦时满怀愧疚的对卓明月道:“你若是为难,今后我便敬而远之……” “不为难的!”卓明月赶紧道。 不如此表态,秦时可就跑了,真的不会再来找她了。 薄言佩闻言,也有些失语了。 她倒是头一回看出来,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四妹,竟然如此大胆。 “……走吧。” 卓明月来不及看秦时是什么反应,就被大嫂拽走。 等到走出了一段路,薄言佩小声说她:“你是女子,怎么能主动向男子示好,他们会笑话你,说你不矜持,知道吗?” 卓明月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她不是大嫂,没有一个良好的家世,于她而言被人取笑或被人瞧不起,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她只求一个好的出路,叫她不至于被嫡母胡乱卖掉便好,她若是坐等,根本等不来好的姻缘。 她的处境,大嫂不会明白, 莫说是主动示好,任何有用的法子,只要能叫秦时肯捞她走,她都愿意去做。 何况,那人是秦时。 秦时看着卓明月的背影,即便那抹纤瘦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那头,仍没有转眸。 宴清风笑话他:“你该不会上赶着被这样的女人钓吧。” 秦时听不惯他这样说话。 “收收你的戾气吧,一个柔弱残缺的女子,已经很可怜了,你还要这样说她。” “柔弱?”宴清风微眯了眼,“你也瞎了吧。” 哪个柔弱女子脸皮这么厚? 竟敢在肖想他的同时勾搭秦时。 显然她并不柔弱,反而很大胆。 秦时懒得同他再多聊卓明月的事,话锋一转:“这卓君朗的案子有点棘手,等这案子查透了,我们……” “一个烂人,”宴清风慵懒道,“死就死了。” “话虽如此,可……”秦时终于反应过来,看着他,“你知道卓君朗?” “嗯。” 宴清风如何会不知道。 他宰的人,总不会是随便宰的。 秦时自顾自道:“虽说卓君朗十恶不赦,他那个娘也烦人,可我们廷尉府的职责就是查明真相,还死者一个真相。” 宴清风无所谓道:“哦。” 查不查是秦时的事,能不能被查到是他的本事。 他就随口说一句:“案子多的是,在这种烂人上浪费时间,你们廷尉府挺闲的。” 秦时试图同他解释。 “不只是为了给卓君朗讨回公道,主要是那个树林里闹出了人命,搞得那附近人心惶惶的,谁也不敢往那处去,找到真凶,百姓就安心了。” 宴清风懒得听他胡说八道。 那地儿荒得很,平日就没什么人来去,卓君朗死于被杀的事儿官府也叫知情人堵住了嘴,对外也就称卓君朗意外暴毙而已,最多死因存疑。 包括前来卓府吊唁的宾客,被秦时盘问了一番,也都一头雾水,并不知晓卓君朗实则是被杀害的。 此番情形下,秦时说查案是为安抚百姓,岂非胡诌。 宴清风顿了顿,懒洋洋的说道:“这一年你都在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们三个好久没叙一叙了。” 他和秦时,还有皇帝,他们三个人一块儿长大的,也学桃园三结义拜过把子。 秦时尴尬一笑:“廷尉府挺忙的。” “哦,是吗,”宴清风沉默须臾,意味深长的说道:“你要走对路。” 秦时笑意微收,“一定。” - 卓明月和大嫂回灵堂的路上,碰到了五姑娘卓明珠。 卓明珠正急匆匆往外走,撞见她们,停下步来有些紧张的问大嫂:“嫂子,你看我这样好看吗?” 一身素稿,头戴白花,却抹了淡淡的胭脂,唇色嫣红。 薄文佩看了一眼,皱眉:“还在丧期,你浓妆不合适吧?” “嫂子你只管说好看不好看!”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卓明珠生得端正,稍作妆饰便尤其娇俏。 但是薄文佩内里是个古板的人,她见不得小姑子在自家亲二哥的丧事上还顾着好看不好看的事儿。 薄文佩不想多说:“……去问你母亲吧。” 卓明珠有些不高兴了:“嫂子你干脆叫我问四姐好了,四姐行为不端嫂子偏帮着她,我只是描个妆嫂子帮忙看一眼都不成。” “五妹,我何处行为不端了?”卓明月涨红了脸与她理论,“我只是眼睛不便,秦大人帮扶一把罢了,就被说得如此不堪么?” 卓明珠嫌弃的剜她一眼。 “前日秦大人从家里走时,手里拿着你的佩玉,你的东西,是怎么到了秦大人手里,你敢说你对他没有半点儿非分之想?” 卓明月余光瞥见正向她们走来的人影,低下头,轻轻道:“秦大人于我有恩,我才赠以佩玉而已。” 卓明珠只当这番话是在狡辩。 “四姐,你要认清现实,你是个瞎子,秦大人那是什么人,就是收个通房也不至于是个瞎子吧?” 她尖锐的言辞,叫秦时听了个全须全尾。 秦时的声音由远及近:“五小姐以为,我是什么人?” 第7章再入小树林 卓明珠听见他声音慌了一瞬,看到宴清风在他身侧更加局促。 扶了扶发髻间的白花,浅浅施礼,嘴上抹了蜜一般。 “大人自然是玉树临风,年少英才的尊贵之人。” 秦时没有理会她,走到卓明月面前,把一个小白瓷瓶塞到她手里:“你方才走得太急,我只能再来找你。明月,这药你拿去抹伤处,便不会留疤。” 卓明月握紧手里小小的瓷瓶,这小瓷瓶还有他掌心的余温。 “多谢秦大人。” 短短第三日,他便从“四小姐”改口成“明月”,看来她没有押错宝。 秦时道:“你千万不要把你妹妹的话放在心上。” 卓明月低垂眉眼,脸颊通红:“嗯。” 秦时大概还想说些什么,唇瓣动了动,终究没有多说,只留下一句:“你有什么事为难的事都可以来廷尉府找我。” 卓明月顾及到宴清风就在不远处,青涩的说道:“不敢劳烦秦大人,明月告辞了。” 回去灵堂的路上。 薄言佩在她耳边小声说:“明珠是去找宴将军的。” 卓明月顿时对五妹肃然起敬。 很有勇气。 那可是宴清风。 薄言佩叹了口气:“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咱们这样的小门小户,还能肖想宴将军?人家功勋滔天,又是宣王世子,母亲是大长公主,她却非要明珠去攀上一攀,这攀上了充其量做个妾室,这攀不上便落了个不好的名声,母亲到底图啥啊?” 好好一个闺女,这样去向宴将军暗送秋波,既然是会被旁人说是非的。 薄言佩从小受的教导,让她认为长嫂如母,对于家中每个弟妹她都该用心。 卓明月轻声道:“明珠生的好看。” 在嫡母眼里,她唯一的女儿卓明珠是倾国倾城之色,肖想什么都是不过分的。 那些门当户对的男子,嫡母根本就瞧不上。 薄言佩看了眼她的眼睛,有些惋惜的说道:“你若是看得见,该有多好。” 卓明月道:“嫂嫂,我听过一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深以为然。” 薄言佩认可道:“的确,那秦大人似乎真对你有几分怜惜,若是他能够娶你进门,也算因祸得福了。” 卓明月羞愧垂眸。 “嫂嫂,我没有奢求那么多。” “对了,”薄言佩停下脚步,对她说,“你那日的衣服我原本叫人给洗干净了,可是裙上缺损了一块,我便叫人给扔了。” 卓明月心中一怔。 她在树林里摔了一跤,莫非那缺损的一块还在树林里? 眼下秦时只字未提,看来是那块布料还未被人发现。 - 宴清风和秦时正准备分道扬镳,卓明珠追了上来。 “宴将军,我听闻边关严寒,亲手缝了双护膝送给将军,以备将军行军所用。” 她双手呈上一对护膝。 可她宛若银铃的声音,宴清风没听到一般,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卓明珠看着他背影,尴尬的捧着那对护膝。 秦时方才听到她对卓明月的那些言论,本是有些介怀的。 可看到她眼下如此尴尬,不忍心的提醒了句:“他不喜欢这种东西,觉得挺娘们的。” 卓明珠转而将护膝呈给秦时。 “既然如此,这东西我留着也没用,秦大人可愿收下?” 她是明月的妹妹。 想到此处,秦时接过了护膝:“那就多谢五小姐了。” 卓明珠转身走了几步,又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秦时上了马车,手里还拿着她送的护膝。 - 卓明月没法等下去了。 听说今日秦时又带人去小树林里搜寻了一番。 若是那块布料给人发现,她便百口莫辩。 等到月上三竿,卓明月蹑手蹑脚的出了屋子,直奔那片小树林。 为了行动方便,刚进树林不久她就把拐杖放在了地上。 快到之时,卓明月听见二哥被杀的地方,竟然几个男子说话的声音。 她转身便要走。 “谁!” 秦时一声质问,两名侍卫便如同疾风直奔卓明月而来。 卓明月摔趴在地上,还在想该如何应对,就已经被提拎到了秦时面前。 月光下的小树林里,秦时看着眼前的女子,微愣:“明月?” 卓明月寻着他声音的方向,连滚带爬的扑过去抱住他的裤腿。 “秦大人,救命!” 秦时扶起她,温声询问:“怎么回事,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卓明月泪盈盈的道:“我听人说你在,便想来找你,可是刚进树林就有人追我……” “你来找我做什么,”秦时细心的发现,“你的拐杖都跑丢了。” 卓明月低垂着首站在他面前,抿着苍白的唇,迟迟没有言语。 秦时叹了一声。 他把卓明月扶到一旁树下坐着,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随即给那两名侍从下令:“卓府已经被围困住,那人插翅难逃,去搜,务必把追四小姐的人找到。” “是!” 那两位得令而去。 卓明月有些惭愧,几乎是她说什么,秦时就信什么。 秦时看着这片小树林,问她:“你知道这里为何有这样一片树林?” 小门户卓家,却坐拥一片不小的树林,不合常理。 卓明月摇摇头,她一无所知。 “祖父买下这个宅子的时候,便有这片树林了。” 凉风吹过,卓明月瑟缩了下身子。 秦时问:“你冷吗?” 他想脱件衣服来着,可他本就穿得单薄,便就作罢,尴尬的一笑:“不然我送你回去。” 卓明月柔声问:“你忙完了吗?” “这个案子棘手没那么容易忙完,”秦时弯腰扶她,“我先送你回去。” 刚把人扶起,一支冷箭划破夜空,向他们急急窜来。 秦时猛地扑倒卓明月,抱着她在地上翻滚了一圈。 那支箭插在了方才卓明月坐的树下。 卓明月躺在地上,被他压在身上抱在怀里,睁大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秦时的脸。 心脏停了一瞬后砰砰直跳。 她差点就死了。 又一道冷箭挟着疾风窜来。 秦时抱着她又翻滚一圈,精准避开了这道箭。 对方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 箭支接来连三的射来,幸好都是形单影只的,便于避让。 不知翻滚了多少圈,卓明月背部突然悬空,秦时抱着她掉进了一个稻草虚堆的暗坑中。 坑大约有两人高低的深度,卓明月重重的摔下来,身上还压了个秦时,浑身疼得不能动弹。 秦时赶紧从她身上下来,“你还好吗?” 第8章我愿意的 卓明月吃力的摇摇头。 不好,哪里都不好,估计她要死掉了。 月光照在她身上,照出了她惨白的脸色。 这一刻她挺后悔没有向秦时坦白。 他是个好人,不会冤枉她的,她应该信任秦时,把一切托盘而出。 “秦大人,其实我……” 突然,她的大腿被秦时握住,卓明月差点儿尖叫出声。 “你!秦大人……” “动一动,”秦时说,“你忍着点疼,试试看这条腿能不能动。” 只要腿能动,起码能证明脊椎没摔断。 卓明月脸和耳根都烫得要命,努力的抬了抬腿。 尽管很疼,却能抬起,她松了口气。 “另一条。” 秦时握住了她另一条腿。 卓明月寻思着他到底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可看他面上只有焦急,没有丝毫其他欲念,大概只是把她当做了一个伤人。 她也便不再胡思乱想。 如此,她挨个试了四肢,都能动。 秦时总算宽了心,坐在一边平复气息,看着她的脸,问她:“为什么这么晚了来找我?” 卓明月道:“如果我说只是想见你,你信吗?” 秦时扶起她上半身,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低头,近在咫尺的看着她。 “为什么想见我?” 明知故问,那要如何才算是回答? 卓明月略作思索,便将唇凑了上去,抵住了他的唇瓣。 秦时身子一僵,缓缓才有了反应,他扣住她的后脑勺,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外头有了人走动的声音。 是廷尉府的人,他们在上头喊着“秦大人”。 秦时才不舍的放开她,指腹抹去了她唇边的水渍,轻声说:“我也想见你。” 卓明月呆呆的看着他温润的眉眼,又猛地避开他灼热的目光。 缓缓才想起来自己是个瞎子,又恢复茫然的眼神。 秦时有点儿无措的说:“我是不是冒犯了你?” 卓明月摇了摇头。 明明是她先凑上去的。 况且这点儿冒犯有什么要紧,立马娶她才好。 “我愿意的。” 声如细蚊,秦时却听得真切,他撩开她额前的碎发,问她:“还疼吗?” 卓明月摇头,“好多了。” 本来的确摔得很疼,可这一吻似乎可以止疼。 分明能出声让外面的人赶紧找到他们,秦时却偏偏同她在坑里呆了好一阵,迟迟才发出信号,叫那些搜寻的人发现他们。 一根粗绳放了下来,秦时要帮她系在腰间,卓明月红着脸说:“我自己来。” 秦时便没有插手。 等到他们回到地面上,那些手下向秦时禀报:“人抓到了,吞毒自尽。” 一具背着箭的尸体被扔出来,七窍流血。 卓明月低低惊呼一声,秦时反应很快的把她揽到怀里安抚了下。 “别怕。” 他的温声细语落在她耳畔,卓明月的耳根烧得滚烫。 那些手下们很识相的背过身去不看。 到这一刻,卓明月清晰的认识到她和秦时之间的关系不一样了,秦时在回应她的示好,甚至主动示好。 随后,秦时亲自送她回屋。 “我会再来找你。” 说了这一句,他便要走。 卓明月抓住了他的衣袖。 秦时停下来看着她:“还有事吗?” 卓明月神情凝重:“我说什么你都信吗?” 秦时的目光有些困惑,可他还是说:“信。” 卓明月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放开了他的衣袖。 难道告诉他,自己差点被亲二哥强暴了吗,那他会怎样看待她,还会要她吗? 然后再告诉他,杀人的是宴清风? 那可是宴清风,手握兵权的人,在夏朝呼风唤雨,谁人能挡他的路,秦时又能耐他何? “秦大人,改日一定要再来找我。” 说完这一句,她砰得关上了门。 卓明月以为自己受到了惊吓,差点儿死在箭下,势必会做个噩梦。 可她这一夜做了个美梦。 梦见嫁给秦时做了正妻,八抬大轿,红枣撒帐,龙凤烛燃了一整夜。 醒来她抱着被子心想,她怎么野心养得越来越大,原本她只是想做个妾而已。 卓明月在心里一遍遍的告诉自己。 千万不可奢求太多,不可动真心,一定要对自己想要的结果明明白白。 她只是要逃离嫡母的控制,寻求一个庇护而已。 一大早的,卓明月正收拾好自己,准备去灵堂继续守灵,小兰告诉卓明月:“小姐,这案子廷尉府不查了。” “不查了?” 卓明月有些诧异。 好歹是一桩命案,又事关官员之子。 难道是查到宴清风头上去了,所以被迫结了案? 可秦时对这案子尽心尽力,这样的结果他甘心吗? 一有这样的想法,卓明月就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想什么呢,这个案子不追根究底才是好事。 没人会查到她头上来,没人会知晓那一日差点发生的不堪之事,宴清风也不至于再阴魂不散的吓唬她。 小兰惊讶道:“小姐你怎么了,你头疼吗?” “没事。”卓明月云淡风轻的笑了笑。 - 二哥一下葬,城东那个六十多的老头便上门来了。 小兰火急火燎的跑来传信。 “小姐,要不你跑吧,这回那张员外拿了一百两银子来。” 小兰在卓家的下人里人缘极好,有什么消息都能立马得到。 张员外已年过六十,几十年来死了好多妻妾,也不知怎么死的。这样的人,确是嫡母中意的买主之一,来往讲价已经数回。 这一次,一百两,足够嫡母松口了。 卓明月对她说:“你快去廷尉府找秦大人,务必叫他来见我一面。” 小兰一愣:“秦大人?他会管这事?” 卓明月并不确定他到底会不会管,可这事对他来说举手之劳,对自己却是灭顶之灾。 只能豁出去一试,死马当活马医了。 毕竟她那么费心的接近秦时,也就为了这一日。 卓明月看了眼小兰急冲冲跑出去的身影,坐到了妆镜前。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拿起了画眉墨。 口脂还没画好,嫡母已经差人来请。 “四姑娘,去见见新姑爷吧。” 卓明月知道一个下人没什么分量,却还多嘴问了句:“二哥尸骨未寒,就要把我嫁人,这不会落人口舌吗?” 来传话的老妈子笑着说:“新姑爷都娶过十几个姑娘了,只要你走个人去,又不办什么喜宴也不抬花轿来,没什么好落人口舌的。” 也对,她一个形同婢子的庶女而已。 话语间,卓明月放下了口脂,站起身:“走吧。” 第9章你要自尽? 堂屋中,裴芳见卓明月描了妆,有些出乎意料,调笑道:“妆不错,小兰竟有这样的手艺。” 卓明月是个瞎子,裴芳自然而然的以为这妆出自小兰的手笔。 张员外正吹着手里的茶,听见这话,抬起头,只一眼,目光便定在卓明月的脸上舍不得挪开。 他先前是见过卓明月的,才在同裴芳几回讲价后妥了协,终是愿意多破点费。 眼下看来,这银钱花的值。 卓明月由老妈子扶着,走到嫡母面前来,娇柔的唤了声:“母亲。” 裴芳瞥了她一眼,“你收拾收拾,今日便跟着张员外去吧。” “今日吗?” 卓明月眼帘微动,登时脸红了一片,“承蒙张公子不弃,肯诚心娶我一个瞎子。” 裴芳总瞧着哪里不对劲。 从前要把她卖出去,她可是寻死寻活的,今日竟然如此顺从,或许在想着出什么幺蛾子。 果然,卓明月话锋一转:“我感念公子万分,可我想堂堂正正的出嫁。” “能被张员外瞧上是你的福气,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脸。”裴芳呵斥道。 张员外却被这一声声的公子叫得心花怒放。 他已经这把年纪,已经许久不被人叫作公子,这个称呼让他仿佛回了年少意气风发之时。 也多亏了这丫头是个瞎子,瞧不见他已经花白的头发。 “小姑娘有些想法也是难免,”张员外替卓明月说了话,目光粘粘糊糊的看着她,“你说说,想怎么堂堂正正?” 卓明月娇羞姿态最是可人。 “我想要公子认真的择个良辰吉日,再抬一顶花轿迎我入门,哪怕是侧门。公子,可好?” 裴芳生怕今日成不了事,到头的银两飞了,刚要开口,张员外却应承道:“好。” 他起了身,一张老脸春光灿烂:“明月,你等着,我这就回去择个良期。” 这丫头识趣,他也便愿意一时哄着她。 纳这个妾已经磋磨了有好长一阵,不差再等些时日。 卓明月望着无人的方向,感动万分的说:“公子,你待我真好。” 张员外走前,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放心,跟着我,你会有好日子过的。” 卓明月一脸憧憬,直到他步伐远去。 张员外也是个老狐狸,不忘带走他的一百两银子,这钱他要事成那天才给。 裴芳等人走远,一巴掌把卓明月扇倒在地上,恶狠狠的说:“你最好别出什么幺蛾子。” 卓明月的脸火辣辣的疼。 她扶着拐杖踉跄起身,低头退出堂屋。 能拖几日便最好。 秦时答应过会干预她的婚事,何况昨日也算互通了心意,他一定不会不管她的。 - 张员外那里很快敲定了日子,在八日后。 未免横生事端,卓明月的屋子外守了人,就连窗外也站了人。 幸而他们只管着卓明月,不让卓明月出去,小兰依然可以来去自如。 卓明月眼巴巴的等了七日。 第七日的夜里,小兰从外头回来,还是对她摇了摇头。 “小姐,我没有见到秦大人。” 无论是廷尉府,还是秦府,小兰进不去,只能在外头一日又一日的守着,却一直等不到秦时的身影。 卓君朗的案子被叫停之后,他就似乎人间蒸发了一般。 可是他明明说来会来见她的。 “小兰,去找我大嫂。” 卓明月握住小兰的手,声声切切:“你同我大嫂说,我求她救救我,真嫁过去我会死的。” 她再也想不到别的能救她的人了。 在这卓家,唯一能说得上话,又待她好的只有大嫂了。 “好!我去!” 小兰没有丝毫迟疑便冲进了夜色中。 卓明月叫外头人拿恭桶来,自从她被变相囚禁在这屋子里,就连小解都不能去茅房了,全在这屋子里解决。 待恭桶拿了进来,下人退了出去,卓明月正欲走过去小解,却发现屋子里突然多了个人。 是宴清风。 他悄无声息的立在恭桶边,淡淡盯着她看。 卓明月对上他的目光的瞬间,腿一软,跌坐在地。 她屋子里的一扇窗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他能进来,估计窗外守着的人被劈晕或者已下了黄泉。 卓明月任由自己在地上坐了会儿。 ……照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要被他吓死。 她已经这么努力了,怎么就没有一条活路呢? 卓明月悲愤的站起身。 横竖都是个死。 拼了。 卓明月往那扇打开的窗猛冲了过去。 刚摸到窗沿,她身后的衣服被揪住,宴清风把她拎了回来。 卓明月再次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她只着一件风凉的寝衣,又是开春时候夜里还有点冷,她这样坐在地上冻得人颤抖不止。 “你要自尽?”宴清风的手指在一旁那根粗大的梁柱上敲了敲,“往这儿。” 他以为她要寻死。 其实她只是异想天开的想从那扇窗里冲出去。 哪怕死到临头的最后一刻,她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通往活路的可能。 卓明月不声不响的坐在冰凉的地上,望着窗外高悬的月亮,忽然想起那一夜和秦时从小树林里回来,他说的那些话。 他说:明月,这个名字很衬你。 他还说: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她起初的两三日里很相信,那样温润如玉的秦时绝不会骗她的,他一定会出现,然后带她走。 可是一日复一日,小兰始终见不到秦时,她才再领悟到先前自己有多异想天开。 那是尚书之子,廷尉少卿,他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 或许会对她有一时兴趣,不过也就是一时罢了。 如今她大概是谁也指望不上了。 宴清风玉立在她面前,冷淡道:“他们为何要看着你?你身上有什么秘密?” 语气里有几分审犯人的意味。 卓明月心想,太看得起她了。 她身上还能有个啥秘密? “嫡母要把我卖了,我价值一百两,嫡母怕我跑了。” 宴清风声音很凉:“是么?” 卓明月反问:“不然呢,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理由值得嫡母浪费人手?” 本就急着小解,他还杵在这儿没有走的意思,眼下她快憋不住,壮着胆子问他:“可以避一避吗,我要小解。” 宴清风不动如山:“我背对着你,看不到。” 卓明月摸索到恭桶边,却见他仍面朝着自己,毫无转过身去的打算。 第10章当着他的面小解 她拽着自己襟裤,犹犹豫豫的说道:“有人在我做不到……麻烦你先出去好么?” “哦。” 然后他做了个翻窗的假动作,弄出声响,却依然在屋内落了地, 他这是假装自己走了。 欺负瞎子啊! 卓明月无言以对,羞愤交加的脱下襟裤,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嘟囔着:“明天我就要被迫嫁出去了,可是我只想为宴将军独善其身,若是嫁不了宴将军,我不如死了算了。” 心里已经画了个小人,取名为宴清风,狠狠扎上一千针一万针。 在她自言自语之时,宴清风提着剑在她屋子里溜达了一圈。 他拿着火折子,脚步落地无声,一一阅过屋里每个物件。 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屋子里只有水砸在恭桶里的声音,羞得卓明月脸颊滚烫头重脚轻。 等她提起襟裤,宴清风打开了她的衣柜,柜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卓明月故作惊慌:“你……你没走?” 宴清风没搭理她,用剑柄将她的衣柜一通乱翻。 卓明月眼看着自己赤色海棠肚兜飞了出来,恨恨的握了握拳。 她的衣柜里能藏什么东西,揭发他杀人的状书? 可是官府都勒令不再追查此案,他又来卓家做什么呢? 眼看着他把屋子里翻得乱七八糟之后,欲翻窗离开,卓明月急急道:“公子,既然你都看过我身子,把我买走可好?” 若是被宴清风买了下来,也省得她担心再被他杀死。 横竖都是他的人了。 无论如何,被他一剑杀死,也比被张员外虐死的好。 宴清风翻窗的动作生生顿住,语气似蒙了一层霜:“我没看你身子。” 卓明月一行泪落下来:“我是个瞎子,大人说是什么便是什么了,可是方才我小解时候,公子分明在的。” 她知道的,她脱下襟裤之前宴清风就不再盯着她看,只是若无其事在屋子里搜寻,压根没往她这儿瞄一眼。 果然传言属实,宴世子不近女色,当真是不近。 宴清风道:“既然你都说我看了,那就看吧。” 卓明月寻思着他说的“那就看吧”是什么意思。 宴清风不容置喙的口吻道:“脱。” 什么? 卓明月呆站在原地。 她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宴清风几步走到她身后,从后撕开她的寝衣。 脊背一凉,卓明月下意识的要转过身来,却被他掰着肩膀不能动弹。 卓明月不太明白。 就算轻薄她,也不应该从背后撕衣服吧? 他借着火折子的光看她光洁的后背,只是一眼,他便收起火折子,再次往窗边去。 ……这就结束了? 卓明月再不敢造次,闭紧了嘴目送他走。 小兰进来的时候,卓明月还站在恭桶边愣愣望着那窗。 “这屋子里是遭贼了?……啊,小姐你的衣服怎么了!” 小兰收拾着地上的衣服,又急急忙忙查看她的后背。 “不小心弄坏了,”卓明月没有多说,“嫂嫂呢?” “大少夫人娘家出了些事儿,几日前她便大公子一道回娘家去了,不在府里。” 卓明月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实在有些没力气,说不出话来。 这么大事儿嫂子不应该没有耳闻,以嫂子的性子也不太会一句话都不帮她说。 大概是嫡母压制得狠了。 小兰想着,一定是小姐心境崩溃,接受不了嫁给张员外,才把屋子里倒腾成这幅模样,甚至弄坏了自己的衣服。 她拿了另一件寝衣,服侍着小姐更衣,宽慰她说:“小姐,你去哪儿小兰就去哪儿。” 卓明月摇头。 “别。” 不管前面什么刀山火海,她一个人去也就够了,何必再搭上一条命。 - 嫡母不允许卓家敲锣打鼓,宅子里也不许添任何喜庆之色。 卓明月走出屋子之前,小兰递上拐杖,卓明月摇了摇头。 小兰哭出声:“小姐你可不要自暴自弃啊,你还得好好活下去,小姐……” 不是的,卓明月没有想着自暴自弃,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便不会自暴自弃。 只是从前装瞎也不过是为了逃避被早早卖掉的命运。 如今木已成舟,还装什么瞎呢,有必要吗? 她才刚踏出门槛,有人惊呼着跑来。 “张员外死了!” 张员外死于昨晚子时左右,被一剑毙命,清早才被发现。 人都死了,她还怎么嫁呢? 卓明月才刚回到自己屋子里,就被嫡母叫去堂屋责骂了一番。 “你这个丧门星,还没过门就克死了张员外,果真是个没福气的,值不上一百两!” 裴芳想到她那一百两打了水漂,就怒极,狠狠在她纤瘦的胳膊上拧了一把。 “小贱蹄子,千方百计的拖延日子,可算叫你诚心如意了?等着吧,我叫你嫁个更好的!” 卓明月忍着疼,提醒她道:“母亲可别再宣扬我克死张员外了,这叫旁人信以为真,更加卖不上价钱。” 说的有理。 裴芳一口气堵在心口下不来,只得再拧她几下泄愤。 卓明月知道嫡母为何这样恨她。 父亲和嫡母本是恩爱至极的一对,嫡母四年内为父亲生了三个儿子,父亲都不曾添一房妾室,叫远远近近的那些贵夫人羡慕的很。 可就在第五年里,父亲同府上婢女一夜风流,有了她卓明月。 那之后嫡母总同父亲闹,父亲起初也哄着她,还同她生了五妹卓明珠。 可时间一长,嫡母总不依不饶的,父亲便不再忍耐她了。 后来,父亲宁可住在工部,常年不回家,也要避着家中夫人。 卓明月听说,父亲在外头有了不少莺莺燕燕,也生了好几个弟弟妹妹。 可嫡母不再跟他闹,只是满腔恨意都对着卓明月一人了。 “夫人,秦大人来了。” 闻言,裴芳把卓明月推开了去,面上慍色都掩了去,端庄相迎。 秦时从门外走进来。 他消失了七天,却在张员外死的当日,又出现在了卓家厅堂。 以查案的身份。 “今日本该是张员外纳卓四小姐为妾的日子,却于家中被害,卓府的人暂时脱不了嫌疑。” 秦时平静的说出这句话,甚至没有看卓明月一眼,而后道:“麻烦各位告知我,昨晚子时左右,你们都在做什么,有没有人能够作证?” 裴芳带头道:“子时,自然是在睡觉。可我家老爷昨晚夜不归宿,没有人能给我作证。” 问了几个人,答案不外如是。 那个时辰,除了睡觉还是在睡觉。 问到卓明月时,秦时深深看着她,嗓音有些不稳:“你呢,你也在睡觉?” 第11章我会带你回家 “不,我不在睡觉,”卓明月生硬的扯起嘴角笑了笑,双目无光,“可我被嫡母的人困在房中已经整整七日,嫡母可以给我作证,昨晚我没有出逃。” 秦时的目光转向裴芳。 裴芳不以为然的点了头:“是,的确如此。” 秦时问:“为何要困住她?” 裴芳默了会儿,道:“这与案子无关吧?” “有关,”秦时看着她,淡淡道,“任何不合常理的事都会被怀疑。” 于是裴芳一五一十道:“她不肯嫁,我怕她跑了便给人关了起来。大人,你知道的,婚嫁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是不该忤逆我的。” 秦时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夫人所言有理。” 卓明月忽觉心里头闷闷的,只想快些离开此处。 “秦大人,既然没我的事了,我先告辞了。” “等等,”秦时叫住了她,“有些话,我还需单独问你。” 卓明月木讷的点了头:“好。” 毕竟张员外要娶的是她,他总有一些话要盘问的。 她便在一旁等着,直到秦时问完了所有人,旁人都依次离开,最后只剩下了裴芳和卓明月。 裴芳正打算走。 秦时叫住她:“卓夫人,留步。” 裴芳停步:“大人还有何吩咐?” “两百两的礼钱,够不够娶明月?” 裴芳一愣,难以置信的抬眸看了眼秦时,又看了眼卓明月,心花怒放的说:“够,当然够,秦大人真是客气,小女哪值这么多呀。” 她一点儿也不怀疑秦时这话的可靠性,两百两,对于秦时来说并不难,他堂堂廷尉少卿,总不可能食言。 裴芳很爽快的说:“秦大人,人你现在就能带走。” 仿佛卓明月只是个物件。 秦时有些不适的皱了下眉。 卓明月的眼中却起了几不可见的波澜。 她目光灼灼的看着秦时,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是个瞎子。 所以他这回过来,是来带走她的? 她终于等到了? 秦时道:“卓夫人,明月暂留在贵府中,请务必善待于她。” 裴芳有点儿诧异,却没多问,连连应承:“秦大人见外,明月是我家女儿,我一向待她视如己出的,自然会好生善待。” 秦时最听不惯她胡扯,她待明月如何,他都看在眼里,不耐道:“卓夫人,在我带走明月之前,你不可将她许给任何一人。” 裴芳看了卓明月一眼,识趣道:“那是自然。” 毕竟是秦大人看中的人,哪怕分文不给,她也不敢胡来啊? 银钱这东西是身外之物,她不至于傻到去得罪秦大人。 “卓夫人,出去吧。”秦时说。 裴芳赶紧退了出去。 堂屋里只剩下秦时与卓明月。 卓明月静坐着,眼眸低垂。 似乎心事重重。 如此局面,她应当心满意足,还奢望什么呢? 秦时走到她面前,嗓音有些哑:“有点事办不好,磨蹭了七天。” 卓明月轻轻道:“大人不必同我解释。” “我本想办好那件事再来见你,”秦时的神态很疲惫,语气透着倦意,“到今早才听闻你要嫁给张员外,赶过来的路上又听说张员外死了。” 死人本是件很哀伤的事。 卓明月却在听到报丧的那一刻差点笑出声来。 她心想,老天爷终于帮她一回。 但是面对秦时,她只说:“不是我杀的。” 秦时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 “当然不是你,杀张员外的,和杀卓君朗的是同一人。” 同一人? 宴清风? 可他为什么要杀张员外? 难道是因为昨日自己向他求救? 绝不可能。卓明月赶紧把这个离谱的猜想否决了去。 在宴清风眼里,她的死活无关紧要,他根本不屑多看她一眼,又怎会为她去杀人? 她还在胡思乱想,秦时在她身旁坐了下来,阖上眼,有些疲倦道:“你可怨我来迟了?” 卓明月摇摇头:“秦大人对我仁至义尽,我感激大人。” 他只需要高抬贵口,提上一句,便可保她一阵子。 如此她已心满意足。 秦时握住她的手,牵她起身,再把她柔弱的身子拥入怀中:“再等一等,我会带你回家。” 卓明月靠在他怀里,暗暗琢磨着,为何要再等一等,不就添一房妾室,再不济做个通房,究竟有哪里不方便? 难道是他有别的女人,高门千金青梅竹马之类,不允许她入门? “若是叫秦大人为难,我宁愿……留在卓家一世。” 卓明月自知若是主母不好相与,妾室的日子必然不能好过,不去淌这浑水也罢。 她可不想像自己姨娘一般,被逼冻死在腊月天。 “不要叫我秦大人,”秦时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她唇间,制止她说出决绝的话,“你信我,我不会委屈了你。” 姨娘同她说过,万不可轻信男子动情时的言语,最是失智,且容易付诸东流。 卓明月轻轻道:“阿时,我信。” 那夜从小树林里回来,秦时同她说过很多话。 他说:我家里人都喊我阿时,你也这样喊我吧。一口一个秦大人,怪生疏的。 卓明月便记住了。 她眼下除了寄希望于秦时,别无他法。 - “张员外是被他家里下人杀的!” “他一贯苛待下人,人忍无可忍了才将他杀死。” “要我说,这就是活该。” 卓明月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听着小兰絮絮叨叨,缄默不言。 那下人不过是个替死鬼。 秦时说了,作案手法同杀死卓君朗的一模一样,剑伤,一剑毙命。 一个下人哪来的剑?又何来的本事一剑毙命? 张员外虽年过六十,却还没到如此无力反抗的地步。 她闭上眼,宴清风那张脸就在她脑海中挥散不去。 巧的是,他两回杀人都恰好救了她。 可怕的是,他杀人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案子说撤就撤,替死鬼说有便有。 “四姐姐~” 听到五妹的声音,卓明月忽觉毛骨悚然。 她从不主动来自己的院子,也从不与自己好好说话。 卓明珠大步迈进这院子里,亲昵的唤着她四姐:“四姐老呆在这屋子里多无趣啊,陪我上街去吧。” 小兰瞧出了自家小姐的不情愿,“五小姐,四小姐有些身子不适……” “终日不出去,自然身子不适的。” 卓明珠不由分说的,擅自将卓明月从躺椅上拉了起来,往院外拽。 第12章她看不见 小兰跟在后面,看着卓明月被拽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赶紧上手扶她,却被五小姐带来的人推开了去。 “小姐!小姐!” 听着小兰心急如焚的喊叫,卓明月抓住五妹的手腕,“别为难小兰。” 卓明珠甩开她的手,极其嫌弃。 “我闲得慌,为难一个婢子?” 得了她这话,卓明月也放心了些。 五妹这人平日里虽任性跋扈,却也不曾做出什么残暴之事。 卓明月被拽着坐上了马车,在五妹掀开帘子时,她瞥见外头都是田地。 这根本不是去街市的路。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声音有些沙哑。 卓明珠欣赏着她抱着拐杖有些惊慌的模样,笑着说:“四姐,你配不上秦大人。” 卓明月“哦”了声。 原来是为了秦时。 可五妹先前不是千方百计的要与宴清风搭讪么? 改目标了么? 宴清风遥不可及,便学她从秦时下手? 可关她什么事? 五妹喜欢,也可以去勾搭,努力做个妾室,她们互不干扰。 卓明珠道:“所以,我给你个去青楼的机会,四姐,我对你好么?” 青楼? 卓明月发丝里窜起凉意,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五妹疯了么? 哪怕她只是卓府的庶女,可好歹都是卓家的女儿。 她沦落青楼,对卓家的名声有何好处? 马车在望春阁门口停下。 卓明月被推下马车,就有两个老妈子接过手,不顾她的挣扎熟捻的给她梳头换衣。 眼看着卓明月始终不老实,老妈子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伺候梁王是你的福分,楼里多少姑娘求不来的。” “若不是卓五姑娘有交代,也给不了你这样好的机会,”另一位老妈子劝道:“来了这儿,还作个什么劲儿,顺从才能少吃点骨头。” 梁王么?她便不再反抗。 卓明月听说过的,梁王爱流连青楼,合眼的都会纳入府中,好吃好喝待着。 这么多年她求什么?不就只求一个安稳去处。 - 青楼最上好的包房中,歌舞升平,充斥着浓郁的脂粉香气。 珍珠做帘,白玉为盏。 丝竹琴声婉扬,平日里千金难买一见的勾栏美人,在屋中扭腰起舞。 卓明月被推入最上座男子的怀里。 入眼是一张清秀的脸,肤如凝脂嫣白,桃花眼带着笑意,艳红的薄唇如三月的海棠一般。 卓明月垂眸,便看到他腰间佩玉上龙飞凤舞的“梁”字。 传闻中梁王缺几分男子气概,美得如同女子,果然名副其实。 他不仅容颜秀丽,身量也不如寻常男子般高大。 梁王搂她在怀,手隔着薄薄衣料摩挲着她的楚腰,捏起她精巧的下颔:“在看什么?” “她看不见。” 慵懒散漫的一道声音入耳,卓明月浑身一颤。 宴清风坐在其侧席位,浅浅酌了口酒,欣赏着她衣着风凉依偎在梁王怀里的姿态。 梁王喜爱雏子,青涩不入风尘的最佳,故而老妈子给卓明月穿的虽凉薄,却不似其他伶人般暴露。 “瞎子?” 梁王伸手在卓明月面前挥了挥,果真毫无反应。 “真看不见?” 话语间,他已将卓明月从腿上放下来,用力一推—— 卓明月猝不及防的扑倒在宴清风面前,双臂扒在了他腿上。 她赶紧缩回手,宴清风却单手拽起了她,将她揽坐在自己身侧。 梁王不满道:“这望春阁办事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个瞎子也来送给本王,清风,送你了。” 宴清风揽着她腰,对上她惊慌失措的双眸。 低头,咬着她耳朵说:“不是看不见么?这样盯着我?” 卓明月贴着他身子,低垂了目光,磕磕巴巴的说:“只是觉得公子的声音好生熟悉……” 宴清风轻嗤了声,捻起酒杯一饮而尽,揽在她腰间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卓明月胸腔里那颗心跳得飞快。 方才在梁王怀里她都没有如此紧张。 她努力克制住不去看他的手。 这样一双白如寒玉,指节分明修长的手,却手起刀落便是一条人命。 局促间,下人将一壶酒到宴清风面前。 梁王道:“这壶酒可是本王珍藏多年的好酒,今日赠予清风,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宴清风提壶倒了一杯,却将酒杯塞到了卓明月手里。 “喝了它。” 卓明月弄清楚了眼下的局面。 梁王嫌她是个瞎子,却转赠给宴清风,宴清风心中自然不快。 这壶酒,他不碰,却赏给她喝,也是在拂梁王的颜面。 她若是喝了,便是得罪梁王。梁王拿宴清风没法子,可要拿捏她一个小女子却容易得很。 可若不喝,宴清风一剑就能劈了她。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横竖都是死路,那就拼一把。 她既要喝了一杯酒,也要让宴清风尝到滋味! 卓明月举杯,很干脆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在梁王沉冷的目光下,卓明月双臂缠住了宴清风的脖颈,对着他的唇吻了下去。 宴清风来不及反应,便被她撬开唇齿。 “将军,王爷赏的酒,好喝么?”卓明月衣袖落至肘处,一双雪白玉臂勾着他脖子,近在咫尺的问。 宴清风用力一揽她的腰,使她贴自己更紧,在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看不见,却知道我是谁?” 卓明月一愣,反应很快的说:“王爷喊了您的名字,这金陵城中名唤清风,又能与王爷同席而坐的,只有将军您了。” 宴清风的唇瓣触碰到她耳垂。 “又是怎么精准找到我的嘴?” 她讲究一个快准狠,可她一个瞎子,万不该如此快准狠。 卓明月的脸色变得煞白。 在她找到理由之前,宴清风凉凉揶揄道:“和秦时亲了多少回,这样熟捻?” 他把她的快准狠,归结于熟能生巧。 卓明月咬了下唇,作出楚楚可怜的模样,仿佛被羞辱得狠了,却闭口不言,不再给自己辩解。 梁王听不清他们耳鬓厮磨的说些什么,朗朗笑道:“清风,青楼你没少来。” 宴清风将缠着他脖颈的玉臂掰下来,面无神色道:“没来过。” “没来过,如何认得这妓子?”梁王笑着说,“清风,你认得她,是不是楼里今日安排她来伺候本王,你也是晓得的?” 这话就连卓明月也听明白了意思。 梁王这是怀疑,宴清风有心要将他的人安插到自己身边去。 宴清风讪笑道:“段景程,什么女人来伺候你,我没兴趣知道。” 第13章不够媚 梁王身边的女人多不胜数,为了安顿那些妾室通房,梁王特地造了一处庞大的宅院。 他离不开女人,却没有任何一个让他离不开的女人。 对这样的人,美人计又有何用? 何况,宴清风压根就不留意梁王此人。 梁王在做什么,存什么心思,宴清风从未放在眼里。 故而梁王能有这样的怀疑,叫宴清风觉得可笑的紧。 他语气不善,梁王并未恼羞成怒,只是笑着说:“这瞎子姿色不错,你玩腻了可送还本王,本王未曾尝过瞎子的滋味。” 卓明月一惊。 她若再辗转回梁王的手里,怕是没得好果子吃。 “想要瞎子?”宴清风也笑,“你府上侍妾甚多,戳瞎一个便是。” 他们云淡风轻的说着,卓明月听得毛骨悚然,不禁打了个寒颤。 宴清风瞥她一眼。 “害怕?” 卓明月道:“有些冷……” 话落,她双脚离地,被宴清风打横抱起。 卓明月赶紧勾住他脖子,生怕他把自己从楼上扔出去。 “不冷了不冷了……”她赶紧改口。 可这无济于事,宴清风对梁王道:“不是准备了厢房?叫人带路。” 他抱着女子,在无数道目光中不紧不慢的走过长廊。 卓明月在他怀里,心如死灰的想着,若是真在今日失了身,她便死心塌地的向宴清风求个容身之处,再不可肖想秦时了。 她偏不信,她的人生就只能在风雨飘摇中腐烂。 宴清风踢开厢房的门,下人在外很妥协的合上房门。 房门合上的那刻,宴清风松了手。 卓明月一屁股摔在地上,却还不敢出声喊疼,只是咬了下唇,忍着痛盈盈起身。 “爬到床上去。” 他说爬,卓明月便不敢用走的。 她很听话,踉跄着往前爬。 直到触及床沿,她再脱了鞋袜爬上床,平整的躺在了檀木拔步床上。 宴清风立在床边,瞧着她煞白的脸,淡淡道:“胆子不是挺大的,跑青楼里来勾引段景程,你也会怕?” 梁王以为她是宴清风的人。 宴清风以为她使尽手段入青楼,只为了在段景程身边谋个名份。 横竖她都不是好人。 “你以为段景程身边是什么好归宿,”宴清风冷笑道,“他根本没有同房的能力,那些女人被困在他造的宅院中,看着光鲜,实则生不如死。” 没有同房的能力,等同于太监。 一些位高权重的太监会被赐对食的妻子,可他们并不把妻子当人看,只是他们发泄虐欲的器血。 若是如此,梁王换女人这般频繁,并不是腻了,而是那女人实在消受不住。 卓明月深深呼吸。 难怪。 五妹岂有如此好心? 一是梁王身份尊贵,一旦她进了梁王府,秦时根本无从奈何,甚至会以为是她贪慕权贵。 二是她根本没好日子过。 五妹盘算的尽是如此,当真是一点儿姐妹情分都不顾。 卓明月眸底一黯,神情委屈道:“将军明鉴,我是被家中五妹强行送来的,非我自愿。” 事实如何,宴清风也不在意。 “叫。”他命令道。 “啊?”卓明月不太明白。 宴清风伸手在她腿上拧了把,卓明月身子一扭,痛吟出声。 她穿的单薄,这一扭媚态横生。 宴清风背过身去,声音微哑:“继续。” 卓明月终于明白过来,他要的是怎样的声音。 她想顺从照做,却碍于那点可笑的羞耻心,张了口却出不了声。 宴清风耐心不多,“你想来真的?” “为什么?” 为什么要她这么做? 卓明月也不知怎么的,自己就问出口了。 他既然要她做戏,自有他的缘故,那些权贵之间的事儿,怎能告知她呢? 宴清风本觉得没必要同她解释。 她做了这场戏,自己给她报酬便是。 可看她为难成这样,宴清风还是开了尊口:“康敏苏执意嫁给我。” 康敏苏,宰相嫡女。 所以他是为了摆脱这桩婚事,刻意做出流连烟花柳巷之态? 卓明月多嘴问道:“将军不喜欢敏苏小姐吗?” 战功赫赫的武将与才貌两全的文臣之女,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皇帝觉得不妥,叫梁王来催我表个态。”顿了顿,他又道,“你不会懂。” 卓明月大概懂了一点。 功高震主这个词,她是知道的。古来遭受忌惮的武将数不胜数。 故而对皇帝而言,宴将军最好娶个平民之女,哪怕是娼妓也无妨,却万万不能是康敏苏。 宴将军方才在梁王面前与她亲昵,把她抱来厢房里,便是向皇帝表态。 “啊!” 猝不及防的,她腿上又被拧了一把。 他皱眉:“不够媚。” 卓明月气若浮丝:“将军教教我……” 话音刚落,她的儒裙被一把撕开,下身一凉,白花花的两条腿露了出来。 “别!” 老妈子给她儒裙里头什么都没穿。 饶是她做好了失身的设想,到这时依然会害怕。 她蜷起身子,床铺上连条遮羞的被褥都没有。 他却没有如她料想的一般欺身而上,只是坐在床边,握住她企图遮挡的手指,教她按在光洁的一处。 卓明月瞳孔紧缩,终于压抑的低泣出声。 …… 门外小厮足足听了有半个时辰,才去同梁王回话。 厢房内。 宴清风帕子擦着修长的手指,眸色较平常更淡漠了些。 卓明月裹着破碎的儒裙,脸颊又烫又红。 方才的事几乎把她可怜的自尊心彻底搅碎。 “将军,我是不是该咬破手指弄落红……” 闻言,宴清风余光看了她一眼。 “一个青楼妓子,该有落红?” 他有讥讽的意思。 卓明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我不是妓子……” 宴清风分辨不出她是否雏子,若是梁王,定能分辨出的,只不过梁王没那个机会碰她。 这并不重要。 “外人眼里是。” 宴清风看她坐在床上,单薄身子一颤一颤的,眼泪源源不断的淌下来,莫名有些烦躁。 她不是口口声声心悦他? 她说她并非自愿入青楼,故而他也没叫她失了清白。 又有何处不合她心意? 手中帕子一丢,他便要离开这间屋子。 “将军!” 卓明月急急道:“将军可否赏件衣裙?” 她总不能裹着这破烂就出去招摇过市。 宴清风再次走到床边。 徒手将宝蓝色帐幔撕了下来,裹住她衣不蔽体的身子,拦腰抱起。 他旁若无人的走出厢房,卓明月在他的怀里,忍不住抬头看了眼他锋利的下颔线。 第14章娶为妻,奔为妾 先前每一次见他都深陷在恐惧中,以至于她没有留意,他的确是极好看的男子。 哪怕从这样的角度看,依然无可挑剔。 一直到宽大的马车中她才被放下来。 他阖眼靠着车厢,眉头紧锁,似是有什么扰心事。 卓明月坐在其侧,偷偷打量着他,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马车在一间店铺前停下。 一会儿后,婢女递了一身妃色衣裙入内。 卓明月却扭扭捏捏的没有换。 宴清风察觉到她的不自在,嗤之以鼻。 “矫情什么。” 哪里没看过? 卓明月忍着屈辱,当着他的面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褪了下来,再手忙脚乱穿上新的。 可他从头至尾根本就没睁开眼。 离卓府还有半里路的偏处,宴清风就叫停了马车。 他的马车太过招摇,若是停在卓府大门外必然惹人非议。 卓明月走回去,小兰还坐在她院子门口哭。 见主子完好无损的回来,小兰高兴万分的扑入她怀里:“小姐!我还以为……” 五姑娘当时来势汹汹,小兰难免以为自己小姐要遭点罪。 卓明月抱了抱小兰,安抚似的摸摸她的背。 “小兰,帮我给秦大人送封信。” 五妹今日会强行将她送去青楼,明日就能做出来别的事,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 一炷香之后,卓明珠大步踏入这小小院落。 “四姐竟还能回来,你知道服侍梁王的机会,是我花多少银钱买下来的么?” 尽管梁王残暴不仁,可外人不敢议论此事,仍有许多人是没有眉目的。 富贵险中求,仍有无数女子争先恐后的想得到这个接近梁王的机会。 估摸着,五妹的确花了不少。 卓明月拿着块抹布,仔细擦着手里细长的剪刀。 她笑:“你当母亲为何偏要把我买个好价钱,你以为府里的银钱花不完么?” 嫡母千方百计拿她还钱,五妹却塞钱给别人,只为把她送出去。 这事儿要真被嫡母知道,嫡母未必不会勃然大怒。 这么一大屋子的人要养,还要给待嫁的五妹筹嫁妆,父亲那点俸禄却都拿去养外室了,留给家中的不多,五妹却这样挥霍。 卓明珠走近,打量她身上这件浮光锦。 她这件衣服精巧非凡,衣襟处以银线绣的牡丹在日光下灼灼生澜,看着就值不少钱。 “这衣服,是梁王赏的?” 卓明珠买下了这个机会,却无从知道后面的事,见她穿着这样一件名贵的衣衫,心想着,大约还是成了。 只要她失了身,那么,她便再不能肖想秦时。 “姐姐承欢了么?”卓明珠笑着说,“只是姐姐到底是个瞎子,梁王不肯带你回去也难免,能得一件衣服,也算你的福气了。” 卓明月指腹抚过刀刃,轻飘飘的说:“衣服是宴将军送的。” 卓明珠一愣,哼道:“不可能。” 宴清风不同于梁王,从不游戏人间,绝不可能同四姐有什么往来。 “你没有亲眼所见,如何知道不可能,”卓明月转眸看她,唇边勾着笑,“宴将军……温柔至极。” 这倒没有说谎。 今日这一遭,宴清风待她的确温柔,叫她僵硬的身子慢慢打开,在他手中软如春水一般,媚态毕露。 他却始终面不改色。 卓明珠却忽然恼羞成怒:“你说谎!不要脸!” “宴将军绝不可能看得上你!” “他为了康敏苏守身如玉!行过冠礼还不肯娶妻纳妾!” “怎么可能同你有什么瓜葛!” 康敏苏么? 卓明月回想起宴清风说的话,他提及康敏苏执意要嫁他时,似有些无奈,也有些不耐。 无论他们曾经是不是情投意合,圣上不喜这门婚事,他们便不成。 宴清风是个清醒的人,他这样的人,绝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自断后路。 “信不信由你。”她无所谓。 五妹还要一步步逼近她。 卓明月举起剪刀,对着面前的女子,眸色极冷:“你再敢乱来,我杀了你。” 刀尖直逼卓明珠的眼睛。 秦时赶到的时候,两女子缠滚在地上。 卓明珠似乎占了上风,卓明月被她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小兰扑上去抱住卓明珠的腰,用力拖开她,嘴里喊着:“别打啦!” 卓明月爬起来乘胜追击,狠狠甩了卓明珠两个耳光。 “你敢打我!”卓明珠发疯似的要去扯她头发,却被小兰死死抱住腰肢。 卓明月又给她两耳光。 “不打你你就会放过我吗?横竖你都不会让我好过!” 不如趁现在能动手,好好解这口气。 着急之下,卓明珠猛地一踩小兰的脚,挣脱了束缚,饿狼扑食一般向卓明月猛扑过去。 眼见着要揪住她头发,手腕却被秦时牢牢握住。 “五姑娘,有话好好说。” 卓明珠看清来人,满腹怒火几乎是瞬间熄灭了去,立马做出楚楚可怜的姿态,似乎受尽了委屈。 “秦大人,你也看到了,我这四姐好生凶悍……” 秦时见她冷静下来,松开她手腕,温声道:“若是何处惹五姑娘误会,那我现在说个明白。对于五姑娘你,我半分好感也没有。” 卓明月叫小兰给秦时带的信中写着,她万万不敢得罪五妹,也万万不敢同五妹争抢,她已然识趣,愿秦大人与五妹结成连理。 秦时看完这信,便火急火燎的赶来了。 他语气倒是一贯温和,话却说的过于直白。 卓明珠面上挂不住,却仍执着道:“秦大人,我们未曾相处过,今后……” “没有今后,”秦时道,“若是……” “秦大人!话不必说绝,”卓明珠的眼泪说来就来,“今后还有那么多时日,谁能料准呢?” 秦时看见她哭,便有些手足无措了,剩下的绝情的话都堵在了嘴里。 “哎,你别哭啊,我不是说……” 卓明珠没有去擦眼泪,任由两行泪在脸颊上淌着,转身离开了这个院落。 她本就是美人,哭起来更是凄楚的美人。 秦时对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卓明月心知肚明,秦时一贯是个软心肠,否则也不会怜惜她了。 “阿时,”卓明月轻轻唤他,“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小兰识趣的去了院外,由他们独处。 秦时揽她入怀,安抚道:“不会的,你不会见不到我。” 卓明月依偎着他胸膛,抱住他的窄腰,“带我走好不好,我在这里随时会出事。” 她也算求他了。 秦时拨了拨她凌乱的头发,叹息道:“娶为妻,奔为妾,明月,我想光明正大的娶你,你且再等一等我。” 娶她? 她这样的身份,若说要娶她为妻,她反而觉得秦时不实在也不实诚。 卓明月皱了下眉。 他又说:“五姑娘那边我会与她说清楚,叫她不可再为难你。你放心,没事的。” 第15章她该堂堂正正做一回人 跟五妹说清楚?如何说的清楚? 五妹有心对付她,有千百个法子,无声无息地让她死在了卓家也说不准。 卓明月犹豫了几番,将她难以启齿的事说出口说出口:“她把我强行送进青楼,她不会放过我的。” 五妹总有一天会借此说事,倒不如她自己说了出来,博个先机。 “什么?” 秦时松开她,死死的盯着她的脸,他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卓明月心里暗自发笑。 果然,男人怎会不在意。 她撩起衣袖,露出那一点嫣红的守宫砂。 “我侥幸逃出来,保住了清白。” 秦时眉头紧锁:“青楼把守森严,你又有眼疾,是怎么逃出来的?” 若是没有宴清风,她想要从青楼全身而退,确实难于登天。 仔细想来,他杀卓君朗救她第一回,杀张员外救她第二回,今日又救她第三回。 世间之事,有时竟能如此巧合。 卓明月随口编道:“楼里逼我接客,刚好是兄长的熟人,便救了我。” “哪个熟人?” 秦时意识到自己太过于究根问底,解释道:“我备礼去道谢。” 这…… 卓明月反应很快的说道:“阿时,你以何身份替我道谢?” 她说这话,心里头仍有些期翼。 只要他许一个名份…… 秦时的视线从她脸上慢慢向下,停顿在她这件浮光锦上,久久没能挪开目光。 迟迟道:“我寻了位大夫,擅长治眼疾的,在江北一代颇有名气,过两日便到长安城了。” 不知名医是否能揭穿她假瞎的面目? 卓明月抓住他的衣襟,巴巴的求道:“今日我和小兰得罪了五妹,她不会叫我们好过的。阿时,你就当收两个婢女,也把我和小兰……” 秦时握住她冰凉的柔荑,垂下眉眼。 “明月,等我半日。” - 将军府来了个稀客。 秦时没有弯弯绕绕的,开门见山的说:“借我二百两,过阵子还。” 宴清风道:“你缺二百两?” 没记错的话,廷尉少卿的俸禄每月约六十两,秦时又是个不喜挥霍的,不该缺钱才是。 秦时默了须臾,才道:“私库被家里缴了。” 宴清风笑道:“你也会有这一日?” 当年一同在国子监,秦时是最乖顺的那个,从不遭长辈苛责。 私库被缴,可见他做了有伤风化之事惹恼了家里长辈,才至于断他财路。 秦时好声好气道:“你帮我一次,我欠你个人情。” 宴清风道:“你的人情有何用?” 秦时也是个要脸面的人,伸手借钱已十分难堪,还要遭宴清风耻笑,他受不住。 “不借就算了。” 他起身要走。 宴清风问:“这钱拿去做什么用?” 秦时又坐了下来,良久后,低哑道:“救一个女子。” 既然诚心要借,只能如实相告。 宴清风寻思着有点贵。 卓明月能卖一百两,价值二百两的女子该是怎样的绝色? “哪家姑娘?” 秦时道:“卓家庶女,你见过的。” 宴清风漫不经心道:“哦。” 短短几日,涨价了。前些天不还是一百两? 秦时面上一抹痛色。 “我该明媒正娶的,叫她堂堂正正做一回人,无奈我家中不同意。” “哦。” “本要缓缓再计,可她在卓家处境艰难,等不及了。” “嗯。” “不出半年,我便能还你。” 按秦时的俸禄,除去平日里的开销,不出四个月便能攒够二百两。 可他想着再购置个大宅子,给明月添置些物件,总是要有些花费的。 宴清风不紧不慢的抿了口茶,云淡风轻道:“不借。” 秦时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来之前,秦时便想到大概会遭他讥讽,却没想到会被他拒绝。 毕竟这二百两对宴清风来说实在是再小不过的事,再凭他们曾经刎颈之交的关系,他不至于这样的小忙都推却。 宴清风嗤之以鼻:“一个女人而已,值得你同家里翻脸?” 秦时立起身。 “你这样的人,如何会懂?” …… 宴清风是怎样的人? 从前秦时见识了很多次。 谁不知道康敏苏对宴清风的心思,有事没事就“清风哥哥”。 比如。 “清风哥哥,我手疼,帮我剃个蟹肉好么?” 宴清风专注自己盘里的珍馐,目不斜视:“手疼找太医。” 再比如。 康敏苏拿着自己绣的香囊送他,十指都刺破了。 宴清风出于礼貌接过,一本正经的给她提建议:“不好看,下次别绣了。” 甚至。 大冬天一块儿堆雪人,康敏苏凑他身边去,娇滴滴的说:“清风哥哥,我冷。” 宴清风敏锐的离她三步远。 “你不会风寒了吧,别过来。” 叫人家一个女子委屈的直掉眼泪。 秦时忍不住告诉他:“敏苏中意你,你不表示表示?” “这叫中意?”宴清风压根不信,“老想叫我帮她做事,我又不是她家奴才。” 康敏苏越挫越勇,宴清风却满脑子“休想害我”。 秦时总怀疑他大概天生缺了一窍,才会不懂情爱之事。 …… 秦时辗转至另一位旧友处,却如何也开不了口。 罢了,他总不能弄得满城风雨,所有人都知道他为了一个女人沦落到起初借钱的地步。 丢了秦家的颜面,也对明月不利。 - 卓明珠被卓明月打成这般,裴芳怒从心起,可想到秦时的交代,她又无从下手。 “珠儿,咱们且等着,秦大人既然没把那贱蹄子带走,便也是没那么喜欢的。男人的偏爱消散的快,等过些时日,秦大人把那贱蹄子忘了,我们再收拾她不迟。” 卓明珠如何能耐着性子苦等? 这口气她出不了便是夜不能寐。 “母亲!只是得了秦大人几分青睐她就敢打我,等她真的进了秦府,没准还要回头报复母亲你呢!这枕边风,可是厉害的紧。” 裴芳细想着,她对这个庶女从未善待过,却也没饿死她冻死她,仁至义尽,有什么脸来报复? 可这人性是最料不准的东西。 万一她真在攀了高枝后杀个回马枪,该如何是好? 这庶女向来是个软柿子,任打任骂的,真能做出什么来? 裴芳犹犹豫豫道:“她敢?” 卓明珠把鬓边青丝拂去耳后,露出红肿的脸颊来。 “母亲,她如何不敢?” 第16章不合礼法的亲密 卓明月连夜收拾了包袱,让小兰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 她则从小树林里穿过去,那里人迹罕至,又是更深露重的,不容易碰上人。 她们兵分两路,说好等天亮就出城,在城外汇合。 不能再等了。白日里小兰听说五姑娘和主母促膝长谈许久,足足有大半日,分别之时两者都挺安静。 都到这份上了,她们绝不是忍气吞声之辈,事出反常必有妖。 而秦时,哪怕叫秦时亲眼见了她被五妹为难,依然没有带她走的意思。 实在不能再对秦时抱有指望。 事已至此,便只剩离开这一条路可走。 外面海阔天空的,何愁没有容身之处? 这是个无风之夜。 幽暗的小树林中只有她脚踩落叶的声响。 忽而一声尖锐的猫叫划破静谧,卓明月如惊弓之鸟般身子绷紧身子,望向猫叫的方向。 “二哥,不是我杀了你,你可千万别找我啊。” 卓明月越走越快,后来几乎是用跑的。 在她偶尔缓下步子来回头看时,她的背撞上了一堵人墙。 卓明月起初以为是撞到了树。 可那人抓着她的肩膀,将她翻了个身。 卓明月对上一双修长的双眸,那鹰隼般的目光牢牢地盯着她。 “宴,宴……宴……” 宴清风扼住她下颔,逼她直视着他。 这张惨白的脸他注视了会儿,调笑道:“健步如飞的瞎子,我头一回见。” 卓明月倔强地找说辞:“生命危在旦夕,什么奇迹都可以有。” 她面对宴清风,必须是个瞎子,如此她才能对宴清风杀人一事一无所知。 宴清风低头,唇瓣触着她耳垂说:“我刚去过你屋子,她们在你房里点了催情香。” 果然她们不肯罢休。 先点催情香,再寻人来玷污了她,万一秦时事后追究,她们便会说是她自己不甘寂寞,与人苟合。 她便百口莫辩。 卓明月松了心来,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宴清风却在她耳边说:“所以,卓明月,我中了催情香。” 卓明月猛然睁大了眼,下意识地后退躲避。 催情香这个东西有多厉害,她有所耳闻,只要中了催情香,几乎没有不成的事儿。 可,在这里…… 宴清风将她抵在粗大的槐树干上,凌乱气息从她额处游走到耳边。 他的手顺着她玉臂往下,抓住她的柔荑,一根根拨拂过她的纤纤玉指,指腹在她掌心摩挲。 “帮我。” 他的声音沙哑。 …… 在云端深处,风潮汹涌而来,掀起一片惊涛骇浪,良久后缓缓平息,仍有余澜。 卓明月跪在他身前,双手麻木。 宴清风指尖挑起她下巴。 “委屈什么?” 卓明月把眼泪忍住了,不敢直视他:“没有委屈……” 她越是这样可怜,他越想欺负她。 “秦时碰过你哪里?”宴清风垂眼看着她嫣红的唇一开一合,指腹轻轻捻她鲜嫩的唇瓣,“这里,他碰过么?” 卓明月回想起在小树林的那个大坑中,就在此处附近,她和秦时青涩的浅浅一吻…… 那一场不合礼法的亲密,她真的不曾心动过么? “没有。”卓明月摇头,声如细纹,又似嘤吟。 她无法分辨宴清风为何问这个,但若承认自己和秦时有瓜葛,无任何益处。 甚至可能会害了秦时。 宴清风体内的媚香大约还未完全过性。 故而他看着她娇软无助的模样,才会恨不能吃干抹净,拆骨入腹。 他克制那些冲动,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她们不让你好过,不晓得弄死她们?” 卓明月很快听明白,他说的是嫡母和五妹。 “我做不到……” 并非她不想,是她能耐的确远远不够。 嫡母在这长安城中并不算位高权重之人,可要捏死她卓明月,还算容易。 “我做得到,”宴清风拿出一方帕子擦拭她手上留下的他的痕迹,低哑道,“要不要求我?” 卓明月脸颊边的红晕更加艳烈。 “求你,我求你。” 她绝不会故作清高地拒绝这样的机会。 宴清风看了眼她的眼睛,迟迟才应。 “嗯,今日先随我走。” 她乖顺地跟着宴清风身后,随他离开卓家。 竟意外地发现这条通往后门的路空无一人,原本总该有人守在后门处的。 宴清风解释道:“你家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被喊去捉你的奸了。” 卓明月无言以对。 嫡母是生怕谁没能瞧见她的丑态,生怕她还有脸活下去。 可笑的是,她身处这样一个家,家中唯一待她好的,是小兰一个弱女子。 而曾叫她最畏惧的人,几次三番救她,如今竟给了她暂时的庇护之地,还答应帮她。 她随着宴清风上了停在偏处的马车,车厢里陷入良久的幽静。 车厢的角落里放置一枚夜明珠,无法亮如白昼,却也叫所见之处明白清晰。 宴清风阖起眼,背靠车厢闭目养神。 卓明月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 “将军今日去我闺房,是找我,还是找一份图?” 宴清风睁开眼,一双清湛的眸子借着夜明珠的光,紧紧盯着她。 “图?” 卓明月先前不太明白,他为何出现在自家小树林里,杀了人后又为何几次三番寻她。 可后来才隐约察觉,他并不是专程去寻她的,只是来找什么东西。 或许卓家的每间房都该被他翻了个彻底。 而他一无所获,才会再来卓家。 卓明月道:“将军看我背,是怀疑过东西可能在我背上?能藏在背上的,只能是图。” 话落,她的喉咙便被大手握住。 宴清风并没有用力,却也将她吓得一脸煞白。 他指腹在雪颈的柔软处摩挲,笑道:“卓明月,不想死的话,还是笨一些好。” 有些事不是她该问的。 卓明月屏息道:“明月岂敢得罪将军?再者明月一介盲女,人微言轻,无人会入心。” 言下之意,她会管好自己的嘴,纵使她管不住,也没有人听信她的话。 可她原本只是想告诉他,小树林里有个被草叶遮拦的隐蔽大坑,也许能藏东西。 眼下看来,此事她万不能涉入其中,更不能妄图以此博功劳。 “将军,放过明月吧。” 她的声音轻颤,却有几分妩媚。 宴清风的手从她脖颈处往下,停留在她起伏不止的心口。 第17章秦时与宴清风对峙 他只是轻轻拂去了粘在她衣襟上的一片落叶。 随之缩回手,继续阖目养神。 短短片刻,卓明月出了一身薄汗。 再不敢多言。 - “今晚你住这儿,你的婢女我派人去接了。”宴清风道。 将军府的一切果然是顶好的,朱甍碧瓦,金砖铺地,白玉为栏。 随手一盏琉璃樽便是她从未见过的奢华物件,估摸着能抵十数个一百两,足以张员外买她许多次。 只是这屋中…… 那衣桁挂着将军的战袍,兰锜上摆放着刀剑长枪。 床榻前燃着的龙涎香,是宴清风身上的味道。 这像是他自己的卧房。 “多谢将军。” 卓明月垂着眼,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摸索着进入。 宴清风几不可闻的笑了声。 卓明月摸索到桌边的动作顿住。 “将军,你笑什么?” 宴清风没有同她多说,只留下一句:“早点睡。” 随后转身而出。 卓明月在这张宽大的雕花缕空紫光檀木床边立了良久,不敢上榻。 明知这是宴清风的床,她怎么敢? 偌大的将军府不可能就一间房。 宴清风为何要这样做? 如说看重她才如此,她根本不信, 卓明月忐忑揣测了一夜。 却在次日大清早,踏出这间卧房之时,恍惚明白过来了宴清风的目的。 秦时等在门口,与她十目相对间,面上怔色犹如山崩地裂一般。 他难以置信。 卓明月亦呆立在原地。 片刻之间她意识到,宴清风容不下她再与秦时有任何往来了。 尽管她什么都不是。 秦时最后一眼失望至极,随后转身离去。 卓明月干巴巴的动了动唇,却没出声。 那就算了吧。 他有他的似锦前程。 秦时绕过一道弯,同宴清风碰了个正着。 “这就是你要送我的礼?” 半个时辰前,土豆找到秦时,对他说:我家将军有份价值二百两的礼送给秦大人。 秦时犹豫之后,还是来了。 然后,他就被带到了宴清风的卧房前。 宴清风云淡风轻的道:“这不是价值二百两的东西?” 秦时沉下眼色。 他是迫不得已才要拿银钱买下她,可在宴清风眼里,她只是个“东西”。 “你若是看不起她,就不要耽误了她,她已经够苦了。” 她在这世上孤身一人,还有眼疾,时常受人欺辱担惊受怕,他是真心怜惜她。 “你做廷尉少卿不合适,我给你想了个好去处,”宴清风轻嗤道,“普华寺那尊金佛年久失修,换你去坐着吧。” 秦时哑口无言。 沉默须臾,他问:“我们一定要走到这样的地步?” 曾经时常在一起把酒言欢,可自从逼宫之变以后,如今宴清风与他见面便是讥讽,难得能好好说几句话。 宴清风浑不在意道:“不过一个女人,不值得我们反目,是你失了智。” 卓明月由小兰搀扶着往他们这里走来。 她听见秦时对宴清风说:“你想玩哪个女人都行,但不要是卓明月,我答应过护着她,让她过好日子,就不会食言。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辱她,哪怕是你也不行。” 不近不远处,小兰拽了拽卓明月的衣袖:“秦大人对小姐真好。” 卓明月很想看他一眼,看看秦时说这话时是怎样的神色。 可她垂下眼眸,心里头泛起些苦涩滋味。 他对于她太好,反而会叫她难以面对,心生愧疚。 她没有脸面再见他的。 卓明月转过身,又听见宴清风那不屑一顾的声音。 “你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同废人无异,学人做什么护花使者?秦时,你有这功夫不如去廷尉府好好办几个案子,涨点俸禄,别往后买酒钱都来问我借。” 卓明月越走越远,接下来的话,她便听不清了。 小兰是个直肠子,嘀嘀咕咕替秦时打抱不平:“宴将军说话也太过分了,秦大人这么好,怎么就是废人了。” 她还说:“小姐,秦大人真的好,是我见过最好的男人了。” “你见过多少男人,就说他是最好的?”卓明月笑话她。 小兰惊讶的问:“小姐,你不觉得秦大人好吗?” “他很好,”卓明月在她耳边小声说,“但是你找男人,千万不能只看他对你好不好。” 也得看他有没有能力对你好。 人生有很多事身不由己,也有很多事无能为力。 就算是秦时的父亲,也比宴清风低了两个品级,他们之间到底是悬殊的。 秦时敢同宴清风对峙,可她卓明月不敢。她身后无人,真到绝路之境,秦时保不住她,也未必保她。 这人世只来一回,容不得她为一个男人豁出命去。 只是这些话卓明月没有说出口,一旦说出口,小兰难免会觉得她自私凉薄。 - 卓明月回到府上时,父亲正在大发雷霆。 堂屋紧闭,可父亲的斥骂声外头都听得清晰。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 五妹一直哭:“爹,我是被人害了的!是四姐害我!四姐把我骗过去的!否则我怎会在她屋子里!” 卓明月心中一个咯噔。 这就是宴清风的手笔么?现成的催情香,正好给五妹用了,是一点儿不浪费。 她倒有些好奇了,嫡母和五妹原本给她准备的奸夫又是什么人? 此时,多日不见的大嫂薄言佩携着一位妇人从外而来。 从卓明月身旁经过时,薄言佩对她温婉一笑。 “四妹,一块儿进去。” 卓明月点了头,随着大嫂走进堂屋。 五妹头发凌乱的坐在地上,脸颊红肿,大约是被父亲抽了许多耳光。 她一见卓明月,激动的指着她道:“就是你!你害我!” 卓明月身子一颤,涨红着脸,仿佛委屈得狠了,又气又恼:“五妹何出此言……” 父亲又重重一巴掌抽在卓明珠脸上。 “编也编个像样的,你四姐眼睛看不见,如何害你!” 卓明珠捂着脸,恨恨的望着站在大嫂身后的卓明月,痛声质问:“昨日你拿剪刀指着我不是凶得很?现在装什么柔弱!” 卓明月低垂着双眸,不做没有意义的争论。 她只需要不声不响的站在那儿,便足以证明她柔弱可欺。 尽管平日里父亲待她们两个女儿都不怎样,可五姑娘任性跋扈的性子,和四姑娘一贯受人欺凌的事儿,父亲和府里上上下下都是晓得的。 第18章她曾也有人疼的 父亲转而看向大嫂进来,面上怒色收敛,语气温和。 “佩佩,回来了?” 薄言佩道:“本是要在娘家多留些时日,可在外听了些风言风语,便急着回来了。” 答完父亲的话,薄言佩往侧走了一步,露出身后面色局促的妇人。 “五妹,这位孙妈妈,你可还记得?” 卓明珠看清来人,瞳孔猛缩:“这是,这是……” 薄言佩替她说道:“这是清音坊的孙妈妈,你昨个白日里见过她的,你从她手里买了位相貌姣好的伶人。” 孙妈妈上前一步。 “五姑娘,我实在没办法,这要没实话实说,薄家可得要我的命……” 卓明珠尖声嚷道:“你胡说!你……你是大嫂找来害我的!” 薄言佩端庄立于一旁,不屑一顾地轻轻一笑。 “我害你作甚?你一个女子去清音坊买男人,弄得人尽皆知,我才不得不来告知父亲,想要劝你迷途知返,哪知已经酿成大错?” 孙妈妈哀求道:“五姑娘,您就认了吧,你来买男人大伙儿都知道,能瞒过谁呢?” 事实上,卓明珠这事做得隐蔽。 卓家上下无人在意卓明月,唯独秦大人也许事后追查,故而她小心谨慎。 怎么可能弄得人尽皆知? 听言,父亲目光死死地盯着卓明珠,仿若烈火熊焰直卷而来,厉声质问: “与你苟且的小子正是清音坊的,你白日里买了他,夜里就同他颠鸾倒凤?” 尽管弄得人尽皆知,他也不能再给这个女儿留丝毫颜面。 前些时日他便听同僚出言讥讽,说他这个好女儿胆子很大,几次三番敢到宴将军面前卖弄,勾搭不成,又转而去向秦少卿暗送秋波。 卓昌觉得丢人,却也没教训女儿,心想着若是能同秦少卿结一门亲事也不错。 可如今居然是一个伶人,从清音坊买来的男妓…… 他卓家的颜面真真正正的被这个不知羞耻的女儿丢尽了。 卓明珠本就狼狈,眼下脸色更是惨白如纸,跪着爬上前抱住父亲的腿,哭泣着道: “不是这样的,爹爹,我买那个伶人是给四姐的,我没有要同他……” “给明月?”薄言佩出声打断她的话,“给明月做什么呀?” 卓明珠看了卓明月一眼,她哪里敢承认自己原本的动机,胡扯道:“四姐有眼疾,院子里没有男仆,我好心弄一个伺候……” 话没说完,又挨了一个耳光。 卓昌指着她,气得手指颤抖:“不知廉耻,还满口谎言!” 方才还说明月害她,眼下又说这男人是买给明月做仆人,借口实在拙劣。 谁家买仆人不去奴隶场,却跑去清音坊挑选那些肩不能扛,只会唱曲儿的伶人? 薄言佩关切道:“父亲,切勿动了肝火。” 瞧着这热闹场面,卓明月寻思着这场合嫡母如何不在? 此事一出,嫡母作何应对?五妹出了事,她作为言传身教的嫡母,也应当是有责任的。 如此想着卓明月眼里含着晶莹的泪,怯怯道: “父亲,五妹年纪还小,又是母亲的心头肉,父亲就饶了她这一次吧。” 提起她的母亲,卓昌更加怒上心头,指着卓明珠骂道:“你那个整日里就知道争风吃醋的娘死哪里去了?教坏了儿子,还教坏女儿,我倒要看看她怎么向我交代!” 裴芳一直在外听着,既然说到了她,她推开门,走进堂屋。 出了这事,她这一夜未能安寝,面容有些憔悴,步子也乏力。 “给你什么交代?” 卓昌看向她,目光一凌:“你自己看看,你的好女儿!” 裴芳冷笑:“你未曾教导她一日,自是不会信她,可我信,我的女儿不是那伤风败俗之类!” 夫妻二十余年,卓昌当年对她的情分早已磨灭。 如今面对她经历岁月摧残的容貌,咄咄逼人的语气,他早已厌倦。 “君朗也是毁在你的手上,你竟还不知惯子如杀子的道理?裴芳,卓家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 裴芳不甘示弱:“子不教父之过,要说错也是你的错!”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裴芳被扇倒在地。 卓明珠是个孝顺女儿,连滚带爬地爬到母亲身边,抱住了母亲,对着父亲哭道: “你凭什么打我娘,我娘一心一意只有你,你却连家都不回,我过生辰都不在!二哥死了你来了,我出事了你来了,你算什么爹!” 这番话落在卓昌耳朵里,没有任何触动。 “教子不善这一条我便能休了你娘。”卓昌顿了顿,语气很淡的说道,“明珠,你要是真孝顺你娘,就悬梁自尽,爹便不休你娘,继续由她做这卓家主母。” 言出,就连卓明月也是一惊,脊背窜起一股凉意。 在父亲眼里,名声是大过儿女性命的。 只要五妹自尽,这事儿卓家便能对外宣称,五姑娘并非自愿,情愿赴死以证清白。 如此便可全了卓家名声。 裴芳怒瞪着他:“你敢叫我女儿死!” 她抱紧卓明珠,切切地说:“明珠,不要理你爹,咱们都要好好活着!” 卓明珠在她怀里泣不成声。 “娘,我不会离开你的!” 这般母女情深的场景,卓明月好生羡慕,鼻头发酸,别过脸去,脑中浮现于对生母仅有的一些零星的记忆。 卓明月曾也有人疼的。 那明明是她的生母,她却只能喊姨娘。 她记得冬夜里姨娘把她的脚搂进怀里。 也记得姨娘抱着小小的她跪在嫡母的门前,求嫡母允许大夫救一救她。 那时候她大概五岁吧。 而眼前的母女情深,仿佛一根针扎进了她心里,叫她疼得恨意横生。 若是卓明珠坚决不寻死,父亲未必真能休了嫡母,毕竟裴家也不容小觑,何况大哥三哥也不会同意。 卓明月唤了声:“父亲。” 在她唤第二声之时,父亲才理会她。 “怎么?” 卓明月道:“秦大人让明月转告一句话给父亲。” 与秦时有关,父亲正了正色,语气和善,“你认识秦大人?” 卓明月“嗯”了声。 “秦大人待明月甚好,他给母亲二百两,让母亲善待于我。” 父亲双眼一亮,看向裴芳:“确有此事?” 第19章治眼疾的大夫 裴芳自然不能否认。 父亲心头的怒气几乎是一扫而空,满意地看着这个女儿:“好,挺好。” 他这才发现,明月的容貌是甚好的,可惜眼睛看不见。 单论身段,姿色,的确是明珠不能比的。 顿了顿后,他再问:“秦大人让你转达什么话?” 卓明月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过了会儿,才道:“秦大人说,五妹一而再纠缠于他,甚至去廷尉府门口寻他,妨碍他办事,叫他很是困扰。” 那些权贵们许多私底下玩得都花,可都不会摆在台面上来。 去廷尉府添堵,自然是遭嫌的。 父亲冷眼瞥向卓明珠,越发瞧她碍眼。 可这歪瓜裂枣的三两下子,不就是她娘教的么? 这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 卓明月又说:“母亲还曾当面辱骂过秦大人,这叫秦大人如何能不生气呢?” 对于父亲来说,一是名声,二是官威,两者都是重中之重。 前程面前,父亲当不会迟疑。 裴芳看着夫君脸色越发难看,心下慌乱却理直气壮道:“我那时不知道他是秦大人!” 如此便是承认了,她的确骂过。 卓昌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道:“蠢妇!我要休了你!” …… 这事儿把卓家上上下下闹得,竟无一人注意到卓明月昨晚夜不归宿。 走出堂屋,薄言佩在卓明月耳边说:“从此你的日子好过了。” 的确能好过一些。 卓明月真心实意地道:“嫂嫂好厉害,能找到孙妈妈来指证五妹,否则父亲万一信了她,我便遭殃了。” 薄言佩扶着她走,直到将她扶到了池边无栏处,再往前一步便会踩空落水。 “明月,到了,进去吧。” 附近空无一人,都去堂屋附近看热闹了。 她若是溺水而亡,旁人只会当她这个瞎子走错了路。 大嫂要她死。 大嫂竟然要她死。 卓明月眼帘微微一动,继而殷切地握住大嫂柔软的手。 “这两年多亏了嫂嫂照顾,明月心中感激嫂嫂的。” 薄言佩回握她的手,语气一如既往的随和:“你是个好姑娘。” 卓明月又道:“是大哥瞎了眼,对不住嫂嫂。” 方才那一瞬间,她仔细回想了一番,卓家有何处对不住嫂子,以至于她要对每个人赶尽杀绝? 明面上父亲和嫡母都敬重这位大嫂,没有何处敢亏待了她。 要真说有过分之处,便是大哥曾在外头抱怨嫂子两年了都生不下一个孩子。 他说不下蛋的鸡来路再好也不值钱。 偏偏这话传入了大嫂耳中。 那回他们深更半夜在府中大吵一架,父亲和嫡母都是向着大嫂的,叫大哥跪了一夜祠堂。 事后再无人提起,外人面前大哥都对大嫂和好,极力粉饰太平。 薄言佩莞尔一笑。 “你说什么呢,你大哥有什么错?” 卓明珠紧握她的手:“嫂嫂,我一直都觉得你这样温婉贤良的大家闺秀,该配更好的男子,大哥能娶了你,是他三分有幸,他却不识好歹。” 薄言佩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明月,女子婚嫁也就那么一回事,我算过得好的,没什么好介怀的。” 卓明月双眸无神,却流露出浓浓的心疼。 她抱住了大嫂,在她耳边轻声说:“嫂子……所以你觉得,有人会认为一个瞎子杀了人吗?” 薄言佩那在瞬间睁大了眼。 也在那瞬间被猛地一推。 她伸手想要抓住,可卓明月往后退了一步,叫她抓了个空。 扑通—— 巨大的水花溅起。 卓明月提起裙摆,避免水花溅湿她的衣裙,看了一会儿后,转身离开。 - 秦时在她的小院子门口等她。 遥遥看见那抹身影时,卓明月便放慢了脚步,低下头,用拐杖探着路。 走到他面前,秦时才轻轻出声:“明月,先前同你说过那位治眼疾的名医,董大夫,我带来了。” 他身后跟着一位提着药箱的大夫,年纪蛮大了,胡须发白,看着便经验老道的模样。 卓明月惭愧道:“我这眼睛看过许多大夫了,治不好的。” 事实上,卓家没有给她请过一次大夫,无人将她的眼疾放在心上,以至于到今时今日都不曾被戳穿。 秦时道:“董大夫远道而来,试一试吧。” 董大夫也道:“姑娘,让老朽看看吧。” 实在推脱不过,卓明月同他们一道进了院中。 董大夫刚靠近她,她道:“秦大人,我有些话想单独问大夫,你可以回避吗?” 秦时缓缓道:“嗯。” 待他走出院子,董大夫借着日光细细看她的眼睛,眉头越发紧皱。 “姑娘,你这不像……” 卓明月小声道:“董大夫,我这眼疾已七年有余,若在你的手中治好,你便能名扬长安城。” 来之前秦时便同他说过,她这眼疾始于一次头部撞击,那应当是淤血堵滞导致的失明。 可以往董大夫接触的病例,此类情况要么短时间内淤血消散复命,要么再也看不到了。 时隔半年再治好,实在困难。 他并不想接这位病人,无奈家中夫人一听是长安来的官,好说歹说非要他应下来,他才来这一趟试试。 可…… 眼前姑娘的眼睛,分明对光是有反应的。 董大人是个聪明人,很快明白过来这姑娘的意思。 不要戳穿她,配合她,之后再假意被他治好,如此便可两全。 “可是这……” 卓明月道:“你应当看出来了,秦大人对我情深义重。你立此大功,秦大人必定重谢于你,而我如愿以偿之后,也保你功成名就。董大夫,这是你的机会。” 若是在此刻揭穿她装瞎的事儿,对于董大夫没有任何益处。 他没有治病的功劳,也无法料准秦时后续的反应。 而撒一个不至于伤天害理的谎,却能名利双收…… 董大夫稍加思索,便道:“姑娘想要何时复明?” 卓明月提了提唇角。 “快了。” 董大夫开了方子出去,对秦时道:“姑娘这眼疾并非无治,只是需要些时日。” 听言,秦时很是高兴。 他进院中,欢喜的握住卓明月的手:“你听到了吗?你日后能看见的。” 卓明月不动声色的抽了回手。 她不是很明白,失明复明都是她自己的事,为什么他这样高兴? 秦时见她将手抽回,眸底微微一黯,继而释然的笑笑。 “对了,你大嫂方才落水了,我来之时刚好看到有人将她救起来。你要去看看她吗?” 第20章寻芳园 卓明月脸色瞬时一变,心中揪起。 大嫂若是没死,今后便麻烦了。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对,她焦急万分的说道:“怎么会落水?我大嫂没事吧?” “我见人被救起来,便也不凑那儿看热闹了,”秦时玉立在她面前,随意猜测道,“大约是今日你家中出事,她忧思过虑没看路所致。” 卓明月心中一沉再沉。 大嫂不同于五妹,大嫂在家中一贯宅心仁厚,父亲敬重她,下人爱戴她。 她若是站出来指证自己,只怕信大嫂的人更多。 信不信也并非很紧要,重要的是,大嫂有家世,有地位,她和大嫂之间闹起来没有胜算。 秦时看着她眉头紧皱,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斟酌过后,小心翼翼的问道:“明月,昨晚你五妹在你屋中,那么你……你昨晚在何处?” 他分明亲眼看到了,却还要她亲口说出来。 卓明月咬了下唇,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是道:“秦大人,我这样身不由己的人,配不上你。” 虽什么都没有说,秦时却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身不由己。 秦时意识到,她面对宴清风,的确是身不由己的。 纵使不情愿,她薄弱之身如何能反抗强权? 秦时轻轻叹了口气,把她揽入怀里,温柔至极的道:“我说过的,不要这样喊我。” 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曾看到,才是最好的。 卓明月没有动弹。 “不要说配不配,”秦时拂开她鬓边发丝,看着她的眼睛问,“我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想嫁给我吗?” 想。 自然是想的。 但是今早宴清风的行为已表达的足够清楚,他不允许。 她不能只凭她“想”,让两人都置于艰难境地。 秦时忽然感觉到她的身子在颤抖,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双臂抱紧了她,温声问:“怎么了?” “你信我吗?”她的声音微弱。 秦时几乎没有迟疑,“信。” 院子只他们二人两两相对,天外偶尔传来鸟雀声,静下来时,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大嫂要杀我,”卓明月抓着他的衣襟,惊弓之鸟一般,“我不知道为何,可她真的要杀我。” 秦时皱眉:“杀你?” 她不过一个没什么作为的盲女,大嫂与她无冤无仇,要杀她,的确说不过去。 卓明月道:“你说你信我的。” “信,”秦时有点儿狐疑的说,“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卓明月眸光一黯,“不会。” 秦时没有意识到她的语气越来越淡,揉了揉她的发顶。 “这些天的事叫你乱了心绪,我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可好?” 卓明月摇摇头。 “我看不见,算了吧。” 昨晚她睡的不踏实,实在累了,想好好睡一会儿再考虑跟大嫂的事。 出去她还得费劲装瞎,挺麻烦的。 秦时道:“陪你听一听外面的声音也好。” 他执意要带她出去。 卓明月推脱不了,随他去了赫赫有名的寻芳园。 这座园林是先帝所建,耗时三年,费了巨大财力。 它巧夺天工,却不是平民百姓能进的地方。 进了寻芳园的,不是王公贵胄便是达官显贵。 她装作什么都看不见,垂着目光由秦时牵着她的帕子走。 走没多久秦时便碰到了熟人。 那人看着卓明月问道:“这是哪家的姑娘?” 秦时道:“工部员外郎卓昌的女儿,卓明月。” 对方又问:“眼睛不方便?” “暂时的,大夫说能治。” “很久不见你出来了,忙啥呢?” 他们寒暄了一阵后,那人突然说道:“长公主梁王他们今日也在,一块儿过去吗?” 梁王…… 卓明月定了步子,对秦时说:“我就不过去了,在这里等你。” 秦时想着她是小家碧玉,见那些权贵总归是有些胆怯的。 他将卓明月安顿在一片假山石边,这里人迹罕至,“我去去就来,很快。” 卓明月点点头。 她安安静静在原地坐着,玩着手里绣着七彩蝴蝶的帕子,忽而听到一行人走过有说有笑的声音。 “圣上把康敏苏许给李修远,她可哭惨了!” “康敏苏被逼急了,万一寻死可怎么办。” “清风,你心疼不心疼?” “清风,她可只喜欢你啊!” 宴清风被他们说得烦了,不耐道:“我有什么办法。” “你这话说的,敏苏要是真寻了死,你可别后悔啊!” 这行人终于进入视野。 卓明月赶紧转了个身,不想被人瞧见。 可偏偏,那人群里有人望了过来。 “那里有个姑娘!” 他们向她走了过来,脚步声越走越近。 宴清风在离她一步远之处,开口道:“卓明月,过来。” 一旁议论声不断。 “清风你认识她啊!” “这谁啊?” “长得可以啊!哪家的姑娘!” 卓明月慢吞吞的立起身,胡乱的往前走了一步,走到另一个男人面前。 手臂却被猛地一拽,宴清风把她拉过来用力搂着她腰,语气有些迫人:“你往哪里走,嗯?” 他们姿势过于亲密,又有这么多人看着,卓明月的脸烫得通红。 人群里爆发一阵惊呼声。 “哟!清风,这是谁啊!” 宴清风揽着她往前走,对他们说了句:“别跟。” 那群人闹归闹,却也听话,真就停在了原地,目送他们走远。 卓明月不习惯与他这样亲密的姿势,这里人来人往随时会给人看见,尤其是秦时,他一会儿会来找她的。 “将军,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见抱过你的人。” 宴清风的语气有讥讽的意味,叫她遍体生寒后,他又唯恐她听不懂,补充道:“梁王。” 秦时便是去见梁王了。 他们此番过去,不仅会见到梁王,还会见到秦时。 卓明月不肯再往前去,哀求道:“我不去,我在这里等将军,好不好?” 宴清风轻嗤:“方才你对秦时也是这么说的?” 只一瞬,卓明月脸上的血色尽失。 他能猜到秦时带她来的也不足为奇。 这样的地方,若非秦时,她如何能进来? 他便也能猜到,秦时是去见梁王他们了。 所以他是故意的。 他要这样带她去梁王和秦时面前,这是对秦时的羞辱,也是对她的羞辱。 卓明月密长的眼睫下,眼眶慢慢泛红:“我不会再见他了,将军。” 宴清风嗤之以鼻。 “你见不见他,同我有什么关系?” 他是无所谓的。 第21章摘星楼 卓明月颤声求他。 “将军,我能不能不去?” “你怕梁王胡说?还是怕秦时不要你了?”宴青风侧首盯着怀里女子泛红的耳尖,低头凑上去咬住,轻啃两下,“在青楼里不是挺胆大,现在知道怕这怕那了?” 卓明月的耳尖越发通红。 那日她起初是放不开的,害怕与羞耻之心叫她整个人都是紧绷的。 可宴清风把她抱在怀里,温热手掌安抚着她的腰肢,滚烫的吻落在她耳边。 他说:卓明月,要不要跟我? 她以为他的意思是今后让她跟着他了。 她以为她有了容身之处。 单凭这句话,她愿意拼尽全力在他面前绽放一次。 可事后,他没有把她带回将军府,更没有提及这件事。 卓明月小声道:“不是怕,我身份低微,不配见那些大人物……” 宴清风挑眉:“知道自己不配,却有胆忤逆我?” 一个敢同时勾引秦时和他,甚至梁王的女人,怎会有自知之明,竟还知道自己不配了? 卓明月不再反抗,任由他搂着自己的腰肢,一同踏入摘星楼。 摘星楼是寻芳园里的一幢酒楼。 那些世子王孙的逛腻了寻芳园,过来便是直奔摘星楼,美酒佳肴,把酒言欢,甚是快意。 他们刚一进去,便碰见正往外走的秦时。 秦时看见他们,脚步顿住立在原地。 宴清风视若无睹,搂着卓明月与他擦肩而过。 秦时的神色有了一丝几不可见的裂痕,他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意:“宴清风,我是杀过你全家吗?” 宴清风停步,轻蔑道:“你有那本事?” 他父亲以功勋封王,他母亲是大长公主,皇帝的姑母。谁有本事杀他全家? 秦时冷冷道:“你这样对她,是想敏苏弄死她,还是想长公主弄死她?” 卓明月能隐约猜到宴清风故意要人前与她亲密的缘由,总归是做给人看,同青楼那回一样。 可…… 怎么还有长公主? 秦时道:“敏苏毕竟是丞相之女,长公主投鼠忌器,可明月呢,你能保得住她吗?” 宴清风笑了:“我为什么要保她?” 卓明月心中盘算着,哪怕宴清风权势滔天,他若是根本无心护着她,只想让她做个靶子,那她唯有死路一条。 还不如秦时。 纵使秦时权势不够,可他是一心一意待她好。 思及此,卓明月拼命挣扎,要从他怀里挣脱,宴清风的手臂却越锢越紧。 秦时见她不情愿,用力把她拉了过来,护在身后,对宴清风怒目而视。 “你怎能强迫一个女子!” 宴清风看着他,淡淡笑道:“秦时,你这么爱与人为善,日后定能变成舍利子。” 秦时额边青筋凸起,语气生硬:“不是与人为善,她是我的心上人。若连她都护不住,我还活着有何用!” 卓明月更加握紧了他的手。 心上人这个词太动听。 对峙之间,楼上的人听见了动静,纷纷往楼下走来。 卓明月听见一个悦耳的声音。 “清风,发生了何事?” 那位衣着琳琅华贵的女子在众人簇拥下盈盈走下楼梯,明艳的双眸扫视过那三人,目光停顿在秦时身后的女子身上。 秦时与她牵着手,这关系再浅显不过。 她笑着开口问:“这是哪家的姑娘?” 秦时道:“公主,这是工部员外郎卓家的女儿,既然公主瞧见了,秦时想请公主帮……” “梁王见过她的。”宴清风打断了他的话。 长公主身旁立着的,正是梁王。 梁王本还在寻思,那女子瞧着有几分眼熟,究竟是哪里见过,经宴清风这样提醒,他猛然忆起:“对,本王见过的。” 是青楼。 “卓明月,还不过来?” 在宴清风不容置喙的语气之下,卓明月放开了秦时的手,往他走了一步。 她不得不听话。 梁王见过宴清风把她抱去厢房,还派人听了墙角。 尽管她的守宫砂还在,可她与宴清风之间到底是不清白了。 这事若是叫梁王说了出来,她还如何自处?秦时又该怎样的厌弃她? 卓明月忽然想一头撞晕过去算了,就不必再面对如此进退两难的尴尬局面。 宴清风顺势把她拉到身侧。 他手劲有些大,拽得她手臂隐隐作痛,大概是在报复她方才躲去了秦时身后,叫他失了颜面。 见这场景,长公主笑道:“你们两个,都快两年了还闹呢?多大人了,拿一个女人来怄气,幼稚。” 她自是不认为宴清风会对谁上心,定是有意与秦时过不去罢了。 梁王出言客套:“秦时你也别急着走了,难得一聚。” 宴清风却道:“他有事,要走了。” “那……”梁王的视线在宴清风和秦时两者身上来回转换。 “我无事,不走。” 秦时沉着脸,目光似烈焰一般要在宴清风脸上灼出火坑来,他倒要看看,这人究竟要如何。 宴清风浑不在意:“随你。” 这顿饭吃的卓明月如坐针毡。 诺大的圆桌上尽是山珍海味,珍馐满目。 可她左右坐着宴清风和秦时,正对面是长公主,薄弱的一颗心几乎跳破了胸腔,还不敢失了仪态。 如此心境之下毫无胃口,她的筷子都未曾动过一下。 秦时盛了碗佛跳墙给她,温声细语地说:“别想太多,把肚子填饱。” 长公主打趣道:“秦时,你惯会疼人的。” 宴清风笑道:“的确如此,不然公主收了他,叫他做驸马。” 他这建议提得真心实意。 长公主恼红了脸,“拿我说笑做什么,你知道我的。” 梁王坐在其侧,眯了眯眼,浅酌了一口酒,笑而不语地看着他们。 这四个人之间热闹得很,就他似乎格格不入。 卓明月笨拙地用勺子舀着秦时给她盛的菜,吃得不凑巧,呛了嗓子。 她别过身去咳嗽,秦时给她拍背。 “慢点儿吃,不急的。” 待她缓过来,秦时看了眼她的衣裙:“你的衣裙脏了,我带你去换一件。” 宴清风懒得戳穿他的把戏。 方才他就看见了,秦时故意弄脏了她的衣裙。 “嗯。”卓明月小声应道。 秦时扶她起身。 长公主这才发现有点儿不对劲:“她是个瞎子?” 她还以为这姑娘的举止不自然是因为胆子小。 秦时道:“大夫说她的眼睛能好。” 他不爱听别人说她是瞎子,也怕她听了心里不舒服。 长公主柔声道:“看不见很可怜的,你要给她请最好的大夫。” “嗯,”秦时道,“我们先走一步。” 这时,宴清风起了身,从他手中接过了卓明月:“这事儿不劳烦你了,我带她去换。” 第22章这也能叫衣服? 秦时目光沉沉的看着他,袖下拳头紧攥:“欺负一个弱女子,是男人所为吗?” 巧了,他偏偏就想欺负卓明月。 宴清风倒打一耙道:“你觊觎我的女人,你还有理了?” 什么他的女人? 秦时几乎要把牙咬碎了。 “怎么是你的人?” 分明在卓家查案之时,宴清风就看到了他与卓明月之间不清不楚。 也分明前些天,秦时还同宴清风借钱,明明白白地阐述自己想要娶谁。 宴清风没理会他,一双清湛的眼盯着卓明月,语气淡淡:“梁王也在这儿,你把话说明白,你是谁的女人?” 秦时也看向卓明月,嗓音温润:“你只管说实话。” 卓明月捏紧手中帕子,在四人的注视之下,不敢多做犹豫,声如细纹地说道:“我是宴将军的人。” 言出,长公主轻轻一笑。 “很久没听见这话了,有意思。” 梁王也笑:“那可不,公主不是个容人的性子。除了康敏苏,敢说这话的哪个还有命在?” 长公主不温不火的瞪他一眼,对宴清风道:“少听段景程胡说八道,我手里可没出过人命。” 宴清风眼皮也没抬一下:“我知道。” 听他们似谈笑一般把人命挂在嘴上,卓明月的心尖都在发颤。 梁王的意思是,曾经向宴清风献过媚的,除了康敏苏都没命了。 长公主无法强令宴清风做驸马,可要对付几个女子,却是轻而易举。 他们谈笑风生,唯有秦时难以置信地看着卓明月,眼眸里的光一点点暗去,变成一片灰暗。 纵使失望,他心中依然为她开脱。 “你……你并非自愿。” 短暂寂静过后,卓明月说:“秦大人说笑了,宴将军少年将才,丰神俊逸,我岂能不愿?” 她不敢再去看秦时是怎样的脸色。 宴清风对他们道:“各位吃好喝好,我们先走一步。” 随即拽着她手腕离开。 - 铺着鹿皮绒毯的马车里,宴清风一脸阴沉,不知在恼些什么。 一些路不太平坦,马车颠簸之下,卓明月的心越发忐忑。 她声音微弱的问:“将军不会再为难秦大人吧?” 她与秦时非亲非故,秦时几次三番替她解围,真心待她好,她都有所体会。 而她只会给秦时带些麻烦。 宴清风被她气笑:“我为难他?” 这不叫为难吗? 但她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只是轻垂了小扇般浓密的眼睫,眸底一片苦楚。 逼仄的车厢里静默良久。 宴清风突兀道:“我和他,还有皇帝,在寻芳园拜过把子,那是皇帝还是太子。” 居然还有这码事?学桃园三结义么? 那该是很好的兄弟,怎么就变成如今剑拔弩张的样子? 卓明月揉着帕子,默不作声。 宴清风又道:“你知道,为何他不受皇帝重用么?” 卓明月摇摇头。 他道:“宫变之时,他站了瑾王。” 卓明月心中一惊。 瑾王谋逆,是宴清风带兵救驾,解了逼宫之危。事后瑾王府全府被诛,连襁褓里的婴孩也没放过。 若是秦时向着瑾王,也该被追究才是。 宴清风顿了顿,道:“你以为,在当时有谁能压下他助纣为虐的罪名,保他一命?” 卓明月不确定地问:“是……将军你吗?” 宴清风冷笑一声,阖上眼,没有理会她。 哪怕保住了秦时的命,可皇帝未必是一无所知,也许皇帝也念旧情,才不再追究。 可秦时的官职到廷尉少卿为止,再无高升的可能。 这已算皇帝仁慈。 卓明月偷偷看他一眼,可若是如此,他们之间有救命之恩,该肝胆相照才是,怎么就到了如此地步? 后来一定还发生过什么。 …… 将军府中。 宴清风扔给她一件衣服,“换。” 卓明月抖开这件薄如蝉翼的轻纱衣,手仿佛伸进了冰窖中,冻得她指尖发凉。 这也能叫衣服? 透得一眼望尽,穿上去什么也挡不住。 她迟迟没有动手。 “要我帮你?”宴清风道。 卓明月赶紧道:“我自己来!” 哆哆嗦嗦地解开外衣,他也没背过身去,就立在那儿抱着剑,悠悠地盯着她看。 直到只剩一件肚兜。 她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极力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心中羞愤欲绝地想,那样等同于无的衣服,她如何能若无其事地穿上走出去? 那她便真的一点儿体面都没有了。 卓明月把衣服一扔,冲宴清风的脖子猛扑了过去。 剑掉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 宴清风轻而易举地把她抵在门上。 “不装了?” 卓明月仰起脸,含着泪:“你要么放了我,要么杀了我。” 这屈辱日子真是过够了。 她的哀求无济于事。 上身唯一一件遮挡风光的肚兜被扯了下来。 宴清风用这条肚兜,将她双手反绑在了身后。 她肩膀被死死按着。 在他的注视下,如同一条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羞耻的眼泪从她眼眶里源源不断地落下来。 卓明月流泪的模样最是楚楚动人,宴清风却没有丝毫怜惜,狠狠咬住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卓明月咬牙忍着,可实在太疼了,疼得她受不住,哭出声:“你杀了我吧。” 宴清风终于放开她,眸似幽海的看着她。 “你和秦时一样,都是没良心的。” 只有他自己听到了这句话。 卓明月失了支撑,身子绵软无力地摔在了地上。 她拼力去挣双手束缚,可在地上扭着腰的模样更是媚态十足。 宴清风蹲下身,大手握住她光洁的肩头。 “你哭什么?” 他绑得很紧,卓明月挣不脱手腕的束缚,不再反抗,认命地闭上了眼,肩膀还在他手里打着颤。 或许她怎么努力都没有用,她的命如何,从出生那一刻便注定了。 她又在倔强什么? 宴清风的指腹顺着她的锁骨往下,停留在他方才咬的地方。 的确咬得有点狠,隐约冒了血丝,没准还会留疤。 可这都是她活该。 “是你先招惹我的。” “说着心悦我,又跟秦时纠缠不清,卓明月,你怎么敢?” 她不作声,也不反驳,只是紧闭的眸子关不住眼泪,那一滴滴晶莹的泪水落在地上,慢慢地积少成多。 宴清风解开她手腕的束缚。 她还是不动,也不再试图遮掩自己。 那模样生无可恋的,似乎下一刻她就要爬起来迎刃自刎一般。 宴清风解了气,大发慈悲道:“我放过你了,滚出去。” 卓明月还是没有反应。 宴清风把她的衣服扔在她身上,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 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卓明月?” 这一声如石沉大海。 第23章喝药 “将军放心,姑娘无碍的,约莫再过半个时辰便醒过来了。” 大夫恭瑾答完了话,背起药箱子,一五一十的说道:“大概是受了惊吓,或者情绪大起大落所致。” “嗯。” 宴清风捏了捏眉心,看向床榻上的女子。 这就晕过去了,女人真是一碰就碎的东西。 “总归体虚,开点补身子的方子。” 大夫立刻照做。 - 卓明月闻着浓厚的药香味醒来。 撩开柔软的被褥,手腕疼的厉害。 卓明月坐起身,看了眼手腕上的勒痕,这勒痕像一条红色的蛇,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昏迷之前的情形慢慢浮现在她脑海中。 衣不蔽体,刻骨的疼痛…… 还有他说的那句:说着心悦我,又和秦时纠缠不清,卓明月,你怎么敢? 卓明月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寝衣。 不是她的。 但她认得这种布料,是云锦,她曾在见过大嫂穿,可大嫂也只有一件而已。 寸锦寸金,可见名贵。 “小姐,你醒了?”小兰把药碗端到她床榻前,“小姐,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喝药?” “什么药?” “大夫给小姐开的药,宴将军说,喝了这药小姐就可以回家了。” 卓明月皱眉。 这该不会是什么慢性毒药? 每月服用解药的那种? “我不喝。” 卓明月很排斥这东西,宛若它千真万确就是一碗毒药。 小兰低头看看药碗,又抬头看看小姐。 “可是……将军说你喝了药才能走。” …… 宴清风忙完了事,过来看看卓明月醒了没有,却刚巧看到她打开窗,一碗药哗啦啦的倒在了窗外花坛中。 那女子又迅速抽回手,关窗。 他抿直了唇。 …… 卓明月穿衣服的时候发现胸前伤口上了药。 “小兰,你给我上的药?” 小兰没明白:“什么?上什么药?” 见她一无所知的模样,卓明月又问了句:“我的寝衣是你换的吗?” 小兰摇摇头,“不啊,我没有动。” 卓明月倒抽了口凉气。 将军府上几乎没有婢女,只有仆从和侍卫,那么给她上药换衣服的…… 她不愿去深想,麻溜的换好了衣裙,“小兰,我们走。” 还没走出这屋门口,宴清风就大步迈进了门槛。 一来便问:“药喝了?” 卓明月面不改色道:“多谢将军赐的药,明月不敢浪费,一滴不剩的全部喝了。” 宴清风逼近她,低头,凑到她唇边。 “我尝一尝便知。” 卓明月垂首后退一步,握紧手中拐杖:“将军恕罪,我眼睛不便,不小心打翻了药碗。” “方才怎么不说?” “怕将军怪罪。” 宴清风若有所思。 “这么说,你是不想走了。” 卓明月赶紧迫切的道:“将军,还可以再熬一碗吗?” 她推了推小兰。 “快去。” “好!” 小兰从不质疑小姐叫她做的事儿,一溜烟跑没了影。 屋子里便只剩了宴清风和卓明月两两相对。 卓明月的余光扫到被她仍在地上的云锦寝衣,斟酌了下。 “寝衣我会洗好了拿来还给将军的。” 宴清风嫌弃道:“几年前那件就不合身了,你还给我有何用?” 她只觉得合身,却分辨不了那是不是男人的衣服。 可竟然是他少年时候,身量还未如此高大时的旧衣。 她穿了一个男人的衣服,而且是寝衣…… 卓明月面红耳赤道:“那我便不带回去洗了,将军丢了便是。” 宴清风不耐道:“让你穿委屈你了?你自己连件寝衣都没,穿个肚兜便窝被褥里了,外人深更半夜到你屋里来情何以堪?” 卓明月一愣。 深夜里到她屋子里来的,除了宴清风哪里还有过第二个人? 宴清风继续道:“我让人收拾了一箱子,赏你了。” 卓明月咬了咬下唇。 论羞辱人,还是他有本事。 哪怕他的衣服再好,再华贵,可拿穿旧的寝衣赏人,还一副恩重如山的姿态,他该是头一个。 “多谢将军。” 她作出感激涕零的模样。 药重新熬总归至少要等上小半个时辰。 宴清风在圈椅上坐下来。 “会不会按硗?” 卓明月双目呆滞,用耳边辨别了下方向,点着拐杖上前。 宴清风语气趋冷:“还装?” 冲过去掐他脖子的时候精准的很。 卓明月不敢再卖弄,赶紧走到他身后,拐杖放在一旁,卖力的捏起他肩膀。 她很会用巧劲,比府里那些男仆的手法要细腻的多。 宴清风却仍要挖苦她。 “没吃饱?” 卓明月只能更用力。 手都按麻了,她还在咬牙使劲,终于等到他说:“行了。” 卓明月如释重负的松口气,揉了揉麻木酸痛的手腕。 紧接着,他长腿一伸。 “按这里。” 她换了个姿势,跪在他身前。 只是春日里她本就穿得单薄,稍稍俯身,宽松的衣襟下落,便能叫春光一览无余。 她腾不出手来去遮挡。 一双素手在他修长的腿长一寸寸捏着,软烟罗的衣袖滑至肘弯处,露出一截雪浮玉臂,及腕处艳红的勒痕。 宴清风眸色深深道:“你以为,秦时对你是真心的?” 卓明月垂首不言。 是不是真心没那么紧要,他真真切切的待她好,尊重她,她都看在眼里。 这世上对她那样好的人寥寥无几。 宴清风道:“他上一个执意要娶的女子,是个哑巴,听不见的。” 竟有这样的过往。 卓明月心想着,秦大人当真有菩萨心肠,他怜悯弱势之人,不顾世人如何看待,执意要娶那样的女子。 可怎么最后没有娶呢? 宴清风道:“因那女子是装的,实则她听得见,也并非哑巴。秦时知道真相之后,便对她厌恶至极,连再见她一面都不肯。” 被如此欺骗,自然是不会原谅的。 卓明月懂他的意思,无非是敲打她。 她忍着手腕酸痛,努力做到力量均匀的捏着腿,轻道:“我不会再与秦大人有牵扯。” “你还没听完,”宴清风笑道,“那女子死于秦时的母亲手下,仗杀。” 卓明月一怔。 怪不得,秦时那样好的条件,却和宴清风一样及冠之年仍未娶妻。 原是宴清风的爱慕者长公主,秦时身后的母亲荣华郡主,都是狠辣之人,将他们身边的桃花一一折去。 “若是秦时相护,他母亲何至于此,”宴清风寡淡的说道,“秦时只当是死了个毫不相关的人,替她收尸都不肯。” 卓明月心头窜起凉意。 好歹曾是他执意要娶的心上人,哪怕不再怜惜,恩断义绝,岂至于如此凉薄? 第24章跪求秦时 小兰将药碗端了来。 将军府盛药的碗都是白玉做的,那玉细腻皎白,里头的药混沌污浊。 跪久了,骤然起身,卓明月膝盖有些刺痛,却也忍着努力站稳了。 她接过药碗,就往嘴里猛灌。 小兰见她狼吞虎咽,紧声劝着:“小姐,慢点……” 直到药碗见了底,还剩最后一点也是最苦的药渣。 卓明月刚要把药碗放下,宴清风说道:“你说的,一滴不剩。” 她便仰头把药渣也一饮而尽。 胃里的苦意疯狂翻腾着涌上喉头,她捂住嘴拼了命的忍住了,憋得一脸惨白。 “小姐,难受便吐出来……” 卓明月摇摇头。 可不敢吐,难保吐出来以后宴清风不会再叫她喝一碗。 此时,下人抬了一个精雕檀木大箱子来。 看着就挺沉,箱子上的锁扣还是金铜做的。 卓明月婉拒道:“将军美意明月感激不尽,可这么大物件不方便带走,将军还是赏了府里下人……” “我安排了马车送你们回去,箱子有人抬。”宴清风淡淡道。 委实妥帖。 卓明月泪目:“多谢将军。” - 回卓府的马车上,小兰小声问:“小姐,宴将军是不是心悦你?” 卓明月摇头:“不是。” 绝无可能。 宴清风只想着羞辱她,欺负她,如果这叫做心悦,那天底下便不会有两情相悦这码事了。 小兰疑惑道:“那宴将军为何待你这样好?” 卓明月满腹羞愤,却无颜面说出来,只能口是心非的道:“大概是怜我眼瞎。” 装瞎的事儿,她就连小兰都瞒着。 倒不是信不过,只是这丫头是个直肠子,心里藏不住事。 小兰盯着箱子看了许久,跃跃欲试的想打开箱子看看里头有什么东西。 卓明月跟她说:“别看,烂眼睛的。” 小兰也就作罢。 “小姐,是什么呀?”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卓明月对那车夫道,“劳驾,去一下南市。” 南市有许多摆摊卖小玩意儿的。 她们摆了个摊,半日之内,就把一箱子寝衣卖了个底朝天。 小兰嘀咕着:“这么好的料子,咱们是不是卖太便宜了,一两银子,哪里买得到这么好的?看看这做工,这绣样……” 卓明月隔着鼓囊囊的钱袋子摸着里头银两,心情大好,漫不经心道:“都是人穿过的,不值钱。” 反正白白得来的,白捡的钱,有多少都好。 小兰讶异。 她瞧着分明是崭新的,连个褶子都没有。 她又问:“谁穿过的?” 卓明月在她耳边说:“宴清风。” 小兰立马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千真万确。” “可是男女的衣襟朝向不同,男子往左,女人往右,这些分明都是往右的,怎么可能是男子的衣服?” 小兰毕竟是做丫鬟的,她和卓府的许多下人关系不错,她自己活儿少,就有时帮别人做一些,洗一洗主子的衣物。 故而这码事儿,她比较懂。 卓明月微愣。 那或许是宴清风曾在府上养过女人,才留下些旧物。 小兰滔滔不绝:“再说了,方才那件寝衣上的襟口上绣的是杜鹃花,男子怎么可能用这式样。” “而且那嫣粉的杜鹃花是前两月才兴起的,因皇上最宠爱的贵妃娘娘近来喜爱杜鹃花……” 卓明月的神情越发古怪。 这一箱子寝衣若是女子的,新的,难道是宴清风让人买来特地给她的? 若是如此,他为何不说实话? 而她已卖了个精光…… “小兰,咱们跑吧。” 她压根儿就没想过再回卓家,大嫂肯定会为难她。 反正手上有钱了,跑吧,越远越好。 小兰困惑道:“可是大夫人已经被休了,五小姐被关了起来,没人再为难小姐你了,为什么还要跑?” 卓明月压低了声量:“是大嫂,大嫂要为难我。” 小兰默了会儿,有点儿狐疑地问:“小姐,你是不是想多了?” 卓明月声怕她不信,郑重道:“是真的,她要害我,可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们不能再回去了。” 小兰只当她是想多了,哄着她说:“好,我知道了。” - 卓明月只恨自己没有同小兰说个明白,分晓利害。 以至于深夜里小兰偷偷回了趟卓家,想要拿些衣物和稍稍值钱的物件,以及根本算不上私库的一丁点儿小钱。 直到天亮,小兰都没回来。 而街头巷尾突然传一个事儿。 “卓家抓住了个偷主子首饰的婢女,说要当众仗杀哩!” “听说就是那个瞎子身边的婢女!” 卓家有个瞎子庶女,倒是人尽皆知的。 廷尉府外。 卓明月终于等到了秦时从里头出来。 秦时看到那一抹单薄的身影有些恍惚,她太过薄弱了,似乎风一吹便要倒了去,叫人忍不住怜惜。 可她又是那样的胆怯,畏惧强权,在宴清风面前叫他没有丝毫颜面。 他定了定神,挪开目光,决定绕过她走。 卓明月双膝重重落地。 “求你,救救小兰。” 她心急万分。 秦时定住脚步,下一瞬便向她走了过去,屈身双手扶她。 “好。” 为赶时间,秦时让人牵了马来,卓明月被他抱上马车,他再跨身上马。 卓明月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 马儿纵过长安,无数道目光接连投来。 她管不了许多,心里只想着小兰能少吃些苦头。 眼下卓府是大嫂当家,为难小兰,就是为了逼出她卓明月,故而不会轻易杀了她的。 可是难免,小兰会受刑,遭毒打,大嫂会逼着她说出小姐的去向。 一想到如此,卓明月便承受不了。 马儿在卓府正门外停下。 秦时将她抱了下来,握着她手腕往里走。 府里的下人纷纷向秦时作礼:“秦大人。” “小兰在何处,带路。” 碍于他的身份,下人只能照办。 - 堂屋中,小兰的脸正被两人强行按在水盆中。 直到人挣得快没了力,又容她抬起头喘息。 薄言佩端坐在堂中,淡淡目光瞥向她:“说不说?” 小兰仍然摇头。 倒是个硬骨头。 薄言佩不紧不慢饮了口茶,下令道:“继续!” 小兰视死如归的闭上了眼。 第25章买下小兰的卖身契 此时,秦时大步踏入堂屋,一声怒斥:“放开她!” 钳制着小兰的那两人立刻松了手。 小兰已挣扎得精疲力尽,却在看到卓明月之时使尽全力爬起来,湿漉漉地扑进她怀里。 “小姐!”她到这时才哭出声。 卓明月抱紧了她:“没事了,不怕。” 薄言佩瞧着这情形,不慌不忙的站起身,不失恭敬地道:“叫秦大人脏了眼,是我的不是。可这毕竟是卓府的家事,秦大人要干涉一番么?” 说到底,小兰是卓家的婢女,有卖身契的。 薄言佩如今代管卓家,如何处置自家的下人,要打要杀,是不容外人置喙的。 官府亦管不着。 秦时看了眼相拥的两女子,对薄言佩道:“你卖我个人情,今后若需相助,秦某鼎力而为。” 薄言佩通情达理道:“秦大人若是买下了小兰的卖身契,我便也管不着了。” 听言,卓明月目光灼灼地看了秦时一眼。 买一个下人,这对秦时来说定不是难事。 卓明月见他神色犹豫,轻轻道:“秦大人,这钱当我借的,今后我做牛做马还你。” 秦时抿直了唇,沉默片刻。 “我先把人带走,过些天再来给钱。” 薄言佩笑道:“买一个下人才多少银钱,怎还有过些天的事儿?” 秦时不悦:“我难道还会赊你的账?” “秦大人,我也可以不卖的,卖大人的人情才肯出手,”薄言佩语气平和的说道,“如此看着,大人却不诚心。” 秦时沉着脸色迟迟不语。 他手上没钱了,可当着这些人的面,他如何说出口? 卓明月察觉他的为难,问薄言佩:“多少银钱才能买下小兰的卖身契?” 薄言佩眸若幽海地望着她的眼睛,笑着说:“十五两吧。” 奴隶市场里一个姿色不错的婢女才十两左右。 她要得多了。 卓明月只怕她反悔,没有同她还价,当即从袖中掏出了钱袋子。 今日卖了那么多寝衣,堪堪凑够十三两。 小兰握紧了这钱袋子,冲她摇头。 “小姐好不容易有这么多钱,别为了小兰如此,不值得。” 卓明月没有动摇,轻声问秦时:“秦大人,可以借我二两银子吗?” 这点,他还是有的。 秦时掏空了钱袋,仅有的五两都塞到她手里。 卓明月却只拿二两,“多谢秦大人,明月今后会还的。” 哪怕做牛做马,她也要还上。 她松开小兰,把十五两银子递到薄言佩面前。 “嫂嫂,请把小兰的卖身契给我。” 薄言佩拿了银子,没有再发难,命人去拿卖身契。 只是等待的时候她随口提了句。 “明月啊,为何我说你衣服缺了一角,你就去树林里找?君朗死的那一日,你在树林里做什么?” 卓明月身子一僵。 原来那时嫂子便是故意的。 衣服根本没有破,她就是为了诓骗自己再进小树林。 秦时侧首看卓明月,只是一眼便收回目光,转而对薄言佩道:“夫人记性不错,卓五姑娘一事,夫人亦是如此敏锐。可惜夫人是女流之类,否则来廷尉府办案,也是不错的。” 看似赞扬,却隐隐有些讽刺的意味。 敏锐不是错,可对于家中各种事端过于敏锐,便不太寻常。 薄言佩没有解释的打算,笑得意味深长:“秦大人,你真的了解明月吗?” 秦时道:“这就不必外人操心了。” 待下人拿来了卖身契,秦时看过之后,对卓明月道:“走吧。” 没等他们走出这门口,薄言佩便道:“小兰是可以走,可明月是我们卓家的人,难不成想夜不归宿吗?” 小兰怕卓明月动摇,急急道:“小姐,纵使失了名声,也好过留下来。” 她经历这一遭,反反复复的被按在水中体会溺毙的恐慌,总算信了小姐的话,只恨自己当时不信,还要回这狼窝里来。 她怎么能舍得小姐再留在这样的地方,活在大嫂的手底下? 卓明月握紧小兰的手。 “我们走。” - 秦时带她们去了一座府邸前。 “我家中不便,你们在这里借住些时日,我会再安顿你们。” 他说这些话时有些不自在。 小兰抬头看那巍峨牌匾上提的金色大字。 “康府?是康丞相府上?” “不算是,这是康子意的府邸,”秦时解释道:“我与他是多年好友,这个忙他不会不忙。” 康子意,康丞相的长子,成婚之后便分府而居。 卓明月听说过他的大名。 父亲虽是文臣之首,康之意本人却连功名都不去考,一心做个闲散纨绔。 丞相恼极,怒极,却拿他无可奈何。 下人通报之后,康之意亲自来迎,一袭绯袍明烈,气质清绝,骨清神秀,他目光在秦时身后的两位女子身上微微一定,一双清湛的眼满是笑意。 “秦兄来我府上喝酒怎还自带姑娘?” “这两位女子身世可怜,帮我个忙,照看她们些时日。”说罢,秦时向他介绍,“这位是卓四姑娘卓明月,这位是丫鬟小兰。” 卓明月垂首恭恭敬敬的唤了声:“康公子。” “进来说话吧。” 康之意请他们往里走。 与那冷冰冰的将军府不同,康之意的宅子,入眼便是满目的花光潋滟,姹紫嫣红,亭台楼阁生长在花海之中。 小兰不禁小声轻呼:“小姐,你要是能看见便好了。” 她最心疼小姐的眼疾,看不见生活多有不便,也瞧不见这世间的多彩。 卓明月眼底沉静如幽海:“很多的花香,我闻到了。” 秦时听了这话,问她:“你能闻出几种?” 卓明月轻轻摇头。 “我知道那是不同的花香,却不知是什么花。” 秦时沉默一会儿,对她说:“等你能看见了,我在你的屋前种很多花,然后一一告诉你那都是什么花。” 卓明月烫红了耳根。 她怎能不想要别人对她好? 康之意早就注意到那姑娘的眼睛不对劲,故而丫鬟寸步不离的扶着她。 他不多问,也不想插嘴,却忍不住埋汰了句:“有点新意行不,别学我。” 这府里那么多花,便是他为夫人种下的。 秦时无语:“天底下就你一个男人能给夫人种花?” “人人都做,我夫人就不稀罕了!”康之意很严肃的对他道,“你不能种花,但你可以绣花,绣各种各样的。要不要我叫个人来教你女红?” 第26章我哥是宴清风 谈笑间,他们在凉亭上坐了下来。 康之意见那女子始终被丫鬟扶着立在一旁,爽朗道:“卓四姑娘,坐下来吧。” 卓明月欲婉拒,秦时也道:“明月,你不必拘束。” 盛情难却,她只好在他身边的石椅上坐下来,只是难免局部。 秦时再次提醒康之意:“你务必帮我把人照看好。” 康之意调笑道:“那我纳为妾室?日夜照看?” 秦时清咳两声。 “我过阵子会带回去的,你帮我上点心,尤其宴清风,避着他点。” 怎么还有宴清风的事儿? 康之意略微诧异,这才认真去看那位卓四姑娘。 她不是一眼叫人惊艳的容颜,可五官配合得极好,很是耐看,越看越有味道的那种美。 宛若山间明月,又若江上晚霞。 若稍加妆扮,更是人间绝色。 康之意收回目光:“宴清风怎么?” 他感兴趣的是这事。 秦时只说:“他有病。” 这话说进了康之意的心坎里,康之意拍了下他肩:“兄弟,说得对。” 正常人怎么会不娶他妹妹康敏苏,难不成他真想给长公主做驸马去? 可不是有病? 用过茶点之后,康之意让下人去请了夫人过来,康夫人亲自领路,带她们去厢房。 康夫人比卓明月大不了两岁,是个热情好客的性子,一路上话不断。 “从前秦时可不是这样,他话唠得很,比我夫君还吵,如今性子这样沉静了,我到现在都不习惯。” 卓明月印象里的秦时一直温和有礼,是坦荡的端方君子,性子稳重娴静,话不多的。 莫非是荣华郡主仗杀那位女子的事改变了他,又或是宫变一事? 人一定经历过什么,才会性情大变。 康夫人道:“不过他人很好的,从前他同我哥最好,后来两人就不好了。” 卓明月冒昧的问:“康夫人,令兄是哪位?” “我哥是宴清风啊,”康夫人提起哥哥,眸子里都是骄傲的光,“你知道我哥吧,他可厉害了,夏朝两百年都打不下的北寇被我哥灭了,我哥还救过皇帝呢!” 殊不知听到宴清风此名,卓明月便遍体生寒。 康夫人全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你也不要叫我康夫人,你是秦时的人,我们便是自己人。我叫宴青菱,叫我青菱便好。” 话虽这样说,卓明月却不敢如此不知分寸。 宴青菱到底身份尊贵,不是她能够与之“自己人”的。 “到了。” 宴青菱引她们入这间朝南的厢房,小兰瞧着屋里精妙的陈设,一双杏眸亮的出奇。 她们在卓家的住处尽管是个独立的院子,实则简陋不堪,雨天会漏水,冬夜里漏风。 更枉论她们吃的用的,都是一素再素。 宴青菱瞧着这丫鬟欣喜的模样,目光里有些怜惜。 “我一会儿叫人给你们备点衣物,我未必想得周到,缺点什么要用什么,尽管跟下人提。” 卓明月感激:“多谢康夫人。” 宴青菱握着她手,又说一遍:“叫我青菱就好了。” - 在康府的这些时日,吃好喝好衣食无忧,卓明月过了有生以来最安心的一段日子。 秦时隔三差五会来一趟,有时他忙,人不过来,便会让董大夫送些物件来。 偶尔是北街卖的糖人,也会是正盛行的胭脂水粉,亦或是已经凉透的烧饼。 不是些贵重物件,却叫卓明月喜欢。 这一日,小兰拿着董大夫开的方子去膳房熬药,秦时在这时过来了。 难得有独处的时候。 秦时坐在她身侧沉默良久,忐忑开口相问:“卓君朗死的那时,你在树林里?” 卓明月柳眉轻蹙,作势回想了一番,再慎重答话。 “那一日是父亲的生辰,我没有离开过酒宴。” 秦时声量柔和,并非质问的语气,却有深究的意思:“可是许多人都看见了,你中途离开过,回来时还换了衣服。” 卓明月平静道:“这样说来,我的确出去过,可是很快就回来了。” 秦时问:“你出去做什么?” 卓明月丝帕掩嘴,尴尬道:“小解。” 听言,秦时也有些尴尬,顿了顿,继续问道:“堂屋边上便有茅厕,你为何要出去小解?” 卓明月缴着手中帕子,面不改色的答道:“我看不见,在陌生的茅厕会心慌,熟悉的茅厕有自己的味道,迎面还有桂花香吹来,再听小兰哼着曲儿,如此小解才舒心。” 她院子里有颗姨娘种下的桂花树,风一吹满院飘香,醉人心扉。 秦时本端着茶碗喝水,听了这话,呛得咳了好一会儿。 “咳咳,你喜欢桂花……那么换了衣服,是怎么回事?” “大嫂没告诉你吗?我在堂屋门口摔了一跤弄脏了衣服,大嫂才带我去换。” 说完,她提了句:“当时许多人看着,甚是丢人。” 哪怕秦时寻人去问,也是有不少人能作证她摔在了堂屋的门口。众目睽睽之下,她这可怜的盲女摔了个凄惨,怪窘迫的,总会给人留下些许印象。 可她到底出去了多久才回来的,没有人会在意。 “你和你大嫂之间,又是怎么?” 卓明月有些伤心地反问:“你是把我当做了犯人来审么?” 她哪里知道大嫂为何要致她于死地?这些时日她也苦思冥想,可到底想不出其中缘由。 无非为恨,或者为利。 若说恨,大哥那句羞辱人的话也不至于大嫂将无辜的人也赶尽杀绝?除此之外,卓家上下待她敬重,实在看不出有个不妥。 若说利,卓明月一个随时能被卖掉的庶女,根本妨碍不了大嫂当家。 秦时叫她密长眼睫下的眸子缓缓湿润,心急道:“我没有审你的意思,你看不见,我总不至于怀疑你。” 他伸手捧着她的脸颊,温声细语的说:“你不要想多,只是你二哥的案子为何被叫停,我不太明白,心生疑虑才多问了你几句。” 卓明月在他掌心里很乖巧。 她微微侧了侧脑袋,却像是用脸颊蹭了他的掌心:“被勒令结案是不是因为,杀人的是位高权重之人?” “嗯。”秦时点头,“或许是还有什么秘密。” 卓明月道:“既然是位高权重之人,还有不想世人知道的秘密,那你不再追查才是最好的,万一惹恼了……” 秦时轻笑:“你在担心我?” 她微不可闻的“嗯”了声。 “小姐喝药了!” 小兰端着药进来时,刚巧看到秦时捧着她家小姐的脸,差一点儿便亲上去了。 她的动静惊扰了他们。 秦时飞快躲开。 小兰立刻往后退:“哎呀,药没好!我再去煮!” 秦时叫住了她,脸红到了耳根:“不必了,我还有事,得走了。” 他逃似得大步离开。 小兰端着药碗在他身后喊:“别这么快走啊,秦大人!我家小姐想你想得睡不着,都得相思病了!” 卓明月羞恼:“林小兰,你给我闭嘴!” 第27章卓明月,死给我看? 也就是这一日,康子意被人叫去酒楼赴宴,宴青菱过来拉着卓明月去堂屋用膳。 “一块儿吃热闹,省得让膳房再做一份了。” “你不要老这么见外嘛。” 卓明月无法推辞,住在人家府上也不好拂了人颜面,便随着她去堂屋。 菜还没上齐,一袭墨袍的男子从外走进来。 他目光遥遥地在卓明月脸上微微一定,继而若无其事在宴青菱身旁落座。 宴青菱介绍道:“哥,这是秦时金屋藏娇的姑娘,叫卓明月。子意不让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 宴清风云淡风轻地瞥了卓明月一眼。 “嗯。” 卓明月垂着首,恨不能躲到桌底下去。 早知如此,方才她就该装腹泻,横竖都不该过来的。 宴青菱还拿她打趣:“你脸红什么呀,我哥人很好的。” 卓明月雪颈低垂:“只是有些热……” 春末微凉,她只着一件单薄的软烟罗,不该这样热才对。 可她不仅热,还心慌。 宴青菱自然不信,只当她姑娘家的见了外男羞涩,大大咧咧地道:“我哥不近女色的,你不用把他当男人。” 宴清风轻嗤一声,目光微凉地看向那位如同在热锅上烹煎的女子,戏谑道: “卓明月,你说,我是不是男人?” 是不是男人? 卓明月不禁回想起小树林,他要她帮忙的情景。 凉凉月光下,幽幽夜林中,她跪在他身前,不敢抬眸看上一眼。 后来膝盖软了,双手僵疼,唇也麻木,他有些烦躁地揉乱她头发,嗓音低沉沙哑:专心点,嗯? 他捏着她臂弯处守宫砂的位置,轻揉慢捻着告诉她:想保住它,这样不够。 …… 宴清风永远知道她怕什么,怎样能胁迫到她。 而眼下他当着宴青菱的面这样问,令她浑身的血液上涌,头脑热得发烫,耳尖羞愤得几乎滴出血来。 宴青菱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下。 “哥,哪有这么问人家姑娘的,你叫人家怎么回答?” 宴清风收回放肆的目光,漫不经心道:“她们这样的女子,为了攀附权贵不择手段,脸皮厚着,什么话答不得。” 宴青菱尴尬地看了卓明月一眼。 她哥虽然一贯德行就不怎么样,可当人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不曾想到。 她也头一次见哥哥为难一个女子,这样的事属实没品。 “你说的什么话,给点面子,行不?” 宴清风语气寡淡:“我很给她面子了,青菱,少跟这样不三不四的人往来。” “宴清风!”宴青菱气的摔筷子,“闭嘴不行么?” 卓明月没有入心,只是怕他说出更多,犹豫一番后扶着桌沿起身,脸色很不好。 “我身子有些不适,先回去了。” “哦,好。” 宴青菱没有再留她,把娟儿喊进来扶着她走。 卓明月走到门外,听见宴青菱一声接一声地责怪她哥。 “你怎么同个姑娘过不去,哪怕你再讨厌秦时,也不该这样羞辱一个姑娘吧?” “你也不看看人家多可怜,她眼睛看不见的,你还要说她。” “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这样真的很让人讨厌。” …… 入夜。 卓明月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长安城就那么大,尤其康府的女主人还是宴清风的亲妹妹。 她在这里呆着,永远不可能真正安生。 得找个机会,离开长安城,越远越好。 她起身去上茅房,屋门却先她一步打开,一个墨色身影冲进来抓着她手臂,粗鲁地将她往床榻边拽。 卓明月被扔在床榻上,她逃似的手脚并用地往另一边爬,却被握住了脚踝。 他用力把女子往身边一拉,欺身而上。 “躲?你要躲去哪里?” 酒香扑鼻,卓明月意识到他酒多了,老老实实地在他身下不敢动弹,生怕惹恼了他。 “将军,我给你煮醒酒茶好不好?” 宴清风扼着她下颔,对上她楚楚可怜的双眸,厌恶至极的道:“你不识好歹。” “是,我不识好歹,将军你喝多了……啊!” 她蔽体的牙白寝衣被生生撕开,她慌忙伸手遮掩,手腕却被扼住举过头顶,绑在了床栏处。 月光透过缕空窗,洒在她光洁的躯体上。 卓明月闭上眼,任由他胡作非为。既然始终躲不过,那就坦然一些,也能少受些苦。 他膝盖顶开她修长的双腿,仍不见她有一点儿动静。 他停下动作:“不求我?” 她心中揪起:“求将军,轻一些。” 当真是逆来顺受,他双手掐着她的柳腰,凉凉道:“你真贱。” 她不作反驳。 这话是她该受些的。她反抗不了,便是无能。 宴清风逼她睁开眼看着自己。 “今后知道该怎么做?” 卓明月心凉如水地道:“知道。” “怎么做?” “去死。” 听她气若浮丝却笃定地说出这两个字,宴清风一愣,“你说什么?” 卓明月平静地说道:“将军不给活路,我便自寻死路。” “我何时不给你活路?”宴清风用力扼住她下颔。 救了她多少次?放过她多少次? 她却说不给活路,竟有这样狼心狗肺之人? 卓明月的下颔有被捏碎的疼痛。 她说不出话来,两行清泪落下,淌在他手指上,他似被一烫,手劲松了两分。 “将军瞧不上我,却要毁我清白,往后我如何自处?唯有一死,”卓明月哑声道,“可我不明白,我是不三不四之人,将军宽宏大量,为何与我计较?” 想来他也可笑,两个时辰前还叫宴青菱不要与她这般不三不四地往来,眼下他却在这里,轻薄她,欺辱她。 既然瞧不起她,何必把她放在眼里? 她没有想着去死,哪怕没了清白,也并非活不下去。 可她偏偏要做出视死如归的姿态,总不能让他当自己是人尽可夫之女人,从此任意欺凌。 可惜她的话宴清风并没有入心。 他微凉的指腹自她盈盈一握的腰处流连而下,探入深处。 在她挣得厉害之时,宴清风在她耳边道:“秦时没有告诉你?我从不是宽宏大量之人。卓明月,死给我看?” 卓明月忍着身体里的异样,贝齿死死咬着唇,杏唇咬得渗出艳血,也不肯叫自己哭出声来。 脑中突然一片雪白,她意识丧失,晕了过去。 第28章你以为,我舍不得动你? 日上三竿她才醒过来。 双目失神的在床上躺了一阵,小兰拿着洗漱的水盆推门而入,对她道:“小姐你醒啦?半个时辰前我来看过,见小姐你睡得熟,就没叫醒你。” 卓明月坐起身。 那件被撕破的寝衣不知去向,她身上已换上了另一件。 卓明月讥讽地想,他善后的事做得倒是不错,就连被单也换了去。 趁小兰背过身去给她拿衣物,卓明月挽起衣袖看了臂弯处,心下一松。 幸亏她晕的及时,那颗嫣红的小朱砂还在。 净手之前,她特地把衣袖把下拂,不叫小兰看见她腕处的勒痕。 小兰端着水盆,喋喋不休:“宴将军派人给小姐送了几帖药来,说是每日都得喝一碗的,秦大人那里董大夫也是每日一帖药,这小姐不成了药罐子了……他们对小姐好,就是给小姐喝药么?要是多几个人喜欢小姐,小姐不是有喝不完的药了?” 卓明月眼皮也没有抬一下,淡淡道:“宴将军那药你拿去寻个大夫,看看是什么东西。” 八成是什么毒。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小兰刚说“好”,卓明月又道:“也不必了,今日晚些时候董大夫过来,让他看看便是。” 董大夫每日午后才会过来。 小兰点了头,道:“我听了府里人说,宴将军要在康府住些时日,说是康府离皇宫近,上朝方便。” 卓明月没有大起大落的情绪。 只是心想,果然她没有那么好的福气过安生日子。 …… 刚过晌午,卓明月里里外外都喊不见小兰。 以往小兰也会走开去,可小兰记挂着她眼睛不便,放不下她,从不会离开她超过半个时辰。 这回估摸着,有些久了。 卓明月忆起小兰落入大嫂手中的事儿,心下莫名慌乱,拿上拐杖就在康府摸索着四处找人。 却在荷塘边凉亭转角处和宴清风狭路相逢。 她转身要走,被对方拽住手腕。 “我给你的寝衣去了哪里?” 他昨晚翻箱倒柜地找衣服给她换,尽是一堆奇怪的布料。 母亲说过女子体娇,不比男子粗糙,怎么能穿那种破烂? 卓明月镇定自若的装傻:“那天在家中事发突然,来不及带上。” 宴清风气极反笑:“敢卖不敢认,你当我的车夫是哑巴?” 当时在南市,可是车夫帮忙把木箱子抬下来的。 卓明月真心实意的道:“将军,我对那些寝衣实在万般不舍,可是我缺银两,连小兰都养不起了,只能忍痛割爱。将军就当救我和小兰一命,功德无量。” 宴清风眸色深深。 “十三两的功德无量?” 今早,他问起那箱子的去处,下人向他禀报卓四姑娘拿那些衣服连箱子一块儿卖了十三两,他心想,秦时怎么娶得起这样的败家女? 十三两买那箱子的锁都远远不够! 卓明月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悦和讥讽,无辜道:“我以为将军送了我,便是随我处置的。” 道理如此,可她怎么敢? 宴清风抿了下唇,道:“有两件是年初姑苏上贡给皇后的珍品,二百两也未必买到。” 卓明月心下追悔莫及。 早知如此便多卖些银两,便不至于买下小兰的卖身契也不够,欠着秦时的二两银子都不知何时才能还上。 可为什么给皇后的贡品,能在宴清风手里,他还辗转相送? 卓明月惭愧道:“将军说那些是旧衣的,早知如此,我便不……” “你以为,我舍不得动你?” 宴清风裹挟着凉意的语气迫人。 卓明月跪地,双膝落在微凉的青石砖上。 “将军,明月知错了。” 宴清风转身入凉亭,坐在凭栏边,“过来。” 卓明月跟过去。 他又道:“坐上来。” 卓明月红着脸,坐在了他腿上。 宴清风搂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对她道:“秦时在看着这里。” 卓明月被这话烫得立刻要从他怀里起身。 宴清风却掐着她的腰,将她牢牢锢着,令她不能动弹。 “再乱动,我办了你。”他嗓音有些沙哑。 卓明月身子一僵。 她早该明白了,她在宴清风面前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他看着衣冠楚楚,丰神朗朗,内里就是个禽兽,随时随地会吃了她。 凉风吹过,拂来一阵花香,宴清风咬着她的耳朵道:“你爱上秦时了?” 这女子的转变他看得很清楚。 青楼里和林子里,她没有反抗,可后来寻芳园之后,她反抗得厉害。 因她心里装下了另一个人。 故而她会求他不要为难秦时,她不愿意让秦时看到她如此难堪。 卓明月的声音发抖:“我没有。” 宴清风轻笑一声。 “对,以后就这么答。” 大约是那位看着这里的人已走远,宴清风拍了拍她的臀叫她起身。 卓明月如释重负,欲下凉亭,宴清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今后用桂花瓣沐浴,不要用菊花。” 先前她身上的淡淡桂花香挺好闻,昨晚用了菊花沐浴,那味道他不是很中意。 卓明月生硬的“嗯”了声,逃也似的离开此处。 回到屋中,小兰同董大夫一块儿在屋子里等着她。 “小姐,秦大人都走了……” “我去找你了,”卓明月闻到屋子飘着桂花香味,“小兰,你去摘桂花了?” “那是秦大人摘来的,我给插在花樽里了,”小兰从琉璃盏中拿了个又大又红的几个桃子塞到卓明月手中,“我是去摘桃子啦,小姐尝尝。” 她想着小姐这个时辰以往是要午睡的,便在桃树那儿同人多闲聊了一阵。 没成想赶回来时小姐不在,秦大人正从屋子往外走,任凭她怎么喊,秦大人也没理会她。 “小姐,秦大人似乎心情不大好。” 卓明月仿佛没听到这话,把桃子放在一边,交代道:“你去把宴将军给的药拿来,叫董大夫看看。” 小兰很快取了来,董大夫打开那一帖药,一一查看其中药材。 等待之时,卓明月的余光扫了眼插在花樽中的几支桂花,想起昨日秦时问她:你喜欢桂花? 她的事,秦时总是放在心上的。 董大夫看完了药,道:“姑娘,这是补气血的方子,药材都比较温和,常用于女子调养身子的。” 卓明月一愣:“无毒?” 她一直以为宴清风在给她喝毒。他岂会如此好心? “姑娘,的确无毒,”董大夫一五一十道,“这药是可以长期服用的。” 第29章我要她好好活下去 卓明月若有所思:“知道了。” 董大夫又道:“昨日秦大人问起姑娘的眼睛,我说姑娘能见一些光了。” 卓明月眼中渐起涩意,转过眸去沉默良久,淡淡道:“嗯,快看见了。” 这些时日她做过很多梦,有秦时的梦都很美,醒来都舍不得,想再回到梦里去。 她幻想过等“复明”之后,秦时带她去看所谓的天高海阔,漫山遍野百花开尽,姹紫嫣红。 他们做一对男耕女织的平凡夫妻,生几个可爱的孩子,秦时会在她发髻间插一朵海棠,说她是最美的娘子。 也会梦到宴清风。 梦到自己有时屈服,有时反抗,可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躲不掉,逃不开,犹如身陷不见天日的深井中,快要爬出井口便会跌下去,摔得面目全非。 董大夫犹豫半晌,长长叹了一声。 “秦大人方才看到姑娘你和……但他叫我不要在你面前提,说你是个好姑娘。” 适才在那凉亭边,他们一道看见了那一幕。 同为男人,连董大夫都为秦大人愤愤不平,他对卓四姑娘有多上心,董大夫是看在眼里的。 董大夫劝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以秦大人的条件,大可以娶个更好的。” 秦时却道:“她迫不得已的,她是个好姑娘,若连我都不信她,放弃她了,她往后该怎么过?” 都主动坐到男人怀里了,还叫迫不得已吗?这句话董大夫想说,却没说出口。 董大夫起初对卓明月的印象便不是很好,一个装瞎来博男人怜惜的女子,满口谎言,满心算计。 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水性杨花这一条,叫人发指。 董大夫忍不住嘟囔:“她至少该为秦大人你宁死不屈,誓死守住名节……” “我不需要她宁死不屈,”秦时眸色晦暗不明,声音轻而坚定,“我要她好好活下去。” 他如此言说,董大夫便无法,唯有一声叹息。 卓明月隔着软袖,轻揉隐隐作痛的腕处。 “董大夫,你在秦府住的这些时日,有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 董大夫回想道:“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就是秦大人跟他母亲荣华郡主的关系不是很好,总避着她走。” 这些时日卓明月也听宴青菱说过,秦时的母亲是个很不好相处的人。 秦时是她唯一的儿子,荣华郡主在他身上太费心思,反而叫秦时无从喘息。 董大夫问:“姑娘为何问我这个?” 卓明月眼眸低垂,声音飘忽。 “董大夫,你替我转达一句话。我从来都知道他有难处,我愿意等,却实在身不由己。世事如此无可奈何,还请他忘了我。” 小兰一直在旁默默着收拾着屋子,听见这话,她惊道:“小姐,你在胡说什么?” 董大夫走后好一阵,小兰还在喋喋不休。 “秦大人对你那么好,小姐你在想什么啊?” “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小姐,我要是你,我就算拼了命也要把人留住啊!” 卓明月听她唠叨许久,一直沉默着。 直到小兰蹲在她面前抽泣了起来。 “小姐没了秦大人,以后可怎么办啊!” 卓明月捧着她脸,给她擦眼泪,温声细语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秦时不带我们回家?” 小兰道:“大概是为了小姐的名声……” “我在康府,名声就能保全了吗?”卓明月神色黯淡,无奈道,“他没有办法带我回家,给不了我名份。” 小兰不太明白。 对于那些世家子弟来说,养个女子在家中再常见不过,哪有什么做不到的? 而且她家小姐也不是说非要正妻之位。 只想要个容身之处罢了。 卓明月轻声道:“我不愿叫他为难了。” 小兰抓紧她的手:“可是小姐,如果秦大人他不怕什么为难,小姐不愿意等上一等吗?” “他不会愿意了。” 家里的阻碍已叫他头痛不已,今日的事,足够给他理由放弃。 不如由她来开这个口,叫他也少几分愧意。 小兰道:“如果秦大人还愿意呢?” 她下巴枕在卓明月的膝头,卓明月摸摸她的头顶,叹息道:“他不应该这么傻。” 那么多阻碍在眼前,放手才是对的。 …… 秦时偏偏是固执的。 天还未黑透,他便来了。 卓明月被他抵在门上,秦时看着她琥珀般的眼睛说:“跟不跟我走?” 他带了包袱。 “去哪里?”她问。 “你想去哪里?” 秦时的意思是,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是远离那些人的地方,都好。 卓明月沉思片刻,对他道:“你知道的,这附近一定有他的人。” 他们很难避开所有耳目溜出去。 秦时目光坚定:“不试试,如何知道?” 他背着包袱,拉着卓明月的手,要带她往门外去。 卓明月脚步未动。 秦时问她:“怎么了?” 卓明月反问他:“阿时,为什么要这样坚持?” 秦时面向她,目光遥遥落在她身后角落的昏暗处,眸中微微一沉,嗓音低哑。 “我曾放弃过一个姑娘,她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被我伤害,又死于我母亲的手里。” “很长一段时日里,我不信她死了。” “我想,如果重来一回,我一定不带她回去,不叫我母亲知道她的存在,更不会弃她不顾。” 卓明月心想,难怪宴清风说他不给那女子收尸。 昨日还鲜活的姑娘死了,还是因他而死,他不信,也不愿承受。 悔得刻骨铭心,才叫他这一回无论如何都信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 他怕旧事重演,怕自己悔不当初。 秦时陷入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中,声音越发嘶哑。 “她被爹娘逼着嫁人,逃出来,遇见了我。我见她可怜,把她带回家中。” “我偏要给她正妻之位,可父亲母亲执意不肯应允。” “趁我不在,母亲便百般为难她,叫她痛不欲生。” “她承受不住母亲的刁难,想离开我,我答应了。可她刚出秦府的门,便被我母亲……” “仗杀。” 说出最后两个字,他形如落木萧索,溃不成军,泣不成声。 卓明月拥住他。 那个女子是他心头朱砂,触及便是剜骨之痛。 她也心疼,心疼他这一世都也许不能走出那段过往,再也见不到那位女子。 叫人刻骨不忘的,或许不是爱,是愧疚。 秦时抱紧她,脸埋在她肩头,絮絮叨叨的说:“我卖了点物件,凑了些银钱,够我们好好生活一阵了。明月,跟我走,离开这里,这一回我会保护好你。” 卓明月眼中依稀有了泪光。 “可是,阿时,我不是她啊。” 那个女子聋哑,而她有眼疾,她们一样被家人逼着嫁人,一样身如浮萍没有归处。 她们多像。 第30章桂花沐浴 秦时抬起脸,捧着她双颊,温柔望着她的眼睛,低语道:“你当然不是她,我也不会让你有那样的结局。明月,董大夫说你的眼睛快好了,我带你去看山川湖海,我们……” 卓明月在他唇边轻轻落了一个吻,叫他止住了话语。 她说:“阿时,你不要总责怪自己,她不怨你的。” 这些年他的消沉,无外乎此。 卓明月尤记得那日在摘星楼,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说:她是我的心上人,若连她都护不住,我活着又有何用! 他不只是在对宴清风对峙,他亦在自恨,自扰。 秦时深深吸了口气,“我们以后别再提她了,好不好?” 伤口不碰它,便不会疼。 卓明月点了头,又问:“你和宴清风,从前不是很好的兄弟吗,为何……” 秦时的脸颊一僵,眉宇狠狠皱起。 “明月,别问这个。” 此时,门被人从外推开。 宴清风站在门外,看着这对在昏暗中亲密相拥的男女,眸中阴沉无边,讪笑道:“怎么不能问了?” 秦时把卓明月揽在自己身后。 “你真是阴魂不散。” 宴清风看他背着包袱,笑道:“大晚上的,玩私奔?” 秦时面对他,几乎咬碎了一口槽牙。 “你到底有完没完?” 宴清风瞥了眼他身后战战兢兢的卓明月,叹息道:“你没看出来她根本没想跟你走吗?” 秦时的手指无知无觉地攥紧,指节森森泛白。 他没看出来,他只看出来卓明月身不由己,而她并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以势迫人,宴清风,你竟有一天成了这样的东西。” 他们相识十几年,从前彼此再了解不过。 年少之时他们潇洒恣意,胸怀壮志,最不齿仗势欺人之辈,立志往后一块儿树功立业,锄强扶弱。 可如今他宴清风有了呼风唤雨的本事,却用来恃强凌弱,欺负一个柔弱盲女。 “我什么样的人?”宴清风冷嘲热讽,“我好歹不玩替身那一套。” 秦时不想同他争论,可这话不说明白,只怕有人误会。 “明月并非替身。” 若把她当作替身,对死去的苏知秋不公平,对活着的人也是伤害。 卓明月便是卓明月,是卓家的四姑娘,与苏知秋无关。 “是吗?”宴清风云淡风轻的笑道,“那你说说,你喜欢她什么?” 秦时上前两步关上门,上了沉香木闩,把他锁在了门外。 喜欢一个人,何来那么多缘由? 随即,砰得一声巨响。 门被踹开。 木闩落在地上,碎成两块。 这扇精雕缕空楠木门,压根没有被宴清风放在眼里。 卓明月握一握秦时的手臂。 秦时始终将她揽在身后,庇护的姿态,温声安抚她:“别怕,没事的。” 卓明月哑然:“阿时,我没有打算跟你走。” 秦时回眸看着她,愣住。 “你说什么?” 卓明月垂眸道:“我喜欢荣华富贵,甚于你。” 这话何其残忍。 秦时脸色怔得发白,半晌才出声:“你说你是无可奈何的。” 卓明月抱着双臂,笑得无奈。 “那不过是好聚好散的说辞罢了。” 秦时低下头,默了良久,身形颓败。 走之前,他打开包袱,拿出几块用纸包着的杏花酥。 “你说城东那家的杏花酥最好吃,我想着,我们要离开长安城,今后吃不到了,来之前便去城东买了来,叫你再尝一尝。” 他轻放在一旁的红木圆桌上,这杏花酥易碎,来时他用棉衣仔细裹了,再放在包袱里的。 这杏花酥做的好看,五叶花瓣的模样,纵使她看不见,秦时也想要这杏花酥完好无损的到她面前。 他走了,身影融入夜色中,没有回头。 卓明月凝视着他身影消失的那处,迟迟挪不开眼。 宴清风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块杏花酥,端详一会儿后松了手,任由那块巴掌大的杏花酥下落,碎了一地。 他慢条斯理的要去捏第二块。 卓明月在他手指快要触及之时,扑过去抢了来,整个狼吞虎咽的塞进了自己嘴里。 宴清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么喜欢?” 卓明月嘴里的还没完全吞下,又去拿桌上最后一块。 还没抓到,那块杏花酥便被宴清风一巴掌拍飞。 这一瞬,卓明月浑身力气被抽去,绵软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她不在意秦时是不是拿她当作替身,也不在意他是不是为了弥补自己当年的遗憾,才努力的待她好。 他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待她好的人啊。 宴清风看她这样子不免心躁,冷冰冰的道:“哭什么,明日我给你买。” 不就几块杏花酥,又不是买不到,至于这样心疼? 卓明月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原来她哭了啊。 宴清风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拎了起来。 “浴桶在哪?” 卓明月没有说话。 宴清风便拽着她进到里屋去找,很快在屏风后见到了浴桶。 三两下撕去了她的衣裙,举止粗鲁的把她扔进了水里。 “被他碰过了,洗干净点。” 浴桶里的早已凉透,甚至冷的刺骨,卓明月冻得缩紧了身子,无力道:“他没有碰过我。” 秦时是端方君子,从未对她做过这样无礼的事。 “碰到一个手指头,也叫碰过。” 宴清风从水里捞起她纤纤玉腕,匕首的锋刃在她指节上缓缓划过,淡淡道:“下一次就剁掉。” 她惊恐的看着他,纤指在锋刃下发抖。 宴清风收起匕首,身子前倾,修长双臂搁在桶沿上,近在咫尺的看着她。 “要我帮你洗?” “我自己来!” 她在宴清风面前,一寸寸用力搓磨着自己身子,如玉似雪的肌肤搓得发红。 浑身都洗了个遍,卓明月抬起楚眸看着他,等他说够了。 宴清风意味深长道:“该洗的不洗?” 卓明月明白了他想看什么。 她的手伸了下去,死死咬着唇,在他面前搓磨。 可怜的唇几乎咬出血丝来,他也没有叫停的意思。 宴清风看得呼吸越发紧促,伸手扣住她后脑勺,用力的吻住了她。 攻城略地,以此宣泄。 可这宣泄不能缓和一点,只能叫他越发冲动。 宴清风松开她,忍了忍,手掌捞起些清水,流水从他指间泄下。 “我让你用桂花沐浴,把我的话记在哪里?” 卓明月低求道:“明日,明日用桂花……” “要现在。”他的语气不重,却不容置喙。 第31章将军,我自己来 卓明月咬了下惨白的唇,战战栗栗地道:“外屋桌上的花樽里有几株桂花,劳烦将军……” 话未完,下巴被他捏起。 “还敢使唤我了,”宴清风看着她快哭出来的模样,毫不怜惜的道,“自己去拿。” 她淌到木桶的另一边,那边离衣架近一些,她伸手去够衣服,宴清风扼住她细腕。 “就这么点路,穿什么?” 她被他轻而易举地从水里拽了起来,自由的那只手着急遮掩自己,顾上却顾不得下。 宴清风嗓音急躁,催道:“出来。” 卓明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雪白修长的腿迈出浴桶,湿漉漉的玉足踩在地面上。 轻轻一挣,从他手里抽出了手腕,在他的注视之下,夹着腿细小的步子走向外屋。 走得太慢,腰后被他打了一巴掌。 “屋子里又没外人。” 她只能走快些。 桂花终于取了来,她立在桶边,一片片嫩黄花瓣撕下放进轻轻荡漾的水里。 这是秦时摘来送她的,只因她说喜欢桂花。 宴清风掐着她腰肢,将那湿润的花瓣握在掌心里揉碎。 “卓明月,你要记住一点,”他在她耳边,嗓音低醇,“做了婊子是不能立牌坊的。” 卓明月眉眼低垂,眼睫落下一片阴影。 “嗯。”她说。 他很有耐心地等她泡上一炷香的时辰,待她出浴,他随手捞了件衣服给她擦干身子。 “将军,我自己来……” “别动。” 这件细致活他做到一半便没了耐性,用力把她揉进怀里。 胡乱亲了一阵后,宴清风把她抱到了床榻上。 她身子陷入绵软的被褥中,黯淡无双的目光看着他。 原来这就是她的命。 从一个笼中,到另一个笼中。 宴清风压了上来,咬着她耳垂问:“我是唯一一个知道你装瞎的人,是不是?” 卓明月想了想,除此之外还有董大夫,或许大嫂也猜到了。 但她说:“是。” 她闭上眼睛,双手在身侧狠狠攥紧了被褥。 宴清风嗓音难得温柔:“教你的还记得么?” 那一晚小树林里,他忍着药性,耐着性子教了许久的。 “……什么?” 她既然装傻,宴清风便不与她多费口舌,膝盖去顶开她的腿。 这是她自找的。 卓明月急道:“我记得的。” 尽管早晚失身,能拖一日便是一日,谁知道明日眼前这个男子会不会大祸临头?旦夕祸福,谁能说准呢。 宴清风迟疑片刻,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放过她。 他更想毁了她的守宫砂。 意识到这点,卓清月从他身下爬起来,乖巧跪在床榻上,双手笨拙的解他腰封。 “将军,你躺着便好。” 宴清风对她的识趣很满意,指腹捻着她柔软的唇瓣,嗓音温润:“要这儿。” 她的嘴很软,又温热。 卓清明生硬道:“好。” - 一大早,宴青菱看着坐在她正对面用早膳的男人,嫌弃得不行。 “哥,我们夫妻新婚燕尔的,你杵这儿合适吗?” 宴清风心情却不错,一整晚抱着女子入眠,软香在怀,睡得很踏实。 醒来又欺负了她一番,把她弄哭了再走的。 总算明白一些人为何沉迷温柔乡,女人果真是能叫人销魂的好东西。 他是不打算走了。 “都两年了,还新婚,康子意也不干点正事,天天杵一块儿不会腻的?” “我们就是处不腻,怎么的,”宴青菱给他飞了个白眼,认真道,“哥,我求你了,你会影响我们夫妻感情。” 昨晚那顿晚膳,她哥就和她夫君两个一直争口舌是非,她夫君说给她面子才不计较,她哥也说给她面子不计较。 可他们两个怼痛快了,偏偏就她夹在中间难做。 宴清风往后一靠,不以为然。 “这点事儿都经不起,你们的感情不怎么样。” 宴青菱差点儿拍桌子。 “需要你来考验我们夫妻感情?有你这样做哥哥的?” 他们兄妹俩在堂屋争论不休,小兰闯了进来。 小兰焦急万分道:“康夫人,求求你找个大夫给我家小姐看看吧,她身子好烫,叫也叫不醒!” 宴青菱赶紧起身。 “去请大夫!” 宴清风抿直了唇,将盛着鲍鱼鸡丝粥的盅碗放下来。 人还挺娇气,动不动生病。 - 卓明月醒过来时,屋子里围了好些人。 背着药箱的大夫,小兰,宴青菱,还有不近不远处坐在灯挂椅上的宴清风。 大夫询问她:“姑娘可是着了凉?” 卓明月一五一十道:“昨晚沐浴用的冷水。” “那便是了,我给姑娘开个方子,姑娘用膳后服用便可,”大夫开了方子,还交代道,“姑娘体虚,这几日要保重身子。” 大夫走后,宴青菱转而责怪小兰:“你怎么照顾人的?” 小兰涨红了脸,磕磕巴巴的说:“我备的热水呀,小姐洗的时候不应该是凉的……” 她确实备了热水,也看着小姐去沐浴了。 怎么会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凉了呢? 卓明月替她解释道:“小兰确实都备好了,可入夜之后我不小心弄脏了自己,便又去洗了一遍,当时小兰已经睡下了,就没喊她。” 宴青菱月眉紧蹙。 “那你也不能用凉水沐浴啊,风寒不是好玩的。尤其我们女子,身子万万是凉不得的,很伤身。” 卓明月颔首:“知道了。” 这位康夫人是真热心,待人待事处处如此,也不只是善待她一人,难怪康子意如此喜欢她。 只是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有那样的哥哥? 宴清风不冷不淡道:“命比草贱,人倒娇气。” 边关水旱,数以万计的战士哪个有热水洗澡的福气?能用到冷水就不错了。卓家庶女也不是什么金贵出身,竟这样折腾不起。 屋子里陷入片刻寂静。 宴青菱转眸恶狠狠的瞪他:“不是,你有病吧?” 宴清风慵懒道:“我说的不对?” 宴青菱怒而立起身,卓明月慌忙抓住她竹青色浮光锦的一点衣角:“将军说的对,是我人没福分,还娇气,给你添麻烦了。” 他不顺心,转眼就把怒火发泄在她身上,她不如识趣一些。 宴青菱最见不得这样的弱女子被欺负,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不善的对宴清风道:“大夫来给明月看病,你跟过来干什么?” 第32章求宴青菱 宴清风理所当然的道:“母亲让我照顾好你,我便寸步不离。” 宴青菱怒道:“我跟康子意睡觉,有种你也寸步不离!” 宴清风脸色微微一变,诧异的看着她。 “妹妹,这个要求委实不要脸,我不同意,今后不必再提。” “我看是你不要脸!”宴青菱被他气得俏脸通红,气急败坏地过去拽他,“滚,我这不欢迎你!” 她一个肩不能扛的弱女子,哪里拽得动他。 宴清风任她推推搡搡的,坐在那不动如钟。 待她力竭放弃之时,宴清风淡淡讥讽道:“没大没小还没用,出去不要说你姓宴,丢人现眼。” 宴青菱气得咬牙切齿。 “我乐意跟你做兄妹了?” 他们都在气头上,卓明月弱弱出声做和事佬:“都是我的不是,才叫康夫人和将军起了争执。” 宴青菱更加怜惜她了。 “你是我府上的人,我就该护着你,叫你受了委屈便是我的不是。” 卓明月道:“康夫人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和小兰在康府白吃白住,已是欠下了许多人情,我对夫人感恩戴德,理应报答才是。小兰——” 小兰赶紧到她身边去:“小姐,我在。” 卓明月握着她的手,真诚道:“康夫人,我没有金银珠宝可以用来报答你,唯有一位婢女,她是个心慧手巧的,康夫人若是不嫌弃,收下她吧。” 这丫头的确好。 有个眼盲的主子,做活本可以敷衍的,反正主子看不见,可小兰从不敷衍。 以往在卓家的小院子虽简陋,却也里里外外干干净净,卓明月的衣服小兰也都收拾的很好。 小兰被这话烫得睁大了眼:“小姐!” 卓明月紧握她的手,似无奈,似叹息:“小兰,我养不起你了。” 小兰着急道:“我吃的很少的!我也可以去做小工,你不必……” 养不起不过是借口罢了。 她如今这样身不由己,小兰呆在她的身边,是牵挂,也是软肋。 卓明月恳求的语气对宴青菱道:“康夫人,贵府不缺下人,可……跟个更好的主子,是小兰的福气。” 宴青菱狐疑的看她一眼。 “你这话说的,跟在交代什么后事似的。明月,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收个婢女,再小不过的事。 可她眼睛不便,怎么会想着遣散唯一婢女? 卓明月正斟酌着说辞,宴清风漫不经心地道:“我府上缺婢女,小兰姿色不错,一会儿我就让土豆来带走。” 短短一语,叫卓明月彻骨生寒。 在宴青凌开口之前,卓明月道:“可我的确该尊重小兰的意思,她若是舍不得离开我,我也不好勉强。小兰,你愿意离开我身边吗?” 她寻思着,小兰绝不会答应的。 小兰想了想,果脆地跪在宴清风面前,大声道:“若是将军肯接纳小姐,小兰愿与小姐一同前往将军府!” 卓明月目瞪口呆。 她想拎起小兰的耳朵问一问,究竟有没有听见宴清风刚刚是怎么羞辱她的? 呆在康府,宴清风尚且投鼠忌器,顾及着亲妹妹的看法。 若去了将军府,卓明月估计她就像那剥了皮的羊羔上了火架,就差被拆骨入腹了。 宴清风轻笑一声,“我府上不养闲人,一个瞎子,我不要的。” 小兰立刻道:“那我便不去将军府!” 卓明月悬着的心弦稍稍一松。 只要小兰今日不被带走,那便尚且有机会再做安排。 宴清风将她那松了口气的神态尽收眼底,拨动腰间蟒纹佩玉的手一顿,冷言道:“你这丫鬟有几分风骨,比你那小姐强得多。” 小兰不喜欢听别人这样说她的小姐,可也不知如何反驳。 只能干巴巴的道:“我家小姐是最最好的人!” “好在哪里?” 在宴清风看来,卓明月长得好,腰好,腿好,肤软,唇软,齿间溢出的嘤泣更是动听。 宴清风常常梦见青楼厢房里的情景,女子青涩娇羞,却在他怀里软如春水般妩媚,叫他忍不住亲吻她。 可她既狡黠,又爱装,满口谎言,朝三暮四,一心趋名赴势,无情无义。 她用那张被他吻过的嘴,去哄骗秦时,在他和秦时之间左右逢源,企图两全。 这样的女子最是肮脏不堪。 小兰道:“小姐把吃的让我,为了护着我差点给主母打死!小姐的心肠是最软的,她有风骨!” 她并不明白风骨是个什么东西,但她有的,小姐一定有。 宴清风懒得看她们主仆情深,起身迈开长腿,踏出这间屋子。 宴青菱交代小兰去熬药,自己则坐在床边,握住卓明月的手,惭愧道:“明月,你别放在心上,他这人说话就这样,很讨厌的。” 毕竟一而再莫名羞辱人家姑娘的是她亲哥,她多少觉得尴尬又难堪。 卓明月由衷道:“那些话我都不在意的。” 羞辱的言语她听得多了,无从在意,可宴清风不仅是嘴上说,他还做。 他乐此不彼的揭开她的遮羞布,侮辱她身子,践踏她自尊,他似乎是在惩罚她,想要折断她脊梁,叫她承认自己下贱,从此踏踏实实跪着做人。 他唯一仁慈之处,是那颗嫣红朱砂他总是给她留着。 大概是因为嫌弃,故而那一步,他不会做的。 卓明月拂开被褥,下床,赤足跪在了宴青菱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呀!”宴青菱慌忙扶她。 卓明月跪地不起:“康夫人,你是心善之人,求你给小兰安顿个好去处。” 上回小兰落入嫂子手里受尽苦楚,她一直心有余悸。 如今她自身有诸多迫不得己,实在害怕日后小兰被自己牵累。 不仅如此,小兰还是她心底的薄弱之处,只要身边没了小兰,卓明月又有何惧。 横竖一条命罢了。 宴青菱问她:“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卓明月道:“有一个位高权重之人,他欺我,迫我,威胁我。我不知前路如何,眼下只想护住小兰。” 宴青菱睁大了眼:“是谁?” 卓明月不敢直接说那就是你哥,故意推脱:“阿时没有提起过只言片语吗?” “没有,”宴青菱摇摇头,若有所思,“我去问秦时。” 她立刻往外走,又想起什么,回头对卓明月道:“你放心,小兰的事我三日内给你办好。” 第33章董大夫已经将我的眼睛治好了 小憩醒来,屋里多了许多杏花酥,堆满了沉香桌。 “一定是秦大人拿来的,秦大人知道小姐喜欢吃杏花酥!” 这样多,小兰便不客气了,拿起一块就往嘴里塞。 “可是为什么买这么多?小姐哪里吃得下?” 卓明月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她托着腮,满脑子想的都是宴清风昨晚那句冷冰冰的话。 他说:哭什么,明日我给你买。 这是宴清风的手笔,他送寝衣送一箱,送杏花酥也是送一桌。 真怕他心血来潮,便要她一口气把这些杏花酥吃光,她非撑死不可。 “小姐,你不尝尝吗?” 卓明月摇头。 明明是同一家的杏花酥,可不知为何她面对这一桌就是毫无胃口。 董大夫比往常来得晚一些。 刚放下药箱,卓明月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是他叫你来的?” 昨晚已说得这样明白,他怎么还让大夫过来。 董大夫深叹道:“秦大人酗酒了,喝得人事不省,我同几位大夫一道在旁照料,适才醒过来,这一醒便催我过来看眼睛。” 卓明月鼻头一酸,面上不动声色。 “你劝劝他,我不仅眼瞎,还心盲,不值得他如此。” “人啊,真要肘起来,谁也奈何不了,”董大夫一把年纪了,仍然看不得这样的事,“姑娘你若是不选他,日后定要后悔。” 卓明月苦笑。 哪里由得她选呢? 但凡由得她选,她也一定会向温润如玉的秦时奔赴而去。 一边是仗杀他曾经心上人的荣华郡主,一边是阴魂不散的宴清风,这两者都催她死心。 纠缠下去,于人于己都不利。 董大夫刚走,宴青菱便过来了。 她在卓明月身边盈盈落座,眉头紧皱,“我去问过秦时了,他说……是我哥。” 她对这事如此上心,卓明月是心存感激的。 事关她哥哥,宴青菱未必信,也未必劝阻。 卓明月只说:“还请夫人安顿好小兰,明月感激不尽。” 宴青菱沉默良久,语气里尽是难以置信的意味。 “他嘴上是毒了点,可不至于为了跟秦时赌气这样做吧?他人挺好的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卓明月无言以对。 兄妹毕竟血浓于水,哪怕争执得再厉害,真遇到事儿,她心里总会偏向亲哥哥的。 宴青菱对她说:“你也别怕,我哥就是吓唬你们吧,故意整秦时的,不可能真做出强取豪夺的事来,他不近女色,对女人没兴趣的,也没有坏心眼儿,我最了解他了。” 对女人没兴趣吗? 卓明月更加无言以对。 她曾也以为宴清风是矜淡冷漠的,如果没见识过他的手段的话。 单独相对之时,他眸底毫不遮掩的暗涌,似欲念,似动情,总归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宴青菱继续道:“我一会儿就想法子叫我哥走,你和秦时千万不要因为他的为难而分开,我很久不见他对一个女子上心,就是从前的苏知秋,也……” 她话语顿住,似是觉得说错了什么,面色有些尴尬,没再继续说下去。 卓明月终于知道了那个女的名字。 在宴清风和秦时嘴里的苏知秋不一样,或许都不完全是他们某一个嘴里说的那样。 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苏知秋在世之时,秦时没有对她那么周全。 他把那份遗憾弥补到了有相似经历的卓明月身上,以此宽慰心中愧意。 这一点,或许秦时都没有发现。 可他们在卓家初相识之时,秦时一定那么想过:她和知秋一样,是残缺的。 卓明月同情那个可怜的女子,而自己好像一个小偷,占有了原本该属于别人的温情。 宴青菱顿了顿,道:“秦时说你的眼睛有好转,安心在这儿住着吧,等你看得见了,我就安顿小兰,你现在得有人服侍。” 卓明月双眼兀然明亮,欣喜而压抑。 “其实,董大夫已经将我的眼睛治好了。” 宴青菱一愣,欢喜的握住她双手,盯着她眼睛瞧:“是真的吗?” 卓明月点点头,脸颊浮起红晕:“我想着,继续装作瞎子,有利于别人对我放松警惕,方便逃跑。可这终究是枉然。” 宴青菱替她高兴,也高兴她对自己的坦诚。 再一次的承诺:“你放心,小兰我一定会安排好的。” - 宴青菱的法子便是把康敏苏请来小住。 康敏苏被圣上赐婚,可好歹也没完婚,她一听宴清风住在哥哥那儿,立刻叫下人收拾收拾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宴清风这顿晚膳用得很不安稳。 “清风哥哥~我发钗歪了,你帮我弄弄!” 宴清风头也不抬,“你找青菱。” 好好一个姑娘在她面前,她不找人弄发钗,找他做什么? 康敏苏安静才一会儿,又道:“清风哥哥,我眼睛里进沙子啦,你帮我吹吹!” 宴清风本在认真啃着猪蹄子,听了这话,诧异抬眸地看她。 心里想着,风都没有一点眼里能进沙子,天选之子。 这事儿他在边关的将士碰到得多,边关风沙大,他有经验:“青菱,去打盆水来。” 宴青菱让立在身后的娟儿赶紧照做。 水打了来,宴清风对康敏苏道:“抬头,眼睛睁开。” 康敏苏照做。 “哪只?” “右,右眼。” 下一瞬,两指用力撑开她的眼皮,另一只手迅速拿空碗舀了水,对着她的眼睛淋下去。 “啊!” 康敏苏一声惨叫后被宴青菱拉去了一边。 她脸头发脖子衣襟都湿透了,人狼狈得不成样子。 宴青菱一边给她擦着脸,一边质问:“哥,你疯了吗!” 宴清风坐了回去,一脸做好事不留名的洒脱。 “她的眼睛没事了,不必谢。” 这他倒的确是好心,他看过手底下那些将士就是这么洗眼睛的。 宴青凌一阵无语。 她搞不懂这样的人,敏苏看上他什么? 康敏苏哭哭啼啼的跑去换衣服。 宴清风若无其事喝着酒吃着菜,始终被一道恶狠狠的目光瞪得不痛快,他眯了眯眼,解释道:“青菱,早死心早安生,我这是为她好。” 从前他是想过,要是家里人再催着成婚,和康敏苏也无妨,相识那么久了,也没更合适的人。 可他和康敏苏之间没有结果,就没必要给她虚无缥缈的念想。 宴青菱要说的却不是这事。 “你对卓明月做了什么?” 宴清风神色一顿,掀了掀眼帘:“做了,那又如何?” 第34章哥,你喜欢卓明月吗 看来确有其事! 宴青菱一巴掌拍在他面前桌上,酒杯震得作响。 “你跟秦时真有那么多深仇大恨,至于这样对他?” 宴清风胡扯道:“我助他脱离苦海。” “你没事吧?!”宴青菱气得说话都颤抖,“他们俩的事关你屁事?要你去搅和?秦时不就是因为知秋的事恨你到现在,你还要拆散他和卓明月,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宴清风听她发飙,神色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几不可闻的“呵”了声。 “苏知秋的事,我做错了?” 宴青菱一噎,缓缓后道:“那倒没有,是秦时太偏执了。可他死了媳妇死了孩子,责怪别人能叫他心里好受些,你忍忍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都知道你没做错。这几年他不容易,难得身边又有了女人,你何必要这样?” 宴清风懒得同她解释,拔腿就走。 “你去哪里?”宴青菱问。 他没理。 卓明月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脑袋昏胀得厉害,浑身也酸痛,大概是身子又开始发热了。 迷迷糊糊中,她的脖颈被一只大手用力扼住,她喘不过气来,双手使劲去掰。 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掐死之时,那手放开了她。 卓明月侧过身咳嗽了一番,大口大口的呼吸。 “找我妹告状了?” 凉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卓明月猛然清醒,对上那一双充斥着厌恶的修长眸子。 宴清风拍拍她的脸。 “你在想什么,想叫我妹救你,把你送去秦时身边?” 卓明月脸色惨白的摇摇头。 她本就身子不适,反反复复的发热叫她周身无力,脸色相较平常更难看一些。 他的手自她脸颊边蜿蜒而下,拂开她松松垮垮的衣襟。 “是我强迫你?” 卓明月摇头。 有没有,他心里最清楚,这样问她,无非是要她把委屈嚼碎了吞下去,他好心安理得。 宴清风凉凉的问:“第一次见,你把我的手放在了哪里?” 小树林里,二哥死的那时,她…… “告诉我。”他逼着她说。 卓明月深深呼吸,纤纤玉指握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掌心按在了自己起伏的心口处。 “将军,是这里。” 柔软的雪团落入掌中,是一只手都不能尽握的尺寸,他发了狠的揉捏,引起她委屈泣吟。 她再抬眸,撞见他眼底铺天盖地的欲念。 “将军,等一等。” 她将解下来的肚兜塞入他手中,媚眼含羞:“将军要绑我吗?” “你喜欢这样?” 他听一些爱分享房事的世子子弟说过,有一些特别的女子就喜欢被强迫的,越粗暴她们就越来劲。 原来她也是这样的。如此要求,他断不会拒绝。 宴清风把她双腕绑在了床头,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便低头轻咬慢啃她的心尖尖。 手指则勾住了她腰下襟裤的边沿。 此时,屋门被猛地推开。 宴青菱冲了进来。 刚好看到,她的哥哥以一个野兽捕食的姿态,将衣衫不整的卓明月压在身下,卓明月的双腕被绑在头顶,如同任人宰割的猎物。 “哥!你在做什么?!” 宴清风的兴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浇灭。 扫兴。 他直起身,理了理衣襟和衣袖,再解开卓明月手腕上的束缚,便往外走,压根没理会亲妹妹的脸色,卓明月则迅速把被褥拉起来遮掩自己。 宴青菱拽住他手臂:“你是在强暴她吗?哥!你禽兽吗?!” 宴清风皱眉:“什么强暴。” 他余光瞥了眼躲在被褥里的卓明月:“你问问她,是不是自愿。” 宴青菱只相信眼见为实。 她分明看到了卓明月被绑,根本无从反抗,何来自愿。 但是哥哥如此笃定,宴青菱便多问一句:“明月你别怕,你告诉我,我哥是不是强迫了你?” 那女子并没有出声回答。 宴青菱去床边拉开一点被褥,看到的是她光洁暴露的肩头,没有衣物遮挡的上身,和一张泪流满面羞愤欲绝的脸。 只看到一眼,卓明月便拼命往被褥里躲。 宴青菱忍无可忍的冲上去给她哥脸上甩了一个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屋中。 “你位高权重怎样,功勋滔天又怎样,就可以欺人太甚吗?宴清风,你是人吗?” 她头一次连名带娃的喊她哥的名字,宴青菱说着流了泪:“你怎么这样了,哥,你怎么会这样?” 她眼里的哥哥虽然嘴毒,可她总以为哥哥不是坏人,他是英勇的战神,是父母亲最得意的孩子,是她引以为傲的哥哥。 可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宴清风无言以对。 被打的是他,她哭什么? 宴清风不想同她争论,冷声问床上的女子。 “卓明月,我有没有强迫你?” 卓明月在被窝里一声不吭。 只是那身子在颤抖,连同被子也在打着筛。 宴清风看着她的目光锐利起来,隐隐发怒的前兆。 “戏演够了?” 分明方才还胆大得很,眼下又仿佛委屈得很了。 “你够了,”宴青菱对她这个哥哥失望至极,“你真的要逼死明月吗?” “她会寻死?” 宴清风语气不屑,甚至有讥讽的意思。 他笃定卓明月不会寻死的。 在他的眼里,这个女子没有在意过自尊,她没有那个东西。 气性,风骨,她都没有。 她趋炎附势,贪生怕死,唯有一身好皮囊而已。 宴青菱立在原地,目光定定的看着他,唇瓣开合,却是无言。只有两步远的距离,又似乎很远。 宴清风道:“这个女人一贯爱装爱骗,你不必理会。” 说完,他离开此处。 宴青菱对着蜷缩在被褥里的卓明月,有些愧意,也不知从何安抚。 呆立了半晌后,干巴巴的道:“这事是我哥不对,我会给你补偿,还望你不要宣扬。” 卓明月哑着嗓子“嗯”了声。 宣扬出去有何好处,她还能为自己求个公道么?且无人会信她。 闹这一出叫宴青菱亲眼所见,才能令她信了自己的话,否则宴青菱意识不到这事的严重,未必会尽心尽力帮她安顿小兰。 - 宴清风以为宴青菱又是来骂他的。 这个妹妹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什么事都爱管,有时是真惹人烦。 宴清风蹙眉,做好了什么也不听的打算。 可她第一句话便是问:“哥,你喜欢卓明月?” 宴清风听得发笑:“如何可能。” 第35章屈服就行 他怎会喜欢卓明月这样的女子,不过是个叫人欲罢不能的尤物罢了。 宴青菱冷冰冰的质问:“那你为什么要强暴她?” “她勾引的我。” 在他看来,事实如此。 “她叫你去她房里找她的?没有吧,是你一而再去打扰她,”宴青菱双目猩红,声声迫问,“哥,你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敢做不敢当的人?” 宴清风耐着性子听她说完。 然后淡淡道:“就算是,又如何?她这样的女子,出身下贱却有一副好皮囊,生来便是给人玩的。” 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这是卓明月的命。 她本就待价而沽,一百两,或者二百两。 他不是秦时,没兴趣玩什么郎情妾意的戏码。 宴青菱望了他一阵,缓缓道:“哥,你不喜欢不会碰的。几次了,你看见她便言语羞辱她,你是厌恶她,可你是因为她喜欢秦时才厌恶她。哥,你扪心自问,是不是这样?” 宴清风挪开眼去。 “不是。” 狗屁不通。 不过细想来,头一次厌恶她,是摘星楼那日,她挣开他的手,躲去了秦时身后。 他心里腾起被背叛的愤怒,想教训她,弄疼她,他也这样做了。 他厌恶她,单纯是不喜被背叛,不喜水性杨花的女子。 “住在这里,是因你那天看到她在,才不肯走了,是不是?” 宴青菱原本苦思冥想不太明白哥哥怎么偏要住下来了。 也不明白为什么康子意交代她,不要把卓明月的存在告诉她哥。 她竟到现在才知晓其中缘由。 宴青菱哑着声道:“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哥,这样她只会怕你,哪怕没有反抗你,也不过是屈服,而不是心甘情愿。你醒醒吧,不要再这样了。” 宴清风嗤之以鼻。 “屈服就行。” 他不需要她心甘情愿。 若非要说喜欢,也不过是喜欢她的身体。故而只需要她在他鼓掌之中,满足他的欲念便可。 至于她情不情愿,委不委屈,都无关紧要。 宴青菱问:“那你想要一直这样欺辱她?” 宴清风云淡风轻道:“腻了就送给秦时。玩不腻,便纳为妾室。” 他回答得很快,大概是早就想好了。 他想要的东西非他莫属,可玩物总有玩腻的时候,看在秦时望眼欲穿的份上,到时候再送他。 宴青菱抹了眼泪,问:“你又把秦时当什么了?玩腻了给他?” 宴清风抿口茶,道:“你这么心疼他,改嫁给他得了。” 宴青菱气急反笑。 “哥,活该她不喜欢你。总有你后悔的一天。” 这算是一个无力的诅咒。 她这时候也不会想到,很久以后她哥真的后悔了,悔到痛不欲生。 宴青菱平复了下心情,对他道:“今后我会把她留在我房里,日日跟我睡,我寸步不离守着她,你死了这条心吧。” 也不只是为了那个可怜的女子。 他们和秦时年纪相仿,都是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苏知秋死后秦时一蹶不振,她看着爱莫能助,心中也难受。 终于有个女子能抚他慰藉,宴青菱是想替昔日好友保住这个女子的。 “哦,”宴清风若有所思,“那我今日就把她带走。” 见不到卓明月的大半个月里,宴清风睡得不踏实,甚至夜不能寐。 躺到床榻上脑子里全是她的妩媚,她的娇音,莫名挥之不去,叫他辗转反侧,难受得紧。 夜里睡不好,白日里总欠几分精神。 他想过派人找,又拉不下脸来。 再次见到她,对她的欲念不减反增,他便想好,玩腻之前不能再叫她消失了。 宴青菱瞪大了眼。 “你试试你能不能带走?!” 宴清风像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 他只需要几百兵卒,康府的那点人手根本挡不住。 宴青菱迫于势力悬殊而败下阵来,仍不甘示弱的同他张牙舞爪。 “你等着,我一会儿就去找父王母妃!” “叫你好好识字你非要谈情说爱,”宴清风不以为然,反问她,“他们会管这事?” 他身边好不容易有个女子,管这女子是何来头,怎么烧杀抢掠来的,宣王和大长公主只会为儿子高兴。 更何况,他们管不到他头上去。 宴青菱又道:“我去找皇帝哥哥!叫他主持公道!” 天子,总是能管一管他的。 宴清风屈指敲了敲她单纯的脑门。 工部员外郎家的庶女而已,又不是康敏苏那样的权臣之女。 美貌又身份低微的女子,在那些位高者眼中不过玩物,本就是用来消遣的玩意儿,怎么高兴怎么来。 皇帝如何会管功勋赫赫的将军强迫了哪个女子? 为这点小事儿伤君臣之谊,大可不必。 何况宫变一事后皇帝对秦时颇有不满,皇帝若是得知他抢的是秦时的心上人,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拍手叫好。 看这士兵开路的架势,卓明月醒悟了一点,依靠宴青菱走出困局这条路行不通。 宴清风想要的东西,不会为任何人妥协,亲妹妹也不行。 众人面前,卓明月向宴青菱扑通跪下。 “我不要紧的,夫人不必替我操心,只求夫人善待小兰!” 宴青菱懂她的意思,放弃了留她,退而求其次道:“那个丫鬟总可以留下吧。” “嗯。”宴清风也并没有带走小兰的意思。 他比谁都清楚卓明月没瞎,不需要人照顾。 小兰原本见小姐要被宴将军带走,不觉得是多大事,可叫她们分开,她才觉得天塌了一般哭出声。 “小姐,你别留下我一个,你把我也带走啊!” 卓明月狠了狠心,没有回头。 不是之前那辆马车。 这辆更宽大一些,丝绸裹厢,窗牖嵌玉,脚下踩的地毯是金线绣的蟒纹。 宴清风道:“坐上来。” 卓明月顺着他的意思,坐在了他腿上。 他宣泄似的掐着她最柔软的地方,低醇问:“不情愿?” 卓明月忍着胸前疼痛,口是心非道:“情愿。” 她乖顺识趣,宴清风便待她温柔一些。 车夫听着里头娇弱的哭泣声,握着缰绳的手一时脱力,深呼吸才稳住了心神。 里头,卓明月向他求饶:“外面有人,求你,不要这样……” 女子不着寸缕的坐在男人怀里,男人却衣衫周整纹丝不乱。 可马车随时会停,下人随时会打开车帘请将军下车。 甚至来一场大风,也会把车帘吹起。外面正是闹市,人来人往。 宴清风轻咬她雪腻肩头,“不要怎样?” 第36章他的母亲,大长公主 卓明月忍着他手里的折磨,断断续续口齿不清的道:“我,我是你的,你的女人,不能给,给别人看……” 宴清风笑出声,奖励似的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记住这句话。穿吧。” 她越着急越是慌乱出错,一会儿才把自己收拾好,额间冒出了一层薄汗,唇色苍白得有点可怜。 不知是急的还是虚的。 - 几十个衣桁将屋子围了一圈,上头每一件衣裙都是鬼斧神工。 这片琳琅满目有些晃眼。 卓明月问:“这些是谁的?” 宴清风揽着她腰,淡淡道:“都是你的尺寸。” 可这些衣服做起来得好些天。 也就是说,她在康府的时候,他就准备了这些。 阅过了这间专门挂衣物的衣物,他又带她去看妆镜台。 这面妆镜台倒还算普通。 卓明月感叹着他也能务实一把,下一刻,侍从打开了妆镜台边上的几个大箱子。 第一个箱子放的是各种钗子发簪步摇华胜之类。 第二个箱子放的是各种镯子,金镯玉镯玛瑙镯等等。 第三个箱子放的是各种禁步。 第四个箱子放的是各种耳坠。 果然是他的手笔,他送东西必是一个庞大的数量,以此显示他的财大气粗。 卓明月抬起眼眸,故作感动的深深凝视着他,琥珀般的眸子眼里有他的身影。 他一定以为,像她这样低贱的人,最容易对钱财心动。 他给的,是她从来用不起的,也不曾奢望的。 她自然该感激涕零。 那她就做出受宠若惊的模样来,让他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腰间那只手将她揽得更紧。 宴清风避了避她的目光,道:“你跟在我身边,总得打扮像样些。” 他似乎是在解释,生怕她误以为他喜欢她。 卓明月自然不会自作多情。 “多谢将军。” 宴清风低头咬她耳朵。 “真要谢,晚上好好伺候我。” - 入夜之前,宴清风被叫进宫去。 卓明月对着一桌杏花酥发呆,脑海里空空一片。 没有来路,没有归途,往后究竟该如何? 门被下人推开,涌入一阵凉风。 卓明月当是宴清风回来了。 转眸去看,却是一位约莫三四十岁的女子,雍容华贵,风韵犹存,正目光沉静的打量她。 卓明月当即离座盈盈拜倒行跪礼:“拜见大长公主殿下。” 她与宴清风有几分相像,这定是宴清风的母亲,皇帝的姑母,当朝大长公主段知菁。 段知菁走到她面前,端庄一笑。 “我听青菱说了。卓明月,是吗?” 她的声音温婉和善,听不出为难的意思。 卓明月拘谨道:“是民女。” 段知菁双手扶她起身,修长的金箔护甲搭在她手臂上,扶起女子后,握着她双腕,感慨道:“太瘦了,多吃点儿。” “谢大长公主关怀。” 卓明月低垂眉眼,不敢抬头看。 对于这位大长公主,民间没什么传闻。 她生的孩子,有宴青菱那样率真善良的,也有宴清风那样杀人不眨眼的,她究竟是怎样的人,就不得而知了。 段知菁看了她一会儿后,语无波澜道:“我问了府里的人,他们说你是看得见的。” 宴清风不允许她再装瞎,她也不敢再做作。 可大长公主在青菱那里听说这是个瞎子,来这儿又发现并不是,难免会多加揣测。 卓明月再次下跪。 “大长公主赎罪!先前家中嫡母为难,我不得不自小装瞎躲避祸事,无心欺瞒将军的。” 她强调自小装瞎,便是替自己解释,她并不是为了接近谁才如此。 段知菁笑道:“你怎么动不动就跪啊?咱们家里没这种规矩。” 卓明月可不敢起,大长公主虽这样说,却并未唤她起身。 段知菁长长叹了口气。 “你这样的姑娘我自小便见识了不少。那些想尽办法攀龙附凤的,要么是权势富贵迷人眼,要么是形势所迫,你是哪一种?” 卓明月一时哑口无言。 无论她说自己是哪一种缘由,都等同承认了自己攀龙附凤的行为,大长公主这番话,便是笃定了她有心勾引宴清风。 卓明月颔首道:“民女身不由己,将军慧眼如炬,民女不敢在将军面前卖弄。” 段知菁笑道:“你如何不敢,你敢与秦时私定终身,又敢上清风的床榻,还叫青菱为你奔波。却不知我那天真的女儿,竭力相救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 卓明月霎时明白过来,宴青菱做了什么。 她入皇宫,请皇帝召宴清风进宫,再请母亲来将军府捞人。 将军府哪怕兵卫重重,无人敢拦将军的母亲。 大长公主没法拒绝女儿,却未必真心来捞人。 可宴青菱已经做到这一步,卓明月岂能辜负她,必然要豁出去一回的。 卓明月以额触地。 “将军厚爱,民女受宠若惊,可民女钟情秦时在先,心里再容不下旁人,大长公主仁厚,请成全民女!” 她瞧不见大长公主是何神色,只觉那道盯着她的目光变得冰冷,叫她周身起了凉意。 段知菁迟迟才开口。 “清风不要的人,天王老子也不能塞给他。反之,清风要的人,哪怕死了,尸体也得由他处置。” 卓明月的力气被抽去。 撑地的手掌都绵软无力了。 奢望,终究是奢望。 大长公主不会为了女儿那点济世之心,去怜悯儿子正爱不释手的一个玩物。 来这一趟,她不过是被女儿缠得烦了,过来敷衍的,估计转头她就会告诉宴青菱:卓明月不肯走,她贪恋将军府的荣华富贵,你看错了人。 “既然来了,就安心呆着,好好伺候清风,别想着别的出路,行不通。” 段知菁温声提点她:“清风骨子里是个心软的人,你顺着他,能少吃些苦头。” 卓明月道:“民女明白了。” 段知菁见她也不是那种誓死不从的烈性子,心道不过如此,却也放了心。 再次亲手扶起她,握一握她的手:“清风自小就霸道,他想要的东西就必须是他的,若抢不到,宁可摔碎了也不让旁人沾染。” 这是在警告她。 离开宴清风便是死路一条。 第37章母亲,你太让我失望 卓明月沉默不语。 段知菁笑着道:“他性子霸道,也是我宠出来的。我儿生来尊贵,合该如此,你明白吗?” “明白。” “一会儿见了青菱,怎么说知道么?” “知道。”卓明月道。 无非是自己应付不了女儿,便叫她出面,让宴青菱死了那条心,甚至让宴青菱厌透了她。 段知菁带着卓明月到外头,宴青菱的马车在那里等着。 宴青菱从马车上跳下来。 “明月,我来救你了!” 卓明月没有犹豫,跟着她上马车。 段知菁一愣,这跟方才说好的根本不一样,“卓明月,你不是说……” 卓明月回头,泪盈盈道:“大长公主赎罪,您对将军一片爱子之心,可我实在不能答应您留在将军府,亦也不能违背本心欺骗青菱。” 她受够了。 大长公主既要在女儿面前扮演慈母,又要替儿子做尽恶人,可到头来被委屈被怨恨的只有她卓明月。 如今她就无牵无挂一人,毁灭吧,大不了就是一条命。 宴青菱听了这番话,吃惊的望向段知菁。 “母亲,你对她说了什么?” 段知菁那端庄的面容上有一丝难以压制的冷意,她冷冷看了卓明月一会儿,道:“青菱,她会装瞎,也会骗……” “她不是装瞎,她的眼睛是被董大夫治好了。” 宴青菱把卓明月推入马车,自己则站在母亲面前与她对峙,“果然,哥哥说的没错,你会向着他的。既然不肯,母亲又何必来敷衍我?” 母亲有多偏袒哥哥,有多希望哥哥身边有个女人,宴青菱心里是有数的,可她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才求到母亲这儿来。 母亲会答应帮这个忙,她心里也忐忑,总担心会出什么差池。 果然,母亲并不是真心实意帮她。 段知菁道:“你被她骗了,像她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有心攀龙附凤,怎么能入了你哥的眼?眼下也不过是欲擒故纵。” 宴青菱压根不信。 她是亲眼见过卓明月怎样苦苦哀求她的,也见过哥哥是怎样强迫她的。 亦听秦时说过这事有多少为难。 卓明月压根不想勾引她哥,这个认知在她脑海里根深蒂固。 “母亲,你太让我失望了。” 段知菁气恼得要命,恨不得把那挑拨她们母女关系的卓明月抓出来弄死,面上却没露出什么,依旧是端庄高贵的模样。 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青菱把人带走。 段知菁好言好语地劝道:“你哥哥的脾气你知道的,他事后追究起来怎么办?到时候你又该如何?听话,母亲是为你好。” 这个威胁压根不被宴青菱放在眼里。 她转身上马车,留下一句:“母亲,你不分是非助纣为虐,你太让我寒心了。” “青菱——” 扬起的马蹄踩灭了她的尾音。 - 马车行驶一段路后停下来,有人拦路。 宴青菱神神秘秘道:“你猜是谁?” 卓明月大胆猜测:“秦时?” 她安排的这样妥帖,必是连秦时都联系好了,定还给他们安排了离城的路线。 宴青菱点点头,掀开车帘,却在霎时僵住。 马车外,几十名士兵挡了前路。 宴清风高坐红鬃马上,望着车厢里探出脑袋的女子。 “妹妹,这么晚上哪儿去?” 寡淡的声音透着刺骨冷意,卓明月只闻其声,便打了个寒颤。 宴青菱梗着脖子僵硬半晌,猛地一甩车帘坐回车厢内。 “去丞相府!” 去她公公的府上住阵子,她就不信哥哥还能带兵闯相府。 车夫很为难的说:“小姐,后路被人围了……” 宴青菱的脸色铁青,抿着唇沉默许久。 卓明月稳了稳心神,感激她,劝慰她:“此事你已经尽力了,我命如此,由不得人。” 这事儿越是办不成,宴青菱越是执拗。 “明日我去找皇后,”宴青菱盘算着,“皇后是秦时的表姐,从小就很照顾秦时,会帮他的。” 她要把所有能求到的人通通去求一遍。 卓明月心想,宴青菱能想到的,秦时定想到过,他没有去求皇后,或许是皇后也有为难之处。 她先前便有所耳闻,皇帝只钟爱贵妃,皇后始终无宠也无子,处境并不算好。 “你的恩情我永志不忘,请转告秦时,不必再等我了。” 卓明月向她揖手作礼之后,去掀车帘。 宴青菱目光里尽是惋惜和愧意。 “对不住。” 这三个字,是替她哥哥说的。 卓明月下了马车,一步步向宴清风走过去。 临近之时,宴清风冷着脸向她甩了一团草绳。 她敢跑,他势必恼怒,要罚她,羞辱她。 卓明月自行用草绳打了个套结,把双腕伸了进去,再高举双臂,主动把绳的另一端递到宴清风手里。 他一拉,她腕上的绳结便自动收紧。 她就像一个俘虏,亦或是一条狗,被他慢慢溜着游街示众。 幸而夜已深,街上没几个人,这条路也稍偏的一些。 可总有零星的那一些目光,他们想打量她又不敢光明正大地打量她,瞥过来的那几眼,叫她头重脚轻。 路过一家还未收摊的酒家,两位男子估计是喝多了,见这情景嘴上没个把门,议论道: “估计是去勾引宴将军没得逞,惹恼宴将军了。” “穿得倒挺好,估计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不知天高地厚啊。” 卓明月穿的是宴清风给准备的衣服,他准备的件件华贵,自然衬得她如千金小姐一般。 她任由人议论着,一字一句在这静谧的夜中都清晰入耳,她羞愤难当却连回击的余地都没有。 那两人越聊越过火。 “倒确实有几分姿色,那小脸长得,有模有样的。” “你看她胸,颇有本钱的,那小屁股圆圆翘翘的,这要是……” 啪—— 一声巨响,卓明月顺着声音看去,一道长鞭劈在那两人面前,摆放了一桌酒菜的桌子被生生劈成了两半。 持鞭之人高坐在马上,冷冷睥睨着他们。 “眼睛不要了?” 那两人酒醒了大半,连滚带爬地过来连连磕头,嘴里说着求饶的话。 宴清风又一鞭挥在他们面前空地上。 鞭声如雷,吓得两人屁滚尿流,远远近近其他看热闹的人也都不知不觉中逃散没了影。 卓明月忽觉有些可笑。 他既要羞辱她,又不肯外人多看她几眼。 在他眼里,她是他的所有物,一定要听话温顺,亦不能让别人沾染。 第38章夜 宴清风没有杀人的意思,只叫那两人滚蛋,自己则脱下墨色披风扔过去,罩在了卓明月的头顶。 卓明月双手束缚着,抓着披风却无法穿戴。 宴清风下了马,抖开披风盖在她肩上,宽大的披风罩住她前前后后整个身子。 “以后穿束胸。”他沉着脸道。 把它裹得严严实实,旁人连个轮廓也瞧不见,只有在他面前才能解开。 卓明月视线低垂,看他腰间坠着的那块蟒纹佩玉晃啊晃,晃花了她的眼。 人越来越困,越来越支撑不住,她闭上眼,身子往眼前男人的怀里倒去。 宴清风怒气未消,并没有接住她,任由她摔在了地上。 随着那沉闷的声响,他的心被莫名之物锤了下似的,很是不适。 他不太明白这种不适源自哪里。 也许他心中还有慈悲善念,对一个女子终究有所不忍? “将军,要去把马车弄来吗?”土豆问。 宴清风低头看了眼,她安静在地上睡着,双眸紧闭,唇色惨白。 总不能真让她冻死在大街上。 “嗯。”他说。 马车被牵了来,土豆见主子不动弹,便蹲下身去抱地上的女子。 双手还未触及女子,宴清风凉凉道:“滚。” 土豆慌忙直起身,退到后头。 宴清风把人横抱起来,上了马车。 马车颠簸,迷迷糊糊中,卓明月似乎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我比不上秦时?” 宴清风从来不拿任何人和自己相提并论。 可这回也不知怎的,执意要和秦时较个长短。 - “将军,姑娘风寒尚未痊愈,不该吹风的。” 宴清风派人去把在康府的大夫请了来,这大夫给卓明月看过,更了解她的身子状况。 可大夫一开口,宴清风就觉得他在数落自己,皱了皱眉,“她自己要跑出去的。” 原本他根本不打算再折腾她。 既然带回来了,只要她踏踏实实呆着,他就给她一座金屋子,叫她养尊处优的住着。 可这女人阳奉阴违,面上顺服得很,背地里却一而再想逃。 就那么想跑去跟秦时做一对野鸳鸯,真不怕被荣华郡主逮住了活活打死? 宴清风懒得去替她想那条路行不行得通。 既然现在他想要这个女人,那就只能是他的。 大夫不了解他们这些主子之间的事,一五一十地说道:“姑娘身子底本就薄弱,也未曾好好将养,估计好转得慢些。” 宴清风不耐道:“你就说该怎么。” 他语气有些冷意。 大夫心尖一颤,顷刻间出了层薄汗。 也不敢迟疑,谨慎答道:“这些时日得吃得清淡,忌口大鱼大肉,按时喝药,多休息,慢慢会好的。” “嗯。” 宴清风记下了,缓缓又道:“赏。” 他在床榻边坐了许久。 卓明月在睡梦中仍然柳眉紧蹙,抓着被角的双手紧紧攥着,身子蜗牛似的缩成一团。 这个女子就连睡着了,依旧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的手伸过去,手背刚触到她额头,卓明月便惊醒过来,猛地睁开眼,一脸惊惧地看着他。 宴清风嗤道:“这么怕还敢逃,没想过后果?” 卓明月闪烁其词。 “我没有想走,留在将军身边我求之不得……是大长公主要我走,我岂能反抗。” 反正她也已经惹恼了大长公主。 无妨得罪到底。 况且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大长公主来将军府带走她,为宴青菱开路。他要是不想她再逃一次,就该避免大长公主与她单独接触。 如此,对她也是一种保护。 宴清风目光变得锐利。 “是吗?” 他母亲是什么性子,他当然了解。 从小他要的东西,还没开始哭,只消一个眼神,他母亲就去抢来了。 他自小经常听母亲说的一句话便是:你生来尊贵,不需忍让任何人,这世间只要你想要之物,便是你的。 母亲的霸道并非荒诞。 父亲封王之前乃是太尉,兼大将军,天下大半兵权握于掌中。哪怕是当时的太子,都不得已对同龄的宴清风礼敬三分。 按母亲的性子,若真不允许这个女人呆在他身边,会同荣华郡主仗杀苏知秋一般,对卓明月赶尽杀绝,而不是送她离开。 母亲没有这么大的善心。 卓明月楚眸含泪,声情并茂道:“大长公主说,我低贱之躯不配伺候将军,若是不走,便叫我死无全尸。” 宴清风笑了:“又不是娶妻,有什么配不配的。” 仿佛有一根针,在她心间扎了一下。 卓明月也不知道这莫名的痛意从何而来。 她静了静心,垂眸道:“或许大长公主误以为将军要娶妻。” 宴清风手背探了探她额头,还很烫,便不同她计较什么了,有什么帐来日再算。 “有没有想吃的?” 卓明月听着他突然温柔的声音,有点儿不适应,愣了神。 宴清风耐着性子解释:“一会儿要喝药,喝药前吃点清淡的东西填肚子。” 卓明月随口道:“枣仁糕吧……” 甜一些。 半柱香后,一个接一个琉璃盘被端进来,直到摆满桌子。 “这是核桃枣仁糕,这是红糖枣仁糕,这是莲蓉枣仁糕,这是……” 侍女将每个盘介绍了遍。 卓明月选了两块下肚,侍女紧跟着端药来,她也喝得很干脆。 此时已近子时。 洗漱完就寝,宴清风很自然的宽衣躺在她身边。 侍女跪坐在三步远的屏风外,迟迟没有离开。 卓明月被他搂在怀里,看着那面屏风角落处映出的侍女人影,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 宴清风察觉她的不自在。 “怎么?” 卓明月道:“风寒是会传染的,将军万金之躯……” 宴清风嗤笑:“要传早传染上了。” 亲都亲了,还怕一块儿睡觉能怎么的。 她便不再说什么,只本本分分的躺着,只盼他今晚别做出什么来。 宴清风本是不想对一个病人做什么的。 可贴着她滚烫的肌肤,手就不安分起来。 卓明月咬着唇忍了会儿,哀求着说:“能不能叫她走?” 有人在,她实在不愿意这样。 可是她的哀求徒劳无功。 他覆身而上,又下挪到被窝深处,忽然埋首在她腿根。 她咬紧的唇终于再压抑不住,嘤泣出声,双手则用力去推他的脑袋。 而她微弱的力气根本不足以抵抗他,不管他的狂风暴雨,还是似水温柔,她都只能被迫承受。 直到她的嘤泣变成了放声大哭,宴清风才放开她。 他从被窝里钻出来,双臂撑在她脑袋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一双软手无力抵着他胸膛,抵抗的姿态,密长的睫毛上垂着泪珠。 她哭得狠了,有些喘不过气来。 第39章初见皇帝 宴清风脸色沉冷。 他喜欢被这样伺候,便也以为她喜欢,好歹他放下身段做这种事,她也该感动才是。 可从她的脸上竟看不到丝毫情动的影子。 “我这样伺候你,你委屈?” 他的口气很不悦。 卓明月不敢再哭,沙哑道:“有人在。” 宴清风依然没把她的介意当回事。 在他看来,床边呆着的那个侍女如同一个能说能动的物件,不必当成人看待。 让这侍女留下来,也是因她在生病,万一半夜要人伺候,方便喊来。 他捏着卓明月的下巴,低头去吻她的唇,卓明月别开脸去。 宴清风把她脸掰回来。 “尝尝你自己的味道。” 根本不容她拒绝,他便压了下来,撬开她唇齿。 …… 清早。 卓明月醒过来时嗓子又干又疼。 “小兰,水……” 言出,她才想起来小兰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她坐起身,侍女将茶碗递了来,正是昨晚守了一整夜的侍女。 “姑娘,我叫小梅。” 卓明月喝了水,正眼看她。 小梅昨晚给她介绍那些枣仁糕时还正视着她的,眼下却红着脸,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定是那些潋滟之事,叫她有了如此转变。 卓明月心中刺痛,将水杯放回她手中,嘲弄道:“你在将军身边伺候,这种事是第一次见吗?” 小梅手一抖,急道:“我是昨日才进府的,从没见过……” 她又知说错了话,慌忙跪地。 “姑娘息怒!” 卓明月轻声叹息,掀开被褥下了床,双手扶她:“没怪你,我恼的是我自己。” 小梅年纪小,姑娘家的旁听这种事,不免害臊。 可是卓明月觉得,更害臊的是她。 眼下她只盼着宴清风早日能有新宠,就能把她搁在一旁,省得再受这样的屈辱。 小梅抬眸偷偷看她一眼,小声道:“姑娘真好看,难怪将军喜欢。” 卓明月听出来她这话是真心的,也有奉承讨好的意味。 可是。 “将军不喜欢我的。” “怎么会不喜欢?”小梅睁大眼睛,道,“将军走之前还交代我,动作一定要轻,不能扰了姑娘清梦,还再三交代我盯着姑娘好好用膳喝药。将军若是不喜欢,怎会对姑娘的事上心?” 他确实有时会待她好。 伺候得他满意了,会待她好一点,温柔一点。 卓明月洗漱好用早膳之时,忽然问了句:“小梅,你有没有觉得我很贱?” 她曾逼着自己去迎合宴清风,讨好他,取悦他, 她可以安慰自己,别人不知道她这样下贱。 可屋子里有别人之时,做那样的事,她有种被剥光示众的羞耻感,她最不肯叫人看见的那一面,给人看见了。 小梅一愣,下意识的去看她此刻的神情,她并没有特殊的情绪流露,仿佛就是说了句很平常的话。 可她明明应该很痛苦,才会问出这样的话。 小梅汗流浃背的道:“我听说宫里的娘娘侍寝时,也都是有婢女守夜的,皇后也不例外。姑娘,这其实是很平常的事,往后我也会习惯。” “是吗?” 卓明月有被安慰到一点,可又不一样,“娘娘们有名有分,我没有。” 她什么都不是,却跟他做尽了所有事,唯独保住了守宫砂而已。 小梅把她的话全须全尾的告诉宴清风。 因为宴清风午时回来便提了。 “想要名分?” “没有……我只是同小梅胡扯几句罢了。” “哦,”宴清风顿了顿,道,“今晚不叫她留在屋里了。” 卓明月心想,都已经见识过了,还怕再来几次吗? 她垂眸不语。 “一会儿段云锦过来,”宴清风交代道,“你待在屋子里,别出去。” 段云锦,皇帝一母同胞的妹妹,长公主。 卓明月点了头,问:“她会是你的妻吗?” 宴清风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实话实说道:“也许会,前提是她肯出嫁而不是要我入赘。” 卓明月知晓他不娶康敏苏的缘由,也是眼下才知道他没有同长公主成婚的缘由。 当年大长公主段知菁是出嫁给宣王的,生下宴清风也是随宣王姓宴。 可段云锦和宴清风,一个不肯出嫁,一个不肯入赘,自然就耽搁了。 卓明月听秦时说过段云锦的手段,若她同宴清风成了婚,自己定没有好果子吃。 “将军喜欢长公主吗?” 宴清风看着她眼眸深处,“什么叫喜欢。” 他不太懂这种感受,只知道他想要什么。比如女人,他只想要卓明月。 但他又不觉得自己喜欢卓明月。 卓明月想了想:“就是欣赏她,尊重她,觉得她很好,人好,心也好。” 宴清风拉了她一把,叫她坐在自己腿上,把玩着她的手指,若有所思道:“为什么问这个,在想什么?” 卓明月实话实说:“长公主心狠,我怕……” 宴清风知道她在想什么了,竟是担心他的正妻太厉害不给她好果子吃,真是想得太远。 “放心,等我娶妻了就放你走。” 他想着,到时候,他早腻了,就不会管她要跟谁跑了。 一个女人,皮肉而已,哪有玩不腻的。 卓明月倒是开始期待了,他娶妻的那天。 …… 她没有老老实实的呆在屋子里。 将军府那么大,她打听了宴清风他们人在哪里,便避开那处走。 主要她不出府,没有人拦着她。 她也不敢离卧房太远,就近随意走走。荷塘边有个桃树,结的果子极好,她伸手去摘,身高却差了点儿。 就差了那么一点儿,纵使踮起脚尖也够不到那只又大又红的桃子。 正打算放弃,身后伸出一只修长指节分明的手,摘下了只桃子。 卓明月回头看,是一位陌生的公子。 他身着紫色锦袍,气宇非凡,手持一把青玉山水画折扇,长身玉立,一双湛明的眼好奇的打量着她。 这位公子大约弱冠的年纪,与宴清风年岁相当。 夏朝以紫色为至尊,能身着紫色衣袍的,普天之下恐怕再无第二人。 卓明月退后两步,正要装作一无所知的离开。 “桃子你不要了?” 他向她伸出手,手里是那颗艳红的桃。 卓明月红着脸接过:“多谢公子。” 她又要走,被他叫住:“等等。” 卓明月只能回过头看。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到她头顶,摘去了她发间一片碧绿树叶。 “好了,”他嗓音清雅,看着她的目光如云开雪霁般温润,“你是谁?” 卓明月颔首道:“工部员外郎卓昌之女,卓明月。公子是……” 他想了想,道:“我是梁王。” 若她没见过梁王,兴许会信。 卓明月不知眼前之人为何要骗自己,却也仓皇下跪:“民女拜见王爷!” 第40章没有秦时,你就要死了? “不必多礼。你为何会在将军府?” 卓明月刚要答话,一道声音传来。 “卓明月!” 他们同时转眸去看,宴清风往这里走了过来,他看了眼卓明月,便要对紫袍男子说点什么。 紫袍男子率先开了口:“本王随处走走,你怎么跟过来了?” 本王? 宴清风狐疑的看着他,这狐疑的目光又扫到卓明月身上时变得凌厉。 紫袍男子道:“清风,你先过去,本王一会儿就过来。” 他语气平和,却不容置喙。 宴清风稍作迟疑,便道:“好。” 他人还没走出几步。 紫袍男子继续方才的问题:“卓明月,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在将军府?” 卓明月揉着手里帕子,余光瞥见宴清风放慢了脚步。 “我与将军的妹妹是闺中好友,今日去康府没找见人,便来将军府寻她。” 紫袍男子手中折扇轻摇:“青菱好像不在这,你找她的事很急吗?” “也不急……就一些事想寻她帮忙而已。” “什么事?”他收起手中折扇,认真道,“或许我能帮你。” 卓明月并不怀疑这世上事,有眼前之人办不到的。 原本还有几分不确信眼前人的身份,但从宴清风的态度上看,便是确信无疑了。 她能看出来皇帝对她有几分兴趣,但这几分兴趣未必能支撑到下次相见。 所以,她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让他插手自己的事。 见宴清风走远,卓明月眼帘微动,张口即来。 “我家中大嫂为难我,胡乱给我许了姻缘。我……实在不愿,才想让青菱帮帮我……” 紫袍男子神色一顿,缓缓向她确认:“工部员外郎之女,卓明月?” “是。” “好,我记住了,”他温润一笑,如微风轻拂,“这事我会同你父亲说。” 卓明月盈盈跪地。 “谢王爷!” 他以折扇扶她起身,“回去吧。” 卓明月走出几步,回头看了眼,那人还站在原地目送她。 - 在卧房里等到亥时,该来的来了。 她坐在床榻边,宴清风大步迈进来。 他脚步声并不很重,卓明月却不由得攥紧了手边被单。 说不害怕是假的,他一定会来罚她,只是要怎么样罚她,就不得而知了。 宴清风立在她面前,脸色沉冷无边。 “为什么出去?” 卓明月无辜道:“我没有去打扰你们。” 她的确只是想随意走走,遇到那人并非有意,可遇到那人,仿佛一面通往生路的云梯放在了眼前,哪怕再陡再险,足以叫她生了妄念。 “你知道他不是梁王,”宴清风捏起她下颔,令她抬头,“怎么不告诉他,你是我的女人,” 卓明月有条不紊的道:“我怕将军不愿让人知道我的存在……” 宴清风讪笑一声。 “我都带你游街了,不能让谁知道你的存在?你的心思,真当我看不穿?” 想起被绑着手腕游街的情形,她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那么这一回,会怎么罚她? 隔着一道屏风,小梅看着将军把那姑娘推倒在床上,衣服被一件件撕裂,扔在床下。 姑娘一声不吭,又突然挣扎起来苦苦哀求:“我求你,不要,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又在某一瞬间戛然而止,不再哭求,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也不是没了任何声音。 那床板被撞击,持续很久。 卓明月如同一条死鱼般,了无生机的在他身下,她连眼泪都没有了,只是徒劳的睁着眼,一脸苍白。 宴清风的怒气被她的炙热消融大半。 原来这就是鱼水之欢,交颈之乐。 他看着女子如画眉眼此时沉如死灰,嗓子沙哑:“是不是疼?忍一忍。” 她没有给任何回应。 若不是她的眼睛偶然还动一下,他都怀疑她死了。 良久后,宴清风平复了气息,抱着她翻了个身,把她紧搂在怀里,“还疼不疼?” 若不是念及她初次,他还想再来一回。 此时此刻,他是半分恼怒都没有了。 卓明月的声音更嘶哑:“你说过,你娶了妻会放我走的。” 宴清风置若未闻,指腹摩挲着她滑如凝脂的玉臂,温声道:“明日我便去告知你父亲,让你做我的妾室。” 他能看出来,皇帝对卓明月有几分意思,临走之前还向他打听,是不是青菱身边有个叫卓明月的女子。 所以得早点纳进门了,叫皇帝死了那条心思。 他原先想过,哪天玩腻了就放她走。 无论她是回到秦时的身边,还是去了别处,等他想了心痒了,再绑回来便是。 可若是她跟了皇帝,就由不得他随心所欲。 眼下这小玩意儿他还没玩腻,正在兴头上,绝不能叫人夺走的。 卓明月又重复一遍:“你说过娶了妻会我走的。” 宴清风笑:“都破鞋了,想什么呢?” 在他的身边,一个劲的想离开,她想也就罢了,怎么敢说出来? “所以将军是骗我的吗,将军要食言吗?” 她执着于此,宴清风捏住她下颔。 “我娶妻了吗?没有,那你现在提这个,有什么意思?” 若他一世不娶,她又能如何?正妻又不是非得有一个,没有也不妨碍什么。 “有啊,”卓明月淡淡的道,“将军答应了我,那我至少有个念想,将军若是不答应,我便不知活着做什么了。” 宴清风一愣,怒不可遏的将她再次压在身下。 “没有秦时,你就要死了?” 卓明月眸中无光,跟那时候装瞎的眼神一样,空无一物。 “我只是希望将军说到做到。” 宴清风的眼色越来越冷,“卓明月,我给你脸了?” 敢一而再得寸进尺了。 她以为她算什么? 宴清风指腹去揉她因吃痛而死咬的唇。 “犟有什么好处?你不该是这样不识趣的人。” “还是今日见了皇帝,叫你生了不该有的妄念?” 卓明月曾也以为她会认命,等到这一刻,她会识趣的在他身下承欢,再给自己谋个名分。 可真到了这时,她不甘心。 她越来越不甘心。 “你不听话,我就把秦时绑来。当着他的面——” 他覆在她耳边,以免她听不清晰。 “强。” 他顿了顿,再一字一句的说完。 “暴。” “你。” 第41章没人想养条不忠心的狗 卓明月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他就像一条巨大的毒蛇,向她吐出最毒的杏子,逼她一退再退,逼她就范,再紧紧缠绕住她所有生路,叫她窒息而死。 从前,从前她不肯被嫡母许给那些人,便是怕过这样的日子! 为什么,她挣扎了这么久,还是要过这样的日子! 身上的男人不知疲倦。 她如同在惊涛骇浪里一次次险些被掀翻的小舟,不知风浪何时才能结束,只能慢慢熬着,飘着。 终于小舟被送上岸,风浪渐渐平息。 宴清风压着她身,声音暗沉低哑:“今后别再让我看到你动歪心思,否则,我说到做到。” 子时左右,宴清风穿戴周整的踏出这间屋子,吩咐小梅去收拾残局。 小梅应声绕过屏风去,眼前的场景叫她怔住。 女子衣物碎了一地,卓明月裹着被褥坐在地上,唯有脸儿露在外面,唇色苍白得仿佛在病中。 小梅缓缓想起来,姑娘确实在病中,她的风寒还未好全。 苍青色被单上一抹艳红的血迹似梅花晕开。 小梅不动声色地换去,抱着脏污的被单拿去扔,回来时,卓明月仍坐在地上。 “姑娘,早些睡吧。” 卓明月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你想不想伺候将军?” 细看,小梅的姿色不错,身材也是玲珑有致。 小梅慌乱道:“姑娘你在说什么?” “你想不想?” 但凡她不情愿,卓明月也不能强人所难。如若她愿意,卓明月便想尽办法,让小梅代替自己成为宴清风的“兴趣”。 小梅磕磕巴巴道:“姑娘你,你真的不喜欢……” 当然,不喜欢。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她想要的是安稳居所,平静而宁和的日子。 不是这样,每一日都战战兢兢,受尽屈辱。 卓明月淡淡道:“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不想?” 小梅犹豫过后,扑通跪地。 “姑娘若给我似锦前程,我定好好报答姑娘!” 卓明月若有所思:“嗯。” 她几乎能猜到小梅会答应。 小梅的那点心思,过于浅显,只要宴清风在,她就尽力往跟前伺候。 若说她没有几分妄念,不可能。 - 宴清风下了朝,带着药膏来寻她。 “问段景程要来的,我就知道他有这种东西。” 宴清风要她岔开腿,一个极羞耻的姿态躺在她面前,他用手指沾了点药膏,给她红肿的地方抹药。 药膏凉凉的,卓明月极力把心头那点羞耻感压下去。 “皇帝找你爹了。”宴清风说这话时,手劲偏重,“你狐狸精转世吧,卓明月?” 卓明月吃痛并拢了腿。 “我没有想要勾引皇上。” 遇到皇帝实在是意外。皇帝多看她两眼,也是意料之外。她根本没有存着勾引皇帝的心思,只是顺势而为。 宴清风拍拍她腿,叫她再度打开,挑眉道:“你对青菱也是说我强迫你,也不知道哪个狐狸精死了亲哥还叫我摸胸。” 卓明月当时是怕的。 怕死,只能牺牲点色相。 如今被他说成这样,倒也是事实。 她就像青楼里的女子,只要她卖了,就是婊子,男人不会在乎她是不是被迫,是不是不情愿。 至于亲哥,那样的哥哥,她从未有骨肉亲情。 “说起来,你哥当时是想要你,”宴清风指腹又沾了点药,给她深处均匀揉抹,“你怎么,连你哥都勾引?” “我没有。” 她的反驳是徒劳的。 宴清风笑着说:“我问段景程拿药的时候,秦时就站在边上,他看着我,那脸臭的好像我杀了他全家。” 卓明月身子一僵。 宴清风的手感觉到了她的变化,抬眸道:“你要是实在放不下秦时,晚上我叫他来?” 卓明月生硬地问:“叫他来做什么。” “看我。” 宴清风慢慢说出后面两个字。 “干。” “你。” 卓明月如坠冰窖。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吓唬她了。 她听说过那些权贵玩女人花样百出,他们只尊重自己的妻子,妾室都是可以分享相送的。 秦时不会愿意看那种场景,可宴清风若要羞辱她,什么做不出来。 她语无伦次,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我没有,没有放不下他,我不要。” 宴清风抹完了药,摸摸她的脸。 “你知道我们这样的人玩得很开,乖一点。” 他在警告她,吓唬她,威胁她。 逼她放弃所有妄念,只乖乖的伺候他。 卓明月提起襟裤的时候,问了句:“将军为什么在意我惦记谁?” 嫖客去青楼,哪会在意身下的妓女爱着谁。 宴清风水盆里净手的动作一顿,面色郁冷。 “没人想养条不忠心的狗。” 这样说,卓明月似乎明白了一点。 “将军,我想要几株百合。” 花而已,女人喜欢花也不足为奇,宴清风头也没抬,“嗯。” 不出所料,半日之后,上百株各种各样的百合呈到卓明月面前。 他送人的手笔向来注重数量,果然,花也不例外。 卓明月在这许多株百合中挑挑拣拣,找到几株麝香百合,其余的吩咐下人们栽去别处。 药物,无非从草木中提取,宴清风没有给她避子药,她自己做便是。 - 段以珩过来用膳也不算啥稀罕事。 宴清风只当是寻常,拿好酒出来招待。 以往皇帝过来,定是次日休沐,今朝可以饮个尽兴。这次也不例外。 “卓明月呢?不叫她出来一起?” 段以珩这话问的突然。 宴清风神色微微一顿,随口道:“她有点不适,在房里歇着。” 倒也不算胡扯,她的风寒的确没好透。 段以珩掂着酒杯,气定神闲,“总不能出来用膳的力气都没有。” “算了吧,她得的是风寒。” 宴清风打着马虎眼儿,“你这龙体要是被我的通房侍女感染了风寒,岂不是算我的罪过?” 他特意强调了“通房侍女”。 段以珩同他碰了酒杯,意味深长道:“青菱说你没干人事。” “没欺君罔上就不算大事。” 宴清风自然懂他是何用意。 还向青菱去打听人,看来对卓明月很感兴趣。 他做好了臣子的本份,旁的事,皇帝亦不该管太多。 事儿不大,只是这口气有些大。 “叫她出来见见人都舍不得?”段以珩笑道,“还是你怕她跟人跑了啊?” “明月要是跑了,”宴清风也笑,“那我只能娶康敏苏了。” 第42章皇上也没有说实话 段以珩目光微凝。 他自然听出来了,宴清风有点威胁他的意思,拿和康敏苏的婚事来威胁他。 宴清风很清楚,他不希望看到这样一员武将再同文臣之首联姻。 但是他也比谁都了解,宴清风到底肯不肯娶康敏苏。 “说什么胡话,朕已给敏苏赐了婚。你要想娶妻了,便去娶云锦,朕下旨让云锦出嫁给你。” 段以珩调笑道:“你爹娶公主,你也娶个公主,挺好。” 宴清风给他倒酒。 “再说吧。” 段以珩酒量不如宴清风,酒坛子喝一半便要去茅厕缓缓。 他出了堂屋拐个弯,同卓明月遇了个正着。 卓明月颔首局促行礼。 段以珩扶住她单薄的身子。 “那一日为何不说实话?” 他原本只是发发善心,顺手解救一位女子。 可同卓昌一聊才知,卓明月根本没有在卓家待嫁,她早就随秦时离开,去了哪里,卓昌这个做父亲的一无所知。 他生了些薄怒。怎么做父亲的?这样一个花样年纪的闺女,竟一点儿不上心。 卓明月垂眸,轻声道:“皇上也没有说实话,皇上并非梁王。” 段以珩不曾想到她竟反过来质问他,有些出乎意料,眸色渐深。 “有区别吗?” “有的,”卓明月紧捏着手中帕子,目光落在地上,“梁王高不可攀,皇上更遥不可及。” 段以珩笑了笑。 她轻轻软软的说这话,似叹息,低垂的目光还带些遗憾不舍的意味。 这是在引导他往前靠,诱使他说一句“朕允你触及”。 女人缠绵悱恻的手段他见得多,被感兴趣的女子勾引,的确叫人衍生出些蠢蠢欲动来。 段以珩克制住心中那点浮动。 “宴清风不是个大方的性子,他喜欢的东西,哪怕是朕也不会相让。” 这是在告诉她,他知道她的意思,但办不到。 方才喝酒之时他便屡次试探,宴清风是纹丝不肯动摇,甚至拿康敏苏说话,便是表明他会急眼。 下人们都离得远,没人敢往跟前凑,他们的对话只有彼此能听到。 卓明月诧异道:“怎能有这样的事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子岂能忤逆君上?” 段以珩掀了掀眼帘。 这话说到了他心坎里。 臣是臣,君是君,却不知宴清风肆意妄为,是仗着昔日兄弟情还是军功。 若是前者,他能容忍,若是后者,他容不得。 段以珩向她再走近一步。 “暂时留在这,做朕的眼睛。往后到朕身边来,你想要的朕都给。” 卓明月心想,好一只老狐狸。 果脆应道:“民女忠于圣上。” - 而她与皇帝在廊下说了寥寥几句的事儿,在皇帝回到酒桌上前,宴清风便听说了。 他吩咐下人:“把卓明月叫一起过来用膳。” 段以珩调笑道:“舍得让她出来见人了?” 卓明月很快被带过来。 宴清风用力一拽,让她跌坐在自己怀里,搂着女子曼曼腰肢,举杯敬皇帝:“好酒要配美人,皇帝要不要也来一个?” 段以珩笑看着他的手在女子腰间揉捏,女子埋首在他胸怀,羞于见人。 若是他怀里也有一个,不至于她如此难堪。 但他没这个兴致,将军府上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其他女人。 “罢了,好菜配好酒足矣。” 卓明月在宴清风的怀里很不自然,皇帝又在一旁看着,她身子有些僵。 宴清风倒是自然,倒一杯烈酒到她唇边。 卓明月一饮而尽,喉间辛辣灼痛直抵胃肠。 这东西,那么难喝。 他的手不停,一杯又一杯的给她灌。 不知喝了多少,卓明月到后来伸手绵力去推。 “将军,不要了……” “不要什么?” 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冷意,卓明月心弦一紧,再不敢墨迹,抓过酒杯尽数灌入喉中。 宴清风拍拍她屁股,示意她起身:“去给皇上敬酒。” 卓明月辗转到皇帝面前,在皇帝的杯中倒了酒,并膝下跪,双手高举奉于圣上。 一双皓白素手搭在白玉杯壁处,十指纤纤,竟与玉质同色,细腻皓白。 段以珩眼神一掠,把持住心神,单手接过玉杯,不让自己碰到她分毫。 他见卓明月分外拘谨,饮了这杯酒,开口道:“今日就到这里,改日再叙。” 宴清风起身相送,卓明月紧随其后。 待皇帝轻装简行的马车消失在视野中,宴清风侧首看身边的女子。 与平日的素净清皎不同,蛾眉淡扫,唇点香脂,一袭蜜荷色缕金裙裳,似是有意妆扮。 女为悦己者容,这话他是知道的。 卓明月随他回到卧房,还未踏进门内,被他拽住手臂用力一甩,往前重摔在地上。 “姑娘!” 小梅正在屋子里摆弄那些百合,见人摔了进来,也没看清楚情形,惊呼着跑过来扶她。 宴清风冷冷道:“滚出去。” 小梅一怔,向地上女子伸出的手瑟缩了回去,看了卓明月一眼,便转身而出。 那一眼,有怜悯,有同情,还有无能为力的愧意。 卓明月浑身散架一般疼,尤其右侧胳膊,摔倒时这条胳膊压在身下,估计是伤着了,动一下便是撕心裂肺的剧痛。 她痛苦的脸色,在宴清风看来却是矫情做作,刻意薄他怜惜的。 “不长记性?” 宴清风居高临下看着她,眸底一片寒霜,语凉如冰:“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再有下次,我会怎么做?” 卓明月捂着那条胳膊,忍痛撑起上身,再挪了腿,跪在他面前。 “我不知道皇上在,并非有意。” “是吗?” 宴清风薅着她头发,叫她抬起这张略施粉黛的脸来。 她从未主动去堂屋找过他,也从未动用过妆镜前那些胭脂水粉。 可她今日用了,还出现在离堂屋只有一个转角处的地方。 卓明月眉头紧蹙,额边出了层薄汗。 他薅得不重,没用狠劲,可她手臂被牵累着动了动,又一阵锥心的疼,以至于说话有些绵力。 “这两晚将军没有过来,我想着将军事务繁忙,必然劳累,便亲手做了鹿茸参汤……去堂屋是想请将军过来,尝尝的。” 第43章绿茶明月一 这两晚,宴清风的确没有与她同榻而卧。 他知道自己性子,躺一处必然把持不住,那晚到底有些失控,弄伤了些,他便刻意避开两日,好给她时间休养。 眼下看来,对这个女人,他根本不该做任何着想。 “巧舌如簧。” 他用力揉她抹了口脂的软唇。 这个女人只会巴不得他再也不出现,怎会特地去堂屋请他来? 也不会真心实意给他做鹿茸参汤。 一个装瞎能装好几年的人,编起谎话来,到底是脸不红心不跳。 卓明月气若浮丝道:“参汤在桌上……早已凉了。” 宴清风往两步远的沉香桌上扫了一眼。 果真放着一只青瓷炖盅。 炖一碗鹿茸参汤需一个时辰,而皇帝临时过来,不曾告知任何人。 也就是说,在皇帝莅临府上之前,她确实在炖参汤。 宴清风又问:“为何不把参汤端来?” 他语气不再那么冷,却仍有些生硬。 卓明月手臂的疼痛并没有好转一点,她疼得有些头晕目眩。 “因为鹿茸补阳……我想和将军在卧房,而不是堂屋……” 她软绵绵倒下的那刻,宴清风捞住她抱在了怀里。 - 卓明月怎么会认为他需要补阳? 这个问题他反反复复的想,眉头越来越紧。 直到大夫出声:“姑娘手臂有点骨裂……” “骨裂?” 宴清风一愣,“怎么会骨裂?” 分明逼她喝酒时还好好的,她还双手举杯奉给皇帝,稳稳当当的,什么时候骨裂了? 这女人真是泥做的,一碰就碎? 大夫回答不了他的疑问。 “这得等姑娘醒来再问姑娘了。不过事情不大,绑着束缚一阵便好,近来要注意……” 大夫止住了嘴。 注重休息这几句话,他说了几次了,毫无用处,这姑娘的状况是一次比一次糟糕。 宴清风出神的看着大夫给女子的手臂缠绕上一层又一层白布,女子昏睡中大概感觉到痛疼,哼了一声。 “轻点。” 他语气不悦,大夫心惊得满头大汗:“将军,这是疼的,不过姑娘昏过去了不会感觉到太疼,将军放心。” “嗯。” 宴清风心想,他有什么不放心的,那女人疼就疼了,又死不了。 小梅来屋子里收拾,瞥见桌上的炖盅,要拿去倒掉。 宴清风制止了她,“拿过来。” 小梅不动:“将军,这参汤凉了……” “我喝凉的。” 鹿茸和参都是花钱买的,凉了又不妨碍药性,没必要浪费。 小梅见他坚持,只能端过去。 卓明月半夜醒过来的。 男人躺在身边,睡的很沉。 她抬了抬手臂,包得跟粽子似的,很重,倒也没那么疼了。 “去哪里?” 他的声音困倦沙哑。 “去小解。”她说。 他睡在外侧,卓明月得从他身上爬过去。 宴清风扶了她一把,也跟着起了身。 “我自己可以……” “别动。” 宴清风帮她褪下襟裤。 卓明月坐在马桶上,小声问:“将军能不能转个身?我这样,做不到……” 宴清风转了个身。 一会儿后转过身,她正拿着手纸要擦。 “别动。” 宴清风从她手里拿过了纸,做了她原本要做的事。 等帮她提上襟裤,宴清风抬眸,看到她脸红得抹了胭脂一般。 怎么回事。 她越害羞,他就越想欺负她,撞哭她。 意识到这样不行,宴清风眉眼矜持道:“少勾引我。” 大夫说她手臂不能动,若是把持不住,难免晃到手臂。 熬过这一阵吧,他不想真把她弄坏。 卓明月在他搀扶下躺下来,战战兢兢吊着心眼儿躺了一阵子。 正当她以为他睡着了,放下心来之时,他突然出声:“皇帝跟你说了什么。” 他的人看到她和皇帝说了几句话,却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卓明月道:“皇上问我想不想进宫,我说,我是将军的人了。” 她说起谎来面不改色。 宴清风无所谓她说的真话假话,听来倒的确愉悦:“是么。” “女子这一生,只能侍奉一个男人,”卓明月娇柔道,“只盼将军不要早早将我弃如蔽履。” 宴清风手臂伸过去,把她搂在怀里。 “你没有完壁之身,入宫做宫女都没资格的,不要异想天开皇帝会看上你,明白吗?” 他恶劣的贬低她,想叫她惭愧,自卑,好老老实实呆在这里讨好他,伺候他,满足他。 卓明月只知道,皇帝又不是傻子,能以为她一个金丝雀还有清白之身,但他并没有在意。 皇帝既然愿意给条路走,她绝不会不走。 总不能死心塌地的,在这过着冷水沐浴,提心吊胆,房事被人旁观,偶尔还断个手的日子。 皇帝休沐不必上朝的日子每个月寥寥无几,但总是那几日。秦时说过,皇帝只有在次日休沐的时候,当夜才会寻人喝点酒。 那么今日,的确很有可能皇帝会来寻宴清风。 所以她梳妆打扮,又早早备好了参汤。 她必须要见到皇帝,若是许久见不到,皇帝必然将她抛之脑后。 而那碗参汤,是她浇灭宴清风怒火的后路。 “只是可惜那碗参汤将军没有喝到,”卓明月依依倚着他,绵绵道,“明日我再给将军熬一碗,将军要吗?” 鹿茸参汤味道很怪。 但宴清风没有拒绝,他闭着眼“嗯”了声。 - 卓明月以宽袖遮了厚厚的绷带,端着炖盅去书房。 她的手臂经过些时日的修养,尽管动的幅度过大仍会痛,端个炖盅还是不在话下的。 踏入书房,见到的却是书架旁正在翻书的大长公主段知菁。 她轻手轻脚的转身便要走。 段知菁听到动静,转眸看她,笑问:“拿的什么东西?” 卓明月脚步顿住,“参汤。” 她听土豆说将军在书房才过来的。 看案牍上墨砚有刚用过的痕迹,宴清风应当只是暂时离开会儿,一会儿便会过来。 这点时间,大长公主应当不能拿她如何。 段知菁向她走过来,一根手指抬起她下巴,端详了会儿。 “倒的确是张狐媚的脸。” 卓明月淡淡道:“将军能看上,自然是不错的。” 第44章绿茶明月二 段知菁一愣。 她没有想到这个女子会这样说话,脸皮如此之厚。 “你还觉得你有本事了?” 卓明月笑道:“公主不觉得吗?” 段知菁甩开她的脸。 厌恶至极的用帕子擦了擦手指。 “不过是我儿骑的一条狗罢了。” 眼下也没外人,段知菁便也不顾那点形象,什么话难听捡什么说了。 “等他玩腻了,”段知菁冷笑一声,再道,“你以为,你还有活路?” 她从来就没打算放过卓明月,当然现在不会动这个女子,何必急着跟清风过不去。 男人都那回事,哪怕眼下再爱不释手,总有厌弃的一日。 到时候,这贱人是死是活,怎么死的,清风根本不会在意。 卓明月一本正经道:“我知道,将军说了,大长公主最是假仁假义,心狠手辣,叫我千万要避着走。” “你说什么?!”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她脸上。 大长公主毕竟从小娇养不干重活,手劲并不很大,可卓明月顺势倒在了地上。 宴清风在十几步开外就听见了巴掌声。 快步走了进去。 炖盅参汤碎溅一地,卓明月躺在地上,那条受伤还未痊愈的胳膊被身子压着。 她企图爬起来,可那条手臂撑地用力便是锥心刺骨的疼。 “别动。” 宴清风过去蹲下来,避开那堆碎瓷,把人从地上捞起横抱在怀里,见她疼得冒汗,生硬道:“没事的。” 段知菁见这情形,厉声道:“清风,你知道这贱人刚刚说了什么吗?!” 她被气得不轻。 宴清风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子,问:“你说了什么?” 卓明月用力喘息来缓解疼痛。 “我说,我想做将军的妻。” 宴清风神色顿住。 “你……” 他哑口无言,不知不觉地把人抱紧了些,大步走了出去,“土豆,去叫大夫,快!” 身后,段知菁被气得捂住胸口,说不出别的话来。 真是个贱人。 这贱人最能装柔弱,有谁能信,这样一个柔弱女子,对她说出那种话来气她? 另一边,大夫重新给卓明月包扎。 见她忽然死死咬住了唇,宴清风紧紧一握她的手。 “忍一下。” 卓明月点头:“嗯。” 这一波疼痛熬过去后,宴清风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眼睛,道:“你要是真想做我的妻,便不会去惹我母亲。” 她说的话,宴清风几乎一个字都不信。 卓明月经历这些时日来一而再的病和伤,面容实在憔悴:“我只是想给将军送参汤去,遇到大长公主,她问我这样费心勾引你是想要什么……” 她顿了顿,道:“我说,我想要做将军的妻。” 宴清风嗤笑一声。 若是真的,那她属实想多了。 卓明月垂下眼眸,颇有自知之明地道:“大长公主没有听我把话说完……我只是想想罢了。没有一个女子不想做夫君的正妻,也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心甘情愿伏低做小,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我有分寸,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哪怕我想,可我心知肚明,那是我高不可攀的位置。” 宴清风看了她良久,突兀道:“这就是你认定秦时的原因?” 秦时那个死脑筋,想八抬大轿娶一个身份悬殊的女子为正妻,当真是长安城中的另类。 “我没有认定秦时。” 并没有认定,可妻只一字,是她生母至死得不到的名分,也足以令她心动。 她不在乎对方是不是真的爱她。 她想要的是被尊重,被顾及。 哪怕秦时没有办法护着她,可他曾经想让她堂堂正正的与他并肩而立,这已经胜过眼前之人万千。 “不要犯蠢。”宴清风提醒她。 有些东西她要不起的,硬要去争,对她没有好处。 “是我说错话了,”卓明月缓缓道,“可大长公主瞧不上我,不论我答什么,都是错的。” 她的弱势,也是她唯一的优势。 从宴清风把她小心翼翼抱起来那刻,从她突然说出“我想做将军的妻”,而他眼底竟有动摇的那刻。 又或者是早在他一次又一次为秦时发怒的时候。 她知道是为何。 可这样浅薄的动心分文不值。 宴清风轻抚她略显红肿的半边脸。 “我母亲还说了什么?” 她小声道:“说我狐媚。” 宴清风笑了笑,“话也没错,你要不想吃亏,就在你房里好好呆着,不要到处乱跑便没事。” 卓明月没指望他会为自己去跟大长公主吵一架。 往他怀里一靠,脸贴着他胸膛。 “将军,幸好你来得及时,否则不知我眼下处境如何了。” 女子楚楚依人,宴清风顺势搂住她单薄的身子。 太瘦弱了,仿佛用力一点就能捏碎。 这样动不动生病受伤的女子真是叫他一点法子也没有。 此时,外头传来段知菁的声音。 “卓明月是不是在里头?” 卓明月身子一僵,抬起头求助的目光看着宴清风。 宴清风揉揉她发顶。 “别出来。” 他出去时合上了门。 段知菁看到他,厉声道:“她就在这里头是不是!” 宴清风搂住她肩。 “不是来找我商量弄什么生辰礼给父亲的?走,我有几把好剑给你看看。” 段知菁的怒火根本压制不住。 “看什么看,你叫那个小贱人出来!” 宴清风哄着她道:“太医说了,生气老得快,千万不能生气。” 段知菁寻思着道理是如此。 努力克制了一番,还是克制不住,一想到她被那贱人耍了两回,仍然怒火中烧。 那贱人在青菱面前演戏,骗得青菱这些时日就没理她。 还在清风面前演戏,叫清风当着她面把人抱走,那是明摆着偏袒那个贱人。 她成什么了? 她要死要活生的一双儿女,全向着那个贱人? “我不管你多中意那个小贱人,今日你不把她交给我,这事就过不去了。” 段知菁从来没跟儿子急眼过,实在是这个气咽不下去。 她活了几十年,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宴清风温声问:“交给你,然后你怎么做?” 段知菁还真考虑了番,而后道:“好好教训教训,叫她老实点,再还给你。” 她心知,若是坦白自己想弄死那个贱人,清风一定不会同意。 “我会调教的,”宴清风的语气不容商量,“今日你不都打过了?人胳膊都摔折了,还没过足手瘾?” 第45章我只对她行 “胳膊摔折了?” 段知菁微愣过后,心里爽快不少,“活该。” 他顺势把人往院子外推。 “也就你能动我的人,这要是别人,我就不能让她活着出去。” 好不容易给人养好了胳膊,今日这么一来,又得重新来过。 他这个母亲真是不知道儿子守活寡的苦。 段知菁后知后觉地听明白他的意思。 “什么意思,动不得了吗?” “行了,这事翻篇。” “我要是不肯翻篇呢?” “……” “我要是非动她不可呢!” 段知菁气得瞪直了眼。 她先前着顾虑着没有对卓明月动手,不过是看清风正爱不释手,不想拂了他的兴致。 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儿女快活呢? 她以为,她若真要动手,清风是不会拦着的,毕竟她是亲娘。 可,女儿善心泛滥也就罢了,儿子竟然为了这样一个贱人叫她忍气吞声! 宴清风漫不经心的笑了笑。 “我又不是秦时,能让人给自己娘活活打死。” 段知菁定在原地。 “你拿我跟荣华相提并论?” 这无疑又给她心上扎了一刀。 要知道,荣华郡主打死了那个姑娘,段知菁还当面指责过她。 何必要赶尽杀绝,而且人家怀了孩子,自己亲孙子,怎么下得了手的? 她们那圈人里,许多都看不惯荣华郡主的为人,对儿子控制欲太强,又太过极端心狠,有点不正常。 段知菁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跟荣华一样,她怎么会跟小辈过不去? 若不是卓明月惹恼了她,她又岂会有动手的念头? “那个贱人说我假仁假义,心狠手辣,我才打她的,”段知菁目光沉沉,失望道,“你信她说的,不信我说的?” “信你。” 宴清风嘴上这么说,却不太信卓明月敢说出这种话来。 那虽然是只披着兔皮的狐狸精,可到底贪生怕死,如何敢对身份地位高于她许多的人这样说话。 然而母亲也没必要说谎。 这两个女人之间的事也没必要深究。 哪怕卓明月真的说了,也挨了耳光吃了痛,够了,总不可能真叫她去死。 她死了,他怎么办? 宴清风突兀道:“其实我不行。” 段知菁没听明白。 “什么不行?” “对别的女人没同房的能力,偏偏对卓明月可以。” 宴清风说的一本正经。 段知菁惊愕,一拳打在他胸口。 “闭嘴!为了那个贱人你这样说自己?你再胡说八道?” 的确是胡说八道,没有那么玄乎的事。 宴清风没试过别的女人。 从前没有女人的时候不过尔尔,有过之后就戒不掉。 他不想某天下朝回来,发现卓明月给人打死了。 好比一个珍爱的物件,没了,总归是惋惜的。 “没有胡说八道,那种女人我看不上,”宴清风心平气和道,“我要真被她迷得七荤八素的,老早娶她为妻了,你看我名分都没给她。” 如此说来,段知菁也将信将疑了。 “你就只对她行?” 宴清风道:“嗯。” 段知菁铁青着脸,沉默许久,然后咬牙切齿的道:“叫她生几个孩子出来,然后再弄死她。” 大不了等上几年。 总不能白白受了这气,早晚要她付出代价的。 “好,”宴清风随口敷衍,“到时候再说。” 生孩子。 但他不打算让卓明月生孩子。 - 几日后的某一夜。 宴清风亥时回来,她仍坐在沉香案几边,燃着一盏掐丝珐琅鎏金灯,守一碗鹿茸参汤。 “还不睡?” 他见她神态疲倦,想是等的久了。 卓明月一只手也能解下他的披风,小梅在旁接过。 “将军再不回来,参汤要凉了。” 宴清风拿起炖盅,到唇边,嗅到一味不易察觉的特殊味道。 他掀了掀眼帘,不动声色的喝了下去。 小梅立在他身后,看着他喝完最后一口参汤,深深舒了口气。 随之更加紧张的绷紧身子,神态都显得无措起来,时不时向卓明月望一眼。 卓明月计算着药效发作的时间,待他褪下衣物,坐在床榻边脱鞋袜之时,她道:“将军,我去小解。” “去吧。” 宴清风想着,因着她手臂的伤,他们许多天没有同房,今日她存了那心思,居然紧张到有了尿意。 他就在被褥里等着,期待着。 一会儿后他感到身子渐渐燥热,翻来覆去,她人竟还没有回来。 “水。” 小梅连忙递水过来。 宴清风喝了一杯仍不解渴。 身子越发燥热难耐,他松了松衣襟,小梅壮着胆子上前。 “将军,我来帮你。” 小梅今日是特地打扮一番的,衣襟宽松,稍一弯腰便会袒露风光。 可宴清风本就焦躁,女子的触碰更叫他烦闷厌恶。 他一甩手,小梅重重摔在了地上。 “将军……” 女子声音娇娇软软的,很是委屈。 宴清风没有瞥上一眼,捏着眉心,语气冷淡。 “去看看,卓明月是不是死在茅坑里了。” 小梅不甘心如此放弃,她做好了发生一切的准备,可宴清风浑身散发的冷意,叫她胆怯退步。 “我这就去……” 卓明月被小梅叫回来。 她深呼吸,踏进屋子,看到一身银白寝衣坐在圈椅上的宴清风,若无其事道:“将军怎么还不睡?” 宴清风冷冷盯着她:“掉茅坑里了?” “出了个恭,不顺畅,就……” 她面不改色的扯着不太离谱的谎。 宴清风嗤笑一声。 下一刻,她被抵在门上,儒裙在他手中撕碎。 一条腿被他高高抬起。 疼,很疼。 卓明月咬牙忍着他的宣泄。 只怕她背靠着的门会承受不住这样的撞击。 终于他动作停下来,只是他的怒火还没有平息。 “你找死?” 他起初竟然以为她下这种药是想同房得更久一点,体感更好,没想到是为了让他睡别人。 卓明月去抱他的手臂,被甩开。 她无辜道:“我只是想着,男人都喜欢新鲜女人,年纪小的,美貌的,所以我想把小梅献给你,讨你欢心。” 天气还不暖和,她光着两条腿站在他面前,冻得打了个寒颤,模样有些可怜。 宴清风冷冷道:“我也给你下药,把你送给别的男人,你欢喜不欢喜?” 他气急。 这种事,将心比心,她怎么做得出的? 再者,他若想要其他美人,用得着她送?有多少人愿意把自家千金双手奉上! 卓明月道:“将军若是这样做,定是那人对将军有用。既然如此,我定全力以赴,达成将军所愿。” 宴清风被她气笑,狠狠掐住她下颔。 “全力以赴?!” 第46章全力以赴 卓明月委屈得眼泪在眸中打转。 “将军,我说错了么?” 宴清风最看不得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更想狠狠欺负她了。 他坐在椅上,冷声吩咐:“坐上来。” 卓明月不敢有违,分腿跨坐上去。 宴清风掐着她腰,将她按到底,在她耳边说:“来,先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全力以赴。” …… 宴清风觉得,他是不是太好哄了。 分明一个时辰前还想掐死她,一个时辰后给她上药,已经没有半分怒气。 “下不为例。” 他总说下不为例,这回自己说出口,也觉得这个警告有点无力。 哪怕下一回她是想逃还是又去勾引了别人,亦或是给他下药。 他又能如何? 卓明月问:“将军,你不想要别的女人吗?” 她料到他事后可能会恼怒她的算计,恼怒用药伤他身子。 却不明白,他恼怒的竟是她要把他让给别人。 男人不都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吗? “不想,”宴清风回的很干脆,“有你就够。” 暂时是这样。 这女人足够满足他那方面的念想。 卓明月安静了会儿,道:“将军对我好,我就会死心塌地了。” 宴清风给她上药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她。 见她神态认真,鬼使神差的问:“怎样算好?” “护我,尊重我,疼我,哄我高兴,”卓明月顿了顿,又道,“不再侮辱我。” 宴清风笑了笑:“脸还挺大。” 要求这么多。 卓明月道:“比如这样的话,我不想听。” 他还真闭上了嘴。 只要她不逃,不勾引别人,恪守妇道,不企图让他睡别的女人,他便不会发怒。 - 宴清风下朝时无意间听那些同僚说了几句。 “百花节也就看看花,看那些小摊贩卖卖东西,骗她们花银子去的。” “可不是嘛,她们高兴就行,咱们哄着就是了。” 宴清风想着,近来她很乖,但似乎没看她真心开怀过,或许是该出去找点乐子,让她透透气。 大夫说过,人若是终日闷在一处,更会生病。 于是回到府上,宴清风就问卓明月:“今日百花节,想不想出去逛逛?” “想的。”卓明月毫不犹豫。 百花节长安城中热闹空前,入夜之前,宴清风带她出了将军府。 踏出将军府这扇恢弘的朱门,卓明月内心犹如潮汐般起伏不止。 整整将近三个月,她都不能出来看一眼。 外面的天地每一寸她都是喜欢的。 宴清风对那些摊贩摆出来的新鲜玩意儿不感兴趣,始终紧牵着她的手,她要往哪儿走,他就跟着走。 卓明月在许多花环前停步。 挑挑拣拣,似是在犹豫。 宴清风摊手,土豆马上凑过来,呈上一锭大白银。 “全买。” 闻言,小摊贩双眼一亮,笑得嘴咧到了耳根处。 卓明月赶紧道:“不用不用。那么多又戴不完,而且花会枯。” “买。” 宴清风给了银子。 他买东西从来不需要犹豫。 再者这花买不买走都要枯,枯哪儿都是一个下场。 卓明月眼看着土豆招呼人抬了箱子来。 他们出门时,土豆就安排了一辆马车紧随其后,里头放的都是空箱子,还有许多麻袋,他最清楚自家主子的习惯。 宴清风随手拿了枚海棠花环,戴在了卓明月的发上。 海棠花很衬她。 他脑海里莫名想起一句诗,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满山总粗俗。 甚美。 有些地方相对清闲,他们刚坐下来歇歇脚,就听见清脆的一声喊。 “清风哥哥!” 康敏苏向他们跑了过来。 她在宴清风面前停下,目光顺着那两只相握的手往上看,牢牢盯着卓明月,问:“清风哥哥,她是谁?” 没有人告诉她,宴清风身边有了个女人。 在她身后,同行的另外三人目光也都整齐的看向这里。 是她的哥哥康子意和嫂子宴青菱,还有秦时。 卓明月触及那道目光,下意识的想把手抽出,却被握的更紧。 宴青菱看见宴清风便翻了个白眼,想把康子意拉走眼不见为净,康子意却拉着秦时迎了上去。 “清风!出来逛百花节?” 宴清风有点不爽。 他身边的女子再一次企图抽回手。 面前的秦时一眼不眨的看着她,生怕旁人看不出那点觊觎心思。 宴清风随口否认:“百花节有什么好逛,我没那种闲心。” 康子意问:“那你出来做什么的?” “带她看看大夫,”宴清风指腹摩挲女子柔软的手心,淡淡道,“月事迟了,怕有了身孕,听说城东那个大夫擅长看这种。” 闻言,卓明月心中一个咯噔。 分明她昨日刚结束的月事,他等的烦了,憋的狠了,昨日大白天的把她按在桌上发泄了几回,他还说:我得去问问太医,有没有不来月事的方子。 只是五六天的空窗,他等不了。 秦时死死瞪着宴清风,眼底红得似乎要渗出血来。 大夫都是请去府上看的,以宴清风的性子,怎么会亲自出来寻。 这些话刻意说给谁听,他们都心知肚明。 康敏苏是个脆弱的,原本宴清风身边一直没有别的女人,她处处碰壁也就不觉得有什么。 可长安城中谁不知道她的那点心思,如今他跟别的女人如此,她颜面何存? 康子意正要安慰她几句,还没碰到她肩膀,她捂着嘴转身跑远。 他只能长长叹了一声,笑着对宴清风道:“是我妹不对,都要嫁给别人了,还计较个什么劲儿。你们这是好事儿,恭喜了!” 宴清风道:“还不确定,看过再说。” 他面上煞有其事,毫无破绽。 宴青菱咬着牙上前,一副要揍人的模样,被康子意拉住。 康子意尴尬笑道,“清风,你还不确定,就当这么多人面说,万一没怀上,闹了乌龙多不好。” 宴清风无所谓道:“谁家没推迟过月事,没闹过乌龙?你和青菱不就好几回了。”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康子意和宴青菱成婚两年有余,都没能怀上孩子。 宴青菱甩开康子意的手,冷冷道:“你强迫人家还有脸说?很光荣吗?” 康子意看宴清风也不爽,但面上总是和和气气的,毕竟大舅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别为了一个女人伤兄妹和气,跟小孩抢糖似的。” 宴清风故作大方。 “青菱幼稚,我不会入心。” 第47章再回卓家 “不干人事的是你,你当然不放心上了!”宴青菱指着他鼻梁骂道,“什么怕有了身孕,你忘了王大夫是我家的?你叫他给卓明月的药里放红花!怎么可能有孕,那东西吃久了永远就不能有孩子了!” 卓明月脸色一滞。 她以为宴清风没有给她避子药,居然是加在了每日那一碗药里,药本身太苦,她没尝出特别的味道。 她也听说过,许多显赫人家在正妻生子之前,不允许妾室先怀孕生子,以免妨碍嫡长子的地位,引起家宅纷争。 他这样做,也在情理之中。 宴清风被戳穿也不尴尬,侧首看着身旁脸色有些难堪的女子。 “你手臂有伤,还得用药,大夫说不便有孕。” 他是在解释。 卓明月心里却想着,那些麝香百合倒是多余了,回头拔了便是,免得药物过量影响身子。 她沉默不语,宴清风当她是伤心,皱眉道:“药量不大,不会影响以后的。” 秦时忍无可忍地挥拳向他的脸砸来。 只是宴清风习武,轻而易举就拦住了他的拳头。 宴清风冷道:“你家里的事办好了?就来逞能?” 秦时面上的难堪转瞬即逝,反问他:“你有能耐,为什么也不给她一个名份?难道你也做不到?” 宴青菱附和。 “对啊,哥,你有本事娶了她呗,你这样,是想羞辱谁?” 他们都很清楚,激将法没有任何用处,宴清风不可能因他们三言两语的娶了人。 如此一来,最难堪的便是卓明月。 康子意在中间做和事佬。 “娶妻哪能这么草率,纳个妾得了。” 宴清风没搭理他们,转眸问她。 “回去了?” 卓明月轻轻“嗯”了声。 她始终不敢抬头看秦时一眼。 他们携手离开,倒像是檀郎谢女,碧人一双。 康子意一搂秦时的肩膀,劝道:“天底下残缺美人多的是,再找找,会有的。何况卓明月的眼睛已经治好了,她不满足你要求了。” 秦时有点迟钝的听明白他的意思。 “你以为,我对她好是因为她残缺?” “不是吗?”康子意搂着他走,“张知秋聋哑,卓明月眼瞎,你的那些喜好,我们哪个看不明白?” 宴青菱也道:“秦时,我哥干的确实不是人事,你既然也不过是拿她当替身,就算了吧,再另外找个。” 秦时沉着脸色,没有再解释。 是或不是,都于事无补。 宴清风和卓明月刚转了个弯,遥遥看见长公主段云锦和梁王段景程那一行人。 他们出行声势浩大,几十名侍卫婢女簇拥,引人注目。 宴清风懒得同他们碰面寒暄,背过身面朝着卖面具的摊贩。 “公子,来个面具吗?” 宴清风正要走人,卓明月却爽快应道:“好啊!” 这位摊贩,卓明月有印象的,媳妇早亡,留下双目失明的儿子,如今大概五岁大了。 他曾请教过同样“眼盲”的卓明月,该怎么引导孩子生活自理。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拣苦命人。 幸而他也没有自暴自弃,学了些手艺在街头摆摊,把儿子养得白白胖胖。 她故作犹豫的在几个面具间挑选,似乎每个都喜欢。 果然,宴清风道:“不必挑了,都买下来。” 土豆赶紧上前递银子。 摊主又喜又为难:“用不着这么多,这大白银,我找不出钱来……” 卓明月道:“这位可是宴将军,怎么会要你找钱呢?” 摊主千恩万谢的,忽然说了句。 “姑娘,我看着你挺眼熟。” “从前来买过的。”她敷衍道。 她不再拄一根拐杖,又不似从前穿那粗素衣,摊主尽管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哪里见过。 宴清风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土豆让人来装麻袋之时,卓明月拿了个银色半边面具,要给宴清风戴上。 宴清风伸手欲推开,卓明月不依不饶:“好看的,你别动。” 他就不动了。 面具遮住他上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修长的眼。 “这样没人能认得是你了,”卓明月眨了眨眼,道,“再陪我逛逛,好不好?” 只要不算很过分的要求,他都会满足。 宴清风陪她吃了烧饼,还被她拉着去坐游船。 很不巧,冤家路窄。 等待游船之时,有人大声喊她:“明月!” 卓明月回头,看着卓家一行人向自己这边走来。 是父亲,大哥卓君城,还有大嫂薄言佩。 薄言佩看了眼她身边戴面具的男子,辨别不出是何人,关切的语气道:“你这几个月哪里去了,分明是跟秦大人走的,却没在秦大人身边。是不是秦大人弃了你?” 这儿是闹处,周围人来人往,有不少人往这儿看。 卓明月不想在这里同大嫂多说,免得给人看笑话,“改日我会告诉父亲的。” 薄言佩看她行走自如,不再靠拐杖探路,拉住她。 “你没瞎?” “治好了。” “既然如此,跟我们回去。” “好,一会儿我会回去。” 薄言佩听出来她在敷衍,厉声道:“既然找到你了,怎么会让你继续在外面瞎过活?姑娘家的丢了名声,也是丢咱们卓家的脸面。” 卓明月甩开她,薄言佩不依不饶的拉扯她的手臂。 卓昌看这情形,一声怒斥。 “明月!回去!” 毕竟他的女儿,事关卓家名声,他不能在外头当着人面教训,弄得沸沸扬扬的。 卓明月不想回去。 大嫂会弄死她的。在宴清风身边尽管有时受点折磨,好歹他留着自己一命,有命在,才有来日方长。 宴清风始终握着卓明月的手,云淡风轻的道:“那就去。” 既然他说了,卓明月也不再抗拒。 - 一柱香后,卓家堂屋中。 卓昌坐于高座,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卓明月骂道:“你同人无媒苟合,比你五妹还丢人现眼!” 大哥卓君城在一旁苦口婆心。 “四妹,不是我说你,女子家名声宝贵,你这丫头办事怎么就这样蠢?” 卓昌想不透自家闺女怎么都是不争气的,一个派不上用场。 他指着宴清风,厉声道:“你把面具摘下来!我看看你是谁家的小子!” 宴清风立在卓明月身侧,淡声问:“看了,然后呢?” 卓昌缓了缓语气。 “我女儿近来都同你在一起吧,我不是个迂腐之人,不阻止你们谈情说爱,只是该提亲提亲,把事情办了,你总要给我女儿一个名分。” 第48章我的人,能让你动? 他注意到这男子的服饰,今日百花节,都会穿自己最名贵的衣服,明月身上这件苏绣的云锦亦价值不菲。 既然能这样穿着,应当家里也是有头有脸,有点地位的。 卓明月道:“父亲,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本就没什么脸面,我又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庶女,只要卓家不声张出去,没人会知晓议论此事。” 也的确,她离开卓家三月有余,旁人提起她也不过一句,许久不见卓家那个盲女了,再无波澜。 她去了哪里,是死是活,在这处处是非的长安城中,没有人很感兴趣。 “说的什么混账话!”卓昌怒道,“我这是在给你撑腰,帮你要个名正言顺的名份,你别不识好歹!” 卓明月知道,他这是看出来宴清风或许非富即贵。 父亲的官职一直停步不前,能耐不够,便想着用女儿来攀门亲事。 宴清风道:“撑腰?早干嘛去了,人不见几个月,也不见你找一找。” 卓昌沉眼看着他。 “黄花大闺女的事,怎么找,宣扬的人尽皆知?” 宴清风笑道:“那就别宣扬了,就当没这事。” 他不以为意的态度,表露了他没有诚心娶卓明月的意思,否则他好歹会对长辈客气些。 卓昌对他这样的回应倒也并不介意。 “你若是不能给我女儿一个名分,就跟我女儿断干净。实不相瞒,圣上问起过我这女儿,让我找到了明月去禀一声。” 闻言,卓君城和薄言佩诧异地看向父亲。 “圣上问起四妹?” 皇帝在那皇宫之中,即使圣驾路过长街,平民百姓亦不敢抬头目睹圣颜。 怎么会问起四妹卓明月? 卓昌点头:“嗯。” 那一日圣上召他觐见,他紧张万分,却不想圣上只是问了几句关于他女儿卓明月的事。 他也百思不得其解,圣上那三言两语的关切之中,无不透露着对他女儿的兴趣。可他的女儿究竟是在何处能叫圣上瞧见? 宴清风看了身旁女子一眼,问卓昌:“你想把明月献给皇帝?” 卓昌道:“这位公子,你拐跑我女儿又不肯给个名分,若换了别人家定是追究到底的,我不同你计较已是客气。再者,小女是圣上入眼的人,你还是退避三舍的好。” 他这样说辞,似乎天衣无缝。 哪怕眼前人是哪家权贵的公子,也并不得罪。 宴清风看着卓明月,问:“你想跟皇帝?” 卓明月摇头。 “不想。” 哪怕在娶康敏苏的事上,宴清风向皇帝妥协过,可他根本就不怕皇帝,皇帝若是真那么喜欢她,早就强行带走她了,可她的份量,远远不足以让皇帝跟宴清风撕破脸。 眼下她若是敢说想,恐怕得遭大罪。 “听见了?”宴清风对她毫不迟疑的回应很满意,“她不想。” 卓昌冷哼:“如此大事,岂容她想或不想?” 卓君城好言好语劝道:“四妹妹,你要识时务,你看不出来你身边这个男人他对你不诚心,不会娶你的,你难道还要死心塌地跟他做野鸳鸯?” 卓明月听得想笑。 总有人劝她识时务。 可究竟能走哪条路,什么时候由得她选? “哥,可是我已经认定他了。” 还不如说点宴清风爱听的,回去日子好过些。 卓昌一掌拍在桌上。 沉闷的声响回荡在堂屋中。 他立起身,怒道:“我怎么生出你这样下贱的逆女!君城,给我把她捆起来!” 下贱这个词,宴清风说过,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就听着很是扎眼。 宴清风目光趋冷,把她拉到身后。 “我的人,能让你动一下?” 卓昌厉声催道:“君城,快去把你四妹拉过来!” 卓君城站起身,却犹豫不决。 挡在四妹面前的人修长挺拔,不怒自威。 而他平日里就是个怕事的,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打过,况且他也没对女人动过手,捆亲妹妹这种事,他未必做得出来。 “父亲,四妹还小,咱再讲讲道理……” 卓昌剜他一眼,目光里嫌弃的意味很浓。 “去叫几个下人来!” 他原本不想把事闹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下人的嘴到底每个把门。 可大儿子根本不管用。 “是,是。” 卓君城立刻跑了出去。 薄言佩端坐在旁,看着卓君城出门的背影,目光里闪过隐约寒意,又迅速收敛。 她出声问:“四妹,你和这位公子,有没有不合礼法之举?” “有。” 卓明月承认的很果脆,甚至在宴清风意料之外,他定定的看着卓明月,喉间吞咽了下。 卓昌大怒,操起手边的瓷杯就向她的脸砸过去。 宴清风徒手接住瓷杯,反手重掷在卓昌的脚边。 他的耐心已磨到极限。 “好好说话,动什么手。” 若是那老头再扔杯子,他就得砸破老头的脑袋了。 卓昌气得面红耳赤,指着卓明月的脸骂道:“贱人生的到底还是贱人,一个个丢我卓家的脸,还敢当人面说出来!你比明珠还不是!我要打死你这个贱人!” 骂她可以,怎么骂到她生母头上。 卓明月唇边勾起讥讽的笑意。 “人人都知我母亲是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可谁知,是你借醉行凶强暴我生母,她有得选吗?她是贱人,那你算什么,一条只知发泄却无担当的公狗吗?” 这个所谓的父亲,毁了她的生母,导致她的出生,又任由嫡母欺辱她们母女,不管不顾。 他何曾负起责任,何曾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你!你!混账!” 卓昌完全料不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根手指颤抖不止的止着她,另一只手捂住胸口,仿佛怒得喘不过气来。 薄言佩慢慢起身去扶,“父亲,消消气。” 她倒并没有很意外。 一个敢把她推进水里的人,一个装瞎忍气吞声那么多年的人,若是没有脱身的把握,断不会在这里对父亲破口大骂。 所以,这个四妹妹,是笃定了自己能全身而退。 薄言佩的目光这才挪到她身旁男子的身上,仔细的打量他。 “公子既然和我家四妹妹私定了终身,总要让我们知晓,四妹妹的归宿究竟是何人吧?” 卓昌由她扶着坐下来,胸口仍激荡不止,顺着儿媳妇的话,也终于想到了此处。 “你,是谁家的公子?” 第49章以后也会护着你 卓君城的动作很快,带着五六个下人冲了进来。 堂中的一对男女被围住。 卓君城好心对宴清风道:“这位公子,我们不为难你,你走吧。” 薄言佩紧跟着道:“这是咱们卓府的家事,公子若不想卷入其中,现在可以一走了之。” 他们在给人台阶下,宴清风却不打算走。 他不可能把卓明月一个人留下,也没有任何隐瞒身份的意思。 只不过她说他戴面具好看罢了。 他伸手,摘下面具,勾唇一笑。 “看清楚了?” 屋子里陷入漫长死寂。 卓昌愣怔许久,僵着身子立起身,磕磕巴巴道:“是,是宴将军?” 他努力扯起嘴角,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竟是宴将军,我,我……” 听是宴将军,围着的那五六位下人都仓皇退后几步。 他们哪里敢对宴将军动武? 战场之上以一挡百的人,他们的人头不够宴清风塞牙缝的! 薄言佩脸色也有些难堪。 她以为能搭上秦时已是卓明月天大的能耐。 卓君城摸了摸脖子,仔细回想一番方才有没有很得罪人的地方,反复确认没有什么过激言语之后,深深吸了口气。 他要是听父亲的动了手,估计他就没命了。 宴清风耐心等了会儿,也没听卓昌把话说完。 “你要打死明月?” “不不不不!”卓昌连忙摇头晃脑的否认,低眉顺眼,“将军的人,我怎么敢……若早知是将军,我将小女双手奉上……” 他猜到此人家中或许有些权势,却猜不到竟是这位。 宴清风一脸漫不经心。 “不知者无罪。” 卓昌大松了口气。 宴清风又道:“跪下来,给明月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 卓昌闻言,一张老脸求助的看向卓明月。 他不敢违抗,可只要女儿肯说句好话,就能免于他受这样的屈辱。 卓明月淡淡催道:“父亲,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眼前的这个人,是她的至亲,给了她难堪的出身,从未护她一次,叫她十几年来忍气吞声,活得生不由己。 到如今她站在强暴自己的男人身侧,借着他的势,来替自己出一口恶气。 走到这一天,她哪有什么父女情分可顾及? 卓昌终于明白没有商量的余地,缓缓跪倒在她面前,以额触地,声音苍老沙哑。 “是父亲错了,明月,原谅父亲。” 卓明月问:“你知道,我生母死后埋在了哪里吗?” 卓昌当然一无所知。 “我让人去给你娘迁坟,让她牌位入我卓家祠堂,给她供奉香火……” 卓明月笑了。 娘。 世人都告诉她,得叫姨娘。娘这个字眼,妾室不配。 可眼下他竟为了讨好自己,称那是“娘”,要给她供奉香火。 “可是我生母被扔在乱葬岗,”卓明月语无波澜,“那里几天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父亲,她哪里有坟可以迁啊?” 她去找过尸首,可那里只有漫天遍野的焦尸,面目模糊难辨。 卓昌连忙道:“人死后葬哪儿都一样,我给她供奉牌位,我……” “说得好。”卓明月笑道,“你以后,葬哪儿也都一样。” 好好活着,千万不要落在她手里。 宴清风给她一个眼神,“走了。” 卓明月便紧随其后,跟着他走出堂屋。 在他们身后,卓君城和薄言佩扶起了卓昌。 卓昌看着他们的背影,咬牙切齿道:“狐假虎威,宴将军连个名分都没给她,等他腻味了,这贱人又算什么东西?” 一口一个贱人,薄言佩听得皱起眉,好歹是他亲生的闺女,嘴上这样不干不净。 - 回去的马车上,宴清风把她的手握在掌中,她的手始终微凉,怎么也捂不热。 宴清风脑子里全是卓明月对卓昌说的那句话。 你借罪行凶强暴我母亲…… 她说这句话时,那目光里是恨不能将人拆骨入腹的杀意。 当时,宴清风也莫名的一怔。 这么恨吗? 恨的是她父亲后来的弃之不顾,还是恨……强暴这种行为? “明月,”他唤她,“今日那个烧饼挺好吃,你会不会做?” 卓明月道:“将军喜欢,我可以学。” 她回得很好很妥帖,可宴清风总觉得哪里不合心意。 他思来想去,觉得问题在于这点疏离感。 她太拘谨,太疏离了,才叫他不尽兴。 “换个称呼。” “那……世子。” 卓明月想着,他除了将军的身份,便就是宣王世子。 宴清风嘴角轻蹙,没再说什么。 - 当夜。 她一如既往地乖巧倚在他怀里。 他的手停滞在她胸前衣襟,却不似以往般撕开或者探入。 他想那么做。 但很莫名。 她满腔恨意说出的那句话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以至于将他难以浇灭的欲念生生克制。 ……这世间竟然有他不敢做的事了。 想到这,宴清风几不可闻地笑了声。 怀里的女子侧过身,侧躺在他怀里,枕着他胳膊。 “世子在笑什么?” 宴清风捏住她琼鼻:“不要这么叫。” “……公子。” “再换。” 卓明月苦思冥想,最后道:“清风……哥哥。” 宴清风仍然不满意。 “我只有青菱一个妹妹。” 清风哥哥这个称呼,他每次听康敏苏喊都起一身鸡皮疙瘩,很难听。 卓明月便不知道他要听的到底是什么了,玉臂环住他的胸膛,绵绵道:“将军,你看我们像不像夫妻?” 宴清风搂着她肩膀,并没有说话。 他忽然很想知道,那一夜之后,她是不是也那么痛恨。 那次她并不情愿,说是抵死反抗也不为过,挣扎出了一身青紫,最后又万念俱灰一般,不再动弹。 他习惯了被女人勾引,无数女人想爬上她的床,丞相之女,当朝长公主都不例外。 而卓明月,这样人微言轻,这样卑贱。 以至于他不会去考虑,他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卓明月不知他在想什么,手指微微一蜷,又缓缓放松。 今日他看到了她对父亲恶言相向,又听说了皇帝向父亲询问过她。 他心中定有疑虑,但应当不至于动怒,否则以他的性子,一定教训她了,动手,或者言语侮辱。可他暂时都没有。 “将军今日护着我,我很高兴。” 她的声音又软又绵,温热灼着他的耳畔。 宴清风的手掌隔着一层薄薄寝衣在她背上摩挲,小腹之下有了反应,身子却未动。 “以后也会护着你。” 第50章圣上万安 卓明月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以后。 好像是在向她许诺。 “以后是多久,白首偕老那么久吗?” 宴清风在她背部摩挲的手顿住。 白首偕老? 他没有想过跟她过一世。 她就跟他曾经爱不释手过的每个物件一样,会有一阵情有独钟,但绝不会长久。 没有任何事物和人不会被厌倦。 但到了那时候,他也能给她荣华富贵,护她余生周全。总不能消耗了女子最宝贵的几年,就置之不理。 “嗯,那么久。” 他嗓音微哑,字字清晰的落在她头顶。 女子仰起脸,小鹿般的眼睛望着他,她眼底深处有星星点点的波澜。 她说:“还有,不能怀疑我,要信我。” 宴清风似乎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璀璨的目光,有点儿摄人心魄,反应过来时,他吻住了那张一开一合的嘴。 一发不可收拾。 他比以往每一次都耐心温柔。 青楼里那回,她在他面前羞涩绽放,是他念念不忘的娇媚。 从那之后,他再没有见过她那样绽放。 而现在,她迎合他,取悦他,比青楼里那回更主动,更妩媚。 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比如,她身子真实的反应。 怀里的女子忽然僵绷,又软如春水,宴清风在那一刻,冲动的想把她揉进自己骨血里,想要她的全部,包括那颗心。 他抱紧怀里柔若无骨的身子。 “你试一试认定我,不会让你后悔。” 在青楼那间潋滟的包房里,他就想把人养在身边,对她好。 他解决了她的嫡母,五妹,放心的让她暂回了卓家。 结果次日,她就跟秦时搭在一处,还当着他面挣脱他,躲去秦时的身后,明目张胆的渣了他。 分明在青楼里,他问“要不要跟我”之时,她说好。 罢了,过去的都过去了,还能有以后。 卓明月知道他的意思。 他要她不再有别的念头,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试一试,那就试一试吧。 她哪里有别的选择? 卓明月环抱住他,脸靠在他胸膛,听着他潮汐过后还有些狂躁的心跳。 “对我好。” 宴清风顺着她柔如凝脂的玉臂找到她的柔荑,一根根拨拂过她的纤指,十指相扣。 “你教我。” - 再次被带入寻芳园,卓明月多少有点不自在。 上回在此处的摘星楼闹的事很丢人。 这个地方人来人往,她有点担心再遇见那些人,出现先前的局面。 宴清风看出了她的不自在。 “你要习惯。” 近来除了上朝,他出门处处带她,长安城中几乎人尽皆知了,宴将军身边有了个女人。 凉亭中,康敏苏和李修远在那坐等着。 看到宴清风走上亭来,康敏苏立刻起身:“清风哥哥,你是不是为了气我才跟她在一起?” 那根手指直直指着自己,卓明月尴尬的往宴清风身后缩了缩。 宴清风眉眼矜淡。 “你想多了。” 康敏苏把李修远拉起来:“你给清风哥哥说明白,我们说好婚后各过各的,互不干涉,你说啊你!” 李修远道:“是这样的,我有我中意的女子,她有她的情郎,我们莫名其妙被赐婚,事实上我们不合适,不想在一块儿。” 康敏苏扑进宴清风的怀里。 “清风哥哥,你看是这样的吧!不是我想要跟别人成亲的!” 卓明月很识时务的退下凉亭。 他们有旧情,要叙旧,她杵这儿就不合适了。 宴清风抓着康敏苏肩膀把她拎开。 “你想不想成亲,跟我没有关系。” 康敏苏并不信:“你先前那么多年都没有女人,不是为了我吗?我定了婚期你就有女人了,清风哥哥,所有人都知道你喜欢我!” 宴清风很耐心的提醒她。 “我要是喜欢你,早娶了。” 他要是真的喜欢,皇帝的介意他也不会放在眼里。只不过完全不在意,又能叫皇帝安心,他才顺水推舟。 康敏苏道:“可是从前别人问你会不会娶我,你说你会娶我的!” 宴清风纠正:“我说的是可能会娶。” 那时他对婚娶这回事一点想法也没有。 觉得时间到了,任人安排就是,娶谁都没有太大差别。 跟康敏苏也比较熟,可以是她。 康敏苏嚎啕大哭起来。 “你明明爱我,为什么不承认!皇上为什么给我乱赐婚,呜呜呜……” 宴清风不理会她,转而对李修远道:“今日你也在这儿,我说个明白,我跟你未婚妻什么事都没有。” 李修远呆滞点头:“知道了。” 宴清风往后一握,抓了个空,这才发现身边的人没了踪迹。 …… 海棠花丛旁,一位侍卫模样的男子向卓明月颔首道:“我家主子有请。” 卓明月想着最糟糕的情况,无非是遇到长公主段云锦。 踏进侍卫包围的书香暖阁,她一见那书架前长身玉立的紫袍男子,盈盈拜倒。 “圣上万安!” “过来。” 段以珩招呼她到身边来,后头的门被合上。 暖阁中只余两人相对。 他手中握着的是鱼玄机的诗集,指着其中两句道:“明月,你可知这是何意?” 红英只称生宫里,翠叶那堪染路尘。乃至移根上林苑,王孙方恨买无因。 卓明月从小装瞎,没机会读书,不过这两句倒是明白。 皇帝这是在提醒她,王孙不识红英好,入宫才惜。 卓明月浅浅一笑。 “皇上,民女愚昧,瞧着这是花开堪折直须折的意思。” 段以珩修长手指轻抬起她下巴,仔细瞧她眼里的芳菲。 好一个花开堪折直须折。 反客为主这一招,她很会。 “这些时日清风待你不错,没有动心?” 在他审视下,卓明月眼眸略沉。 “我若是条狗,便会被轻易驯服。可他杀了我二哥,我岂能对杀兄仇人动心。” 事实上,二哥的死活她压根不在意,甚至她的父亲哪怕惨死在宴清风剑下,她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她总要给皇帝一个理由,叫皇帝信她。 段以珩收回手,将书放回架中,淡淡道:“他近来还是老样子,亥时归?” “是。” 许多次戍时到亥时这段时间,无人知晓宴清风去了哪里,查无可查。 卓明月思忖道:“或许是去了卓家。” 段以珩一顿,狐疑的目光看向她。 “卓家?” 卓明月点头:“原先他多次在卓家遇见我,便是在那段时辰里。” 第51章何以致契阔? “那么晚,你不在房里就寝,在屋外?” “是在房里。” 闻言,段以珩清咳两声:“青菱说的对,他还真不干人事,擅闯姑娘闺房。” “倒不是来偷窥什么,他是来找东西的,”卓明月没有丝毫隐瞒,一五一十道,“可能是一张图。” “图?” 段以珩凝眉半晌,了无思绪。 卓家家主也不过是工部员外郎,人微职卑,何来值得宴清风一而再奔赴卓家寻找的东西? 图,什么图? 难不成是什么旷世宝藏图? 卓明月瞥见书架上层有一本《伤寒论》,挽袖去拿,却不能触及。 段以珩伸手取了下来。 “对医书有兴趣?” 卓明月道:“我离开这一会儿,总要给将军一个交代。” 对她来说,医术比诗词歌赋重要的多,宴清风也一定会问她的去向追根问底。 段以珩却没把书即刻给她。 “寻芳园的书不能白给,要拿钱买,你没带银钱,如何向清风解释这书怎么来的?” 卓明月取下腕上的琳琅金玉镯。 “我就说,拿镯子换的。” 寻芳园并非私人宅院,这是皇家园林,非平民可入,那些王公世家子弟进出,从不需要花钱。 皇帝这样说,或许是捉弄,或许是要她拿出些什么。 段以珩单手拿过镯子。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男子常赠女子手镯已示亲密,却不曾想,他身为男子竟会拿女子的镯子。 “镯子贵重,你不觉得吃亏?” 卓明月接过书,莞尔:“皇上若是把腰间佩玉给我,如此便算公平了。” 他今日腰间系的翠色圆环佩玉,还算朴素,单看着比不上手镯贵重。 “你拿回去,不怕清风认出这是谁的物件?” 卓明月道:“将军府上美玉实在太多,他无法一一鉴赏,定也认不出这块佩玉来自何处。” 将军美玉多,皇帝更甚。 她见皇帝三面,每一回他戴的佩玉都不同,可见他并不会钟爱其中某一块,宴清风更不会记住那样一个物件谁戴过。 段以珩解下佩玉。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这个女子果真胆大,有意思。 卓明月收了佩玉放入袖中。 踏出暖阁,她对着满园百花开尽的春色无奈一笑。 宴清风和一些官员往来的事,她只字不提,却只提了他去卓家寻那张图。 皇帝自然会去查明,最后得知他不过心系边关安稳而已。 卓明月害怕过他,厌恶过他,可唯独他身上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刀疤,她是由衷敬畏且佩服的。 那些是他沙场奋战,出生入死的痕迹。 抛开私德不论,这位在战事上竭尽所能,护河山安稳的将军,不该遭受君王忌惮。 - 拿着书往方才分别的凉亭处去,并未寻见人。 兜兜转转几道弯,她听见一丛之隔两人说话的声音。 是长公主段云锦和宴清风。 “那个女人,你真就那么喜欢她?” “康敏苏?” “谁说她了,你装傻是不是?” “卓明月啊?”宴清风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你说呢?” 卓明月转眸去看。 花丛的那边,段云锦仰着脸,对他道:“我不喜欢她,先前还装瞎呢,心机太重了。” 宴清风嗓音淡淡,听不出语气。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娶你么?” “为什么?” “你心眼儿小,娶了你就不能三妻四妾了,没意思。” 段云锦踮起脚双臂勾住他的脖子。 “我心眼儿就小,怎么办呢?” 他并没有马上推开。 卓明月心知,这代表着他对长公主并不排斥,有他的纵容,长公主才能说出这些话。 而宴清风接下来的回答,不仅关乎她去留,甚至关乎她生死。 她屏住呼吸。 宴清风不轻不重的把她手臂从肩膀上拉下来,漫不经心道:“知道了,北稷山回来,我就处理掉她。” 处理掉…… 这三个字如一道惊雷,在她脑中炸开,卓明月恍惚后退了一步。 宴清风听到动静,侧首去看,那边并没有人。 “看什么?” 段云锦把他脸掰回来。 宴清风道:“东西,该给我了?” “急什么,”段云锦道,“过几日我生辰,你来陪我,我就给你。” 意识到今日白来一趟,宴清风的口气变得冷淡。 “你是个知轻重的人,最好不要一拖再拖,我没那么多耐性陪你玩,懂?” 段云锦并不恼怒,只是笑道:“你想要我的东西,一点诚意不让我看到是不行的。” “想做什么,说。” “不急,过两日,我会上门向你讨要。” …… 卓明月盼着皇上还没走,他若是还在暖阁中,她就求一求他。 这世上能从宴清风手里救人的,不会再有别人了,她能求的,只有皇上。 可还没到暖阁,她就被土豆拦住。 “卓姑娘,方才去哪里了?将军找你好一阵!” 卓明月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 “去那边拿了本书。” 她示意暖阁的方向,道:“我还想再去拿本诗集,要不,你等等我?” 土豆犹豫了会儿。 “将军还在找你呢,姑娘要什么诗集,你吩咐我一声便是。” “我镯子落那儿了……”卓明月摸了摸手腕。 土豆道:“不碍事,将军会再给你买。” 她若再执意去暖阁,土豆定会察觉不对劲了。 罢了。卓明月定了定神,“去见将军。” 一会儿后,她就见到了宴清风。 他看了眼她手里的书,什么也没问:“回去吧。” 卓明月盈盈随在身侧。 “将军的事办好了?” “嗯。” 如此看来,他要办的事,就是同长公主私会。 卓明月心脏仿佛置于冰水之中,那寒冷从她胸腔涌出,向四肢无边蔓延,冻得唇齿打颤,手指发僵。 上回在寻芳园,长公主亲眼看着宴清风把她带走,并未表露任何。 可原来他们早就有儿女私情,长公主也早已视她为眼中钉。 而宴清风。 今早还同她温存缠绵的男人,答应过要护她一世的男人,只因长公主的三言两语,就要处置她。 处置掉。 那是要她的命啊。 荷塘边青石道上,一阵风吹来,有些凉。 宴清风去握她的手,想看她冷不冷,刚触到冰凉的手指,她避开去。 这下意识的反应,令他心中生起疑虑。 宴清风停步,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 “怎么了?” 卓明月抱紧怀里的书:“我手冷,怕冻着将军。” 宴清风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抽出那本《伤寒论》叫土豆拿着,把她双手包在掌心里揉搓。 他的手掌温热,很快捂暖了她的手。 “你这两日要来月事,不能受凉。” 第52章那你会娶她吗? 有时面对他的温柔,卓明月会更害怕。 怕自己动心,无知无觉的栽进去。 这世上对她好的人实在太少,那一点温存,她容易留恋,容易当真。 可她也清楚男女之情这东西如同焰火,绽放时绚烂盛大,有人沉迷其中为之生为之死,可转瞬即逝后,你甚至找不到它存在过的痕迹。 她问:“将军来办什么事?” 宴清风听出了她声音中的不稳,神色一顿。 “这不是你该问的。” 她便识趣再没有开口。 除了情爱那方面,其他的事,他从不允许她涉足踏入。 晚膳时候,卓明月没动两口,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冲出去弯腰在角落里,呕得天昏地暗。 宴清风没有跟过去,坐在原处,脸色不大好看。 他见过别人这样吐,事后被诊断有孕,八九个月后收获一个哇哇哭的孩子。 这样一想,他就很懵。 土豆同他想到了一处去,小声嘀咕:“我每天让人盯着的,药都喝了的……” 话是如此,可没有一个大夫不曾误诊,也没有一个药方敢说一定有用。 “叫大夫看看再说。” 把脉的整个过程,宴清风端坐一旁,眉宇紧锁,很是紧张。 卓明月想着,他在怕吧? 若是有了,他会怎么做呢?叫她一尸两命吗? 大夫说:“姑娘是不是忧虑过甚?故而食难下咽引起呕吐。” 自然是忧虑过甚,这不知哪天被“处理掉”的日子能不想太多? 这大夫有两下子。 “把脉能看出来这个?” 大夫道:“把脉只能看出来姑娘身子恢复得还行,但从姑娘面色,能看出愁云惨雾。” 卓明月沉默不语。 查不出问题来就归结于她心有郁结,往后若真有什么病,也能说是郁结难散所致。大夫这样说,倒是百密无一疏。 宴清风道:“不是害喜?”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姑娘并非喜脉。”大夫笃定道。 喜脉如珠走盘,与她的脉象相差甚远。 大夫走后,宴清风把她拉到怀里,“想些什么?” 卓明月想问问他,白日里那句话究竟是为敷衍长公主,还是真的要她命。 而他向长公主承诺的,并非即刻杀她,而是北稷山归来之后,可见他或许有一点不舍,但不多。 斟酌了片刻,她轻声道:“我今日在寻芳园遇到几个陌生女子,她们告诉我,将军很爱长公主。” 她万不能说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如此,才有转圜余地。 宴清风笑了。 “段云锦?” 有说他爱康敏苏的,爱段云锦这个说法他倒是第一次听说,很新鲜。 不过,今后的确会有传言。 卓明月问:“是这样吗?” 宴清风没有回答,“就因为这个食难下咽?” 卓明月耸拉着脑袋,没有否认。 就让他当作自己是在介意那点情情爱爱的东西吧。 没准还能博他几分怜惜。 宴清风搂着她,下巴搁在她发顶,语气难辨:“今日还见过谁?” 怀里的女子沉默半晌。 她是跟着皇帝的侍卫去暖阁的。 寻芳园人多,耳目多,他大概已经知道她今日见过皇帝。 卓明月把问题抛了回去。 “你不说爱不爱长公主,我也不说见过谁。” 宴清风揉乱了她头发,“长本事了。” 他没有发怒的意思,甚至语气里有点宠溺的意味。 卓明月仰起脸,眸含楚楚星光。 “我怎么想怎么看,你不在意。既然不在意,为何要多问呢?” 宴清风似乎笑了笑,“吃醋了?” 卓明月想起他同长公主说的话,他不喜小心眼儿的女人。 “……将军认为我能够毫不入心吗?” 她得表明她在意,又不能无理取闹为难他,她也没有逼迫他的本事。 男人只喜欢恰到好处的小打小闹,以此证明他被依赖被迷恋。 宴清风抱起她,让她坐在沉香桌上,握着她双肩,平视她。 “那你不必入心,我不爱她。” 他没必要骗她。 卓明月追问:“若长公主愿意出嫁,你会娶她吗?” 仔细想来,爱不爱倒也的确无关紧要,主要是看他如何抉择。 宴清风眸色微微一沉。 “在想什么?” 这么关心他娶妻的事,难道还惦记着他说过的,娶了妻就放她走? 卓明月的手掌柔弱无骨地抵在他胸膛,指腹在他心口处绵绵画了一圈。 “在想,这里有多少我的位置。” 她眼波流转,顾盼生媚,声音软如春水,叫他不能有半点把持力。 宴清风吻住她的唇,用力把人往怀里揉,吻到她身子软得坐不住,宴清风拂去了沉香桌上的青瓷白玉的物件,东西乱了一地。 他把女子放在沉香桌上,撕开碍事的儒裙。 抵入之时,卓明月抱紧他的腰。 “你答应过会护着我,一直护着我的。” 男人情动之时,容易给出承诺,她也知道这时候的承诺未必有用,可只要他多说一遍,多对她上心一点,她的活路就多一点。 “嗯,”他不走心地应了声,拍拍她纤细的小腿,“架我腰上。” …… 小梅在外头收拾一地狼藉。 卓明月和宴清风在里头穿戴收拾自己。 匣子里那一堆佩玉中,卓明月摸了摸那块翠色圆环佩玉。 宴清风选了另一块晴蓝底翡翠缀流苏佩玉给她。 “这块好看。” “这块不好么?”卓明月没有放手。 也算是她最大胆的一回。 若他认出来了这是谁的物件,恐怕今日不能善了。她赌他认不出,也赌她往后能明目张胆的佩戴这块佩玉。 宴清风眯了眯眼,深感她的眼光很糟糕。这块翠色圆环佩玉很普通,甚至不像女子之物。 “不好。” 他顿了顿,又道:“实在喜欢就用着吧。” 这种东西并不是戴给别人看的。好看不好看并不重要,她喜欢就行了。 卓明月对着镜中的容颜,眼帘微动。 从听到他同长公主那段对话起,她就彻底放弃了留在宴清风身边这条路,实在赌不起,这输了便是一条命。 人世只来一回,岂能不惜命? 她一定要竭尽所能平安的离开将军府。 这块佩玉,或许是她的云梯。 或许攀了上去,便是在宫墙中孤寂终老,纵使如此,也好过在这坐等大祸临头。 第53章名分,有什么用? 长公主生辰前一日。 宴清风和卓明月正在用早膳,外头传长公主到。 卓明月放下手里的红枣燕窝羹。 “我吃完了。” 她刚走到门口,就和段云锦遇了个正着。 段云锦一脸笑意:“这是要去哪儿?别急着走啊,一块儿坐下来。” 卓明月向她行了礼,如坐针毡地退回去,也不敢坐在宴清风身旁的位置,离远了坐。 段云锦很自然在宴清风身侧坐下来。 “明日我的生辰宴,他们都带妻眷的,你带上卓明月呗?” 闻言,卓明月袖下的手无知无觉地攥紧。 长公主无事不登三宝殿,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若是她跟去了长公主府,到时候人多纷杂,宴清风不能处处顾着她,而那是段云锦的地盘,叫她死无葬身之地也未可知。 宴清风看了她一眼,“他们都带正室,我带明月不像话。” 段云锦笑道:“都是自己人,没有那么多规矩的,她既然跟在你身边,总要出来见世面的不是?” 宴清风放下荷花酥,帕子拭手。 “你会带你那几个男宠出去见世面?” 公主有男宠是寻常之事,可都置于后宅,不会示于人前。 男子的姬妾,同理。 段云锦瞥了眼卓明月:“她是你枕边人,怎么能和我那些面首相提并论?还是说,你只把她当成解闷的玩意儿?” 卓明月心知长公主这是在下套。 他若说是,便是明明白白羞辱了她,他若说不是,明日把她带去公主府,又会置她于险地。 无论怎么说,怎么做,都会伤害到她。 在宴清风开口之前,卓明月恭谨道:“公主抬举我了,我并非将军的枕边人,只是守夜婢罢了。” 她宁可被羞辱,也不想丢命。 “守夜婢跟将军同席用膳?” 段云锦看了眼宴清风右侧那副用过的碗筷,碗里是没吃完的红枣燕窝羹,笑道:“清风,你待这守夜婢是真好。” 宴清风淡淡一笑:“你来我府上做婢女,我也待你好的。” 段云锦故作气恼的立起身。 “我生来尊为公主,怎么做婢女?你把我跟她相提并论?我那儿是龙潭虎穴不成,请你府上一个婢女还请不动了?那你明日也不要来了,我不欢迎。” 她走出几步,宴清风喊住她,“行了,我带她来。” 段云锦的脸色说变就变,笑靥如花的对他道:“好啊,明日见。” 她来的突然,走得也快,只余一阵香风还留在此间屋中,迟迟不散。 卓明月诧异的看着宴清风,他怎么就突然答应了? 是因为长公主生气了,还是因为那句“你明日也不要来了,不欢迎”? 这长公主府,他是非去不可? 在他目光投来时,她又迅速收回视线,眼眸低垂。 “我能不能不去?” 宴清风若有所思道:“去吧,她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要是做了呢?” “她不会。” 宴清风能笃定段云锦不敢做什么。 他说的很清楚,北稷山回来之后他会处理,她大可以耐性等等,没必要冒着惹怒他的风险动他的人。 段云锦也清楚,如果卓明月死在她手上,他更不可能娶她了。 卓明月定定的看着他。 “要动一个人未必是取她性命。若是长公主让人辱我清白……” “我不会让你有事。” 她还要开口,宴清风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不必说了。” 卓明月就不再说了,不声不响回了卧房。 她独坐在妆镜前,揉捏手中微凉的佩玉,直到小梅推门而入,她不动声色的收起手中之物。 “姑娘,将军派人来问你,午膳想吃些什么。” 午膳吃什么,向来都是膳房决定的,从未问过她。 也不知宴清风多此一问做什么。 “随意吧。”卓明月道。 她哪配闹性子,她若是效仿长公主给宴清风甩脸色,只怕死得更早。 黄昏之前,土豆又来传话。 “将军问姑娘想不想去逛夜市?若是想……” “不想。” 卓明月回得很干脆。 她急了一日,压根没力气了,也没兴趣出去走走。 土豆没料到她会拒绝,生硬道:“姑娘,将军从来没邀过任何一个女子。” “哦,”卓明月声音冷淡,“所以呢?” 都快没命了,她还要感恩戴德?他给的那点福气,远远不足以她甘心赴死。 入夜,宴清风早早宽了衣坐在床榻边,刻意叫她给自己捶肩。 她跪坐在他身后,均匀有力的给他一寸寸揉捏着,却始终不发一言。 “哑巴了?” 卓明月终于开口,嗓音沙哑:“也许是最后一日伺候将军了,我无语凝噎。” “谁说是最后一日?” “长公主容不下我,将军知道的。” 他沉默片刻,握一握肩上还在努力讨好他的手:“睡吧。” 躺下许久,久到卓明月以为他已经入睡。 宴清风突然道:“段云锦手里有一样东西,我必须拿到。” “很重要吗?” “很重要。” 如此,卓明月更加心灰意冷。 若是为情意,或许她挣扎一番还能有转圜余地,可若他本就奔着目的而去,他自会在心中衡量她与那样东西孰轻孰重。 俨然,她的份量远远不够。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脑子里无法克制的幻想明日可能面临的各种处境。 她要怎么才能保住自己? 宴清风的声音从枕边传来。 “下个月我出征北稷山,随我去?” 把她留在长安城中,他终究不放心。再者,此次出征少则数月,长则几年,他忍受不了那么久都碰不到她。 卓明月淡淡道:“军中有妇人,士气恐不扬的道理,将军总是懂的。再说了,我未必活到那时候。” 她头一次这样强硬的口吻同他说话。 “能活到的,”宴清风从后拥住她,“北稷山回来,我给你个名分。” 他能猜到她这样忌惮段云锦,许是寻芳园之时听见了什么。 既然如此,他便明里暗里的告诉她,“北稷山回来处理掉”那种话不过是托词,他不可能那么做,段云锦都能瞧出他的敷衍,她看不出么? 段云锦并非莽撞之人,绝不敢对他的人下死手,明日叫她过去,最多是为难一番,折辱几句。 她受下了这委屈,今后他自会好好补偿。 “名分,有什么用?”卓明月有点破罐子破摔了。 她知道他在哄她,可有什么必要? 第54章有了,就留下来 宴清风嘴上哄不好她,就用身体哄她。 她不拒绝也不接受,任由密密麻麻的吻一路向下,直到没入腿心。 他的唇很软。 “你就是这样伺候长公主,让她爱上你的吗?” 宴清风从她身下抬起头,诧异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卓明月双颊的潮红还未褪去,又问一遍。 “你是这样服侍长公主的吗?” 宴清风被她气笑:“卓明月,你找死是吧?” …… 这个夜不太好过。 他被她那句话惹恼,发疯似的折腾好几遍,卓明月下床去清洗时,双腿麻的站不住。 宴清风把她捞回来,按在床上。 “留下来。” 什么留下来? “该停药了,”宴清风按拢她的腿,禁锢着她,在她耳边说,“有了,就留下来。” 这几日他莫名有些不安稳。 这个女人不像面上那么逆来顺受,她骨子是不安分的。明日的事,难免叫她心有芥蒂。 若是有个孩子……女人都离不开孩子,她自然就会定心。 而且那日她莫名呕吐,大夫给她把脉之时,他没有做好当爹的准备,可在那一刻他竟然想好了要买一大屋子的拨浪鼓。 除了拨浪鼓,他也不知道小孩子会喜欢什么了。 卓明月吃惊的睁大眼。 他竟然想要孩子了,该不会是怕战死沙场后继无人吧? 宣王唯有一儿一女,宴清风是唯一的世子,若是她能有孕,而宴清风战死,她腹中便是宣王府的独苗,倒也不错。 可若只是生个孩子来证明他身体康健,供他享一时天伦之乐,再或者,用孩子来叫她死心塌地…… 大可不必。 她身为庶出的女儿,受了那么多苦,活到至今身不由己,她真的受够了,也不想她的孩子,过同样屈辱的一世。 如果只能为妾,她宁可一罐红花灌下去,再不生养。 这都后话。 卓明月想着,由他去吧,明日是什么情形都未可知。 - 时辰还早,长公主府上已是门庭若市。 卓明月随在宴清风身后亦步亦趋,她没有四处张望,可也感受到无数道异样的目光如影随形打量着她。 只是到了跟前,他们向宴清风示礼过后,也恭谨称他一声“卓姑娘”。 “将军,这边请。” 步至堂屋前,长公主身边的婢女过来请人。 宴清风看了眼卓明月,把她留在这堂屋门口,人多之处。 周围都是权贵,可又都是素不相识之人。 卓明月立在原地环视四周,企图找见熟悉的人影,一无所获。 直到听见侍卫一声高呼:“圣上到!” 所有人跪倒在地,卓明月上前几步,跪在了显眼处。 段以珩就在她三步远之处停步,对众人道:“今日云锦生辰,诸位不必拘礼。” 卓明月同众人一道起身。 段以珩注意到那位颔首低眉的女子,微凉的目光落在她腰间悬着的翠色圆环佩玉上时,微微一定,又很快沉静如幽海。 “清风在何处?” 知情之人刚想回话,卓明月抢着道:“皇上,我知道将军在何处。” 段以珩道:“带路吧。” 卓明月领着他胡乱走了几道弯,在公主府人迹罕至之处,转身双膝落地。 “皇上,救我。” 段以珩看着她,眸色深深:“你怕云锦将你如何?” 卓明月力求三言两句间把话说明白。 “长公主容不下我,而她手中有将军要的东西,将军为了得到此物,将我带来公主府,任其宰割。” 段以珩笑道:“清风既拿你换物,可见你不值一提,云锦何须对你下手?” 话是如此。 可,女人的妒忌心从来没有道理可言。 卓明月维持着跪在他面前的姿势,一道清丽的声音由远及近,“皇兄,做什么呢?” 段云锦一身白羽曳地裙,盈盈走来,如同仙子一般轻盈灵动。 她走到面前,瞥了眼卓明月:“你在我皇兄面前,说什么呢?” 卓明月咬紧了唇,不发一言。 段以珩道:“这姑娘冒冒失失地跑出来,冲撞了朕。云锦,是你的客人?” 卓明月感觉到那道目光始终盯着她。 她以为长公主会去应付宴清风,找下人来收拾她,却没想到,会是长公主本人。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客人呢?” 段云锦修长的护甲挑起她下巴,令她抬头,“皇兄,这小贱人擅闯公主府偷盗,我正抓她呢。” 段以珩淡淡看着她。 “抓到了,如何做?” 他们都心知肚明,偷盗不过是个说辞。 “拿她去喂后宅的豹子。”段云锦笑出声,“就是皇兄送我那两只豹子呢。” “这姑娘不是没来头吧,你好好考虑清楚。” 段以珩这是提醒她,要动卓明月,想一下宴清风会不会追究。 段云锦笑道:“一个小贱人而已。” 但凡宴清风真那么在意,也不会带她过来羊入虎口。既然来了,便是没那么在意,也能够接受后果的。 就算他会恼怒又如何,难道会为了这个女的杀了她不成? 卓明月阖了阖眼。心想着,皇帝隐瞒了他同自己相识的事,可见他真真切切的觊觎过她,又觉得觊觎臣子的女人见不得光,才会装作不识。 既然如此,他很有可能不会出手,会对她见死不救到底。 “公主,杀我,不如将我从他心里抹去。” 段云锦目光一凌。 “你什么东西,竟说他心里有你?” 她从不认为宴清风会把这种女人放在心里,充其量不过是姿色对胃口,感兴趣一阵罢了。尽管如此,依旧碍眼。 卓明月问:“公主能弄到催情香吗?” 闻言,段以珩看着她的目光中添了几分诧异。 卓明月继续道:“公主杀我,不如毁我清白,再叫将军亲眼所见,从此,将军必厌弃于我,公主的双手也不至于沾染鲜血。” 她平静的为自己博一条生路。 长公主要她命,不过是为了让她离开宴清风。她若死在眼下,也许反而被宴清风铭记,这实在算不得上上策。 段云锦微愣过后,以帕掩嘴,轻笑出声。 “别的女子宁死保住清白,你倒好,为留一条命在,宁可千人骑万人尝的吗?” 卓明月垂首不言。 她从小只知道活着,能好好活着便是更好。她并非丝毫不在意清白,不想做个冰清玉洁被人尊敬的女子,可这些在性命面前,至少于她而言,不值一提。 她还没有好好活过,实在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第55章皇上,救救我 “既然你诚心诚意,我给你指间厢房,挑个壮点的男人。” 段云锦望向皇帝身后,随手指了个体格较为魁梧的侍卫。 “皇兄,这个侍卫借来一用。” 卓明月望着地面,心想,原来长公主也不过如此。 她用皇帝的侍卫,是让宴清风追究此事时投鼠忌器,考虑到皇帝也牵扯之中,宴清风势必不了了之。 她自恃与皇帝的兄妹情谊,料定皇帝不会拒绝她,那她就错了。 即使皇帝不施以援手,也断不会陷入其中。他小心维护的君臣之谊,他对宴清风的忌惮顾及,长公主并未看透。 段以珩面上倒也没拒绝,“好啊。” 段云锦把卓明月送进厢房便离开了,她还得赶着去见宴清风。 公主府里没有催情香,却有合欢散。 卓明月服了药躺在宽大的檀木床上,慢慢等着药效发作,半柱香后神思渐渐昏沉,宛若置身于酷热难耐的三伏天,浑身燥热难忍。 她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几欲扯开衣襟纳点凉意。 终于等到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带入一阵凉风,绯色帐幔在眼前飘浮起来。 她浑身酥软,手撑着榻沿,勉力坐起身。 眼前画面有些模糊,她眯起眼才看清,那高大清俊的男子向自己走来,他玄色衣襟上以金线绣的龙纹,那样尊贵。 “皇上……” 她用尽全力下了床榻,绵绵跌入他怀中。 来的不是长公主指名的侍卫,而是他,卓明月便知她赌赢了。 她高抬双臂勾住他的脖颈,霞色软烟罗的衣袖下滑,露出纤纤玉臂,媚眼如丝的仰脸望着他。 她盈满泪水的眼眸里,有绝处逢生的庆幸,有楚楚动人的可怜,还有无声的苦苦哀求。 段以珩横抱起她,放在床榻上。 她的意识越发模糊,逐渐看不清眼前人的容颜,只能如猫儿蹭在他怀里,鬓间的玉钗不知落入何处,青丝散落至胸前。 段以珩看了她一会儿,手指将她如瀑长发拂到肩后,视线下落,停留在她腰间的翠色圆环佩玉上。 “皇上……” 她带有哭腔声声唤着,“皇上,救救我……” 段以珩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从她裙底探入。 微凉的触感令她身子一颤,下意识的抵触。 “别动,在救你。” 他的声音如同他的衣袍,纹丝不乱。 合欢散的作用越来越强烈,她意识渐渐迷失,又仿佛身处大雾之中,看不清眼前景象。 待她缓过来,眼中雾色散开,呼吸渐渐平稳,双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段以珩看着她红艳双颊,嗓音如醉:“喜不喜欢?” 合欢散的药效已经褪去。 卓明月清醒的那刻,惊惧地从他怀里出来,缩去了床榻内侧的角落里。 她忽然想到,皇帝没有在明面上救她,分明动了欲念却没有真正与她欢好,是因他并不打算暴露此事。 不管是段云锦,还是宴清风,他不希望任何人得知这里发生的事。 那么,今日她该如何收场? 段以珩擦手时,回头看她一眼,她像只受惊的小猫,紧紧抱着自己,眼神里空洞无光。 “那就忘掉吧。”他喃喃。 …… 宴清风踹门而入时,卓明月衣衫周整失身坐在床边,双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一头青丝散乱披在肩上。 她似乎惊魂未定,目光怔怔的看着来人。 宴清风环视这间屋子,并未看到其他人,视线在那张被单上停顿半晌。 青绿色被单很平整,没有翻云覆雨过的痕迹。 卓明月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身旁桌上有块白帕子,那是方才皇帝用来擦手的,有她动情的痕迹。 他作势转身去看那张桌子,卓明月冲过去抱住了他。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她泣不成声。 宴清风双臂紧紧把她锢在怀里。 “没事了。” 在他怀里,卓明月眸色凉得似蒙了层寒霜。 他是那么自负,那么信长公主的为人,那么笃定什么都没有发生。 屋外,段云锦听着下人的禀报。 “是皇上,皇上强令我们撤去,后来那侍卫有没有进去我们看不到……” 皇兄下令倒的确没有人敢违背。 只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不是她让人围困那间屋子的行为不妥,清风容易事后追究,所以皇兄帮忙善后? 可不应该啊。人在自己府上出事,宴清风怎么都能想到她动的手脚,没有必要做什么善后之事。 这屋里,怎么还没动静? 段云锦耐心等了会儿,终于看见宴清风和那女人一前一后的走出来。 她注意到,那女子的发髻重新盘过。 宴清风带着人目不斜视的从段云锦身旁走过去。 擦肩而过时,段云锦笑道:“感人啊,被别人糟蹋了都不介意。” 宴清风脚步微顿后,大步离开。 回去的马车上他不发一言。 直到回到卧房里,他才捏起她下颔仔细端详这张过分红艳的脸。 不像是热的,像是中过药物。 他迟疑了一瞬,就动作生硬的剥她的衣服,一层层剥下来,直到除去最后一块蔽体的遮羞布。 她冻的下意识抱紧自己胸前。 “拿开。” 他下令的语气有些生硬。 卓明月乖乖照做了。 他一寸寸的检查过去,没有错过她身上任何一处,甚至叫她躺在妃榻上,分开腿,用手指深入检查。 没有找到一点别的男人留下的痕迹。 宴清风的脸色依然有些沉冷。 “她给你吃了合欢散,你是怎么解毒的?” 卓明月羽睫轻颤,哑声道:“像你这样用手指,自己……” 接下来的话她难以启齿,咬紧了唇再不发一言。 皇帝没有让别的男人碰她,只是这样帮她解了毒,可见皇帝对她有几分顾念。但皇帝没有真正碰她,便是没有打算带她回宫,至少现在不会。 她依然只能竭尽所能的消除宴清风心中芥蒂。 宴清风随着她这句话,呼吸一紧,捞起她身子在她唇上重重亲了一下。 “我拿到东西就立刻来寻你了。” 卓明月问:“如果我被逼着和别的男人颠鸾倒凤了,你会怎么办?” “杀了他。” 他几乎没有考虑便脱口而出。 段云锦让他去厢房接人时,他想好了面对各种场景,房里有一个,或者是几个男人,有多少他杀多少。 “那我呢?” 卓明月根本不在乎奸夫是死是活,她只想知道,自己会被如何处理。 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他。 宴清风沉默许久,窝在她颈边。 “我不会迁怒你。” 卓明月心中暗自感叹,有点良知,却很少。 因他陷入如此困境,他却说“不迁怒”,怎能只是“不迁怒”? 那她是不是还应当感恩戴德? 第56章只要皇上想,便是皇上的 歌舞升平,殿中美人舞姿妖娆,烟袖屡屡甩到眼前来。 段以珩频频失神,心不在焉。 掂着手中酒杯,却总想起那双紧揪着他衣襟的皓洁如雪的一双素手。 那双眼睛青涩又妩媚,她压抑低吟的声音更好听,勾魂摄魄。 怎么偏偏是清风的女人? 段以珩看了眼自己的手,鬼使神差的问梁王:“父皇当年称赞八皇叔王妃的美貌,后来如何?” 梁王正在喝酒赏舞,怀里还搂了个美人,漫不经心的答道:“八皇叔连夜将王妃送入皇宫献给父皇,当夜侍寝,后被封为淑妃。” 段以珩笑道:“八皇叔是个识时务的。” “那是!” 梁王回了话,才察觉皇帝话里有话,不免拘谨起来,“我家王妃这两天来了月事,要不……过两天?过两天,一定送进宫里来!” 他倒爽快,段以珩置之一笑:“胡闹。” 梁王嘿嘿道:“莫说是王妃了,这普天之下任何一个女人,只要皇上想,便是皇上的,管她是谁的妻谁的妾!” 这话中听。 段以珩也不过是听听。 的确他若是强硬索取,宴清风不能不从。可清风不仅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士,亦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不能做出强取豪夺的事来。 梁王又问:“皇上今日来得挺早?” 皇帝毕竟日理万机,难得有空闲,以往不管谁的生辰他都来得晚走得早,可今日却是早早的就来了。 段以珩饮了一口酒,笑道:“幸好来得早。” 今日也不知怎的,他就想早点来,也万幸是如此,否则卓明月究竟是什么下场,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若云锦执意要拿她去喂豹子,他也定会拦下来。 任由事态发展一会儿,不过是他有私心,想让卓明月清晰地面对死亡,记住这份恐惧,也记住,她差点死无葬身之地,是宴清风导致的。 而救她的,是他。 从此她更加对宴清风心存芥蒂,更加死心塌地做他的眼睛。 却不曾想她会提出用催情香。 她既然敢把那块翠色圆环佩玉戴出来,便是在他身上下了注。 那么,让她赢便是了。 段云锦这生辰过的是毫无兴致。 皇帝离席时,她起身相送到外头,忍不住开口问:“皇兄,为何那个侍卫不在房内?” 段以珩道:“真要在房里,你觉得清风还能原谅你?点到为止就可以了,如此清风没理由迁怒你。” 段云锦心有不满,却不能对着皇帝发脾气。 “白白放过她了。” “不会是白白放过的,她服了合欢散是事实,清风自会猜忌,很快会对她失去兴趣的。” 乍然一听,有几分道理。 “……是吗?” “是的。”段以珩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清风那行不通,就趁早换个人选。要是你明年还嫁不出去,朕就会给你安排和亲了。” 段云锦一愣。 “和亲……我不要去和亲的啊,皇兄!” 皇帝置若未闻的上了轿辇,没理会她的不情不愿。 - 卓明月一整夜都在做噩梦。 梦到被丢入野兽笼里,被两只豹子撕咬,她被咬得血肉模糊,面目难辨。 又梦到在那间厢房中,有人粗暴撕扯她的衣服,她和身上之人就像两头力量悬殊的野兽,而她单薄的力量反抗只是徒劳,很快,她败下阵来,任由欺辱。 恍惚间,她看清了身上施暴人的脸。 是她日日夜夜摆脱不掉的人,是她咬碎了屈辱弯着脊梁讨好的人,是他…… 救救我。 救救我…… 濒临绝望之际,她仿佛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向她走来,男人衣袍上的五爪金龙腾云驾雾。 他向她伸出手:朕可以救你。 脖颈突然被一股力量扼住,她如溺水一般喘不过气,挣扎着醒过来。 她睁开眼,一双鹰隼般的眸子死死盯着她,那眼底布满阴霾,一只手牢牢掐着她柔软的脖子。 似乎再添一点力道,她的脖子就断了。 宴清风逼近她的脸,语气森冷。 “你在喊谁?” 她喊了谁? 卓明月喘不过气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摇头,求生的本能叫她用力的去掰他的手。 而他的手越来越紧。 终于她挣得精疲力竭,无意识的放开掰扯他的手,这时,他手劲稍稍松开些许。 新鲜的空气猝不及防的涌入喉腔,她猛烈咳嗽起来。 “你怎么会喊皇上?”宴清风捏着她下颔,看着她惨白的脸,逼问道,“梦见了什么?” “我……” 她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眼神里有滔天怒意,似乎她一个字答得不对,就会被活活掐死。 宴清风以为,她一定会编一个谎言来应付他。 比如,命里是在跟皇帝求饶。 可她那一声声梦语,一声声皇上,喊得迫切又渴望。 卓明月笑出了眼泪。 “你看你,白日里把我送给长公主欺辱,夜里又要掐死我。” 宴清风眼里的阴霾并未消减半分。 他轻嗤:“云锦不曾动你一根手指头,矫情什么?” “是我矫情,”卓明月的眼底一寸寸的冷下去,大概是一而再经受惊吓,叫她反而恶向胆边生,“我拜托你,去睡别的女人行不行,别再折磨我了。” “你说什么?!” 他怒不可遏。 卓明月沉沉道:“随意吧,我累了,要杀便杀吧。” 她这副无所谓的态度,更让宴清风气极。 “你以为,我非你不可吗?” “将军说笑了,”卓明月坦言道,“我从不这样以为。” 宴清风本就在气恼中,如此一来更加冲动,当即准备摔门而出,又忽然想到:“这是我的宅子,要走你走。” 天降之喜。 生怕他收回这话,卓明月立刻起身穿衣,在他注视之下,简单盘了发髻就推门而出。 走到大门口,被门卫侍卫拦了下来。 “姑娘,您不能出去。” “是将军叫我出去的。” “您不能出去。” “……” 卓明月沉默一阵后,调了个头。 见人回来,宴清风傲娇的翻了个身,面朝里不去看她,等着女子来跟他道歉,讨好他。 还不是乖乖回来了?他也没错,是她做梦都想着别人,他不可能一点脾气都没有。 可是,她平静的说:“我出不去,你通知下吧,给我放行。” 第57章动心? 宴清风隐在黑暗里的脸色变得沉冷。 是真的想走,还是欲擒故纵? 她离开这座宅子,哪里还有容身之处? 宴清风吩咐小梅去把土豆喊过来,对土豆道:“送她出府。” 土豆很困惑,不敢多问,“……是。” 卓明月随他走出屋内,宴清风的声音从后传来,“我府上的东西,你一件不准带走。” “我没有拿。” 什么金器银器玉器,她半点没有拿。 宴清风道:“底裤也算。” 土豆看看卓明月,又看看宴清风,沉默着退后一步。 卓姑娘全身上下的穿戴,哪样不是将军府的东西?若不能穿衣物,难道光着走吗? 估计将军是不让走人的意思,刻意刁难她的。 “只要我一样都不带走,你就让我走?” “嗯。” 卓明月咬了咬牙,伸手解开胸前系带,柔软的天青色外衣滑至脚边。 土豆和小梅一惊,赶紧双双背过身去,不敢看一眼。 她一件件的往里脱,直到露出绯红色肚兜。 啪—— 宴清风一巴掌扇在她脸上,粗暴制止了她的动作,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卓明月脸颊痛的麻木。 她正过脸来,淡声道:“将军,我服侍过您几月,不求金银珠宝,只求将军把这件衣服赏给我,让我不必光着身子走。” 宴清风眼眸更沉了几分。 “你跪下来认个错,我既往不咎。” 他不是个容人的性子,对眼前这个女人已忍耐到极致。 土豆就在这,她竟敢当着土豆的面脱衣服! 卓明月跪下来,说的却是:“求将军赏我这身衣服,让我走。” “好,很好。” 宴清风指着外面的空地,道:“在那儿跪上十个时辰,我就让你走。” 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卓明月去捡地上的衣服,宴清风冷声道:“我让你穿了?” 可她只着一条肚兜和单薄的襟裤。 卓明月咬着唇抬眸看他,见他目光中坚决如此,便就此起了身,走到他指的空地上跪了下来。 土豆看了一眼,慌乱的不行。 “将军,这,这……” 宴清风看了眼那抹跪在月光下的纤弱身影,一拳砸在柱上,烦躁得很。 近来太宠着,叫她不知天高地厚了。 一条不忠心的狗,总想着离开主人的狗,必须好好治一治,叫她明白今后到底该如何做。 土豆很快通知了府里上下所有人,不能往这处来,避免卓姑娘那副模样被人瞧见。 将军虽说罚她,可到底不肯让别的男人见识她袒露的双肩和雪白脊背。 宴清风躺回榻上睡了一觉,习惯了搂着活色生香的女子入睡,怀里无人,有那么点不习惯。 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人就在外头,勾勾手指还得进来。 天亮之际,他醒了,起身走到外头,立在她面前。 卓明月已跪了几个时辰,身子有些摇摇欲坠,脸色发白,却还倔强的问他。 “满十个时辰,就能走,对吗?” 宴清风瞥了眼她冻得发紫的肌肤,淡声问:“你撑得到十个时辰?半途而废的话,不算。” 这天气夜里还挺凉的,屋子里要盖棉被才暖和,而她就这样衣不蔽体的跪在外面,早该撑不住了。 何况她的身子,一贯薄弱,动不动就生病。 宴清风提醒她。 “才过去三个时辰。” “我可以。”她虚弱而笃定。 这一夜,她无数次想起娘亲。 娘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女儿能好好活。 可惜她没有活好。 娘亲就是在一个悄无声息的冬夜里,被逼着跪在外面,活活冻死的。为了不惊扰屋里熟睡的女儿,娘亲一声反抗都没有。 那是寒冬腊月,比现在要冷上许多。 原来娘亲那时是这样的滋味。 只怕比自己还痛上许多,娘亲有至死放心不下的女儿,而她只身一人了无牵挂,若真到不得已赴死的地步,也是一了百了。 宴清风沉着脸看了她一会儿,企图给她一个台阶下。 “进屋去,叫小梅倒热水给你泡个澡。” 只要她顺着台阶下的,他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她跪了这三个时辰,他也已然气消。 卓明月执着道:“七个时辰后,将军不能食言。” 宴清风抿直了唇。 那又如何,又没说放出去不能抓回来。就算她真的跪满了十个时辰,也是徒劳。 他根本没想过让她走。 在他玩腻之前,不可能。 “卓明月,你顺从听话,会有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你若是执意要犟到底,就做府里最低贱的人,谁都能欺你,辱你。你要想好了。” 卓明月笑了,她脸色苍白,这一笑惨烈凄美。 她并非不曾顺从听话过,可得到的是什么,仍然是一场场噩梦。 梦话啊。 她根本无法保证今晚会不会梦到谁,会不会再喊出别人的名字。到那时,他会不会再放过她呢? “将军从来都不会真正给我选择。我想好了,有用吗?” 宴清风冷淡道:“知道没用,还在犟什么?” “不服。” “不服什么?” “将军答应过待我好,护我,通通食言了,”卓明月笑着说,“我本不该计较的,可我偏偏不服,大抵是因为我动心了吧。无爱则无怨,我爱过,所以我怨。” “动心?”宴清风念着这两字,不太置信,“你对我动心?” 他没看出来。 他其实能感受到别的女人对他的纠缠,如同康敏苏,炙热而执着,又如同段云锦,偏执疯魔的占有欲。 只是他不感兴趣,才熟视无睹。 而从卓明月身上,那种心仪他是半点没有感受到。 她总是温顺且疏离的,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与他敞开过心扉。无论何时何地的相处,她都好似戴着面具,叫他看不清她真实的想法。 卓明月垂下眼帘,不言不语。 离开是没指望了,那就继续纠缠吧。他想要听的,她已经说了,接下来就看他了。 缓缓后,那只手落在她肩头,触及冰凉的肌肤,眉头一拧,把她打横抱起。 他咬牙切齿,“犟不过你。” 浴桶里早已备好温水,是合适的温度,却因她身子过寒而觉得太烫。 她烫起蜷起身子,一会儿,缓缓适应了温度,僵麻的四肢渐渐柔软,发紫的肌肤慢慢变得红润。 卓明月靠着浴桶,阖上眼。 “说说梦话就算了,你要有那个贼胆,”宴清风顿了顿,道,“我弄死你。” 第58章宴清风和段以珩大被同眠 当夜,段以珩也做了梦。 也是在那间厢房里,他梦到自己吻了下去,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芙蓉帐暖,美人在怀,缠绵悱恻。 还梦到宴清风踹门而入时,女子躲在自己身后,哀求着说:“皇上,救救我。” “别怕,这世上没有朕护不住的人。” 他轻声哄她,然后对宴清风道:“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男人?”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 “皇上,该起了。”福公公在屏风后躬身唤道。 段以珩睁开眼,心想着,大概是因没有完全得到,才会做这样的梦。若是得到一回,估计也不会再惦记了。 他踩着太监的背下龙榻,由五六个婢女有条不紊的伺候他洗漱穿戴。 沉重的五彩玉旒冕戴在头顶,段以珩目不斜视的吩咐福公公。 “下朝后让宴清风留一下。” 这一留,就留到了亥时。 宴清风陪着他批阅奏折,陪他用午膳晚膳。 到了月上三杆,段以珩还在要拉着他继续对弈。 “皇上明日要上朝,该睡了。” 宴清风有点心不在焉了,卓明月受了凉,没泡完热水澡就晕过去了,醒来咳嗽不止。 王大夫说她这回的风寒比上回更急更凶。 他想回去看看,皇帝却不知中了什么邪,始终不让他走人。 “这么晚了,别回去了。”段以珩淡笑道,“我们许久不曾秉烛夜谈,今夜就留下来,陪朕。” 这样的理由宴清风也不好拒绝。 昔日段以珩还是皇子之时,他们常常一块儿喝酒,喝得伶仃大醉就躺一块儿睡了,称帝之后尽管日日相见,到底疏远了不少。 两个大男人,不再是当年血气方刚的少年了,没有那么多话好说。 宴清风不认床,在哪儿都睡得着,很快睡了过去。 段以珩也进入了梦乡。 他梦到女子扑进他怀里,满脸泪痕的对他说:“皇上,他知道了我们的事,他要杀了我。” 后面,是提着剑追来的宴清风。 段以珩抱紧女子,把她护在怀里。 “有朕在,谁也不能动你。” …… 醒来,他发现自己竟抱着宴清风,宴清风也紧紧抱着他。 段以珩嫌弃的掰开他的手。 “别动,听话,”宴清风闭着眼抱他更紧,手在那屁股上掐了一把,嘴里喃喃,“闹什么脾气,嗯?” 宴清风练武的,手劲大,段以珩不是他的对手,根本反抗不了。 “……松手!”沉闷的一声低吼。 宴清风迷迷糊糊中忽然察觉手感不对。 明月身子纤盈娇小,腰又细又软,这样紧抱着,胸前该有两团浑圆柔软贴着他才对。 宴清风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今晚睡在哪儿了,猛地放开怀里男人。 平日里习惯了抱着卓明月睡觉,女子香香软软的,抱着太踏实,以至于睡着了他的手还记得去捞人。 尴尬的没有话可说。 段以珩翻了个身,离那男人远点,心想着,幸好把人留下来了。 他吃不到肉,就让宴清风也吃不到。 就这样僵着吧,大不了天天留人在宫里睡觉,看谁熬得过谁。 - 卓明月咳得撕心裂肺。 小梅一直守在身边,她咳起来就给她顺背。 “将军怎么今日还不回来……” 连续三天了,他都留在宫里。 卓明月没想太多,只是想着,再过十日宴清风就要启程出征,大概是太忙了,才会夜宿宫中。 如此,挺好。 小梅小声说:“我听说,长公主这两日也在宫中,没回公主府。咱们府上都传疯了,说将军和长公主要修成正果了。” 卓明月心中咯噔一下。 若是长公主成了将军府的女主人,恐怕她得活活褪层皮。 可他们若是要修成正果,为何不来将军府,亦或是公主府?却是在宫里? 他们大可以成个亲,再堂堂正正的做夫妻之事。 莫非这是那些权贵们取乐的方式,名不正言不顺的才刺激,循规蹈矩这个词,约束不了他们。 可是,她该怎么办呢? 午膳时候,宴青菱来了,支开了小梅。 数月不见,她握住卓明月的手,依然满心热忱。 “皇帝哥哥把他留在宫里了,他这几日都走不开,随我走吗?” 卓明月犹豫了下。 并非不想走,只是怕同上次一样,落了个被拦路的下场。 但是今非昔比,这几个月过来,或许宴清风确实腻味了,而且和长公主正浓情蜜意,也许不会再为了抓回她如此费心。 “我走。” 再试一次,大不了就是被抓回来。若是不再尝试,怕是一条生路都没有了。 宴青菱是坐在高高轿辇上进将军府的。 出去时,卓明月穿了她的衣服,梳了她的发髻,轻纱半遮面,门卫只是抬头粗看了眼,便放了行。 卓明月到外头偏处换坐了马车,又在闹市的一件铺子里被安排换了衣服,成了彻头彻尾的民妇打扮,再从铺子后门出去。 出城也很顺利,顺利到仿佛做了一场美梦,那么不真切。 马车里,卓明月和秦时相对而坐,却始终没有正视对方的目光。 颠簸的路途中,秦时几度欲言又止,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卓明月装作没有察觉。 到清河城外,秦时叫停了马车,把手中包袱塞到她手里。 “这些银钱你拿着,我给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不多。”秦时垂着首,黯声道,“接下来的路,我不能陪你走了。” 卓明月不肯收他的包袱,他执意要给,推却了几番后,卓明月也就不跟他客气了。 “谢谢。” 她心里也明白,经过这几个月的冷静,秦时对她的执着早已淡去。 本就没有多深的感情,惊鸿一场而已。 在他的无可奈何,她的无从反抗中,他们被迫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尽管如此,为了让宴青菱再一次出手相助,秦时继续装出非她不可的模样,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卓明月是真心感激他的。 “保重。” 秦时说了保重,却没有立刻下马车,他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问:“其实你从来没瞎过,是不是?” 卓明月犹豫过后,点头。 秦时似乎是松了口气,释然笑道:“以后你也要一样,不要轻信任何人,保护好你自己。” 他能理解她的谎言,她的隐瞒。 活得这样艰辛,挣扎中求生路的人,是该对身边任何事物抱以戒备之心。 他的视线下落,停顿在她手里把玩着的翠色圆环佩玉上。 出来时她别的都没带,就带上了这个。 “这块佩玉怎么在你这?” 第59章卓姑娘,圣上有请 卓明月一愣,下意识的把佩玉藏入袖中,“你是不是认错了……” “这是皇上的,”秦时困惑地看着她,道,“是孟太妃留给皇上的遗物,孟太妃亲手打磨的玉,故而不够精致,看起来很是普通,却是世间绝无仅有的。” 这种细枝末节涉及生母的事,从前皇上只会同秦时说起。 宴清风是不知道的,他就像个没有情感的怪物,不会听人诉说,也不会开解人,皇帝不会同他说这些事。 卓明月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想过,为何皇帝会有这样一块普通的佩玉,算不上华贵,也算不上精致。 可既然是他生母的遗物,怎么能转手赠了她呢? 她以帕掩嘴,用力咳了几声。 秦时眸色一深:“王大夫说,你最近时常生病。” 卓明月“嗯”了声。 她身子骨本就单薄,在宴清风手里时不时受冻,难免生病。 秦时话锋一转,又说到了那块佩玉:“没想到皇上竟把这块佩玉给了宴清风。” 啊,是是是。 卓明月顺着道:“我出来时匆忙,竟失手将它带了出来,你千万不要再向将军提起这块佩玉了。” 秦时笑道:“我岂会再同他说话?” 卓明月想着,也是。 秦时叹了一声,眸光幽远道:“从前是我错,他只是告诉我一个事实,选择放弃知秋的是我自己,可我迁怒了他,很长一段时间,我怨他同我讲了实话,我想着,若是始终被蒙在鼓里,不至于叫知秋死的那么惨。” 卓明月从他的话里猜出来了。 苏知秋装聋哑的事,是宴清风捅破的。 之后秦时接受不了苏知秋的死,他一日走不出苏知秋之死,便一日怨恨宴清风,宴清风并没有负罪感,也共情不了他的丧妻之痛,久而久之,两人从兄弟做成了仇人。 卓明月也知道,他并非不知道宴清风没有错,只是心里太痛,太愧疚,怨恨别人能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否则他可能就垮了。 “那件事该怪你母亲。” 秦时点点头,看着她的目光有点愧意。 “若非对我有气,宴清风不会这样对你……他毁了你,是为了报复我。” 卓明月一愣,摇头。 “他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怨你。” 至少她能看明白,宴清风那么对她,真的跟秦时无关,宴清风对他是来气,但压根就没想报复人。 若说要报复,按宴清风的习惯,该用暴力来解决,而不是这样迂回。 秦时垂下头:“你是个好姑娘,是我们害了你。” “没有没有,你这不是救我出来了吗?” 卓明月不希望他心里装那么多愧疚,对苏知秋就够了,没必要再有其他。况且她的事秦时真的尽了力,无能为力罢了。 秦时下马车之前,晦暗不明的问了她一句。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我?” 喜欢过吗? 卓明月以为是有的,这个男人真的对她好过,像一道温煦的暖光,短暂照亮过她阴霾泥泞的角落,她曾想牢牢抓住这道光的。 可那种喜欢,不至于心痛,不至于遗憾。 “过去的,没必要再去想。秦时,你该往前看了。” 就像她也再不会去深究,秦时究竟有没有对她动过心。 分别之后,马车行驶出不远,就突然停下。 卓明月掀开车帘,看到的是一排禁军模样的士兵拦了路,为首之人高坐马上,是张陌生威严的脸,对她却是恭谨。 “卓姑娘,圣上有请。” 并没有太意外。 在将军府同宴青菱更换衣物时,宴青菱说了句:“是皇帝哥哥主动要帮我的,他帮我留住哥哥,我尽管救人。” 卓明月便知事情没那么简单。 折腾了这么一大圈,不过是皇帝不能明目张胆的从宴清风手里抢人,就让宴青菱这个热心肠的姑娘做了出头鸟。 故而她带上了那块佩玉。 - 宴清风终于回到将军府,径直去了卧房。 头一晚他抱了皇帝,以为皇帝一大早便会赶他走了,结果仍然拉着他谈天说地,叫他陪同批阅奏折,问他许多意见,还要拉着他一同就寝。 他怀疑皇帝的兄弟情有变化,只是宴清风没有想到,他不仅遭女人喜欢,还遭男人喜欢。 要是再不放过他,他就打算同皇帝坦白,他不喜欢男人,压根不想做断袖,而且绝不会妥协。 如此一来,他已经三日没有见到卓明月了。 想到家里有她,宴清风头一次体会到归心似箭的滋味。 推开门,小梅扑通跪下,痛哭流涕:“将军,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宴青菱坐在那圈椅上,穿着卓明月的衣服,嘴里嗑着瓜子,淡淡道:“人我已经送出去大半天了,早出城了,去哪儿我也不知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宴清风沉默片刻,似乎在反应她说的话。 反应过来后,他一掌拍飞了桌上盛放瓜子的琉璃盆。 “人找不回来,你也不用回康府了,就在这呆着吧。” 不让他好过,他也不让她和康子意好过。 宴青菱猛地立起:“你还想囚禁我吗?” 什么囚禁,要不是亲妹妹,宴清风都想一剑捅死她了。 宴清风语气冷淡,好似蒙了层寒霜。 “你好好想想,到底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若是想不到——” “我送个女人到康子意床上。” 说完,他转身就走。 宴青菱尖叫着要扑上去,被侍卫拦了下来。 “你敢!你敢!宴清风你个怪物!你要是做了我死给你看!” 宴清风回头。 “你没了男人就要死的吗?那你怎么就能笃定,我可以没有卓明月?” 宴青菱怔住。 缓缓后,她吼道:“不一样!你们不是两情相悦的!你们不是夫妻!” 她从不认为哥哥没法离开卓明月,哥哥那样的人,怎么会依赖一个女人。 哥哥不过是为了跟秦时赌气,才强迫了秦时的心上人罢了。 或许有几分喜欢,可他不是亲口否认过吗? 怎么能同她和康子意的夫妻情分一样? 宴清风看了她一会儿。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妹妹?行啊,互相伤害啊。 “我只给你半柱香的时间,想不出来,我就捆了康子意给他用催情香。” 当妹妹的弄走他的女人,那他就弄妹妹的男人,礼尚往来,再公平不过。 “宴清风!” “你要承受不了,想死就去死,”宴清风冷冷道,“哪怕你死了,父王母妃也不能耐我何。而卓明月,我早晚能找到她。” 第60章宴清风你禽兽 宴青菱的脸色变得煞白。 “哥,你不会这样对我。” 从前康子意多看别的姑娘一眼,都会被哥哥骂。 新婚之时,哥哥对康子意说:你要是敢让我妹妹委屈,我让你全家委屈。 这是从小到底都护着她的哥哥,从来不让旁人欺负她。 怎么会这样对她? “那你是怎么对我?” 宴清风眸光里阴霾聚了又散,“我的好妹妹?” 别的事,他都能容忍,上回她来偷人没成功,他也没有追究。 可这一回,人已经出了城,若是青菱不开口,再找卓明月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他再过七日就要出征,只有七日了。 - 康子意更在同狐朋狗友喝酒,被人不由分说的绑去了将军府。 “清风,不是,大舅子,你妹妹做错了事,你绑我干啥啊?” 宴清风瞥他一眼:“我妹妹,不是你媳妇?” 康子意知道宴清风这人不讲道理,隔着五步远,假模假样的教训自家媳妇,“青菱,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的道理你不懂?把人家姑娘藏哪儿了,赶紧说出来呗!” 宴青菱见哥哥真把人绑了来,还当犯人一样押着,更加来气。 “有本事你杀了他!” 康子意愣住:“??????” 他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啊? 下人递上一个小匣子,宴清风打开,里头是一枚褐色药丸。 康子意见过这种小匣子,往往装着剧毒。 他狰目欲裂,拼命挣扎。 “你们兄妹两杀人吗!啊啊啊!要给我吃毒吗!” 他几乎崩溃。这都什么媳妇什么大舅子,他们兄妹两的事,怎么拿他拿刀啊! “合欢散,死不了。”宴清风淡淡道。 闻言,康子意不再挣扎,愣住。 “给我吃那玩意儿干啥?” 别人报复某些女人时,确实会用那东西,以此毁了女人的清白。 可他和宴青菱本就是夫妻关系,给他吃合欢散,难道是想让他把青菱当众那啥…… “宴清风你禽兽!那是你亲妹妹啊!” 此时,土豆把一位貌美的妙龄姑娘带了来:“将军,问过了,她自愿的。” 姑娘娇羞站在一旁,低着头,不言不语。 康子意不再嚷嚷,后知后觉的看明白情况。 搞半天,弄他来是做这好事儿,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大舅子! “这……青菱能同意吗?” 宴青菱双眸泛红,大吼道:“宴清风,你那颗合欢散给我吃,不要为难子意!” “你敢吃这个合欢散!”康子意怒道,“清风,有什么事为难我就行!放着我来!” 他吃没事,要是媳妇吃了,他得发疯。 宴清风懒得看他们夫妻情深的场面,合欢散递到康子意眼前,康子意眼疾手快的吞了下去。 “子意……” 宴青菱急得要哭出来了。 康子意双眼雾蒙的望着她:“你坚持做你自己,放心,那些委屈我来受着。” “子意!” 宴青菱撕心裂肺的叫了声,疯似的扑上去拉扯宴清风。 “哥!你敢这样对我!我杀了你!” 宴清风任由她拉扯,摆手示意,康子意和那姑娘就被推入房中。 …… 康子意以为自己有艳福了。 结果刚一进屋,就被推进放满凉水的大水桶里,土豆死死按着他不让起。 “康公子,委屈你了,药性不大,泡一会儿就过去了。” 而那位姑娘坐在床边,娴熟的扯开嗓子叫出声。 屋里还有位侍卫,在那大力摇床。 康子意傻了眼。 “我造了什么孽啊!” …… 宴青菱在外头,听见里头床榻摇晃发出的咯吱声响,和女子妖娆的低吟声,瘫软在地。 “痛吗?” 宴清风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安排我的女人跟秦时跑,想没想过后果?” 他就不会痛吗。 一是卓明月的出逃,二是亲妹妹如此对待。 他岂能不报复,叫她尝一尝感同身受的滋味? “怪物!你这个怪物!” “你这样对我,你就是个畜生!父亲母亲也不会原谅你的!” 宴青菱用她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语言骂他。 很快她败下阵来,泪流满面的抓住他衣袍。 “别这样对我,哥,求你了。” “你饶了我吧,我真的会死的……” “哥!” 宴清风仍然无动于衷。 里头女子的叫声越来越销魂。 宴青菱抹了眼泪,心如死灰道:“我说,我说就是了,你让他们停下来。” “嗯,你说。” 宴清风冷着脸听着。 …… 宴青菱冲进去的时候,康子意仍被按在水桶里。 她怔住。 “青菱,冻死我了……” 土豆这才松手,康子意哀嚎着湿漉漉的向她扑过来。 坐在床榻上的女子止住了声,磕磕巴巴解释道:“夫人,我没有碰康公子。” 大力摇床的侍卫也停下动作,恭谨退到一边。 宴青菱怔了许久。 她的哥哥恨透她了,却到底也没舍得真的伤害她。 宴青菱两眼一白,在康子意怀里晕了过去。 - 卓明月进城的马车与宴清风擦肩而过。 她听到乱蹄声踏过,掀开车帘一看,是宴清风带着他的一众人马飞驰出城。 街上百姓议论纷纷。 “这架势,是去抓逃犯吧?” “逃犯不该是廷尉府的事儿?怎么劳将军亲自去。” “那一定是犯下滔天大罪的那种了。” 卓明月阖上眼,静靠车厢,直到车夫出声唤道:“姑娘,到了。” 她下马车,眼前是宁江别苑,昔日皇帝为皇子之时住的府邸。 “姑娘,里面请。” 走过竹林间的卵石小道,卓明月被引入淡淡墨香的书房中。 段以珩静立在书架前,看了她一眼,温声道:“朕也不知你喜欢什么,就让人备了些医书,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同晴姑姑说一声便是。” 晴姑姑立在其侧,约莫三十多岁的模样,向卓明月微微颔首。 卓明月看了眼高耸的书架。 不止是医书。 在段以珩的手旁,就躺着几本赞颂当今皇帝仁德的册子。 卓明月盈盈拜倒。 “蒙皇上再三相救,明月无以为报。” 段以珩双手虚扶她:“宫里是非多,这里反倒清净。” 的确如此,后宫中那些明枪暗箭,她自然不想去经历。 再者,他不想让宴清风知道,是他把人藏了起来。 卓明月起了身。 段以珩道:“这几天他一定会找你,你先在此避着,七日后他启程去北稷山,到时候,你自由一些。” 战事少则数月,长则几年。 这段时间皇帝足够给她安排一个新的身份,再光明正大迎入后宫。 “北稷山一战,胜算多大?”卓明月问。 第61章你爱上她了? 段以珩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深深看了她一眼。 “近两百年来我朝与狄人于北稷山交战已有八回,皆败。” 卓明月恍惚记得听人说起过。 北稷山的八战中,两回全军覆没,将领被斩。唯有一回深入北稷山腹地,又安然而出,却也没落到什么好。 狄人屡屡骚扰夏朝边境,也正是仗着坐拥易守难攻的北稷山。 段以珩不想再同她聊这事,国事自有大臣商议,他到这里来,只想放松一些。 “折腾大半日了,不饿?” 卓明月手轻捂了下小腹,如此一提,倒的确有些饿。 “饿。” “有什么想吃的?” 卓明月认真想了想,仍没什么胃口,“我风寒未愈,只能吃些清淡的。” “又风寒了?”段以珩似乎总听说她在生病,太柔弱了,“一会儿朕叫太医给你看看。” 膳房的动作很快,半柱香的时间,玉石桌上摆满了菜,都是清淡的家常菜。 见她食欲不振,段以珩夹了菜到她碗里,“生病是没胃口,尽量吃点。” 卓明月点了头,低头吃菜。 一位侍卫从外头而来,上前欲言又止,段以珩示意他但说无妨。 “宴将军去清河城了。” 段以珩诧异:“青菱招了?” 他奔着清河城而去,应当是撬开了青菱的嘴。可倒不符合宴青菱的性子,她要做的事,应当不会改主意的。 “原是不肯招的,宴将军给康公子吃了合欢散。” 闻言,卓明月睁大了眼,“合欢散……” 宴青菱有多爱康子意,卓明月是能看出来的。 宴清风怎能对亲妹妹这样狠? 段以珩示意:“退下吧。” 侍卫应声而退,卓明月看着碗里的菜,再难下咽。 “若是找不到我,他还会继续为难青菱。” “不会,顶多是吓唬,”段以珩笃定道,“那是他亲妹妹,他就一个妹妹,他做不出多绝的事来。” 他跟宴清风玩了十多年,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可是……” “朕也视青菱为妹妹,有什么,朕会护着的。” 得了这句话,卓明月安心些许。 用完晚膳,太医给她看过开了方子之后,段以珩就离开宅子回去宫中。 他并不打算当晚就跟她同榻而眠。 他不想卓明月认为,他和宴清风一样,把她锁在身边就是为了和她做那事,他没那么低俗。 尽管他确实想。 不急,慢慢来,他有的是耐性。 - 秦时面对宴清风,一脸淡漠。 “如你所见,清河城外我就跟她分开了,你再问我一万遍,还是这句话。” 宴清风一脚踢在树干上,晃下一堆树叶。 他的人就差把清河城掘地三尺,却没找到卓明月。 秦时冷眼看着他发怒。 “强扭的瓜不甜,她跑是迟早的事。你横刀夺爱的时候,没想到今日?” 宴清风嗤之以鼻,“你爱个屁。” “你就爱了?”秦时攥紧拳头,“你强迫她的时候把她当什么,把我又当什么?” 强迫算是他用词谨慎。 那几个月的深夜里,他总是会突然想到,此刻明月是不是在宴清风身下,被迫做尽屈辱的事。 可他尽管气恼,心底却没有那种窒息的疼痛。 他便明白了,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在乎。 宴清风拔鞘,一把匕首扎在了秦时脑袋边上的树干上。 “你的命是我救下来的,想我把你当个人,先把命还我。来,死给我看。” 秦时并不吃这套激将法。 他笑了笑:“我偏要活着,叫你常常看到我,时时刻刻叫你记得,你的第一个女人是为了跟我跑而逃——” 话未完,宴清风的拳头砸在他鼻梁上。 “你算个屁。” 秦时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站稳后,抹了把淌下来的鼻血。 “你爱上她了?” 爱? 宴清风唇角扯起讥讽的笑,“那样一个下贱,不识时务的女人,我会爱她?” 秦时眸色沉如幽海。 “不爱,她走了就走了,这样大费周章的找什么?” “丢了条狗,也会找的。” 在他看来,那个女人本质上跟狗没有多大差别,就是取悦他的玩物。 一个心里没有他,总想着逃离的女人,他如何会爱? 宴清风不打算再在秦时这浪费时间,向土豆示意道:“打一顿再放。” 他跨身上马。 密密麻麻的拳脚落在秦时身上。 - 几日过去,一无所获。 宴清风想着,找不到拉倒,他也不是非她不可。 明日午时就是出征之时,梁王一行人邀请他去湘满楼用膳,为他践行。 宴清风到时,梁王,康子意,宴青菱,段云锦都已经到了。 只有段云锦身旁有空位,宴清风就在这坐了下来。 段云锦一杯又一杯地给他倒酒。 “去了军营就得严于侓己了,今晚我们痛痛快快的喝一回,不醉不归。” 梁王说笑道:“清风这一走,等他回来,你已经嫁给别人的吧?” 段云锦抱着宴清风的手臂,亲昵靠着他,满脸甜蜜。 “等清风凯旋回来,我们就大婚的。” 一桌人诧异地看向宴清风。 宴青菱开口问:“哥,你们定下来了?” 宴清风没有搭理。 他眼下看见这个妹妹就没胃口,菜不想吃,话不想说,就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至于段云锦的事,段云锦说皇帝要叫她去和亲,想让他帮个忙,娶了她。 也行。 娶谁不是娶。 见他是默认的意思,梁王笑道:“这样也挺好,你们最般配。” 康子意也笑着对段云锦道:“这么说来,我们要做亲戚了。” 他们在那生硬的寒暄了一阵。 梁王突然道:“皇上那日问我父皇娶了八王妃的事儿,也不知是看上了谁家妻妾。” 皇上不是爱对那码事追根究底的性子,他突然问起,势必是遇到了相似的境地。 宴清风放下手中酒杯,盯着他:“哪一日?” 梁王想了想。 “就云锦生辰那天,你走之后没多久,皇上同我聊的那些。” 宴清风回想起那一日,他去厢房找卓明月的路上,似乎在离厢房不多远之处,迎面碰到了皇帝。 皇帝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只是那时他急着去找卓明月,并没有想到,那间厢房在公主府如此偏僻之处,皇帝又怎会那个方向过来? 第62章睡了又如何 卓明月修剪花枝之时,段以珩道:“今晚朕留下来?” 这六日里,他陪她品茶,赏花,喂鱼,还教她骑马。 他从未在一个女子身上下这么多功夫,也从未给一个女子这样多的耐心,他愿意徐徐图之,等她真正敞开心扉。 但是明日清风要出征,今晚他可能无法入眠,若有个人陪着,漫漫长夜便不那么难熬。 卓明月缄默了会儿。 她很明白,皇帝把她养在这里,绝不是养来单纯观赏的。 今晚留下的意思,大概是要她侍寝。 她曾听到母亲同别人窃窃私语:我想她将来能嫁个本本份份的男人,待她好的,不需要多大富大贵的人家,衣食无忧便可。不要像我一样。 可惜她没有做到。 她努力挣扎着,也不过是从宴清风的笼中雀,成了皇帝的池中鱼。 她能做到的,只是好好活着。 卓明月很懂事的道:“我去沐浴,皇上在卧房等我吧。” 段以珩还想再同她在月下多聊会儿,可既然她这样主动的明示他去卧房,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去吧。” 下人们准备的很快。 热气袅袅的汤池中铺满了各种花瓣。 卓明月泡在池子里,阖着眼,迟迟没有起身。 晴姑姑来催了:“姑娘,泡太久对身子不好。” 卓明月不敢再迟疑。 她出水上岸,赤足立在汤池边,张开双臂,任由婢女给她擦拭身子,给她穿戴。 说是穿戴,全身上下只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连蔽体都做不到。 再是一件宽大的玄色斗篷,将她的风光都藏在其中。 如此穿戴并非皇帝的意思,下人们都很会揣摩圣意,这样的打扮,定能取悦皇上。 “姑娘,请随我来。” 婢女领路到卧房前停步。 卓明月只身而入,身后婢女关上了门。 段以珩着一身明黄色寝衣坐在床榻边,对她道:“明月,过来。” 卓明月乖巧地坐在了他身边,眉眼低垂。 段以珩握一握她的手。 “泡了这么久,手还这样冷?” 她的手四季都这样,不容易暖。 夜已渐深,屋内烛火暧昧。 段以珩看着她娇俏的容颜,情难自抑的抚着她脸颊,唇凑过去想要吻她。 卓明月下意识地别过脸,避开去。 他动作顿住,呼吸停在她脸侧。 “不愿意?” 卓明月拘谨道:“我,我得了风寒,皇上若是吻我,会被传染。” 明知是借口,他却也不再冒进。 “在屋里怎么还穿着披风?” 他的手自脸颊轻抚往下,解开那条玄色披风。 玲珑身段忽然映入眼中,段以珩呼吸一紧。 卓明月目光空洞的望向屋内昏暗的角落,任由他注视着自己,心中空无一物。 她已经准备好承受接下来的事。 男欢女爱罢了,和宴清风,还是和皇帝,本质上都一样。 段已珩却没有擅动,他察觉到卓明月面上较为浅显的落寞,目光稍稍收敛。 “你……愿意吗?” 卓明月眼帘微动。她该说愿意,以此取悦皇上,可她头脑一热。 “我愿不愿意,重要吗?” 在他们这样的人眼里,她是不是情愿,该是最不要紧的事。 她心中暗笑自己,明知如此,她竟然还问。 “重要,”段以珩看着她羽睫轻颤的眼睛,嗓子温哑,“那日在云锦府中你吃了药,朕无法分辨你是不是情愿,所以只用手……明月,朕不屑做趁人之危的事。” 卓明月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她利用了皇帝,为了勾他几分怜惜,她把那块佩玉走哪儿戴哪儿,也算是骗他情谊。 如今若是说一句不愿,好似又当婊子又立牌坊。 可若真由得她选,她不愿意。 她羡慕段云锦能堂而皇之的养面首,玩弄男人,能理直气壮的逼迫宴清风。 这世上无人会说段云锦浪荡,却有无数人瞧不起她卓明月,说她下贱。 唯有一身好皮肉。这是宴清风对她的评价。 在他眼里,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是。 托了宴清风的福,她厌恶“鱼水之欢”这个词,甚至是恨。 故而,她的排斥不只是对宴清风或者皇帝。 她不想被世上任何一个男人碰,不想躺在任何一个男人的身下,像牲口一样任由观赏欺凌。 此时,外头侍卫喊道:“皇上,宴将军来了。” 段以珩皱眉:“告诉他,朕已经睡了。” 他在等明月的答案,不想被打扰。今晚,大概率是要有一场风花雪月的。 宴清风不容置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睡了又如何,我就是来找你睡觉的,让开!” 不能再迟疑了,段以珩迅速拿起披风给她系上,指了指后头那扇支摘窗。 “看看能不能爬出去?” …… 宴清风闯进来的时候,段以珩正在关那扇支摘窗。 段以珩转过身,面无破绽。 “怎么过来了?” 宴清风目光掠过他,扫视那张床榻,被单平整,看起来并没有巫山云雨过。 他的目光停留在床榻头部那两只玉枕上,唇边勾起讥讽的笑意。 “知道我要来,枕头备了一双?” “朕如何料到,”段以珩云淡风轻道,“是下人准备的。” 宴清风自顾自坐在床边脱起了鞋袜。 “跟朕睡上瘾了?”段以珩调笑道,“回去抱着女人睡不痛快?” 宴清风嗤笑一声,侧首看他。 “这你就是明知故问了,我府上还有没有女人,你不清楚?” 段以珩早知来者不善,能找到他宫外的府邸来,必是心里有数的。 只是比他设想中要快,他以为,好歹得等北稷山回来宴清风才知道真相。 看来,这个女人宴清风是真的上心了。 无妨碍,兵来将到水来土掩便是。 “风尘仆仆的,去洗一下,再上朕的床榻。” 宴清风没有理会,脱得只剩里衣便钻进了锦缎被褥里。 段以珩皱紧了眉。 他不是个邋遢的人,寒冬腊月都会沐浴之后再上榻,这回俨然是故意的,存心来恶心人的。 “你要不洗就滚出去。” 段以珩口气不大好。 宴清风阖上眼,道:“在边关,都是这么就睡了,什么洗不洗的,有个床就不错了。” 许多时候幕天席地的也就睡了,以天为盖地为庐,这对于军中来说是常事。 他这样说,段以珩就没辙了,在床边杵了一阵后,另外抱了条被子来,在他身边躺下。 熄了灯,屋子里寂静许久,静到段以珩当身边的男人已经入睡。 “老八,”宴清风懒懒的声音响起,“过了今晚,我们不再是兄弟,就只是君臣。” 第63章在宴清风眼前割腕 段以珩在皇子中排行第八。 他很小的时候同宴清风在一块儿玩,宴清风就管他叫老八,直到登基之后才改了称呼。 段以珩抿直了唇。 “一个女人,至于吗?” 他正是不想伤了多年的兄弟情分,才没有明面上出手抢人,将此事做的隐晦。 宴清风不再说话。 这一日里,经历了卓明月和青菱给他的刺激,又被皇帝刺了一刀。 大概话本里编得最惨的情景不过如此。 女人,亲人,兄弟,通通都欺骗他,背弃他。 “明年各地送来的美人,朕让你先挑,够意思吗?” 挑选秀女是皇帝的专权,段以珩把这份专权相送,也算十足诚意。 宴清风几不可闻地“呵”了声。 “明年三月,还在北稷山吧。” 屋子里又陷入良久寂静,只听得见屋外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偶尔有几声鸟雀鸣叫。 段以珩忽觉在这场变故中,他是最卑劣的一个。 他不想失去兄弟,更不想失去良将。 可哪怕此时把那个女人拱手相还,他和清风之间,再不复以往。 宴清风凉凉道:“老八,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是不是兄弟的衣服更合身?” “朕没穿,你别冤枉朕。” “是吗?” “是的,”段以珩面不改色地道,“她向朕求助,朕看她可怜帮她一回而已。兄弟的女人,朕不会碰。” 他倒也没说谎,目前的确是没碰过。 “帮她一回,”宴清风的声音更冷了一分,“说的是在云锦府上,帮她解了合欢散的毒?” 突然问到这儿,段以珩沉默以对。 宴清风讥讽:“这便是没有碰过?” “……没有,”段以珩嘴硬道,“若不是朕,她就给别人糟蹋了,那就是你想看的局面了?” 宴清风在他身旁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皇帝分明可以阻止卓明月吃合欢散,他却没有。 宴清风冷着脸起身穿衣,脑子里全是想象出来的乱七八糟的画面。 段以珩道:“你知道那一日把她孤身一人留在云锦府上意味着什么,你默认了让云锦欺辱她,甚至杀了她,你就当她死在了那时,放过她,不行?” 宴清风冷呵了声。 “你应该想到,我要从云锦手里拿的是什么,为的又是什么。你趁虚而入做这样的事,对得起我?” 段以珩笑了。 “你是为了拿那张舆图不错,为了北稷山一战多几分胜算。” “大可以告知朕,让朕出面叫云锦交出来,免于你为难这一趟。” “你会这样做,难道不是你享受着云锦利用舆图跟你感情拉扯,所以你根本没有想过让朕来解决此事。” 宴清风没理他,穿戴好就往门口走。 段以珩继续道:“再者,你认为卓明月天生下贱,云锦顶多给她欺辱而已,她贱皮贱肉受得起。” “宴清风,朕太了解你了,你从未看得起她,又装什么在意?” …… 房门被用力推开。 卓明月惊惧立起,看向门口。 宴清风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眼底阴霾无边。 他的手伸进她宽大的玄色披风中,用力拽住她的细腕。 “这是皇上的府邸,你敢强行带我走?” 她的声音在颤抖。 宴清风道:“我有什么不敢?” 卓明月被他拽着光明正大的走出这座府邸,路上无数侍卫婢女注视他们,却无一人敢拦。 直到她被塞进马车,宴清风对她说:“皇帝若是会为了你拦下我,就不会大费周章搞一出瞒天过海。卓明月,别指望了,他捞你仅此一次,没有下次机会。” 逼仄的车厢中。 卓明月跪在他脚边,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宴清风匕首挑开她的披风,里头薄纱衣显现的那一瞬,他用力掐住了她下颔。 “这几日,就是穿成这样伺候皇帝的?” 他额边青筋暴粗,狰目欲裂。 方才皇帝说他没有碰过,他便不信。可现在,她就穿成这样在他眼前。 若不是侍寝,怎会如此穿着! 卓明月感觉下颔骨要被捏碎了一般,疼得说不出话,被他死死扼着,她连摇头都做不到。 当时从皇帝的卧房窗外爬出去后,她不敢乱跑,就近找了间房躲了进去。 可是没有衣物供她更换。她也不敢出去,怕遇到宴清风,只能在那间黑暗的房里,缩在角落中等着。 结果,她到底没能逃过。 宴清风看着她这般暴露模样,一股滔天怒火在胸腔里乱窜,直冲肺腑,甚至窜上天灵盖,让他霎时恨不得杀了眼前这个女人。 他出声叫停了马车。 “滚下去。” 卓明月跪着去捡那条玄色披风,披风被他用脚死死踩住,她拿不动。 “我让你就这样,滚下去。” 他再次冷声催促。 卓明月心一寒,她就这样衣不蔽体的下马车,势必落个受人欺辱横死街头的下场,而且死相尤其难堪。 她的的余光瞥见车厢里角落里的匕首。 不如现在就死。 死在他马车里,脏他的眼。 在他的青石靴踹上她胸口之时,卓明月摸到了那把匕首,在腕上狠狠划了一刀。 鲜血飙了出来,溅到车帘上。 宴清风眸光中的怒火在刹那停滞。 愣怔过后,打掉了她手里的匕首,一只手死死握住她流血不止的手腕,握紧了。 另一只手捞起披风遮掩她身体,冲着车厢外一声大吼。 “找大夫,快!” 卓明月不想死在他怀里,她只想一个人躺在角落里,干干净净安安静静的死去。 可他横抱着她踏进将军府,急步往就近的厢房走去,刚才被他踩在脚下的玄色披风,此刻严严实实的裹着她。 被放在床上后,他双手紧紧握住她手腕。 艳血染红了他的衣袍,他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目光死死的盯着那顺着他指缝往外涌的血。 死到临头了,卓明月也不再怕他。 “你真的很可恨。” “嗯。” 宴清风麻木的应了声。 他只是要听她哀求,低声下气地认个错保证不再犯,今后都听话就行了。 只是要吓唬她而已啊。 这是他的女人啊,他度量那么小,不乐意让任何男人多看她一眼,哪怕是皇帝也不行。 怎么会真的让她衣不蔽体的下马车? 怎么会变成这样? 卓明月咬牙切齿的说:“我希望你不得好死。” 宴清风紧紧盯着她伤处,抬眸看她一眼,“好啊,活下来,报复我。” 第64章你凭什么恨我? 他脑子里嗡嗡的,满脑子只有三个字反反复复的回响。 活下来。 活下来。 “我不活了,”卓明月唇色苍白,却有终于能畅所欲言的痛快,“唯有一个遗愿,盼你众叛亲离,孤独终老,死无全尸。” 她在这世上已无牵无挂,没有在意之人,唯一一个恨之入骨的,就在她眼前。 宴清风看着她,淡淡道:“你死了,我只会活得很好。活下来,才能报复我。” “我能报复你?就算手里有刀,我也只捅得到自己,”卓明月没有能力对他做什么,只有满腹的怨怼,此刻不需要再忍,“但我确实想杀了你。” “我不爱秦时,也不爱皇帝,唯独厌恶你,恨你,巴不得你死。” “嗯。” “你说我是婊子,那你强暴一个婊子又算什么,你是牲口,畜生?” 这样不堪入目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挺刺耳。 那件事是他做的,他却听不得那个词。 宴清风想反驳,可看着手里止不住的血,他把话咽了下去。 “你凭什么?凭你有个好出身,就能为非作歹了吗?” “……” “宴清风,你会有报应的。” 好好好,遭报应。 宴清风没心力跟她争执,只想叫她别说了,留点力气等大夫过来。 又不敢在此时要求她什么,怕她反抗更激烈。 “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活下去,阿娘叫我好好活,我还没有做到啊。” 卓明月泪眼蒙蒙的看着他,透着彻骨恨意,一字一句道:“记住,是你逼死我的。” 宴清风见她脸色越发苍白,大吼一声。 “大夫还不来,死路上了吗!” 分明才一会儿,他却觉得仿佛过了很久,比过去那六日还要漫长。 卓明月感受到那双握着她腕处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在害怕,他竟然在害怕。 土豆先大夫一步跑进来,一颗小药丸塞到宴清风手里。 “止血丸!赶紧吃。” 宴清风迫使她张开嘴咽下药丸,大夫也在此时赶来。 卓明月如同死去了一般一动不动,任由大夫处理她的伤口,给她包扎。 “失血量并不多,不会危及性命。” 闻言,宴清风紧皱的眉宇一松。 只要人还能活,帐可以慢慢算。 都处理完,大夫和土豆都退了出去,宴清风立在床榻边,烛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另外半边隐在黑暗中。 “这么恨我?” 他从不知道她有这么多恨意,她也从未表现出来,始终温顺地伺候他,讨好他。 卓明月闭着眼,不言不语。 宴清风想知道,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叫她恨不得他死无全尸。 是从青楼那日轻薄了她开始吗? “青楼那日就恨了?” 卓明月摇摇头。 青楼里她不恨不怨,若非宴清风,她那日在梁王手里也不会有好下场,只会更糟。 小树林里那回也是,他中了催情香,叫她跪在他身前帮他解毒,尽管屈辱,可事后他也帮忙解决了她的嫡母和五妹。 如此,也算礼尚往来。 卓明月仔细回想了番,道:“是后来在康府,你打碎那块杏花酥的时候。” 宴清风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件事,觉得可笑:“就为一块杏花酥,次日我不是送了你许多吗?” 卓明月不再说话。 他如何会懂。 像她这样的人,习惯了屈辱,被轻视,终于有个人尊重她,记着她的喜好,那便是她的光。 在秦时面前,在他送的杏花酥面前,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自己是个人,和他是平等的,可以被好好对待。 她不需要男女之情,也不在乎秦时把她当作谁的替身。 她只是想被当个人,这就足够。 可是宴清风逼她对秦时说,她是个爱慕虚荣的人。 甚至连一块杏花酥都不给她留。 仿佛是在提醒她,她什么都抓不住,她不配。 那一刻,她看着那块支离破碎的杏花酥,心里好恨。 恨他打破了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安宁日子,恨他把自己踩进泥里,逼迫她,羞辱她,让她再一次身陷暗无天日的深渊。 宴清风并不明白。 “如果我不杀你二哥,你会落个什么下场?如果我不杀张员外,你又是什么下场。恨我,你凭什么恨我。” 卓明月睁开双眸,满眼困惑。 “你杀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杀人,指定是二哥惹了他,张员外也碰巧惹了他,总不可能是为了她。二哥死的时候还是她第一次见宴清风。 宴清风沉沉道:“和你没关系?” 分明是啥好撞见卓君朗要干那畜生事,他拔剑替天行道,救下了她,怎么就跟她没关系? 分明是她求着自己,说不想嫁给那个劣迹斑斑的张员外,他好心好意特地走了趟张府主持公道,怎么还跟她没关系? 卓明月不至于自作多情到认为他都是为了自己,别过脸去并不理会。 “秦时只是送你几块杏花酥,叫你这么舍不得。我给你吃的用的,不比那杏花酥贵上百倍千倍?” 他不知道怎么对女人好,只知道女人爱漂亮的衣服,爱金银珠宝,这方面他都给她最好的。 可她居然骨头那么贱,就惦记那块杏花酥。 卓明月不想听他说话,听他酸了吧唧的语气就头疼,闭着眼,眉头紧皱。 他却滔滔不绝。 “毁你清白的事,我无话可说,你要是因为这个恨我,”宴清风顿了顿,似乎下定了决心,恩赐一般的口吻道,“北稷山回来,我娶你为妻。” 宴清风认为自己做到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 她一个在别人身边睡了整整六天的女人,他还肯要,肯娶,搁世上哪个男人能容忍。 他并不觉得卓明月能同自己相配,可他没有那么多心力来对付她的恨,若是一个正室之位能哄她死心塌地,给就是了。娶谁不是娶。 卓明月愣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向来都看不起她,怎么会娶她为妻?还是这波自尽的行为给他吓傻了? “明日我就走了,”宴清风看着她,道:“我会派一队人马送你到北平城,等打完仗,我就去北平接你,一同回来长安,然后大婚。” 北平城在边境,是离北稷山最近的县城。 如今明知皇帝的心思,他更加不可能把人留在长安城中。 卓明月笑道:“你不要把话说得太满,几个月过去,我是什么人你都未必记得。” 现在他全凭一腔冲动许下承诺,到时候,只怕他半个字都不认。 宴清风突然问:“这两日避子药有没有在喝?” 卓明月摇头。 没有那事,吃什么避子药。 第65章启程 一会儿后,小梅进来帮卓明月洗漱。 小梅看到她满身干涸血迹和包扎好的手腕,有点心惊胆战,却没多问,蹑手蹑脚的帮她换去染血的衣服,伺候她洗漱,再收拾床榻。 卓明月穿上干净的衣服刚回到床榻上,宴清风亲手端了药碗给她。 熟悉的药香。 喝到最后想呕,忍住了,坚持把它喝得一滴不剩。 宴清风唇角扯起讥讽的笑意。 “是不是想过怀个龙种,母凭子贵?” 卓明月把空碗给他,嘲弄道:“可惜,你不给我机会。” “真把自己当娘娘了,说话都硬气了。” “并不是,”卓明月平静地解释,“死了一回,发现也没什么好怕而已。” 没死过,总是对死亡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可真到了那一刻,也不过如此,这世间没有值得她不舍的,便也没有遗憾。 如果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值得她向宴清风妥协的。 宴清风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他竟治不了这个女人了。 卓明月好心好意道:“将军明日启程,是不是该早些歇下了?” 能睡两三个时辰也是好事。 宴清风这回走的倒爽快,转身就走,并没有带上房门。 小梅剥了个橘子,拿来给她去口中药味。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这几日将军心情不好,府里上上下下都战战兢兢的。 卓明月温声问:“有没有为难你?” 小梅摇摇头:“将军知道我无力做什么,便没有怪罪。” 只是她日子也不算好过。 这几日府里所有人都不太好过。 将军虽然没体罚任何人,也没罚俸禄,可他一言不发的冷着一张脸,就够吓人的了。 宴清风沐浴更衣之后,走到她在的卧房门口,推门的手停在那里,片刻后收回了手,转身去了别的厢房。 - “宴将军挨个搜府里的屋子,找到了卓姑娘,把人强行带走了。” “卓姑娘看样子并不情愿。” 段以珩听完侍从的禀报,平静的摆了摆手,示意人退下。 她自然是不情愿的,这次被抓回去,宴清风势必要让她吃苦头。 段以珩没有想到的是,宴清风会这样在意一个女人,不惜与他撕破脸面。 他以为,即使宴清风察觉此事是他做的,也会佯装不知,或者顶多讥讽几句,但一定会不了了之,粉饰太平。 一个女人罢了。 可宴清风走了最极端的路子。 竟然搜他的府邸,把人堂而皇之地带走。 段以珩坐在床榻边良久,眸中阴霾迟迟不散。 如此肆意妄为,也不知他仗着的到底是昔日兄弟情义,还是他的军功。 他准备回宫就寝,还没上轿,又有侍从来禀报。 “卓姑娘割腕了。” 段以珩猛地转头看向跪地的侍卫。 怎会如此? 他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迟迟道:“人如何?” “救回来了,无性命之忧。” 段以珩这才呼吸顺畅,在原地停滞了会儿,吩咐道:“回宫。” 明日宴清风就要启程,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同他过不去。 - 天未亮,宣王府中灯火通明。 宣王和大长公主段知菁在堂屋里团团转,瞎忙活,啥玩意儿都想叫清风带上,又感觉都用不上。 宴青菱去了趟宣王府,把自己准备的东西交到母亲手里。 “北边冷,母亲帮我把这件大氅给哥哥。” 段知菁瞧了眼,貂毛大氅虽暖和可太过沉重,行军打仗背个铠甲已经够沉重,这东西俨然不太用得上。 但好歹是青菱的一片心意。 “怎么不自己去?你不去送送哥哥?” 宴青菱摇摇头,眸底晦暗:“前几日同哥哥拌了嘴,我就不去了。” 段知菁不轻不重地说她:“多大人了,拌个嘴还要放心上。你哥哥这一去得很久,去送送吧。” 宴青菱敷衍道:“母亲先帮我把东西拿去给哥哥了,我晚点会去送的。” “好,别太晚。” 段知菁收下东西,便没将此事入心。 宴青菱刚走,婢女匆匆而入,在段知菁耳边说了几句话。 段知菁的脸色登时难看得紧。 “怎么就找回来了,从哪儿找回来的?” “不知……昨晚亥时前将军把人带回去的,在哪儿找到的人就不知了。” 段知菁冷哼。 找回来了又如何,清风今日就要出征,人走之后,还不如任由她处置。 “公主,将军安排了人,说是要把卓明月送到北平城去。” “什么?” 段知菁怀疑自己听错了。 行军打仗的事儿,他把一个女人安排在近处是为何,迷恋女色到这种程度了? 宣王在此时也凑了过来:“清风不至于那么糊涂吧。” 对视之后,他们双双赶去将军府,当面问了儿子。 朝日初升,天边蒙蒙亮,将军府中里里外外忙得很。 宴清风穿好了盔甲,手里提着盔缨高耸的精桐盔,听完父母的话,皱眉寻思着,府里到底是哪几个在给他父母通风报信。 “把人送去北平是因长安城里不安宁,打完仗之前我不会见她。” 行军途中也危险重重,一个弱女子在军中只会拖后腿。故而他另派人马护送,他从来没打算在军营里做那码事。 “不安宁?怎么不安宁?”段知菁对号入座,觉得儿子这就是在说自己,“你就这么担心我弄死她?” 宴清风道:“你过来就是来说这些的?那就回吧,我要去誓师了。” 即便午时才出发,今日一大早还有许多事,时间会很赶,没有那么多空闲扯有的没的。 宣王瞧着气氛不对,赶紧缓和道:“你母亲好几夜没睡好,惦记着你今日要走,来的路上听说了那码事才提几句,你在军中沉迷女色,耽误……” “我有分寸。” 宴清风眉心微微一皱,宣王知道这是他不耐烦的表现,赶紧拉着段知菁往外走。 段知菁被拉到了府外,嘴里还在埋汰。 “这臭小子,了不起了,满心满眼就知道那个女人,眼里是一点儿没我这个娘!” 宣王扶她上了马车,“眼里有你作何?好比我,我要是眼里只有老娘没有你,你嫁都不肯嫁。” 段知菁思考会儿,理是这么个理,可是—— “我怎么能跟卓明月相提并论!我什么人!她什么人!” 第66章捡到宴清风 “清风喜欢就行了,好了,这种日子,别跟他找事。” “我找事儿?!” 段知菁给他腿上狠狠掐了把,“我是来找事儿的吗?” 宣王“哎哟”了声,抓住她的手,叹息道:“北稷山一战很艰险,你要相信清风,他不会犯这么大的毛病。” 他相信儿子只是顾及那个女子的安危,不会做出军中宣淫的事儿来。 段知菁的神色忽然凝重。 “有多艰险?” 以往儿子每一次出征,宣王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段知菁一介妇人,不太了解那些战役,但从夫君的口气中能听出一二,这一次,不太一样。 宣王并不想让她这个做母亲的过多担心。 “打仗能不艰险?都一样的。” 段知菁半信半疑,面色凝重的沉默下来,不再多问。 - 卓明月刚割过腕,身子不太经得起长途跋涉。 考虑到这点,宴清风让大夫随行。 路上走走停停,过了整整半月才到北平城。 卓明月想象中的边关城是大漠孤烟,风沙漫天,而北平四面环山,看起来只是荒芜了些。 挺冷的。 卓明月下马车,风吹在脸上刀割般的疼,不由得裹紧了狐毛大氅。 眼前是一座巨大高大的石门,上刻着龙飞凤舞的四字,宋氏山庄。 出来相迎的,是一位逾冠之岁模样的男子,身披雪貂大氅,手抱青铜暖炉,清秀斯文,面如冠玉。 “卓姑娘,里面请。” “有劳公子。” 石门后,宽大的青石砖铺路,几百步台阶之上,是一座巍峨庞大犹如宫殿的山庄。 “我姓宋,名令霄,叫我令霄便可。” 宋令霄为她引路,亲自带她到一间雕梁画栋,莲辦础柱的屋前,“你放心在这住着,宴将军于我有恩,他的人,我自然周全相待。” “只是不能出这山庄,对吗?” “这儿毕竟是边关,外面兵荒马乱,最好别出去。” 他说的是最好别,却不是不能。 虽说宴清风叮嘱他一定要把人看好,可他想着,外头这么乱,几百里内唯有宋氏山庄始终安然于此,她一个女子怎敢乱跑身涉险境。 再者,哪个女人这样想不开,不留在这等宴清风来接,不等着荣华富贵,跑出去自寻死路? 但是,卓明月跑了。 在住在宋氏山庄的第三个月,大地渐暖。 她摸透了山庄的地形,把山庄外的情形也了解了个大概,然后偷了件奴隶的衣服,装扮成男子模样,趁着夜黑风高,跑了。 - 如果不是在某座山脚下捡到一个男人,卓明月估计已经顺利离开北平城了。 她背着包袱专走羊肠小道,一个身影从边上草丛中窜出来摔在她面前,她捂着嘴才没令自己叫出声。 面前的人满身是伤,脸上也全是血,面目模糊难辨。 他看了卓明月一眼,便昏死过去。 卓明月一眼认出来他身上穿的是夏朝将士的铠甲,她几乎没有犹豫,探了他的呼吸,左右张望之后就把人拖离了路边。 附近荒无人烟,没有屋子,卓明月使尽全力,把人拖到了离水源较近的山洞中。 这么重的人,她竟能拖动。 没敢休息,她立刻脱了眼前人的战袍,查看他的伤势。 像是从高处摔下来,浑身都有磕伤,包括头部,身上还有许多刀伤,都避开了致命处。 卓明月撕了自己干净的里衣,沾了水,一寸寸的给他擦拭伤口。 直到擦干净他的脸,俊秀的面目一点点变得清晰之时,卓明月愣住了。 怎么会是他? 他伤成这样,是战败了吗? 卓明月找了能用的草药给他敷在伤口上,防止恶化腐烂。 又跑去北平城中买了瓦罐和火折子。 在城中,她听到百姓们议论。 “宴将军果然战无不胜,短短三个月,半个北稷山都拿下了。” “这一战很凶险,听说我朝军队损失也很惨重。” “肯定会有伤亡的,能赢就好!” 卓明月松了口气。 军失统帅如失脊骨,官兵没有大张旗鼓搜寻宴清风的下落,估计是为了避免敌方得知他失踪趁虚而入,也在情理之中。 像北平这样的战乱之地,有无数敌方的眼睛,所以她仍得把人藏好,不能走露风声。 卓明月回了山洞中,用石头搭了灶台,捡柴火来煮药给他服用。 他昏迷着不张口,不主动吞咽,她只能掰着他嘴,一点点的喂给他。 “从前我盼你死,现在竟然救你。” 卓明月自己都觉得可笑。 若他只是个百无一用的人,那她一定弃之不顾。 可他是夏朝的将军,他在战场上将生死置之度外,那她就不能凭一己之私视而不见。 第三日夜里,宴清风醒了。 他坐起身,揉了揉沉痛的太阳穴,徐徐环视这逼仄的山洞。 目光在那燃着的火堆上停了一瞬后,转眸看向离他三步远的地方,那里有个蜷缩着身子,靠着洞壁入睡的女子。 虽穿着男子装束,可她眉眼过于柔和,体态娇盈,俨然是个女子。 卓明月听到动静,醒了过来。 宴清风跌坐在洞口,揉着腿,不知所措的看着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吵醒你了?” 卓明月过去蹲坐在他身边,检查他的伤口有没有开裂,口吻淡淡:“你这腿伤的有点重,多躺着吧。还有,你有哪个很信得过的人,你告诉我,我去找,让人来接你。” 他没醒过来前,她不敢擅自找人,不敢轻信任何一个人。 宴清风听完她说的话,有点茫然。 待她重新包扎好他的腿,宴清风轻声道:“我饿了。” 卓明月便去包袱里拿包子给他吃。 宴清风不挑食,一顿狼吞虎咽,再她把最后一个包子递过来时,他不好意思吃了。 “留给你吧,我……我饱了。” 卓明月没跟他客气,收起了馒头。 饿不死就行。 再者,他空腹三日,确实也不适合一下子吃太多。 卓明月又问了遍:“你的人在哪里,叫什么,我去找。” 宴清风一脸茫然。 “我的人?” 卓明月面对他没有那么多耐心:“宋令霄你信得过吗?” 实在不行,就把他送去宋氏山庄。 他既然把她交给宋令霄,应当是信得过此人的。 宴清风沉默了会儿,问:“宋令霄……是谁?” 第67章放过我 卓明月这才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伸手摸了摸他脑后肿起来的大包。 可能从高处掉下来,脑子摔坏了。 “你怎么受的伤,怎么落的单?” 宴清风垂眸,眼睫倒映下一片阴影,他认真苦思冥想,脑海中空空如也,一无所获。 “我不知道……” 卓明月看了他良久。 他眼里的迷茫,迫切得到答案的目光是真诚的,不像是装出来的。凭他的性格,也不屑这样装模作样来耍她吧。 “你是谁?” “……” “我又是谁?” 他脑海中依稀有一些零星的画面。 是朱墙碧瓦的宫宇,是小小的孩童在舞刀弄剑,是血流成河的战场。 他想深究那些记忆就不行了,头痛欲裂。 “我不认识你,在山里捡到你的,”卓明月平静的道,“但我猜你大概是个将士,你身上穿的是夏朝将领的铠甲。” 宴清风听明白了。 “所以你就住在这山洞里吗?” 卓明月抿了下唇,“是的,我没有家。” 宴清风直勾勾看着眼前的姑娘。 她穿的麻布男子衣服,却掩不住她容颜的秀丽,那低垂眉眼中的眸光,在跳跃的篝火照映下明明灭灭。 “你真好看。”他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这样类似的话,卓明月听他说过很多遍。 他很喜欢捏着她下巴端详她这张脸,然后告诉她:卓明月,你的脸不错。 他不仅夸她的脸,还夸过她浑身上下,比如她的腰,她的腿,她的胸。 她这副皮囊,每一处都叫他满意。 以至于再听见这样的话,卓明月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 宴清风道:“等我回了我的家,就让你住我的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不用。” “我想报答你。” 宴清风口气很真诚。 卓明月看着他,笑了笑,“如果我很丑,你也会这样说吗?让我住你的家?” 什么报恩,他那点心思,真当她看不穿。 宴清风噎住。 的确如此。 如果她很丑,恐怕他只会等回家后给她点银钱,不会想着给她一个家。 近水楼台从来不是专给恩人的。 他哑口无言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卓明月对他说:“你记住一句话,要是想报恩,就放过我。” 她在医书中见过这种暂时失忆的例子,等脑中淤血消散,大概率他会恢复记忆。到时候但愿这份恩情能让他兑现承诺。 宴清风察觉她语气不是很好,便也没有再多问。 天一亮。 她出去找吃的,宴清风跟着起身,卓明月道:“你好好躺着,早点养好,别给我添麻烦就行。” 宴清风便乖乖躺回去。 皮肉伤好得快,骨伤好得慢,宴清风迫切地想好起来,好能帮到她。 她毕竟是个弱女子,这样忙前忙后的照顾他一个大男人,他会羞愧,不好意思承受。 卓明月每一日除了给他吃药喝水,填饱他肚子的时候,都避免跟他接触。 白日里宁可呆在洞口,也不想进去。 他接药碗时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她手一颤,险些打翻药碗。 “抱歉,”宴清风连连道歉,“我下次小心。” 卓明月没说什么,只是下次给他的时候把碗放在了地上。 宴清风心思还挺细腻,忍不住问了句。 “你是不是厌恶我?” “没有,只是,”卓明月斟酌了下,道,“男女授受不亲。” “你不用那么防备我,”宴清风信誓旦旦,“我绝对不会对你做出轻薄之举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这样和她朝夕相处,说没有半点想法是假的。 可他相信自己能够克制。 卓明月掀起眼帘看他。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是可笑。 “要是轻薄了呢?” 宴清风举起三指,对天发誓:“我若是轻薄你,就叫我遭天打……” “喝了吧。” 卓明月打断了他的毒誓,指了指药碗。 这毒誓要能灵验,他得被天打雷劈几百次,老天爷都救不回的那种。 她那么辛苦救下来这条命,不是叫他发个誓就去死的。 宴清风很听话,双手端起药碗一口气把它喝完。 还邀功似的给她看一滴不剩的空碗,想看到她满意的眼色。 卓明月态度依然很冷,一个多余的眼色都没给他,拿过碗就往外走。 等她回来时候,宴清风忐忐忑忑的问:“我让你很为难吗?” 卓明月坦白:“是的。” 宴清风垂下眼眸。 “你可以不用管我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可以的。” 卓明月看了他一眼。 原来他也会这样善解人意,有不喜欢给人添麻烦的一面,他竟然也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也或许是他现在有伤在身,受制于人,不得不表现的懂事体贴。 她想了想,冷淡道:“别跟我玩欲擒故纵这一套,没必要,我既然救了你,就不会丢下你。” 宴清风双眼一亮。 他打心底里觉得这是个嘴硬心软的女子,真好,尽管总是对他冷着脸,实际上内心跟仙子一样善良。 “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他认真承诺着,心里面想着,一定不会让她后悔救了自己。 卓明月入城去给他买一身平民百姓的衣服,好叫他到时候能穿着走。 刚买好,就见宋氏山庄的人拿着她的画像找人。 她在巷子里躲了好一阵,等到外头没了动静,在脸上抹了把灰才走出去。 回到山洞里,宴清风盯着她灰头土脸的面容看。 “怎么弄成这样?” 拜你所赐啊。卓明月心里这样想着,没好气的把衣服扔在他身上。 躲在小巷里的时候,她想再也不要管宴清风了,让他自生自灭吧。 她到底是怎样一颗圣母心,非要救一个她拼命逃离的人啊。 可北平城中几乎每个人都在议论宴清风,就连卖衣服的掌柜也把他的名字挂在嘴上。 他们都视宴清风为天神一般,说是只要夏朝有宴清风在,无人敢欺。 这样的人,怎么能死? 她坐在火堆前,迟迟没说话。 宴清风瘸着腿走出去,一会儿后,拿着沾湿的麻布来。 “擦一擦吧。” 卓明月视若无睹,只直直的看着那堆燃烧的火焰。 宴清风扶着腿蹲下来,捏着麻布小心翼翼的靠近她的脸,见她没有躲开,才触了上去,一点点的轻柔的擦掉她脸上的灰。 “我总觉得,我一定不是才认识你,你太熟悉了。可我想不起来,你到底是谁。” 第68章宴清风要揍他自己 他不敢说出来,他做了好几次潋滟羞耻的梦。 梦里她躺在床上抵死反抗,他却轻而易举地把她双手牢牢扣在头顶。 纤细的手腕被他掐住了红印,她哭着苦苦哀求他。 可她挣扎得越厉害,曼妙身姿在他身下扭得越是媚态横生。 他兽欲熏心,哪里还有半点理智,粗暴地撕开她身上层层布料,强硬入了她。 血迹在被单上晕开,那一瞬,她脸色惨白如纸,眼中的泪无声淌下。 她生无可恋。 而他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不知餍足地在她身上索取,不厌其烦的要她。 醒来,宴清风觉得自己过于禽兽,怎么做出这样的梦,以至于好一会儿不敢正视那位为她忙前忙后的姑娘。 他是畜生吗,人家救他,他想着强暴人家。 这样想着,他诚心诚意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今后用一辈子报答你。” 这阵子,这句话他说了好多遍。 “不用,”卓明月好疲惫,道:“你快点把身体养好。” 她看了眼他脑袋后的那块包,还挺大,腿倒是看着有好转。 等他能行动自如,她就跑,把他留在这个山洞里,再叮嘱他恢复记忆前别乱跑就是了。 等他想起来一切,已经从此天高海阔,再不相见了。 宴清风知道她不喜欢他靠得很近,离远点坐下来,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被男人欺负过?” 卓明月看他一眼。 “是啊。” 果然如此,怪不得她对男人这样排斥。 宴清风捏紧了拳头,“等我伤好了,去打死他。” 卓明月笑了。 “真的?” 这么多天来,她头一次笑。 宴清风看痴了眼。 她不笑的时候冷艳无边,她一笑好似雪山中的梅花开了,漫山遍野,都是醉人的芳菲。 他信誓旦旦地向她表决心。 “真的,我就是豁出命去,也要打他个半死不活。” 卓明月笑出了眼泪来。 “好啊,这是你答应我的,你记住了。” 她只把他这句当成哄女人的甜言蜜语,并没有当真,只是觉得可笑。 却没想到,很久之后他真的兑现了这个承诺。 …… 宴清风的腿脚可以稍微走走,他就趁卓明月不在的时候出山洞去走走,想着弄点好吃的回来,让她高兴高兴。 这座山有些荒,走了好些路没看见一颗果树。 他便绕回去,想着刚刚在洞口附近瞥见一条河,去抓两条鱼吃也不错。 瘸着腿走到那,他整个人忽然定住。 清可见底的河水中,一个女子淌在其中,她把如瀑青丝撩去身前,露出光洁脊背。 雪白肌肤在日光下如玉脂一般。 她素手拨水拂在肩头,水流顺着她脊背而下,再与河水融为一体。 光看这背影,宛若一块生动柔软的璞玉,宴清风喉间滚动,重重吞咽了一下。 缓缓才想起来非礼勿视。 他扭了扭僵硬的脖颈,心有不舍地低下头,看到眼前三步处的树下有一堆衣服。 很熟悉。 果然是她! 河里的姑娘有起身的趋势,宴清风赶紧躲在了一边的高丛后。 这天气不够暖,水里呆久了挺冷,卓明月匆匆起了身。 在岸边穿衣服时莫名有被注视的感觉。 卓明月抱紧衣服,环视四周,啥也没看到,便觉是自己多心了。 回到山洞里,没看见人。 卓明月不免心有烦躁,交代了他多少次,不要乱跑,他到底还是乱跑。 果然按他的本性,不会真正听谁的话。 …… 宴清风漫无目的在山里溜达,也不敢走远,就绕着山洞附近走走。 满脑子都是刚刚看到的香艳场景,挥之不去。 有一股冲动从骨子里叫嚣着迸发而出。 可是他怎么能这样呢? 怎么能偷看她洗澡换衣服,怎么能对她起邪念? 他不知道怎么回去面对那个女子。 茫然抬头间,看见了一棵枇杷树,上头枇杷生得正好。 树有点高,但是山里难得找到果树,试试看吧。 他的腿一使劲就疼,倒还是他能够忍受的疼痛。 受刑似的爬到了上头,采了一兜枇杷,下树时腿却怎么也使不上劲了,从上头猛地摔下来。 卓明月到处找人,听见巨大一声闷响,赶紧跑过去看。 是摔得四仰八叉的宴清风。 他背部着地,头上本就有包,这下子又一猛击,估计腿伤也被拉扯到了。 卓明月查看他的伤势,冲他大吼。 “你到底想干嘛?” 宴清风躺在地上,从怀里拿出两个枇杷伸向她。 “你……要不要吃枇杷?” 摔下来时,他双臂紧紧抱着怀里的枇杷,没让它们摔在地上。 看着他无辜还透着几分期待的眼神,卓明月崩溃又无奈,一巴掌把他手里的枇杷打飞。 她烦透了这个男人偏要逞能摘什么枇杷,又给她惹了麻烦。 “我让你在洞里呆着不要乱跑,为什么不听?” 宴清风理亏,一副做错事的表情。 “我错了,你别生气……” 他知道她不喜欢被自己碰到,只敢用手指捏住她一点点袖口,讨好似地晃了晃。 卓明月是第一次听到他说“我错了”。 恍惚想起先前她许多次低声下气求他,哭着哀求他,说自己错了再也不敢了,求他放过,却没有一次被他放过。 那些被她刻意压制在记忆深处的痛觉,又在顷刻间从肺腑涌上喉头。 她沉着脸色转身就走。 宴清风心慌的厉害。 明明知道她是个善良的人,不会真正抛下自己不管,可在她转身的那一瞬,他的心仿佛坠入无底深渊。 明明她还没有走很远,他却觉得她已经远到触不可及。 “我都听你的,你别走!” 那道身影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 宴清风缓了好久,才从地上爬起来,到山洞前,他没有勇气进去,怕人不在。 蹉跎了好一会儿,他进去,看到她抱膝在火堆前发呆。 悬着的心如果踏实下来。 他不靠太近,站在洞口处对她说:“我再也不会乱跑了,别生气了。” 卓明月掀起眼帘,没有任何温度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被困在这山洞里很不好受是不是?” 宴清风摇头,“没有没有。” 他没有觉得难熬,只是每天从她离开山洞开始,就期待着她回来。 抱着这样的期待日复一日,并没有觉得厌烦。 第69章宴清风,你畜生 卓明月讽刺地笑了笑。 她认定他口是心非。总闷在这鬼地方,会不烦才怪。 只是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孤身一人,怕她走了自己像孤魂野鬼也鬼,才骗她说不厌烦这样的鬼话。 “你就记住这一份枯燥,把它牢牢记在心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你懂吗?” 她被困在将军府中的日子难道就不难熬? 那金碧辉煌的宅院,只不过是座奢华的牢笼,她永远不知道哪一刻屠刀要落下来。 宴清风听不太懂,只当她还在生气,软声哄着她。 “好,我记住。你教我什么,我就记什么。” 她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模样,忽而有一些解气。 从前他说一不二,有半点违背他就会想着法子治他,现在他言听计从,还挺有意思的。 卓明月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火堆,添了把柴火。 火苗在瞬间窜得更高。 她淡淡道:“有下次,我会走的。” 这个威胁很有用,宴清风连连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 当日夜里,卓明月被他模糊不清的梦话扰醒。 他蜷着身子,双目紧闭,表情似乎难受得紧,嘴里一直喃喃重复说着些什么。 她凑过去听,好不容易才听清了,他说的是“不要走”。 卓明月无语地看着他一会儿。 梦魇的时候都不能放过她? 真活该。 她准备再去睡一会儿,忽而想到了什么,以手背探他的额头,触及滚烫的一片。 白日里那一摔加重了他的伤势。 宴清风迷迷糊糊中,感受到微温的湿布在他额上游走。 他双眼沉得厉害,艰难睁开,看到她正跪坐在自己身边,一寸一寸擦拭他的额头。 “……你还在,真好。” 他声音太轻,卓明月凑到他唇边去听。 一只手忽然扣住她后脑勺,宴清风按着她迎向自己,用力吻住了她的唇。 太猝不及防。 卓明月愣怔之后,猛烈挣扎起来,他另一只手臂搂抱着她翻了个身,把她压在了身下。 越吻越深。 即使在病中,即使腿脚不便,卓明月依然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手在她拼命反抗中,依然轻而易举探入她里衣。 卓明月在喘气的空当,死死咬住了他的舌头。 剧烈的痛觉让他的动作停下来。 宴清风放开她,茫然地在唇边抹了一把,是血。 一个耳光重重甩在他脸上。 她用了全力,掌心火辣辣的疼。 “宴清风,你畜生!” 宴清风的意识这才慢慢的清醒过来。 这不是在梦里,不是他能够为非作歹的梦境,而他还压在她身上。 他慌忙从她身上离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完了。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说对不起,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卓明月踉跄着起身,一边合拢自己凌乱的衣衫,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死性难改。” 他就是他,他的本性就是如此,暴虐,禽兽。 怎么会失去记忆而改变? 沉冷的四字入耳,宴清风喉间仿佛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发不了声,也无法呼吸。 不会再原谅他了吧,她这样讨厌那种男人,他还这样对待她。 他拖着伤痛的腿追了出去。 拦在她面前。 “天黑,你一个姑娘在山里不安全,回去吧,我走。” 他说得无比艰难,却是真心实意。 卓明月没跟他客气。 “好啊,你走。” 看着她回到山洞中,他才放心。 他不舍得走远,在附近找了棵大树,靠着坐下来。枯坐着,望向天际高悬的弯月,心里凌乱如麻。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刚刚她那记耳光打在他脸上,愤怒之下似乎喊了一个名字。 宴清风。 可她明明说,她在山里捡到他的,不认识,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还是说,他们从前认识? 她为什么不承认? 宴清风想着这个问题,眉头越皱越紧。 卓明月坐在山洞中,再无法入睡,睁着眼直到天亮。 天亮之后,她收拾了东西,把这些时日给宴清风买的东西留了下来,留了药方和纸条,叮嘱他该怎么吃药。 做到这一步,她觉得自己仁至义尽。 下山路上,一个黑衣人从路边的大树上跳下来,拦了她去路,眯起眼,似乎是在确认她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卓明月脚步一顿,转身往回跑。 那人三两步就追上了她,剑抵在她喉间。 看来,千真万确是冲着她而来。 “谁的人?”死到临头了,卓明月只想死个明白。 长公主,还是大长公主,总归是其中一人。 “一个死人,就没必要知道这些了。” 黑衣人手腕一转,正欲动手,那双透着杀意的眼睛忽然僵住。 怔怔低下头,看向自己胸前。 锋利长剑从后穿透他的身躯,剑尖从他胸前窜出半尺长。 卓明月呆立在原地,看着这险些要了他命的人轰然倒下。 宴清风握着带血的剑,站在她面前,脸色苍白如纸。 “我杀人了……” 他直挺挺向前昏倒。 卓明月接住他沉重的身子,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拖回山洞里。 她有点儿纳闷地看着他。 “你还会因为杀人吓晕?” 他杀二哥的时候,可是脸色都没变一下。 探了探他额头,还是很烫。 卓明月深深叹了口气,转身去煮药。 等着药熬好的时间里,卓明月有些悲哀的心想,难道注定离不开宴清风吗。 处处是他,处处有他。 宴清风这次昏睡的不太久。 卓明月叫醒他喝药,他喜不自胜地坐起身。 他慢吞吞地喝药,卓明月在旁耐着性子等着。 快要喝完的时候,宴清风鼓起勇气道:“昨晚我真的人烧糊涂了,才会那么做。鬼上身了一样,真不是我自己想那么做的。对,就是鬼上身。” 卓明月听着他的诡辩,好笑道:“鬼上身?” 他是什么人,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 那不就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只能说是她自己活该了,决定救他的那一刻起,她就该料到这些。 意识到自己说法有点离谱,宴清风垂下头,无力道:“对不起。” 第70章我们,私定终身了 “你今日也救了我一次。” 卓明月想过,这世上有能力千里追杀她的,又恨不得她死的,除了长公主和大长公主还能有谁? 可她们如此痛恨她,也是拜宴清风所赐。 她被追杀与他有关,那她被救,是不是也不必感恩戴德? 这是其次。 她不能确定附近是不是还有埋伏她的人,毕竟凭长公主或者大长公主的能力,不该只派一个人。 帮宴清风养好身体,他的身手,便是她的护身符。 所以这一时半会儿,她还真的不能离开宴清风。 提起救她,宴清风才想起来昏迷前发生的事,脸色变得呆滞恐慌。 “我杀人了!官府会不会来抓我?” 卓明月正在考虑要不要去毁尸灭迹。 如果把那具尸体留在那儿,万一有村民路过看见报了官,怕是官府会来附近搜寻,大概率会搜到这个山洞。 可她今日确实有被吓到,不敢贸然出去。 为了安抚他,卓明月哄骗道:“这儿是边关,很乱的,杀人放火是常事,官府不会追查。” 言出,卓明月自己松了口气。 这边确实常出人命,官府依靠不上,百姓也不会报官。故而,那具尸体就算被人发现也无妨。 宴清风讶异道:“这么乱?” “嗯。” 卓明月看他一眼。 等他好起来,去打赢这仗,拿下北稷山,边关的治安会好许多。 宴清风喝完了药,把自己手里的剑递给她。 卓明月下意识后退一步。 带血的剑,她看了眼有些心慌。 宴清风低着头道:“我保证不会再轻薄你,若是再有非礼之举,你一剑杀了我便是。” 说的话倒是挺有人样。 卓明月并未当真。 “不必再提那事,好好休息。” - 山洞里的存粮不多,眼看着就见底了。 始终不出去也不是个办法。 宴清风身子明显好转了些,面上那股病恹恹的气色消淡不少。 卓明月同他说:“一块儿出去弄点吃的吧。” 宴清风双眼一亮:“我可以出去?” “嗯。” 以防万一,卓明月还让他带上了剑。 天气挺好的,就是出门不利,遇到了宋令霄一行人。 宋令霄看到她,喜不自胜地带着十来位侍从围拢了她。 “卓姑娘,可算找到你了!” 他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卓明月,若是找不到人,他如何向宴清风交代? 卓明月往自己身后看了眼,宴清风正打量着宋令霄,估计是在猜测这什么人。 她把宋令霄拉到一边,小声说:“我跟宴清风在一起,他受了伤在此处静养,你千万不要宣扬。” 宋令霄微愣,“宴清风?在哪?” 卓明月用眼神示意。 他好一会儿才认出来,那个一身麻木衣服,看起来目光有点呆愣的男子是宴清风。 “受伤了?!”宋令霄意识到问题严重,正色道,“那跟我回山庄去,我那里好住。” 卓明月考虑了会儿。 这次要回去了,估计再想出来就难了。 可是这山里呆着确实不安全。 “可以,我去同他商量,”卓明月一本正经道,“但你少跟他说话,别问他有的没的,那战不顺利,他心情不好。” 宋令霄不太明白,但他也没有什么话要问宴清风。 战事上的事他不该多嘴打听,而弄丢了卓明月,是他办事不利在先,更加无言以对。 “知道。” - 住惯了山洞,突然住那么好的屋子,宴清风有点不安心。 “你的朋友,我住在这会不会不好?”宴清风试探性地问道,“如果他问起来,你怎么说我们之间的关系?” 她的朋友? 卓明月默认了这个说法。 在他恢复记忆之前,卓明月不准备让他跟宋令霄有任何交流,不想让他从宋令霄的嘴里知道,他们曾经是什么关系。 “我们有什么关系?你是我顺手救的人而已,”卓明月云淡风轻道,“宋庄主人很好,不介意多一双碗筷,你就放心住着吧。” 只是顺手救的,不认识吗? 他心想,那她脱口而出的“宴清风”,是怎么回事呢? 宴清风又问:“你和宋庄主是什么关系。” 卓明月看他一眼。 “你是不是问太多了?” 他便闭上嘴,不再多说。 卓明月只允许他呆在这一方宅院中,不让他走出这一间院落。 每次她去山庄别处走动回来,看到他望着那扇院门,有探究的欲望,她心里会有报复的快感。 一个失忆的人回到战场上也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 就让他在这养着吧。 他困了她几个月,这才哪儿到哪儿? 宋令霄常常问起:“宴将军怎么不出来走动?” 卓明月便心事重重地回一句:“他心情仍不太好,我每日都在安慰他。或许等腿伤好了,他就好了。” 宋令霄只能扼腕地叹口气。 “他啊,把胜败看得太重,他打了那么多胜仗,已经很了不起了,何必将自己困守在其中?” 卓明月跟着叹息不说话。 宋氏山庄的大夫,到底比她的水平好许多。 宴清风的腿日益好转,大夫还给他开了活血化瘀的方子,脑后的包慢慢变小。 他眼底的阴霾却越来越重。 只要宋令霄过来,卓明月就会叫他进屋去。 他立在窗口,看卓明月同宋令霄相谈甚欢,她面对宋令霄的神情,跟面对自己的神情完全不一样。 终于这一日,卓明月在小憩,宋令霄过来了。 宴清风走上前,拦住他去路,脸色很不好看。 “你和她什么关系?” 宋令霄察觉到他的不悦,茫然道:“什么什么关系?” 还能有什么关系? 不就是帮他看守女人的关系? 宴清风看了眼紧闭的屋门,她应该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 压低了声音道:“我和她在山洞里朝夕相处整整一个月,你认为,什么都没发生吗?” 每个字宋令霄都懂,可连起来,他就听不太懂了。 “发生了什么?” “要我说那么明白?” 宴清风骨子里是恶劣的,他不敢当着卓明月的面吃醋,可他早就想这么做,用尽手段叫别的男人知难而退。 他想了会儿措辞,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我们,私定终身了。” 宋令霄又是一愣:“明白。” 虽然宴将军交代他照顾这个女人的时候,并没有提及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他是个聪明人,这点事儿可能不明白? 但是现在为什么同他强调?难道是怀疑他对卓明月有非分之想? 第71章为什么救我? 宋令霄赶紧道:“你别误会,卓明月是你的女人,我怎么会跟她有关系。” 眼前男人的反应,让宴清风有点困惑。 要说宋庄主对卓明月一点心思都没有,宴清风不太信。 没心思天天往这院子跑,鬼鬼祟祟地跟卓明月单独说话,还时不时防贼似的瞄他一眼? 可要是有想法,怎么这样干脆地撇清关系?还对他态度这么好? 宴清风心里想不透这个问题,面上平静道:“你这山庄我们不住了,等她醒来,你主动谢客吧,我们要回山洞里去。” “回山洞?” 宋令霄觉得卓明月说的真的不夸张,宴将军真的被刺激坏了脑子,无缘无故对他有敌意不说,还要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山洞。 但宋令霄不敢违背宴将军的意愿。宋令霄赶紧道:“好的,我来安排。” 他立刻吩咐人去那个山洞打点一番,铺上地毯,搬上一张大床,几条棉被,备了许多身男男女女的衣服。 还叮嘱人日日去送吃食,每日要不重样。 另外安排了一些暗卫,在山洞附近守着。 然后他就在院子里等着,等到卓明月醒来,对她说:“卓姑娘,马车在外面候着了,请吧。” “去哪儿?” 宋令霄不敢说是宴将军的主意,只是目光往那儿扫了一眼。 卓明月立刻明白,诧异地看向宴清风。 “你要回山洞?” 宴清风无辜道:“宋庄主要谢客,我们再住着就不好意思了。” 卓明月的表情很丰富。 如果他没发话,宋令霄又岂会谢客?这波行为实在服。 她嘴角抽了抽。 “走吧。” …… 宋令霄的人动作很快,等到他们的马车在山洞外停下,里头已经大变样。 宴清风却不太高兴。 还说对她没有其他心思?没有心思会对她的住处这样上心思? 他恨不得把那些东西全部砸掉。 宋令霄送到这,偷偷对卓明月道:“我安排了人在暗地里护着,今后我就不来了,将军嫌我同你走得近了。” 卓明月差不多能猜到,宴清风今日趁她午睡对宋霄说了什么。 “好,麻烦你多搬张床来。” “这,”宋令霄皱眉,“恐怕将军会不高兴。” 说不定还会骂他蠢货。 “不会,”卓明月硬着头皮找了个理由,“我们喜欢事后换一张床,省得连夜整理。” 宋令霄恍然大悟。 “好!马上办!” - 宴清风做了个漫长的梦。 这一仗如他意料之中,凶险万分。 他凭着舆图,算出了大多数可能被埋伏之处,猜出了对方的战术,谨慎小心地逐一化解,长驱直入深入敌方腹地。 可他到底不是神,一个机关错算便伤亡惨重。 那支队伍的将士们用命给他拼了条生路。 他不肯做逃兵,可后方还有无数战士在等着他,一旦他死在那里,军失统帅会军心大乱,敌人必乘胜追击。 那么那些已经横尸遍野的将士们的牺牲,就成了枉费。 他孤身逃了出来,躺在某座山的高丛中精疲力竭进退两难,他跑不动了,胸口的信号弹被血浸润湿透,用不了。 只能干躺着等待生命流逝。 原来等死是这样的滋味。 直到看到那条道上,卓明月穿着男子的衣服鬼鬼祟祟的走过。 呵。 她到底还是逃出来了。 不是恨不得要他死,要杀了他么? 那就死她手里吧。 横竖都是死,不如给她个解恨的机会。 他用尽力气窜了出来,摔在了她面前。 …… 宴清风醒来,环视了山洞之后,目光在另一张床上睡着的卓明月身上顿住。 他看了许久,阖起眼,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涌入他的记忆中。 “醒了?” 卓明月睡得不踏实,一点动静就会醒。 宴清风目光定定地看着她,眸色幽深,迟迟不发一言。 不是恨他么,要他死么。 “为什么救我?” 卓明月心中闪过诧异。 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是个将领,我是平民百姓,救你很正常。” 宴清风唇角扯起一抹淡淡的笑。 “你怎么知道我是将领,不是不认识么?” 卓明月一噎,继而理直气壮道:“看你那条破烂铠甲,能看出来的,将领和士兵穿的不一样。” 宴清风看了眼山洞另一个角落里,那件被血染的模糊难辨千疮百孔铠甲。 若不是洞里就那一件,他自己都认不出那是他的铠甲了。 “乡野村妇,还能识得铠甲为何人所用,了不起。”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似曾相识。 失忆的宴清风从不跟她这样说话,不会说出“乡野村妇”这样有点侮辱人的词。 卓明月心中一惊,屏息看他的眼神。 宴清风察觉到她的质疑,手指微微蜷起,敛去目光中的犀利。 “我只是觉得你人真好,跟仙子一样善良。” 他的目光清澈得似乎能一眼望见底,语气很诚恳。 卓明月松了口气。 大概是想多了。 他也没那么容易恢复记忆,今日头又遭到重击,情况该更惨才是。 她躺下来,疲惫道:“你早点好起来,早日回去军营里,我也好离开这。” “好。” 宴清风嘴上应着,掀开被子下了床,一步步向她走过去。 卓明月警觉起来。 “你干什么?” 察觉到她的抗拒,宴清风没有理会,继续向她靠近。 卓明月尖叫起来:“离我远点!” 宴清风抿直了唇。 这样救他,又这样抗拒他,什么意思。 卓明月抱紧了怀里的棉被,如同炸毛的刺猬一般,沉声警告道:“你碰我一下,我就把你丢在这里,你是死是活我都不管了。” 她最怕的是发生上回那样的事,他骨子就是个欲望很强的人,在将军府的每一夜,只要她没来月事,他都会要她。 他心情好只要一次,若是他心情不好,一夜会折腾她好几次,时常弄疼她,弄伤她。 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腿脚虽然还有瘸,到底灵活了不少。 上回他病得厉害,她都不是对手,眼下他若要做什么,她怎么反抗? 宴清风不向她靠近了,轻声说:“别动。” 卓明月定在那里。 第72章卓明月,给我生个孩子 宴清风的手从旁桌上捞了根筷子,掂量了一下,向她掷去。 那根棍子从她颈旁飞快擦过。 卓明月怔怔回头看,是一条蛇,那根木筷插进了它的七寸之处,将它定在了洞壁上。 宴清风往回挪,一步步离她远点,躺回他自己的床上。 “没事了,睡吧。” 那条蛇挣扎了几下便死去。 卓明月有点惭愧,刚才的反应显得有点自作多情了。 她却不敢躺在死蛇旁边,躲开点,小声地说:“你把它拿出去,行不行?” 宴清风弯了弯唇。 “好啊,但是这里有一条蛇,说明附近还有许多蛇,你最好睡得离我近点,我能护着你。” 他诱导她自愿躺到他床上去,最好是紧紧挨着,翻个身就能抱到。 卓明月起身往外走:“我下山去城里住。” 蛇跟他哪个更吓人?她没法分辨。这山洞她是呆不了了。 “刚要不是我,你就被蛇咬死了,那条蛇巨毒的。我救你一命,你却要丢下我?” 他口气委屈极了,眼巴巴的看着她。 卓明月反驳道:“我救你一命,因为你我才住在这里的,我不欠你的。” 是吗?宴清风心想,可我救你何止一次?你倒是记一下? “你别走,我今晚不睡了,在这坐着守着,保证没有一条蛇能靠近你。” 卓明月看了眼外头漆黑的夜色。 她其实也走不了,宋令霄的人就在附近,根本不会让她走。 “那你要守着的。” “嗯。” 宴清风过去拎起那条死蛇甩到洞外。 “放心睡吧。”他温声说。 卓明月好一会儿才睡着。 宴清风的视线将她浑身上下扫了一遍,停在她眉头紧蹙的睡颜。 几个月没碰她了。 他喉间咽了下。 想找个理由撕烂她这身破烂衣服,再把她压在身下,狠狠撞她,质问她怎么敢从宋氏山庄里跑出来的? 怎么敢那样耍他? 但他克制住了。 就这样同她相处,还挺有意思。 他强撑着坐了一夜,天亮时候,她要出去,宴清风下意识的抓住了她手腕。 “去哪里?” 卓明月甩开他,困惑的看了他一会儿。 她不是每天这时候都出去吗? 怎么今日他要问了。 宴清风瞳孔一缩,改口道:“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卓明月语气不耐:“不可以。” 之前是怕有人埋伏她,她才要他一块儿出去。现在有宋令霄的人护着,她怕什么? 宴清风看着她的背影,眯了眯眼。 好嚣张。 真是被他惯坏了。 卓明月漫无目的的溜达了一圈,发觉要甩到那几个暗处跟着她的人实在很难。 回到山洞里头,看见洞中的人,她愣了愣后转身往外走。 两名士兵在洞口拦住她去路。 卓明月僵着身子回头。 宋令霄恭恭敬敬立在宴清风面前:“我每日过去是向卓姑娘打探将军身子的恢复情况。不小心让她离开是我办事不力……我想得不周全,自以为她不会跑的,便没有严加看管。” 怎么会有人上赶着离开宴将军? 他想不到,还以为宴将军在信里叫他把人看好,只是好好照顾的意思。 宴清风点头,“没事。” 人还在就好。 他看向洞口的卓明月,淡淡道:“过来。” 卓明月杵在那里不动。 她料到这一日不会很远,宋氏山庄的大夫厉害,这药吃着,脑子里淤血化得快,记忆恢复是迟早的事。 可是,她该怎么办? 宴清风讥讽得提了提唇角。 “怎么,叫不动你了?” 卓明月沉眸道:“若不是我,你会死的。” 她在提醒他,她的救命之恩。 宴清风听了她的话,无动于衷。 “若不是我,你在下山时就被人一剑割喉了。” 论救命的次数,她还真不足为道。 卓明月道:“要杀我的还能是什么人?不就是为了你来千里追杀我?” 宴清风并不否认。 “所以,你怎么走?还会有人要杀你,能护住你的只有我。” 见他俩口气一个强硬,一个怨怼,宋令霄傻了眼,“要不,我先出去,你们慢慢吵?” 宴清风瞥他一眼,脑袋里浮现出前些日子立在窗后看他和卓明月有说有笑的模样。 连皇帝都要抢他的女人,宋令霄有什么不可能? 身边哪个男人都不可信。 宴清风示意宋令霄留一下,转而看向卓明月的眼色趋冷。 “还不过来,等我让人动手?” 没有必要跟他倔。 卓明月一步步走过去,还有一步距离的时候,他伸手握住她手臂用力一拉。 她跌在床上。 男人按着她肩膀,压下身子,她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任由他来势汹汹的吻住她的唇。 他的手插入她发间,想让她抬起头来些好吻得更深,却摸了满手湿润。 她的眼泪打湿了头发。 宴清风烦躁的侧首道:“都出去。” 呆若木鸡的宋令霄和几个侍从慌忙退出,唯恐走的不够慢。 宴清风轻柔的擦她的眼泪,说出的话却冷冰冰的。 “第一次被我亲?矫情。” 卓明月并不想哭的,这时候表现软弱一点用都没有,可也不知怎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宴清风不耐烦的嗤了声。 “为这点事你打我一巴掌,卓明月,你怎么敢的?” 卓明月知道他有不少帐要同她算。 无所谓啊,她见过他最恶劣的的面目,反而没什么好怕。 她透过泪雾,麻木的看着他,不吭声。 “不是挺嚣张的?”宴清风轻拍她的脸,“哑巴了?” 卓明月道:“我同你没什么话好说。” 宴清风盯着她的嘴看,这嘴怎么生的,这么倔。 “我倒是有件事非要同你做。” …… 从头到尾,她没有动。 明知反抗没有用,她还浪费这个力气做什么呢? 最后那激烈的一下,他紧紧抱住她身子,在她耳边说:“卓明月,给我生个孩子。” 从长安到北稷山的路上,他问副将李远:如果一个女人不喜欢一个男人,但是男人想留住她,怎么办? 李远说:睡了她呗。女人很看重清白的,睡了她,她就不会离开了。 宴清风接着问:睡了也没用,怎么办? 第73章生个孩子,是上上策 李远诧异惊讶地看着他。 这么追根究底,肯定有事。 宴清风连忙掩饰道:不是我,我替一个兄弟问的。 李远想着也是,以他的条件,怎么可能得不到一个女人的心。 李远说:那就让她生个孩子。女人都把孩子当成命的。 宴清风觉得李远说得很对。 让卓明月生个孩子,是上上策。 他不确定卓明月有没有听到这话,等他从畅快淋漓的余潮中抽身,发觉她人晕过去了。 - 卓明月醒来已在营帐中。 宴清风坐在矮榻边,淡声问:“后悔救我吗?” “我既然做了,就不后悔。” 他是将军,救他便是救万民,她不后悔。重来一百次她还是救。 什么事大,什么事小,她心里有数。 宴清风轻抚她的脸颊。 “让青菱安顿小兰,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逃走时了无牵挂?” 卓明月别过脸,呼吸一紧。 “提她做什么?” 她尽力装作毫不在意。 可她听到小兰的名字下意识的慌张,尽管被她竭力藏了去,却被宴清风尽获眼底。 很好,她并不是无牵无挂。 “放心,你好好在我身边,我不会动她。” 卓明月挥开他的手。 又是威胁那一套。 从前宴清风以她的性命和羞耻心来威胁她,经历她割腕寻死之后,如今换个路子,拿小兰为威胁她了。 “我会更厌恶你。”她真心实意的道。 若是以前,她越反抗他越是要得到,早就按着她欺负一番了。 但是现在,宴清风饶她一回。 “鸡汤熬好了,喝点?” 她没搭理。 鸡汤仍然被端了来,宴清风看她大有绝食的模样,“要我喂你?” 卓明月立刻回想起之前她胃口不好,他说的喂她,就是用嘴。 他要做的事,无论如何都要达到目的。 她立刻坐起来把汤碗拿过去。 “慢慢喝,”宴清风的手掌搭在她肩上,“不急。” 卓明月问:“你确定把我留在营中?” 她虽是女子,可军中无女子的道理她懂的。 将军带个女子随身并非不可,凯旋归来或许还能成一段生死相随的佳话。 一旦战败,这位女子就是扰乱军心的红颜祸水,会被天下人逼着谢罪。 谁会深究她是否身不由己? 宴清风的手就没消停过,时而抚她的脸颊,时而把她微凉的手放在掌中磨搓。 卓明月麻木道:“你在山洞里说的,都是骗我的。” 宴清风没有问她指的是哪句。 一个失忆的人所承诺的事,怎么能当回事? “我骗你的多了,青楼里我就骗了你。” “……” “我完全没必要演那出戏给梁王看,是我,我想要你。” 什么康敏苏非要嫁给他,什么给皇帝看个态度,统统都是借口。 他就是想对她做不轨之事。 他不屑于骗人的,可他那回就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个理由。 卓明月后来也猜到了。 凭他根本没把皇帝放在眼里的样子,又岂会为了做戏给皇帝看,勉强自己做那种事。 “还不腻吗?” “对,还不腻,在我腻之前识趣一点,”宴清风扶着她后颈,让她靠近自己,在她额上重重一吻,“还倔,我会让你失忆。” 山洞里朝夕相处了这大半个月,他更加不想失去她了。 这事也给了他启发。 若失忆的是她,她不再记得他干过的事,只会乖乖呆在他身边了。 只是现在的卓明月很生动,很有意思,欺负起来更有劲,没到那地步,他不会那么做。 但她若是倔得让他烦不胜烦了,到时候,他就会让她忘掉一切,从头开始。 卓明月身子一颤。 “你在山洞里答应我的,还记得吗?” “记得,”宴清风的手从她颈边游走而下,拂开她衣襟,“但我是什么人,你不清楚?” “……” “我会放过你?” 他手探入她里衣,轻咬她耳垂,“前几天我偷偷出山洞,看到你在河里洗澡,想下去,在水里要你。” 卓明月握住他胡作非为的手。 “下一次,我一定任由你去死。” 她自己都过不好,天下关她屁事,战事关她屁事。 没有金刚钻,她还要揽瓷器活,她只怨自己活该。 宴清风动作顿住,眸色深深地盯着她。 “我救你两次,你救我一次,算起来你还欠我一次。” 卓明月徒劳瞪着他,无言以对。 这么说来还是她狼心狗肺了。 宴清风看了眼她的里衣,言简意赅地命令道:“脱了。” 卓明月不动。 “穿那种去勾引皇帝的人,装什么矜持?” 宴清风最不喜欢她拒绝他,她该主动点才好,最起码要听话。 她别过脸去,只当他在放屁。 宴清风眼眸沉沉。 “这么说你是不想小兰好过了?” 卓明月恨恨地看他一眼:“你要欺辱她,有种就去做,她是个烈性子,万一被你逼到寻了死,我也随她去。” “行,我来。” 宴清风不遗余力地一推,就把她按倒在榻上。 她紧闭着眼,听着衣料撕裂声,胸前一凉,一只大手覆了上来,与她肌肤相贴。 “你再动一下,我就喊了,”卓明月威胁他道,“你不想让人知道你在军营中做这种事吧?” 宴清风并没有如她所愿地放过她。 “你知道有一种身份,叫做军妓吗?”他在她耳边说,“只要不沉迷女色,偶尔解决需求,这在军中是被允许的。” 卓明月的确不知道这样的事。 她咬紧牙关,忍受那只手在她胸前胡作非为。 “不叫了?”宴清风嗓音低哑,“我喜欢听的。” 他要是不碰这个女人,还千方百计留在身边做什么? 别的都能哄着她,唯独这件事,他想要就要,不会因她的抗拒而妥协。 营帐外侍卫唤道:“将军,副将有要事相商。” 宴清风看了卓明月一眼,抽回手,瘸着腿起身往外走。 - 他这一去,她清净了大半个月,大半个月里宴清风都没有过来。 副将李远来过一回,欲言又止。 卓明月等了会儿,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样难以启齿,想必是无关紧要的事,李将军就不必说了。” 李远叹了口气,“你就不问问宴将军去哪儿了?” 第74章我不是宴清风的女人 卓明月道:“战场上的事,我怎能问?” 她对宴清风的去向不感兴趣,去这场战事的进度倒是有兴趣,可这不是她能问的事。 多了嘴,被人怀疑居心叵测便不妙了。 李远道:“没让你问战事,让你问宴将军去哪儿了。” 卓明月感到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我没什么好问的。” 她不问,李远就没有开口的机会,扫兴地离开了她的营帐。 过了几日,李远派人过来请她。 她走进议事的营帐中,里头立着两位将领模样的男子,两位铠甲相似难辨区别,盔帽上的红缨长短倒是明显不同。 宴清风并不在。 卓明月向那位盔缨较长的男子颔首道:“李将军。” 李远没有同她多作寒暄,拿出一幅图来,在她面前拂开。 画上是一位明媚皓齿的青衣女子。 “卓姑娘,这是狄国元帅文桑的发妻,是夏朝女子,名叫云月瑶。” 画上的女子与卓明月有八分相似。 确切地说,她更像卓明月的阿娘,尤其是画中女子唇下那点红痣。 可当年府里的人管她阿娘叫赵姨娘,阿娘说自己叫赵清清,也从未提过她嫁过人。 卓明月无法想象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她恍惚明白了,为什么宴清风会去卓府找北稷山舆图,或许与她阿娘有几分干系。 阿娘若是与狄国元帅有过往,那么,阿娘手里握有舆图确实很有可能。 云月瑶。 幼时,她问过阿娘自己名字怎么来的。阿娘说:是我给你起的,我喜欢月字。 卓明月敛去心中异样,目光不动声色地从画上挪开。 “许多男子视发妻为糟糠,故而有糟糠之妻一说,李将军认为,一个肖似发妻的女子,能有何用?” 卓明月心知,李远叫她来的目的无非如此。 凭仗她肖似云月遥的相貌,对文永桑用美人计,这是成本最低的计策,然而往往没有任何用处。 谁也不是傻子,会轻信一个突如其来的女人。 李远不紧不慢道:“文桑的发妻新婚后早逝,之后他每一位妾室,都与云月瑶有几分相似。但,都不及姑娘你更像。” 卓明月明白了。 一个执着于找替身缅怀发妻的男人,对这样的人,她这张脸的确有用。 “这到底是性命攸关的事,单凭姑娘意愿,本将绝不强求,”李远又意味深长道,“但我认为,宴将军的女人,不该是贪生怕死之辈。” “我可以去。” 她对阿娘的事确实有兴趣。 阿娘的来历,阿娘的过去,她都一无所知。 她陪伴阿娘的人生实在太短,若是能接近一个同阿娘有过去的人,她不会拒绝。 再者,这些天她呆在军营里,见无数伤亡的士兵抬过眼前,心中有畏惧,也有震撼。 她就这一条命,一个死了也无足轻重的人,何不死得其所? “但有一事我必须同你说清楚。” “姑娘请说。” “我并不是宴清风的女人。” 李远诧异地挑了挑眉,误解了她的意思。 “……你从狄国回来,确实同宴将军缘分尽了。但你立此大功,圣上必厚赏于你,提拔你的父亲。” “提拔父亲就免了,我没有爹。” 万一她死在狄国,而她父亲享受她牺牲换来的荣华富贵,她死都会不安稳。 他们三人在营帐中共处了半日,商议着该以何种方式让她出现在文桑面前。 李远突然道:“你不问问,宴将军如何了?” 卓明月对这事一点都不关心。 她把人救活了,仁至义尽,接下来他是死是活身在何处与她无关。 “我说了,我不是宴清风的女人。今后不是,从前也不是。” 李远皱了下眉。 宴将军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难道他们是闹别扭了? “十日前,宴将军中了箭,昏迷了五日才醒。不让我们告诉你,说你会担心。” 卓明月心想,那宴清风真的想多了,她丝毫不担心。 “拔箭之前,宴将军说要是挺不过去,就让我们好好安顿你,他府上的珠宝都留给姑娘你。” 李远顿了顿,又问道:“姑娘确定不去看看他吗?” 卓明月有点奇怪:“箭伤怎么来的?” 他腿瘸着,这样瘸着还上战场无异于去送死,这个道理宴清风不会不明白。 李远并没有说前因后果的细节,只是道:“中一箭换敌方一支精锐,不亏。他就是这样一个豁出去的人,不要命的。” 卓明月心里有点触动。 单凭这点,她就该救。 “送我去狄国的事,他不知道吧?” 李远很实在地点了头。 尽管战场之上宴清风从来都舍生忘死,可事关这个女人,李远实在不敢确定宴清风会如何选择。 宴清风昏迷的时日里,喊了许多次她的名字。 醒来他还说,回到长安就同她大婚,到时候请军中所有兄弟吃喜糖。 然而美人计,哪怕事败损失也不过一条芳魂,若事成便是一本万利。 为何不试? 李远拿到那张画像之时,便没打算同宴清风商量此事。 - 卓明月在某座山上的茅屋里,被几个黑衣人装在麻袋里掳走的。 不知绕了多少路,停了多少次,她才被放下来。 麻袋打开,她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看清立在她面子的男子。 大约而立之年的模样,高大魁梧,皮肤粗粝黝黑,身披墨色铠甲,俨然不是夏朝将领的打扮。 她身处一间宽大的营帐中,三面都是兵器架子。 男子审视的目光注视她的脸,“宴清风送这么大礼给我,不错,本帅喜欢。” 军中人告诉他,北平出现了一个像极了云月瑶的女子,比他所有的妾室都像。 他以为,在这当口,这定是宴清风的计策。 但也不妨碍他对这张脸感兴趣,当下便命人去把这女人弄来。 美人而已,他只管消受。 卓明月望着他,眼中盈泪。 “我终于见到你了,文伯伯,我娘让我问你,还记得云月瑶吗?” 文桑目光一厉。 “你敢提她的名字。” 卓明月心知,她若是说谎,那她必然今日不得善终,可她有把握她说的是实话,有把握让文桑半信半疑。 “你知道她的,”卓明月含着泪道,“世人都当云月瑶死在帅府,可你知道,她是回了夏朝才没的。” 这个秘密,世人不知。 文桑眯起眼,“煞费苦心啊。” 第75章你想过这是白白送死吗 要把人送他身边来,势必编个故事,再把他的过往了解得清清楚楚。 只是云月瑶当年没死的事,知道的人的确寥寥无几。 卓明月声泪俱下:“阿娘至死都没有放下你。可是,文伯伯,你为什么都不去见她最后一面?” 阿娘至死没有离开卓家,或许是为了避开什么耳目。凭他这般执着地搜寻替身多年,想必,他是不知道阿娘下落的。 否则他一定会出手,不会任由发妻做他人妾室。 文桑那双眼眶深陷的眼,死死盯着她看了许久。 眼前之人的确是他见过最像的女子,尤其是那双浓如墨染的眼睛。一般人的眼珠是深棕色,可她和云月瑶一样是黑白两色,泾渭分明。 卓明月道:“阿娘说你是很好的人,待她很好,若有一天我在夏朝呆不下去了,可来狄国投奔于你,阿娘说文伯伯一定会收留我的。” 案牍上灯花爆了一下,也把文桑的神绪拉回来。 即使是真的,他也不能信。 “来人,带下去!” 但凭这张脸,他就不会下杀手。 她被带到一间营帐中,一位穿着银绣马面裙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牢牢盯着她看。 “你就是我父亲的新女人?” 是文桑的儿子啊。 没穿铠甲可见并非将士。如此文桑还将他带在身边,必定宠爱至极。 那他应当是文桑的长子,文彰墨。 卓明月开口便是委屈的腔调:“公子,我饿了,可以给点吃的吗?” 文彰墨愣了一下。 他是来给人下马威的,女子竟然冲他撒娇。 他嫌弃十足地剜了她一眼,咬牙切齿道:“等着。” 很快,他端了糕点来。 狄国的吃食同夏朝不同,卓明月吃不惯,却双手去抓做出狼吞虎咽的模样来,险些噎住。 “喂,慢点,没人跟你抢。” 卓明月大滴的眼泪往下掉落:“公子你真好,我从来没吃过这样好的东西。” “这么可怜?” 文彰墨看了眼女子身上的麻木衣服,同情地叹了口气。 他并不想对这个女人多好,所以拿来的是最普通的吃食,没想到这女人竟当成恩赐,还对他这样感激涕零,这叫他情何以堪。 他安慰她,“以后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卓明月眼中一亮:“真的吗?” “真的。” 说出这话,文彰墨自己愣了一下。 他不是来给人下马威的吗? 思及此,他正了正辞色:“你跟我父亲那堆妾室挺像,但,你们都是我母亲的替身,不要妄想成为正室,明白吗?” 卓明月这才仔仔细细看他的脸。 确实同她阿娘有几分相像,也不是太像。 可文桑的女人都长那样,生出的孩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并不能说明什么。 而且李远给的消息中,说的是云月瑶无子,长子文彰墨出自别的女人腹中。 那这其中曲折,卓明月就想不明白了。 她诚挚道:“公子,你真是个好人。” “我不是。”他是来警告她的,怎么就成好人了。 “公子是为我好,”卓明月很懂事的道,“安分守己才能活得长久。” 文彰墨一拳仿佛打在棉花上,白费了劲儿,毫无回响。 哑口无言了片刻,转身而出。 一会儿后,他拎了只香喷喷的烤大鹅来。 “要不要?” - 宴清风恢复的差不多了,让人去把卓明月叫来。 他了解卓明月,她不会担心他的伤势,不想让她知道,不过是觉得面上无光。 动不动濒死,会让女人瞧不起,他还想理直气壮地在那女人面前耀武扬威。 侍从听了他的吩咐,犹豫了会儿,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 “没,没。” 侍从还是不敢说出来,着急忙慌地退了出去。 等待的时候,宴清风莫名其妙有点紧张,好几次整理自己的衣袍,又仔细环视了这间营帐。 军中没有婢女,那些士兵收拾起来不细致,卓明月是个爱干净的人,他得让自己的营帐看起来一丝不苟。 结果来的是李远。 宴清风一看他来,面色便变得凝重。 以往这个点李远不会过来,他一来,便是有要事相商,且看他面色不自在,估计是出什么事了。 岂料,李远抖出一幅画像给他看。 “卓明月像极了文桑的发妻,人已经在文桑身边了。” “……” “是我让人瞒着你的,你要怪罪,就怪罪我吧。” 宴清风听完李远的交代,耳朵里无故嗡嗡作响,连带着脑子也有些昏沉,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铁青着脸,三两下把画像卷起来砸在李远脸上。 “打仗是男人的事,怎么要一个女人去!你想过这是白白送死吗?!” 这样临时抱佛脚的美人计大多数都没有任何用处。 文桑是个老狐狸,怎能那么容易上勾。 李远道:“如果不是她,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女子,你一定不是这样说的。” 宴清风一拳抡在他鼻梁上。 “让你媳妇去,你答应不答应?” 李远不躲不闪生生吃了一拳,手背粗糙的擦了擦淌下来的鼻血。 “我媳妇又不像。” 宴清风眸中怒火好似烈焰熊熊,向李远席卷而去,口气又冷得宛若冰封十里。 “可你媳妇美貌在长安城中也是出了名啊,不去魅惑文桑,也能去魅惑狄国其他将领,比如那位好色的左前锋将军。” 李远低下头,沉默。 他也想过,若是他的妻子,他或许也是不肯的。说白了,这样的事轮到自己头上,都是不情愿的。 正是如此,他才让军中上下都瞒着宴清风一人。 除了李远,其他寥寥无几知情的几人,并不知道宴清风这样看重那个无名无分的女子,便也愿意配合。 “你就是打死我,事情也没有转圜余地了。” 宴清风怒不可遏地指着他鼻梁道:“我能打下来的,为什么逼一个女人去?” “没有逼,”李远道,“她愿意的。” 但凡她不情愿,他都会作罢。 李远还说:“将军,她心里没你。” “有我没我关你屁事,”宴清风沉声道,“军中我为主帅,你擅自行事有意欺瞒,回了长安后军法处置。” 李远也是个倔强性子,半点不肯服软。 “只要这仗能打赢,我死又何妨?” 第76章你讨厌夏朝人吗 军中无聊,文彰墨没多少去处,父亲那总要议事,其他将士也各有各的活儿,他只能往卓明月那里跑。 每次过去还带些好吃的。 “我父亲没来看过你吧?” 卓明月与他面对面盘腿而坐,摇摇头。 就来那日见了一面。 战事吃紧,文桑是没有空闲来搭理她的。 文彰墨说:“你看着不像我们狄国人。” “我是夏朝人。” 文彰墨吃惊道:“这当口,我父亲怎么把你一个夏朝人弄进来!他疯了吗?” 卓明月心想,文桑可不傻。 只要他不上当,不对她泄露任何,把她看得死死的,纵使她确实是奸细,又有何用? “公子,你讨厌夏朝人吗?” “有点吧,”文彰墨说,“这回是夏朝要跟我们打,北稷山是我们的,夏朝却要把它攻下来。等到越过了北稷山,是不是又要继续蚕食我们狄国其他郡县?” “可是并非出师无名,”卓明月道,“这些年来,狄国越过了北稷山骚扰夏朝那些县城多少回。北平,常山,正定,哪个不是苦不堪言?” “不可能。” “那你就去那些县城看看,去打听打听。” 文彰墨皱起眉:“我不去。我是狄国元帅的儿子,我去了,就是给我父亲添麻烦。你别想唬我。” 卓明月尝了口他带来的栗果。 “我来狄国之前,也不知道狄国的栗子这样好吃。” 所以,他不知道夏朝那些县城的浑身火热,也在情理之中。 文彰墨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在她吃了小半盆栗子后,文彰墨问她:“如果你说的是事实,那你们夏朝人应该都很讨厌狄国人。” 卓明月摇摇头。 “侵掠是许多人的天性。” 弱肉强食而已,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谁也不能保证,夏朝打下北稷山之后,会不会继续向北扩张版图。 她也很讶异,若是别人听了她这话,或许会全然不信,或许会质疑她居心叵测。 可他想的居然是狄国会被夏朝厌恶。 也难怪,他是文桑最宠爱的孩子,若他有将士身上那股不要命的血性劲儿,文桑早把他培养成武将了。 俨然,他不是那棵苗子。 他文质彬彬的,完全不像纵横山野的虎豹,却像是树林里的小鹿,最厉害也就头顶的棱角。 文彰墨看着她,感慨道:“你和我父亲其他的妾室不一样,她们只知道向我打听父亲的事,三句话不离他,而你一句都没有。” 卓明月在这片刻间,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她正视他的目光,淡淡道:“因为她们愿意,而我不愿,我不憎恶狄国,但我不能做到对狄国元帅献媚。” 文彰墨眸中的惊讶急剧放大。 “你不愿……” 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以他父亲的权势地位,狄国无数少女上赶着献媚,想得到服侍他父亲的机会。妾室中也有几位夏朝女子,不外乎如此。 怎会有人不愿? 不愿的话又岂会出现在这里? 卓明月以四字简而告知。 “身不由己。” 过了几天,文彰墨神神秘秘地问她:“想不想回夏朝去?” 果然,以他见不得人受苦受难的心肠,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 卓明月双眸一亮:“我能回去?” 文彰墨道:“我想办法把你弄出去,万一被抓回来,事情就推给我一人。” 他没有十全的把握,唯一想好的是事发之后把责任都揽下来,父亲就不会对他如何的。 卓明月道:“你想好怎么做了?” 文彰墨点了头,他这几天认真去考虑了,他能调动多少人,走什么路。 听着他的计划,卓明月若有所思,“如此一来,用到的人太多了。涉及的人越多越不安全。” “可是难以避免。” “许多路我可以自己走,单枪匹马反而行动更方便,”卓明月循循善诱道,“你可以画张图给我,教我该怎么走,怎么躲。” 文彰墨想了想,“也好。” 可这张图他还未画完,卓明月按住了他的手腕,楚眸泪盈盈地看着他,哽咽道:“你真的想让我走么?” 她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这图不对,把兵防的分布画得过于详细,她出逃只需要一条路线,并不需要得知其他旁支的情况。 而文彰墨,他也不应该对这些属于机密的事这样清楚。 图定是假的。 这么说来,文彰墨从未信过她,助她出逃也不过是试探。 那皓洁纤指搭在他腕上,在这昏暗的营帐中白得耀眼,美玉一般。 文彰墨望向她含泪的眼底,寻出了不舍的情愫。 他抽回手,脸颊有些发烫,忽然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你……不想走了吗?” “我走了,你会跨过北稷山来找我吗?” 话里的暗示意味很浓。 文彰墨一惊,语无伦次道:“我,我怎么,我为何要去找……” 卓明月落寞垂首。 “你日日来寻我,我以为……罢了,是我自作多情。公子若是无意,还请不要过来了。” 文彰墨看了看那张还未画完的图,再看看她,又问了一遍。 “你真的不要走吗?” 卓明月拿过那张图撕得粉碎。 她背过身去,不让他看见她的神色,却叫他听见她的声音里的苦楚。 “我曾发誓不会爱上狄国人的,可我违背了我的誓言,还有什么脸面回去?” 文彰墨看着她背影,呆立着。 有多少男人真的能面对女子声泪俱下的表白无动于衷? 他绕到她面前,想给她擦眼泪,手又在她面前生硬停下。 “不走就不走了。” “喂,你别哭啊……” 卓明月在他的安抚下慢慢止住了抽泣,心里仍觉得不对。这些天文彰墨若都是装的,那他演技实在太好,可他下意识的反应又总是那么笨拙。 文桑真的会派这样一个老实的孩子来同她周旋? 轻声问:“你生母不是云月瑶,对不对?” 阿娘生下她后再没离开过卓家,而文彰墨比卓明月还小了一岁,绝不可能是阿娘的孩子。 文彰墨眯起眼。 “为什么这样问?” “我听见那些士兵议论……”卓明月越说越小声。 良久后,一声叹息。 “的确不是。” 卓明月问:“那你的生母呢?” 说完,她捂住嘴,“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 文彰墨哀哀一笑。 “我母亲只能是云月瑶,生我那位,自然不能存在。” 第77章玩什么私奔? “我生母是被活活绞死的。” “因为九岁那年,父亲发现我是几个孩子中最像云月瑶的,在那一刻,父亲决定将我过嗣到她名下。” “生母还替我高兴,我终于有好日子过了。” “可很快,父亲的人带了白绫来,绞死她的时候,我被拖出了院外。” 昏暗的营帐中,文彰墨席地而坐,提起酒囊痛饮了几口。 卓明月抱膝与他并肩而坐,“我阿娘的死也和我父亲有关。” 文彰墨诧异地看向她:“……是吗?” 他或许会以为,她是故意找话说,甚至不惜胡编乱造来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卓明月自顾自道:“他毁了我阿娘,又充耳不闻,任其死去,也算是凶手之一。” 所以这种杀母之仇的恨意,她是明白的,深有体会。 文彰墨把酒囊递给她。 “要不要来点?” 卓明月不喜欢喝酒,但这会儿没有拒绝,接过手痛快灌了几口。 细想来,她一个夏朝来的女子,或许是奸细,置之不理也就罢了,她便没法在这狄国的军营中搅弄风云。 何以值得文桑的大公子一而再地来试探她?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卓明月咽下烈酒,问他:“你信我么?” “这话该我问你,你信我么?”文彰墨顿了顿,道,“不过你也是穷途末路之人,信我一次又何妨。” 卓明月拖着腮,歪着脑袋看他:“你是狄国人。” 先国后家,再大的仇恨都不至于他做出背叛之举。 “可我生母是夏朝人,”文彰墨直视她的目光,一五一十道,“如果这一战狄国败了,那么我父亲再不能从夏朝掳来女子,如我生母,如你,对不对?” 他这倒没有撒谎,卓明月来前就了解过文桑的那些妾室和子嗣,文彰墨确实出自夏朝女子的腹中。 卓明月举起酒囊敬他。 “对。但你想把图送出去,靠我不行,我绝逃不出去。” 文彰墨道:“我知道这难于登天,若事败,我一人担着。” 卓明月凑到他耳边,轻语:“夏朝有一个词,叫作声东击西,不知你是否听过?” - 双双被抓回去的时候,他俩都很平静。 文桑气笑:“墨儿,你想要这个女人直说便是,玩什么私奔?” 他们是在出北稷山的半路上被拦下来的。 文彰墨跪在父亲面前,感激涕零道:“我实在是怕父亲不成全,才出此下策。父亲若肯成全,墨儿感激不尽!” 文桑的视线从他脸上挪开,转而看向跪在他身旁的女子,目光变得锐利。 “你竟敢勾引我儿?” 卓明月脊直如剑,“与大公子相识实在是阴差阳错,但我们两情相悦,还请元帅成全。” 文桑冷笑一声:“你自称是月瑶的女儿,而他是月瑶的儿子,你们亲兄妹如何喜结连理?” 闻言,文彰墨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她竟自称是云月瑶的女儿,可她从未提起过。 卓明月抬起头,直视文桑的眼睛。 “元帅自欺欺人到这地步了吗?大公子出生时,云月瑶早已离开狄国,他如何是云月瑶所生?” 文桑脸色在霎时沉冷无边。 他捏起卓明月的下颔,“敢说这句话的人都已经死了。” 虽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可就连文彰墨也不敢提起他是别人的儿子。 卓明月丝毫不惧。 “香与韵,两清洁。她最喜欢的桂花正是如此。你配吗?” 文桑瞳孔骤缩,捏着她下颔的手徒然用力。 “你说什么?” 并非质问的口气,他语气有点瑟缩,似乎是想深究,又不敢再深究。 也是在这一刻,卓明月终于确定。 他们口中的云月瑶,真的是她的阿娘。 阿娘在院子里栽下桂花树,许多次抱着她说:香与韵两清洁,这就是桂花,你也要做这样的女子。明月,答应娘,好不好? 看着眼前饱经风霜的男人,卓明月道:“我说,你配被她喜欢吗?” “你从哪里听说的这些?” “我说了,她是我阿娘,我自然知道。” 文桑仔细看她的面容,凭相貌和年岁,她的确敢自称云月瑶的女儿。 “她人在哪里?” 卓明月笑了:“我不是早说过了吗,她死了,死了……” 文桑一巴掌把她扇在地上,厉声下令。 “来人!给我把她捆起来!带去用刑!” 非得从她嘴里套出实话不可。 文彰墨眼看着事情竟然如此发展,跟他先前同卓明月商量的完全不一致,慌了神,抱着父亲的大腿道:“父亲!你饶了她吧!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受不住刑的!” 文桑一脚把他踹开:“你个见色起意的蠢货!夏朝人的话你也信!” 两名士兵已反扣住卓明月的肩膀,押着她往外走。 卓明月大笑道:“云月瑶难道不是夏朝人么?你一而再去掳夏朝女子作替身,犯夏朝边境,这就是你对云月瑶的深情?你也配?!” 恐怕阿娘在天有灵,只会觉得悲哀。 而她就是要激怒文桑,要他勃然大怒,要他方寸大乱。 文桑大步走到她面前,掐住她脖颈,双目猩红:“你找死。” 大手在她脖间不断收紧。 文彰墨急道:“她是云月瑶唯一的血脉!父亲!留她在才能找到云月瑶!不要杀她!” “若她真是月瑶的女儿,一个孽种,更留不得,”可文桑也并没有想此刻杀了她,“带去用刑!” 总得先让她老老实实的招出来,究竟是哪里听的那句话,云月瑶究竟在哪里。 他找了那么多年,终于到眼下才看到苗头。 军营里的刑具文彰墨见识过的,每一件都宛若人间炼狱。 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如何承受得住? 他冲出去拦住那两名侍卫的去路。 “你说啊,你快说出来云月瑶在哪儿,”文彰墨急得不知所措,“不是说好了我来担,怎么……” 卓明月只对他摇摇头。 他来担,哪有这么简单。 文桑绝不会怪罪儿子而放过她,这是其一。 而她早就想好了,文桑必须崩溃,必须失去理智,才能不去思考其中的蹊跷之处,才能给宴清风足够的时间。 第78章孩子保不住了 狄国小厮被押到面前,呈上一张详尽的兵防舆图。 宴清风阅过之后,嗤之以鼻。 他会信狄国人能把这个主动送过来? 这样破的招数,搁谁能上当? 那位小厮道:“卓姑娘说,请将军打他个措手不及,越快越好,活捉了文桑,山洞的救命之恩就当将军报了。” 听见“卓姑娘”这三字,宴清风猛地立起。 这一个多月来,他无数次让探子回禀卓明月的现状,得知她安好方可安心。 他不敢冒进,生怕文桑发现卓明月是他的女人,以此利用要挟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只能静待良机。 可事实上,他静不住了,骨子里叫嚣着打进狄国营地去,把人抢回来。 多一日他便坐立不安一日。 李远保持警惕,“或许是冒充卓姑娘的名义,为了取得你信任,不可掉以轻心。” 宴清风在这片刻间下了决定。 “去准备,连夜奔袭。” 山洞救命之事,没有外人得知,卓明月既然提了,那这图就是她送来的。 李远道:“她如何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拿下这东西还派人送来?会不会她被人骗了?” 他心底里觉得,女人总是头脑简单的。 宴清风冷呵,剜他一眼。 “你不信她,把她送去做什么?单纯整我玩?既然用了这个人,她传来的话你就要信。” 李远哑口无言,无从辩驳。 “是。” - 不记得昏过去多少次,又被兑了盐的冷水泼醒,卓明月依然没有改口。 “她死了,早就死了。” 随后换来更恶劣的折磨。 她说的是实话,文桑却不肯信,咬定她在骗人。 她听到文彰墨在苦苦哀求父亲手下留情,最后被强行拖走,那哀求声变得遥远,最后一点都听不见了。 又一鞭劈在她身上。 她咬着牙没有叫出声,却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再一次昏过去之前,她听到有士兵慌张大喊:“元帅!夏军打进来了!” 文桑甚至顾不上再安排她,就冲了出去。 刑室中所有人都冲了出去。 再一次醒来,是有人在解她的绳子,她的手脚都被捆在架子上,绑得太紧。 他没有用剑去劈,怕误伤了她。 等所有绳子解开,卓明月软软倒在他怀里,他把血肉模糊的女子打横抱起,见她用力睁了睁眼,嗓子沙哑地安抚她:“没事了,我来带你回家了。” 她放心地睡过去。 …… 一众军医围着卓明月一人。 宴清风呆滞地立在军医身后,一直重复一句话。 “救救她,一定要救救她。” 刚看到她的时候,他甚至以为她活不了了,身骨好似浸在血水中,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唯有一张脸是完好的,估计文桑舍不得毁了这张脸。 宴清风好似心里被剜去了一块,疼得厉害。 他曾以为卓明月是贪生怕死之人,为了活下去可以出卖色相给任何人。 她朝三暮四,贪慕虚荣。 可现在,他觉得他错了。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卓明月。 李远看他衣袍上都是血,估计大多是卓姑娘身上的血,对他说:“军医在救了,你先去把衣服换了吧?” 宴清风置若未闻,只死死盯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子。 一位军医转身出去,宴清风拉住他,“别走,救救她。” 那位军医道:“将军,我去拿外敷的药。” 宴清风松了手。 “快去,快。” 又一位军医转身向宴清风禀道:“将军,姑娘腹中孩子保不住了。” 宴清风一时没反应过来。 “孩子?” 李远心中一惊,脸色变得煞白,大声道:“保住大人就好,其他都没事!” 宴清风拉住了军医。 “多大的孩子?” 军医一五一十道:“三个月大了,成型了。” 三个月,按时间算,那只能是离开山洞的最后一天怀上的。 他低下头,茫然喃喃:“孩子。” 李远心惊胆战地劝道:“孩子以后还能有的,将军,卓姑娘养好身子可以再……”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宴清风拽离了这间营帐。 宴清风把他推进另一间无人的营帐中,一拳又一拳挥在他脸上,身上。 每一拳都把他往死里打。 宴清风自认,他为这场战役出生入死多次,他玩命地去拼,不是为了让女人和孩子去送死的。 李远没冲过前锋,身上没被砍到一剑,被士兵护得好好的。 那也就罢了,他从不强迫任何一位将士像他一样拼命。 可怎么敢动他的女人?害他第一个孩子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丢了性命? 李远闷声受着,最后倒在地上,被他踹了几脚也没反抗一下。 直到别的将领闻声进来拉住宴清风。 “将军,再打下去要出人命……” 宴清风双目猩红,指着李远的手指在颤抖:“已经出人命了,我的孩子没了,你拿什么赔!你怎么赔!” 李远站起来,对那些阻拦的兄弟说道:“别拦,让他打,打死也是我该的。” 他不知道卓姑娘有身孕,但凡知道,他不可能让人去狄国。 军医说人小产了之时,他脑子里也是轰的一下,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完了,宴清风要疯了。 那些人没有因为李远的话而放弃阻拦。 “将军,李副将也是为了打赢这仗,他不是有意的,罪不至死啊。” 宴清风没理会边上的人,指着李远的鼻子道:“你该指望卓明月能活下来,她要是活不下来——” “她活不下来,我自己动手,我去死。” 李远接了他的话。 宴清风甩开身边的人,回到卓明月在的营帐中。 军医还在给她处理伤口,她身上的伤实在太多,太重。 光听军医回禀,宴清风都难以呼吸。 他强迫自己去看那个女子,目光落在她扁平的小腹上。 她是知道的吧。 三个月没来月事,她应该有察觉的。 可是在她察觉的时候,人已经在狄国,进退两难的情形了。 受刑之时,她会不会很心疼这个孩子? 宴清风估计自己不会得到答案了。 军医忙到深夜里,才给她处理好全部伤处。 人都退了出去。 宴清风坐在她床边,伸手想摸摸她的脸,可看着她眼下一碰就碎的模样,缩回了手。 第79章以后会对你好的 “我不会欺负你了。” “我对你好。” “都听你的。” 宴清风想来想去,不知道等她醒过来,他要怎么才能讨好她。 一个连死都不怕了的女人,他若是还妄图用胁迫的手段留住她,那就是他疯了。 可是金银珠宝她不动心。 正妻之位也没见她多想要。 他在山洞里百依百顺,她还是嫌弃。 她到底会喜欢什么? 宴清风突然想起听人说过:那些小姑娘啊,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哄骗几句就上钩了。 “你教教我,怎么样爱你。” 爱这个字眼,他从嘴里嚼出来,觉得很别扭。 “卓明月,我娶你,爱你,好不好?” “你一定要醒来。” 他还没有真正疼过她,把她捧在手里对她好过。 宴清风不敢想象,她若是醒不过来,他该怎么办,还能不能走出这个事? - 宴清风没有数日子,以至于并不清楚,她醒过来的时候是多少天了。 大约是六七天。 他像以往一样给她洗漱,温热的湿布擦拭过她的脸颊,她慢慢的睁开眼睛。 宴清风手忙脚乱的连水盆都打翻了。 “你怎么样?” 卓明月望着帐顶看了会儿,反应有点慢的慢慢挪转目光,看向他的脸,微弱的点点头。 还行吧。 宴清风问:“饿不饿?” 那么多天她只能靠被动吞一些跟水一样稀薄的粥来填肚子,一定是饿的。 卓明月没有饿不饿的感觉,只是很疲惫,还想再睡会儿。 她想了想,交代道:“留文桑一条命,待文彰墨好一点。” 她有话要问文桑。 “好,都照你说的办,”宴清风忙不迭的应承下来,温声哄着她说,“你等着,我去叫军医过来,叫人拿吃的来。” 他像一阵风窜出去,带着军医回来的时候,卓明月又睡着了。 军医给她搭了脉,道:“先前失血太多,昏睡也是休养身子的方式,由她睡吧,还是定时喂一些米汤便可,越清淡越好。” 宴清风都认真记在心底里。 军医再次交代:“姑娘有在好转,没有体热便没事,将军不必过急。” 宴清风松了口气。 - 她一直在睡,难得醒来,宴清风怕错过她醒来的时候,一直守在她榻前。 李远顶着鼻青脸肿的脸过来劝:“将军,好好去睡一会儿?” 这些天,他都没有宽衣上榻睡过一次,就趴在卓明月的床边。 宴清风没有理她。 他垂眸看卓明月几乎尽数脱落的指甲,终于长出了一点新芽。曾经那么好看的一双玉手,不知道多久才能长好。 一点也不丑,只是看着揪心。 女人都很爱美,等她醒过来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会不会崩溃? 卓明月终于再次睁开眼,淡淡看着他们,虚弱道:“饿了。” 鼻青脸肿的李远立刻跑去准备。 要不是卓明月有好转,他得天天挨一顿揍,直到被打死不可。除了宴清风,他是最盼着卓明月能好转的那个。 宴清风轻轻一握她的手,不敢用力。 “还有没有哪里疼?” 卓明月抽出手。 “我是不是立了大功,可以放过我了吗?” 宴清风瞳孔紧缩,企图把话题引开,“你让留着文桑活口,是不是有话要问他?” 其实即使她没有交代,仍然不会杀文桑,一个活着的狄国俘虏,总归比死人有用。 卓明月没力气去问话,这事儿也不急。 “宴清风,我在说我们之间的事。” 宴清风避一避她的目光,“要不我去看看,你的小米粥怎么还不来?” 他不想谈那件事。 他不可能答应放手的,可如果现在激起她的情绪,对她身体恢复不利。 卓明月叹了口气。 “你不是喜欢我这身皮肉,现在都毁了,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放过我?” 她的身上伤那么重,到处是血痂,用面目狰狞来说也不为过。即使过些时日伤口恢复好了,总归会留疤。 再也没有那一身通体无暇的冰肌玉骨了。 “现在不说这些,你把身子养好。”宴清风声音有点哑。 她觉得,他只是喜欢那一身皮肉吗? 可他不再只是想同她欢好,还想与她结琴瑟之好,连枝共冢。 卓明月道:“难道你喜欢上我了?” 宴清风反问:“不明显吗?” 他心意已经那样浅显,她却还要问他是不是喜欢她。 若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是他犯贱在这每日每日丢魂失魄的守着? “你怎么会喜欢我这样的人呢,你看我的眼神从来都是看猎物一样,或者是牲畜。” 卓明月无力的笑,“你也说过,我只是一条狗。” 宴清风眼底泛起血丝。 那不过是从前某些时候被她惹怒了说的气话。 他生气的时候什么都说,更难听的话也对她说过。 可许多时候心里他不是那么想的,只是嘴贱,她怎么能当真? “都是浑话,”他哄着她说,“等你好了,有力气了,我脸给你打便是,打到你解气,我们再好好过。” 她流了太多血,现在太虚弱了,一点儿劲都没有,否则他现在就由她打。 卓明月摇摇头。 “我不想打你,也不想跟你好好过。” 宴清风知道她的意思,她只想同他毫无瓜葛。 “不说那些了,你现在不能没有人照顾。” 卓明月轻轻叹息。 很难得,她话说到这份上他都没有生气。 换在以前,她要敢提一句想离开他,他就会想着法子治她。 逼着她弯下膝盖和脊梁,承认自己是贱人,把说出口的话咬碎了吞回去。 把她驯服成听话温顺的模样。 像狗一样,只知摇尾乞怜。 “你知道吗,再没见过你之前,我像长安城的许多女子一样仰慕过你的,幻想过那位少年将军到底是何模样。” 她没有说谎。 宴清风的名字对她来说如雷贯耳。 她很喜欢听别人说这位少年将军打过的胜仗,打得有多漂亮。 听着那些事迹,她幻想过宴清风在战场上运筹帷幄骁勇善战的英姿,他令人敬仰,又遥不可及。 宴清风哑声问:“那你对我的模样,满意吗?” 他曾对自己的一切无比自信,可现在,他有些怀疑自己了。 卓明月摇摇头。 “如果我从未见过你,那你依然在我心里是天神一样的存在。可惜,我见识了你究竟是怎样的人。” 第80章经历过的事能抹去吗 宴清风笑了。 她还真是没有放下过对他的恨。 她想让他后悔,后悔自己对她做的每一件禽兽不如的事,叫他抱憾余生。 杀人诛心啊。 以往每一次有多痛快,现在就有多后悔。 “再看看吧,”宴清风放低了态度,商量的口吻道,“以后会对你好的。” 他现在只想要她活着,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他会好好表现,耐心一些,让她看到他的改变。 “放过我那么难吗,”卓明月也平静地同他商量,“你若是喜欢我这张脸,我毁了它行吗?” 宴清风表情一僵。 “你不要胡来。” 卓明月道:“文桑可以寻遍天下找发妻的替身,你也可以的。若是嫌麻烦你可以直接去夺文桑的妾室,她们和我像。” 很好的主意,宴清风无言以对。 她的状态在好转,一次醒得比一次久,宴清风盼着她醒来说说话,却现在有些坐立不安了。 “我去催一下吃的,这么慢。” 话音刚落,李远就端了粥碗来,恭瑾道:“嫂夫人,大夫说你要吃得清淡些,军中也没多好的东西,这碗红枣小米粥你先尝着。” 他尽力当牛做马的伺候着,自家媳妇坐月子李远都没这么鞍前马后的跑过。 这称呼宴清风听着顺耳,卓明月却皱了皱眉,似要开口反驳什么。 宴清风接过碗,“粥送来了还不滚?” 自那事坦白后他对李远的态度就没好过。 李远马不停蹄的退了出去。 宴清风要喂她。 卓明月别过脸去,“我自己来。” “有点烫我端着,你自己舀,吹一吹再入嘴。” 但她手指使不上劲,拿一根木勺都很费力。 宴清风看着她指节淤肿不堪的手,哑声道:“这一顿让我来喂,喂完我会离你远点的,好么?”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离她远点。 卓明月便不为难自己了,心安理得的让他喂。 她喝完粥很快再次睡去。 宴清风为了兑现离她远点的承诺,给她掖好被角后退到了营帐外,坐在营帐门口,对着那些整整齐齐走来走去的士兵发呆。 李远在旁坐下来,劝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处吊死在一朵花上?” 他早就看出来了,卓明月说的不想跟将军有瓜葛是真心话,卓明月心里真的没有他。 宴清风剜他一眼。 “滚。” 李远没有走开,苦口婆心的劝道:“将军,她说的没错,文桑有不少姬妾长得同卓姑娘挺像,你要是喜欢那款,要不……” “你偷听?” 宴清风冷着脸去拔腰侧的剑。 不仅偷听还敢说出来,他这是活腻歪了。 李远赶紧蹦离一米远,“不是不是,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是想问问那个文彰墨怎么处理,是他帮卓姑娘传信回来的。” 提及文彰墨,宴清风又一阵心烦。 起初宴清风还没有多想,为她心焦了多日,沉浸在她终于醒来的喜悦中,顾不上去思考其他。 可现在他心中有疑虑,她到底是怎么做到让文彰墨背叛父亲背叛狄国,也要帮她的? 难道是用身体吗? 这样想着,他烦躁不安得很,又不敢去质问她。 他要是开口问了,她一定说:是的,就这样,所以我们该断就断。 更怕她说:他为我抛家弃国,我要好好爱他。 那他只会更狼狈。 李远让他去跟文彰墨聊聊,他不去。 可想而知,他去了一定先把那崽子揍一顿,到时候卓明月只会怪他。 宴清风在营帐门口蹲到了太阳下山。 再拿着药进去准备给她换药。 一掀被子,她就醒过来了。 之前她都昏迷着,他就随意了,现在她越来越警觉,他只能考虑得多一点。 “我没点灯,不看你。” 卓明月不跟自己身体过不去,任由他掀开层层纱布,微凉的药抹在她伤处。 看她身子忽然一挣,宴清风软声道:“是不是疼?” 若有让她不那么疼的法子,他一定会用。 卓明月没把这点疼当回事,受过那么多刑,眼下这点痛不足为道了。 她问:“为什么不买个婢女来?是没钱吗?” 宴清风微愣,“我没钱?” 给她买东西不知花了多少。 卓明月道:“北平城奴隶挺多的,你大可以派人去北平买个婢女来照顾我,给我上药,你偏要自己来,想的什么?” 宴清风觉得她真的是冤枉自己了。 “这里是边关,我不能确定买来的奴隶到底是哪边的人,不敢把你交在别人手里。” 他顿了顿,解释道:“就跟你当时把我藏在山洞里,没交给任何人,想的是一样的。” 卓明月有点意外。 “我没说过,你倒知道我的想法。” 宴清风笑了笑:“难不成你是舍不得我,才在那守着我?我没有那么自作多情。” 其实他是自作多情过的。 以为她嘴硬心软,实则心里是有他的。 可后来他回想起来,在他失忆刚醒的时候,卓明月开门见山地问他,他的人在哪里,或者信得过谁……他便后知后觉地明白,这才是她没有走的原因。 这个女子没有他想的那么肤浅。 一直以来都是他高估了自己,看轻了她。 宴清风又问她:“为什么答应去狄国?” 卓明月道:“在你身边也是生不如死,还被人轻贱,不如死在外头,没准落个大义凛然的好名声。” 宴清风心头又被扎了一刀。 “以后……” “你身上的疤会消失吗?”卓明月问他,“经历过的事能抹去吗?” 她只会记住先前的所有,不会凭着关于以后的空口承诺,而去信他。 宴清风沉默着给她换完药,小心翼翼地给她缠纱布。 从前没有发现她嘴皮子这么厉害,得理不饶人。 “那么多刑具都熬过来了,在我身边却不能忍。我的存在,比那些刑具更让你痛苦?” 宴清风问这话时,并不敢抬眸看她的眼睛,看她的神色,怕得到肯定的答案。 卓明月笑道:“你拿自己跟刑具相提并论,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宴清风给她盖好被子。 不管她怎么说怎么拒绝,都没用的,他不打算放手。 - 宴清风在营帐里离她远的角落里打地铺睡了一夜,醒来发现床榻上没了人影。 他慌忙跑出去,看到卓明月正立在风头里同文彰墨说话。 风一吹,她雪白的衣裙扬扬飘起,本就纤瘦的身子更单薄了几分,好似风再大点身子骨都能被吹走。 但她面对文彰墨,苍白的唇角却有温和的笑意。 宴清风好像个贼一样,不敢惊扰他们说话,蹑手蹑脚的靠近点偷听。 第81章把他踩在脚下,做你登天的台阶 文彰墨道:“我们说好被抓回去就好了,由我来担所有事,你为什么要惹怒他?” 卓明月道:“你父亲不会听你一面之言,他总归是要怪罪我的。” 文彰墨叹息:“你知不知道,我要被你吓死了,你要是受不住刑死了,我这辈子心里都过意不去。” 毕竟凭他自己,就算把舆图送过来,宴清风也不会信。 他至今以为,他利用了卓明月完成对父亲的报复,卓明月的下场他有责任的。 卓明月莞尔一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宴清风听了一会儿也没听明白他两到底什么关系,发展到什么地步。 而她对别人笑得这样如沐春风,他是半点儿不能忍。 卓明月从来没同他一样平和的说过话。她要么逆来顺受一般乖顺,要么像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 他嫉妒的想揍人。 宴清风凑了上去,温声注视着她:“明月,怎么跑出来了,你的腿能站得住?” 卓明月没理他,继续跟文彰墨说话:“你在这儿呆的习惯吗?要不要回狄国?” 文彰墨摇摇头:“狄国传遍了,说我父亲在军营中仍然想着找云月瑶的替身,没有降服这个女人便对她用刑,一心只有女人那点事,延误了军机,王上勃然大怒,欲治罪我文氏所有人。” 宴清风这场如有神助的直捣黄龙,狄国百思不得其解,只当文桑因私废公误了事,没有想到文彰墨头上去,可他回狄国,仍然呆不下去。 他毕竟是文桑的儿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你打算去哪儿?” “姑苏吧,我生母是姑苏人,听说那是个很美的地方。” 宴清风插嘴道:“明月,你不好吹风的,营帐里去吧。” 她这样平和友善地同别的男人说话,宴清风嫉妒的手都痒了,想把文彰墨按在地上揍,就像揍秦时那样,把他揍成鼻血直飙得猪头。 可他不能表现出来,强忍着挤出一点微笑。 “明月,我让人给你煲小米粥去。” 卓明月终于看了他一眼。 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转而对文彰墨道:“姑苏确实好,我也听人说起过。” 宴清风又插嘴:“我去过姑苏,那里园林不错,过两个月我带你去姑苏玩玩。” 文彰墨看向他,一双鹿眼好奇的看着他。 “这位是……” 宴清风矜淡一笑,“我跟明月回到长安就大婚,到时候过来喝一杯喜酒?” 文彰墨立刻明白过来眼前人是谁。 他在这军营里呆了这些天,李远在他面前提了许多次,卓明月是宴将军的女人。 他不知道李远为什么反复提,怕他忘记了似得。 眼下看宴清风绵里藏刀的眼神,他算是懂了李远的意思。 文彰墨看向卓明月:“没听你说起过啊,这你未婚夫?” 卓明月刚想开口否认—— 宴清风嘴快道:“姑娘家的,脸皮薄,怎么会同你说那些?她跟我有半年了,早就搬我宅子里跟我同吃同住,长安城中人尽皆知。” 卓明月脸色一沉,冷冷瞪他一眼,一瘸一拐的往营帐走回去。 她的腿骨有伤,走不利索。 宴清风没马上追上去,他盯着文彰墨道:“离她远点。” 文彰墨也变了脸色,压低了声音道:“我和她在狄国军营中逢场作戏过,但我们彼此心知肚明,我们两个之间什么都没有,清清白白,你不必防狼一样防着我。” 他理解卓明月当时与他彼此试探时扯的谎,也从未当真过。 他们两个各自抱有同样的目的才结盟,实在与男女感情无关。 但,他从心底里敬佩尊敬这位女子。 “没有就好。” 宴清风心里轻松不少。 文彰墨冷笑一声,又道:“但你也知道她是个姑娘家,脸皮薄,你刚跟我说那些叫什么话,提醒我她被你睡了半年?你既然要娶她,能不能尊重她一点?” 宴清风这才察觉到为何卓明月忽然变了脸色。 嘴上却硬朗:“我们夫妇的事,关你屁事。” 文彰墨忍不住笑了。 “堂堂夏军主帅,派自己未婚妻子去勾引敌方元帅,你还挺有脸?” 他在卓明月面前是谦谦君子,可事实上他可不是,从未学过忍气吞声。 宴清风握了握拳,忍住揍他的冲动,回头去扶卓明月。 她用尽全力甩开。 可她本就虚弱,用了全力推他,便没有力气站稳,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宴清风蹲地去扶。 “别碰我。” 她厌恶至极的口气让他望而却步。 等她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狼狈踉跄着进入营帐,宴清风跟了过去。 “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只是想让他离你远点,你要是不喜欢我那么说,以后我不说就是了。” 他理直气壮的态度让她无言以对。 明明她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为什么他还要向别人宣称他们要大婚?是不是在他眼里,只要他想,就可以决定她任何事? 卓明月无所谓道:“习惯了。” 有点难堪,但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她不会太放在心上。 她还能管得住他的那张嘴吗? 宴清风自顾自道:“你在乎名声,嫁给我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你觉得怎么样?” 卓明月费了好大劲才躺回榻上,很累,什么话都不想再跟他多说。 多可笑,他明明就打算强行,却还要装模作样的问她一句。有何必要? “想睡就睡吧,”宴清风问,“一会儿小米粥好了要喊醒你吗?” 她摇摇头。 …… 她梦见桂花树下,阿娘给她梳着头发,温声问她:“明月不想做他的妻子吗?为什么不答应他?” “他对我不好。” “他不是努力在对你好吗?” 卓明月用力摇了摇头:“他现在对我好,是因为他对我正感兴趣,等相处久了,他的兴致淡去,又会像从前那样待我。” 他骨子里那点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不会真正消失,那是他的本性。 阿娘问:“你想嫁一个真正爱你的男子?” 卓明月认真想了想。 “爱不爱我无妨,但他必须是温文尔雅的正人君子,会洗手作羹汤的那种。” 如此,当浓烈的情感淡去,他依然是伟岸的丈夫。 阿娘给她梳了漂亮的垂桂髻,让她转过来,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 “你是对的。” “……” “但若无从选择,那就顺杆往上爬。趁他爱慕你,把他踩在脚下,做你登天的台阶。” 第82章所以你看不起我 卓明月睁开眼,一只手慌张从她额前撤退。 “我看看你有没有体热,大夫提醒过要注意。” 宴清风若无其事地解释道。 有时他一靠近,她就会不高兴,以至于他现在感觉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 尽管心里慌,担心她生气给脸色看,他面上还是表现得理直气壮。 卓明月淡淡“嗯”了声,闭上眼睛。 宴清风松了口气。 “饿不饿?” 卓明月又“嗯”了一声。 喝完南瓜小米粥,卓明月道:“我要见一见文桑。” - 文桑被粗大的铁链绑在架子上,血肉模糊,身边摆满各式刑具,刑具上都是干涸的血迹。 看起来,早已尽数用过。 宴清风交代过,不能让他轻易死去。每日折磨一番,完事儿用最好的药给他治伤,次日再继续上刑。 看清来人,文桑开口便问:“你根本没见过月瑶,都是骗我的,是不是?” “她真的死了。” 挺悲哀的,她说了那么多实话,他是一句不信。 “不可能!”文桑大吼,“她藏得很好,我找不到她,你也不可能见过她!” 卓明月道:“我阿娘是夏朝派去狄国的细作,对不对?她的任务就是把完整的北稷山,画下来。” 文桑深邃的眼睛死死看着她,不发一言。 “可笑的是她明明做到了,却没有把图交出去,”这是卓明月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她怎么会爱上你这样一个人呢?为了夏朝,她离开你,为了你,她宣告自己任务失败。” 云月瑶是从文桑手里拿到的图,若夏朝凭此大胜北稷山,文桑将在狄国获罪而死。 她不想背叛母国,也不想害了文桑,到头来,她成了众矢之的。 文桑再开口,声如裂帛。 “你真的是她的女儿?” 卓明月笑了:“你已是阶下囚,没有任何用处,我凭何骗你?” 文桑干涸的眼里终于有了松动的泪光。 他的确已经没有任何被欺骗的价值。 “她嫁了怎样一个男人?” 卓明月道:“回到长安之后,她委身于小门小户做婢女。可你知道的,她有那样的美貌,怎能不被人觊觎。她被她的主子,一个叫卓昌的男人,强暴了。” 阿娘并没有说过是不是被强迫的。 可每每提起父亲,阿娘眼中的嫌恶作不得假,她虽被裴芳折磨多年,可她更恨卓昌。 她绝不可能心甘情愿的与卓昌巫山云雨。 这件事,是在宴清风身下失去清白的那一刻,卓明月忽然想明白的。 阿娘所经历的正是如此,面对男人的力量,她哪里有拒绝的余地? 文桑双目猛地一睁,铁链之下的身躯拼命挣扎起来。 “卓昌?!” “对,夏朝的工部员外郎,卓昌。” 世上同名同姓之人太多,工部员外郎却只有一个。卓明月特地把官职说得清清楚楚,以免文桑到时候找错人。 “卓昌让她怀上女儿之后,事情败露,他的妻子同他大闹。于是,卓昌把她交给妻子,任由她欺辱,虐待。” 文桑的面目越发狰狞,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 “她为了女儿,忍了下来,卑躬屈膝的求一条生路,可是在女儿七岁那年,她为了给生病的女儿求一个看大夫的机会,被主母罚跪,冻死在了冬夜里。” 卓明月以为自己能平静的阐述往事。 可最后一字落下,她喉咙糊住了一般,眼泪毫无征兆的从她麻木的眼中淌下。 明明是卓昌犯的错,为什么嫡母就只敢对阿娘动手? 阿娘有什么错呢? 文桑大吼道:“不可能!她是云临的女儿,怎么可能沦为婢女,你骗我!你骗我!” 卓明月还是头一次知道外公的身份。 云临,二十年前在北稷山战死的大将军,虽战败,朝廷厚待其家人,封其妻为锆命夫人,为其长子加官晋爵。 可为什么,母族那么荣耀,阿娘会沦落成了卓府的婢女? 卓明月走出刑室。 帷帘外,宴清风忙退后一步。 “我没偷听。” 卓明月并不介意,反问他:“你早就知道我是谁的女儿?” 他一次又一次前往卓家,去她的闺房,甚至撕开她衣服看她的后背,早就有端倪了。 宴清风在她质问的目光下,心平气和道:“你母亲为了一个男人,背叛夏朝,没有交出舆图。你知道了会引以为耻。” 估计没有人想要这样的母亲,他为了顾及她的感受,始终没有提及。 卓明月无奈笑笑。 原来是这样啊。 那她是不是还要谢谢他隐瞒之恩? “所以你看不起我。” 宴清风看到她通红的眼,俨然哭过了,他心口揪紧,语气仍是寡淡。 “没有看不起你,你母亲的事与你无关。” 听到她和文桑的对话,他才知道,卓明月受的苦原比他想象的多。 而他做了什么?一边看不上她的出身,一边狠狠的欺辱了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 “我阿娘是没有交出舆图,可她没有做任何对夏朝不利的事。”卓明月条理清晰的反驳他,“所以,你说她背叛夏朝,这话不对。” 宴清风看她脸色沉冷,赶紧顺着她话说。 “是我说错话,用词不当。” 卓明月道:“所以你为了舆图把我交给长公主,你觉得这是我们母女欠下的,我哪怕为它丢命也应该。” “不是。” 他笃定段云锦不会做什么,才会让卓明月留在那里。并没有觉得这是她应该承受的。 卓明月质问道:“可若没有我阿娘孤身远赴狄国,何来的舆图?你告诉我,何来?这怎么就是她理所当然该交出来的。她就是白去一趟,又如何?” 她并不会引以为耻。 就像她在山中救下宴清风,救是她仁至义尽,不救也是人之常情,谁也不能以见死不救来指责她。 那是她的阿娘,她理解阿娘的为难,尊重她的决定。 若连她都容不下阿娘,她又怎么配得上阿娘为她忍辱那么多年? 宴清风如同木桩立在原地。 他一直以为英勇和忠义是理所当然,他厌恶唾弃贪生怕死不忠不义之人,他把云月瑶定义为背叛者,可卓明月的话,他却无从反驳。 卓明月言尽于此,走出几步。 宴清风的声音被风吹来:“你以为秦时就是什么好东西?舆图是他在卓家找到的,他给云锦的。” 秦时给云锦一个同自己谈判的筹码,何其用心? 就算他得不到卓明月的心,也不能让秦时得到,秦时不配。 “云锦,云锦。” 卓明月喃喃念了两遍。 第83章小产,是什么意思 他情动之时偶尔唤她明月,大多数时候连名带姓的唤卓明月。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每一次唤云锦是那样熟悉,那样亲昵。 不一样的,他跟康敏苏同样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关系,他唤康敏苏就没有那么亲昵。 他总是很相信段云锦,无论段云锦怎么做,他都不会真正生气。 哪怕把她丢在公主府的是他,哪怕给她吃合欢散的是段云锦,付出代价的只会是她卓明月。 他为什么觉得云月瑶交出舆图是理所当然,却不怪罪利用舆图逼迫他的段云锦? 或许他并不觉得那是逼迫,在他眼里,那也许是打情骂俏而已。 她转身,晒笑道:“那你为什么不让皇帝去问长公主拿呢?那又不是你私人用的东西,有何不能让皇帝开口?” “……” 宴清风皱眉。 怎么她跟皇帝问的一摸一样? “没有这个必要。” 卓明月是真的很羡慕段云锦,宴清风信任她,皇帝纵容她,她有尊贵的身份,有一切。 “你和她青梅竹马情谊深厚,你信她本性善良不会真正伤害我,享受她对你的追逐,也考虑过娶她,你们好好相亲相爱就是了。” “胡说什么?” 宴清风纳闷,她说的每个字都是事实,可连起来整句话怎么就不是那么回事? “可我是无辜的,为什么我要成为你们拉拉扯扯中的一环?我有几条命,够你们这么玩?” 卓明月要回营帐去休息,宴清风握住她的手腕,“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卓明月甩开他的手,道,“仗已经打完了,走吧,启程回长安吧。” 宴清风在此地停留是怕卓明月受不住路途颠簸。 “可以再休养几日,不急。” “急。” 怎么不急。 不回长安,文桑怎么找卓昌? 阿娘过世九年有余,卓昌已经活得太久了。 宴清风听她的语气不容置喙,便也没有拒绝。 - 路上休顿之时,军医到马车边来给卓明月把脉,宴清风路边摘了些梨子偷偷都递给她。 “尝尝。” 卓明月没有接。 军医看了眼那浑圆的梨子,提醒道:“将军,梨子性凉,卓姑娘小产后不久,最好是不吃。” 宴清风厉声道:“闭嘴。” 他察觉卓明月对小产一事一无所知,吩咐过不准再提这事。 军医这才想起来失言了,慌忙提着药箱退到后头去。 卓明月低头看看小腹,又看看宴清风,有点儿迷茫地问:“小产,是什么意思?” 宴清风把梨子拿到身后去,表情有点僵硬。 “他的意思是你伤得有点小惨,很惨的惨。” “是吗?”卓明月根本不信,“那你为什么要他闭嘴?” 宴清风生硬地解释:“嫌他烦。” 她没有再问,回到马车中,放下了车帘。 宴清风答应过离她远点的,但还是不太放心地跟了上去,坐在她身侧。 “你不要多想……” 她身子恢复还需要一些时日,他不想看到她为了这事情绪大起大落。 卓明月的手捂在小腹上,垂眸看着此处。 这孩子太乖,没有让她呕吐,难受,一点都没有。 所以她没有发现孩子的存在。 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些时日根本就没有来过月事。 宴清风发觉她看着小腹的目光有点温柔,也有点难以言喻的痛惜。 果然,李远说得对,她哪怕再讨厌他,也不会讨厌自己的孩子。 “等你身子养好了,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就回来了。” 卓明月轻轻摇摇头:“既然走了,是没有缘份,就不要强求了。” 哪怕再要,也不会再是之前那个,孩子回不来。 宴清风不认可这个说法。 “有缘分的,你若不去狄国,就没有这码事,孩子现在还好好的,怎么叫没有缘分?” 不知是不是错觉,卓明月听出了点怪她去狄国,把孩子弄没的意思。 “哪怕我主动弄掉孩子,你也怪不到我头上。” 他们没有成亲,宴清风就让她怀孕,这本就是错的,是自私到极致的行为,这个孩子是不合时宜的存在。 况且受苦遭罪的是她的身子,他有什么资格怪罪? 宴清风深吸一口气。 这女人太可怕了,方才还在为丧生的腹中胎儿扼腕,现在就说什么主动弄掉,他绝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我没有怪你,我只是说这个孩子跟我们有缘分的。” 卓明月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之间没有缘分。” 她心疼这个孩子,出现在她的腹中无辜死去。可孩子既然没了,或许也是天意。 “是吗?” 宴清风眸底晦暗不明。 他顺手在小树林里从卓君朗手里救下她,唯一一次逛青楼就遇上了她。 险些身死山中,又被她所救。 没有他,她早就没了。没有她,他也已经死了。 纠缠至此,还有过一个孩子,这不算缘分? “你觉得这个孩子不该存在?” 宴清风从她的神色中,看到几分痛惜,却没有太多,这个孩子的离去没有让她像自己一样痛不欲生,思之若狂。 难道是因为孩子流着一半他的血,所以她不够喜欢吗? 卓明月眼帘微动。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罢了。” “这不是你的命,也不是我的。” 宴清风不相信,他们之间就是如此。 卓明月道:“你若要倚仗权势逼迫于我,我无话可说。” 马车外士兵们热热闹闹,马车内两人久久无言。 宴清风沉默很久,问:“那你想跟谁,皇帝,还是秦时?” 卓明月抬起指甲还没完全长出的手。 “你看我这个样子,他们会要我?” 哪里是想跟谁就跟谁的? 秦时或许不只是单纯把她当替身,也为她容颜心动过,否则这世上残缺女人那么多,他怎么不找别人? 这世上哪有什么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罢了。 他们见过无数气质如兰的才女,也见过无数翩若惊鸿的美人,还有许多才貌双全的高门贵女。 她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满足了秦时袒护弱小的善心。 而皇帝,他享受了若即若离的暧昧,也在利用她试探宴清风的臣服之心,若她不是宴清风的女人,皇帝或许还真的未必有那么多得到的欲望。 卓明月敢笃定,若在公主府中,皇帝看到的是她满身疤痕的身体,也一定不会再为了得到她而大费周章。 她有自知之明,深知他们要的是什么。 美貌,处境,缺一不可。 可面对现在宴清风,她又有点不明白了。 “我要你,”宴清风定定看着她的眼睛,重复一遍,“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要你。” 第84章今晚朕想要你 卓明月轻勾唇角。 “爱上我了?” 她身体还没恢复过来,脸色有些病弱的苍白,这浅浅一笑,无端惹人怜惜。 宴清风僵硬的“嗯”了声。 他从前瞧不起那些谈情说爱的,觉得幼稚,愚蠢,可现在,如果说爱能把她哄好,他说几百遍都成。 卓明月笑意更深。 “证明给我看啊。” “你要我怎么做?” 宴清风心里想,若是她让他自剜一刀,他也肯的。 卓明月道:“毁了长公主。” 长公主曾要杀她,哪怕饶了她的命,仍给她喂了合欢散。 派人千里追杀她的,更有可能是长公主。 只要长公主安然无恙,那么,卓明月便一日不能安心。 宴清风微微凝眉。 “她没把你怎么。” 他和云锦从小玩到大,哪怕没有男女之情,总有几分情谊在的,他怎能真毁了云锦? “你换个要求,我一定做。” 意料之中,卓明月也没抱太大期望,他说换一个,那她就换一个。 “我嫁给别的男人,你来给我做小。” 宴清风捏住她下巴,双目蒙上一层冷意。 让他做小? 她怎么敢说口? 卓明月任由他捏着下巴,讥讽道: “你看,你什么都做不到,还敢说爱我,我信吗?” 宴清风看着她的眼睛,把心头怒意强行压制下去。 “卓明月,我同你好好说话,别耍我。” “我没有耍你,”卓明月心平气和的同他讲道理,“先前你让我给你做妾室,你问过我愿意了吗?你把这当作恩赐,怎么轮到你自己,就不肯了呢?” 女人可以做小,男人就不可以了么? 宴清风敛眉:“不是说了娶你了。” 他居高临下的姿态让她感到不适。 卓明月别过脸去,深呼吸,好叫自己平静一些。 “你明知道长公主不会放过我的。” 长公主安然无恙,她呆在宴清风身边岂有活路?侥幸躲过一次两次,还能防一辈子吗? 她并没有乱提要求,只是他根本不会去做。 宴清风道:“我会护着你。” 卓明月背靠着车厢,阖上眼,她不想再听他多说一句了无意义的话。 “我休息会儿,你出去。” …… 直到长安城外,卓明月都没有再搭理过他一句。 宴清风孔雀开屏一样时不时来她面前转转,她看都不肯看他一眼。 李远为了戴罪立功,给他出了馊主意:“女人最容易被英雄救美那一套感动。” “都救她好几次了。” 也不见她感动。 李远道:“那你是没为她受伤,受点不痛不痒的伤,保管她心疼你。” 宴清风若有所思。 理是这么个理。 …… 宴清风为了让卓明月住在将军府,好说歹说。 “你为我小产的,这个小月子也该让我来伺候你。我不碰你,就当你是客人。” 卓明月觉得可笑,明明可以强迫的,他却偏偏做出商量的姿态来,难道她的拒绝有用么? “你自己说的不碰我。” 宴清风“嗯”了声。心里想着,小月子期间肯定不碰你,大夫都交代过了。 皇帝为宴清风大摆庆功宴,满城焰火震耳欲聋。 卓明月立在荷塘边,看满池荷花在焰火的照耀下明明灭灭。 忽然有人从后拥住了她,埋首在她颈边。 若有似无的龙涎香随之入鼻。 “听闻你受了大罪,朕……很心疼。” 卓明月心有不安。 这里毕竟是将军府,皇帝这样抱自己,必然会被宴清风的耳目看见。 按照宴清风之前的性子,等他庆功宴回来,必然不会让她好过。 她轻轻一挣,身后人却拥她更紧。 卓明月试探着问:“皇上带我走吗?” 段以珩黯声道:“朕不会让你等太久。” 却不是现在。 卓明月心知,宴清风刚立大功,皇帝若在此时夺了她,势必落下为人不齿的名声。 哪怕皇帝真心想要她,却不至于这样冲动。 只是有些胆寒。 她心里也有数,宴清风擅闯宁江别苑带走她,皇帝心里不可能对宴清风丝毫没有怒气。 他在这里与她做出亲昵姿态,或许是在给以牙还牙。 皇帝自然不会考虑到,等他走之后,宴清风勃然大怒会发泄到谁身上。 “皇上,有人看着的。” 她以手轻轻去推,段以珩掰过她身子,借着焰火的光亮端详她这张略显病弱苍白的脸。 越发楚楚可怜了。 他低头欲吻她,她别过脸,让他的唇落在了她唇角。 “有人看着的,一会儿将军就回来了……” 卓明月几乎是在哀求他,让他不要乱来。 段以珩却更加执着:“怕什么,我叮嘱人务必把宴清风灌醉,今晚他回不来。” 他掰过她的脸,强硬的吻住了她。 察觉到她很抗拒,牙关咬的死死的,段以珩放开她的唇,动情的道:“明月,朕很想你。” “……” “今晚朕想要你,不要拒绝朕。” 曾经差点得到,又没有得到,这种滋味折磨了他几个月,没有消淡的趋势,反而日益渐浓。 后宫里那些女人都显得索然无味。 他翘首以盼的等着卓明月回来,与她春风一度,是势在必行之事。 卓明月却因他的话心惊。 尽管现在宴清风对她挺耐着性子的,可若是她真的在将军府与皇帝上了床榻,他真的还能忍得住吗? 他的本性便不是个容人的性子。 卓明月抬起双手,让他看自己的指甲,那指甲才长了一半,剩下的部分结着红痂,丑陋不堪。 段以珩看了会儿,再抬眸,眼底血丝密布。 “身上还有许多伤,是不是?” 卓明月点头。 她以为如此皇帝自然会嫌弃,会放开她。 段以珩却在冲动之下将她打横抱起,嗓音低哑:“朕看看。” 他抱着她向最近的厢房而去,路边的下人跪地相迎,不敢抬头看一眼。 被放在床上时,卓明月紧按着自己衣襟。 “皇上,真的很丑……” 段以珩只当她自卑,怕他看到自己丑陋的一面,温声哄着她:“朕不介意,让朕看看伤得多重。” 从边关传个消息到长安,快马加鞭也得要七八日。 他知道卓明月伤重生死未卜,干等消息的时日里,连上朝都频频失神。 如果她就此香消玉损,那便成了他心头一道魂牵梦萦的月光。 可他不想要,他想要活生生的卓明月。 段以珩揭开她衣襟,这会儿已不是微寒的初春,卓明月本就穿的单薄,外衣里头便是海天霞色的苏绣肚兜。 那些伤口的痂还未完全褪去。 她肌肤皎白如玉,那些纵横她肩膀,锁骨,手臂的伤痕更加显得狰目。 第85章宴清风暴走 段以珩指腹轻抚她肩头的伤,疼惜道:“不丑的,明月,一点都不丑,你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他知道这身伤是怎么来的。 只会比原先更加喜欢她,疼惜她。 最后这几个字眼,让卓明月抵在他胸前做拒绝姿态的手松动了。 察觉到她的转变,段以珩捞起她身子抱在怀中,轻柔吻住她的唇。 她双眸紧闭,脸颊红的发烫。 段以珩的手在她腰际安抚了一阵后,去解她颈后的肚兜系带,卓明月下意识的握住他手腕。 “别怕,”段以珩轻声细语的说,“你都跟朕进了厢房,即使没做,宴清风也会认为你做了。” “我,我腿有伤,不能……” “不能动?”段以珩松解了她襟裤系带,“能动到什么程度,朕看看。” 卓明月双腿僵硬,表情更僵硬。 “筋骨伤,完全动不了。” 那是怎么走到荷塘边的呢? 段以珩心里有疑问,却没提出来,维持着搂抱她的姿势,注视着她低垂的眸眼,轻声问:“你在狄国遭罪之时,心里想的最多的人是谁?” 卓明月的思绪顺着他的问题,回到了她不敢回想的那一日。 那时,她以为自己可能快要死了。 除了应付那些刑具,除了恐惧,满脑子只想着……宴清风,你怎么还不来? 思及此,卓明月瞳孔一缩。 她只能期盼宴清风,他是最有可能来救她的人,仅此而已,并不能说明什么。 “那时只是害怕,什么都没想。” 段以珩捕捉到了她眸底一闪而过的异样。 在濒死之际,她心里一定想过一个人,但不是他,否则她不会隐瞒。 段以珩把她放在床上,随后背过身去,眸光幽远的落在角落处。 “是秦时吗?” 虽然宴青菱没有提起,可他在这几个月里,把卓明月的过往查的一干二净。 卓明月否认道:“没有,没有想任何人。” 段以珩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若是不愿,就告诉朕,朕不会强人所难。” 卓明月躺在床上,思绪一片混乱。皇帝不太指望得上,否则当初不会任由宴清风把她带走,眼下也给不了她任何承诺。 可若是拒绝了,她便又少一条后路。 “皇上,我在文桑手中受刑之时,心里想的是阿娘。” “你阿娘……云月瑶?” “她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可她又有什么好下场?”卓明月痛心道,“我父亲得到她,却不能庇护她,如此,与亲手毁她何异?” 段以珩抿直了唇。 这哪是说什么阿娘,这是说给他听,无法庇护的话,就不要招惹她。 “明月……朕并非你父亲那样的薄情寡义之人。” 卓明月不信。 他要是重情义,才不会染指宴清风的女人,宴清风不仅是他的臣子,还是他的兄弟。 她不要这些空口承诺,她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作为,比如光明正大的带走她,给她名分和庇护。 再比如,把段云锦送去外邦和亲,为她解决心头大患。 这时,一声巨响,房门被踹开。 宴清风踹门而入冷着眼扫视屋中情形。 皇帝衣衫完整的坐在床边,此刻正脸色沉沉的看着他。 看来他没有来的太晚。 卓明月飞快拉起被褥遮掩自己,连头也埋了进去。 宴清风怒及反笑:“卓明月,你躲什么?你身上哪里我没见过?” 段以珩起身挡在她身前。 “有什么冲着朕来,不要欺负一个女人。” 宴清风盯着他胯下还没软下去的玩意儿,看了一会儿,拳头攥紧,视线慢慢上移,盯着他的脸,眸中阴霾浓厚无边。 “滚。” 段以珩的脸色变得铁青。 “宴清风,朕是皇帝。” 宴清风笑了:“你要不是皇帝,我现在就不是用嘴叫你滚了。” 他肯定动手,不能让他活着出这扇门。 段以珩满腹怒气强忍了下来,看了眼床上蒙在被褥里的女人,再次道:“你不要为难她。” “关你屁事。”宴清风道。 段以珩走到屋门口,回头看了眼。 宴清风一把掀开被褥。 藏在里头的女子只着肚兜,一只手拽紧襟裤边缘,惊惧往后退缩。 宴清风眸中的妒火瞬间烧得更旺,一把握住她脚踝,把人拉到身边来,再拽着她手腕,动作粗暴的把人拽下床榻。 她无法挣脱那只被紧拽的手腕,拉扯之下,卓明月狼狈跌在地上。 段以珩冲回去拉住宴清风的胳膊。 “你干什么!她有伤!” “滚开!” 宴清风用力一甩,段以珩往后跌了几步。 卓明月求道:“皇上,你快走吧。” 那疯子身上酒气很浓,没有多少理智,皇帝呆在这儿,只会更加惹怒他。既然帮不到她,为何不赶紧走? 宴清风从她嘴里听到娇滴滴的“皇上”两个字,更加怒不可遏,大手扼住她下颔把她人拎起来。 “我在门外怎么听不见你半点反抗的声音,被别人睡就心甘情愿是吗?” 庆功宴上他们不停的灌他酒,一杯借一杯的敬他,吹捧他,他就察觉不对劲。 直到皇帝中途离席,一去不回。宴清风立刻明白过来皇帝贼心不死。 赶过来之后,听府里下人说了皇帝把人抱进这间厢房,他心里还是抱有期望,只要卓明月反抗,只要她哭,他就不会生她的气,反而会更待她更好。 只要她并非自愿,他不在乎她委身过别人。 可是没有。 他在门外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 这个女人没有反抗。 卓明月下颔骨疼的要被捏碎一般,她双手用力去掰他的手,顾上却顾不得下,本就松散了系带的襟裤滑落到脚踝边。 双腿一凉。 她双眼在瞬间睁大。 “求……你……” 她下颔疼得剧烈,费尽全力也就发出这两个音,一滴泪无助从眼角淌下。 求你,不要让我衣不蔽体,不要让我当着别人的面,这样不堪。 求求你。 “你哭什么,”宴清风把她拎到眼前来,浓郁的酒气呼在她唇边,“你哪里他没看过,我没看过?” 卓明月绝望的闭上眼睛。 双手也不再倔强的与他掰扯,脱力垂在身侧。 宴清风视线下落,看着她暴露的风光,自虐的去想象方才发生过怎样潋滟的场景,心里好似有一把刀在狂搅。 他不愿意让任何别的男人看到她的身体。 可是事实上,皇帝不仅看过还碰过,就算现在帮她遮掩又有什么用? “宴清风!你是要逼死她吗?!” 段以珩看着卓明月的反应不对,冲过去用力撞开宴清风掐着她下颔的手,把女子抱起来放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掐她的人中。 “明月,醒醒,明月,” 女子闭着双眼,任由他摇晃,一点反应也没有。 第86章打他几个耳光 段以珩深吸了口气,在这顷刻间下了决定,对宴清风道:“朕今日要带她走。” 宴清风僵硬杵在原地,瞪着他,双眸猩红。 “你做梦。” 这是他的人,生是他的,死是他的,谁也别想带走。 段以珩用被褥裹住她身子,打横抱起。 今日既然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便不必再好好收场。 宴清风口气淡淡的道:“皇帝当腻了?” 段以珩猛地看向他。 “你威胁朕?” 宴清风提醒他:“怎么当上皇帝的,忘了?” 段以珩双眸怒睁。 “你想造反?” “君贤则臣忠,”宴清风笑了笑,“我没几样在意的东西,你动一下试试。” 段以珩看了眼怀中的女子。 把她放下很难,忍下这口气更难。 他尽力平复自己的气息,对宴清风道:“你冤枉她了,她并没有心甘情愿同朕……她是拒绝的。” 她没有剧烈反抗,可她每个细微的神情,她下意识的动作,她的每句言语,都在告诉他,她其实不愿意。 段以珩一直看得懂,只是不想懂罢了。 …… 几个时辰过去,宴清风酒醒了大半。 呆呆的坐在地上,脑子里不断回响皇帝说的那句话。 “你冤枉她了。” 真的冤枉她了吗?可不管她到底有没有进宫的意愿,明明他想好不再伤害她的,无论如何也要耐心忍着,哄着的,怎么变成了这样? 床上的女子不知何时醒过来的,她掀开被褥,下了床榻,脚踩在微凉的琉璃地上。 宴清风看了眼,一开口,嗓子嘶哑:“穿上鞋袜吧。” 她没有理会,着一身牙白色云锦寝衣,赤足往外走。 宴清风拿起她的鞋袜追上去拦住她,身子下落,单膝跪地,双手去捧她的玉足。 “你不能受凉的,穿上吧。” 几个时辰前的他大有将她拆骨入腹的架势,而现在他又做出如此低声下气的姿态来讨好她。 他到底想如何呢? 卓明月顺势把他的手踩在脚下。 宴清风眉心微微一皱。这女人,真的是给个台阶就升天。 他把被羞辱的怒气压制下去,强行捧起她的脚,给她套上鞋袜。 “你要替自己身体着想,不要为了跟我赌气,作践自己身子,军医交代过的,忘记了?” 小产的事被军医说破之后,宴清风便让军医仔仔细细的跟她交代了一遍,该怎么养身子。 穿好鞋袜,卓明月绕过他往隔间去。 宴清风跟在她身后滔滔不绝。 “我酒多了,是有点冲动,你就没错?” “我要是来晚了,你是不是就跟皇帝睡了?” “你就一点没拒绝他?” “他把你当回事吗,他要真在意你,会不带你走?” “你就是要找,也找个真心待你的,不要上赶着被人白睡。” 卓明月没理他,一直走到恭桶之前,她停步,冷声问:“我小解,你要看么?” 宴清风转身去隔间外等着。 等她再出来,宴清风继续跟在她身后唠叨。 “你以为皇帝是什么好东西?” “哪个正经人喜欢做偷偷摸摸的事。” “你小产才多久,我都没舍得碰你,能不能同房自己心里没数?” 卓明月忍无可忍的停下脚步,冷冷看着他。 皇帝确实不见得是什么正人君子,那他难道就是什么好人了? 宴清风对上她的目光,心头一揪。 “我哪句说错了?” 他在等她解释,只要她说其实她有拒绝,她并不接受皇帝,他就信,每一句都信。 “我在你的府里,险些给别人睡了,怪我么?”卓明月道,“怎么不怪你府里的人废物,都不敢拦下皇帝。指望我一个弱女子去反抗他?” 很有道理,宴清风被堵住了嗓子眼,险些无言以对。 “可是你没有反抗。” “我反抗一个男人,有用么,这你不是最清楚?再者,我有伤在身,为何要浪费这个力气,叫自己添更多伤势?” 卓明月顿了顿,又道:“就算我下贱,乐意给人白睡,又与你何干?你自己说的,我只是你的客人。” 宴清风哑口无言的看着她。 卓明月问:“还有事么?” 还没等他开口,卓明月就道:“我要睡了,请你出去。” 她才走出一步,宴清风握着她手臂把她拉进怀里,似是怕她反抗,他抱得很紧。 他很轻的说:“我不是故意的。” 喝多了,当时满脑子只有怒火,他没有注意到她的襟裤系带松了。如果他发现了这点,不会让这样难堪的事出现…… 卓明月知道他是指哪件事不是故意的,但他是不是故意,根本不重要,她也已经强行把这事搁在记忆深处,不愿去想。 “放开。” “我不放。” 宴清风一直理直气壮的在找她的错,好给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找一堆理所当然的理由,可他心底里还是怕,怕她承受不住。 卓明月道:“我不会寻死的。” 宴清风松了口气。 卓明月道:“我等着看,我究竟是哪一天死在你手里,是以怎样的方式。” 她心里想着,估计是早晚的事。她和他之间,总有一个死在对方手上。 宴清风抱紧怀里的女子。 “没有那一天。” 他认为会发生那样的事,原因有三,一是皇帝的无耻,二是她的水性杨花,三是自己被人灌了酒,酒多冲动。 他不再碰酒便是了。 至于她说的,完全是胡话,怎么可能让她死在自己手里? 卓明月道:“你犯贱?” “是,犯贱,”宴清风承认了,这事儿就这么回事,他不贱怎么会追着这女人不肯放手,“你有气就骂我,给你骂,给你打,不要憋在心里。” “真的?” “真的。” 卓明月从他怀里出来,转身,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 之前他让她打,她没有这个心力。 可现在,她确实想打。 清脆的巴掌声落在耳畔,宴清风的脸有一点疼。 他正过脸来,深呼吸,劝自己不要动怒。 可她居然还敢真的打他?! “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扇过我脸的人,还打了两回。” 卓明月扬起另一只手,照着他另外半边脸扇下去。 “三回了。” 宴清风睁大了眼,吃惊恼怒的盯着她。 “你——” 她怎么敢?! “你让我打的。” 卓明月打完了,转身就走,却被猛地拉了回去。 宴清风把她拉回怀里,大手扣着她后脑勺令她仰着脸迎向自己,用力吻住她的唇,挟带着不死不休的怒意。 卓明月用力推他,还企图咬他,可他掐着她下颔,让她根本无法咬拢牙关。 第87章你同意成亲了 卓明月被他压在桌上,双手被按在头顶,一个无力反抗的姿势,任由他剥了开衣襟,狠狠咬住她肩头。 疯狗。她在心里骂。 宴清风哑声问:“你就没错吗?你是情形所迫不得已勾引了我,活该我上勾是吗?卓明月,你公平一点,问问你自己,到底谁先招惹的谁!现在你想抽身了,我怎么办?” 小树林里的初见,她主动把他的手按在胸上。 他去她屋里找东西,她脱衣服给他看。 青楼里,主动吻他,喂酒给他。 他杀卓君郎救她第一回,杀张员外救她第二回。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卓明月看着他,困惑不解:“白睡那么多次,你吃亏了?把你委屈成这样?” 白睡这个词,从他嘴里学来的。 “你还真是记仇,”宴清风放开她的手,“什么我白睡你,是没让你舒服,还是我没说给你名分?” 他可是记得,许多次她的反应也很大,连带着被单泛滥成灾,不换掉没法睡人的地步。段景程说过,这是女人愉悦到极致的表现。 “你要没舒服,叫得那么好听?” 话音刚落,卓明月又一巴掌扇他脸上。 他永远能够一张嘴就能让她羞愤欲死。他的意思她明白的,当了婊子还立牌坊,就是她作,她矫情,她虚伪。 宴清风的脸色瞬间铁青。 “卓明月!” 当真以为他没有脾气的吗?! “你自己说的,我有气就骂你,打你,不要憋心里,”卓明月无辜地问,“我做得不对吗?” 宴清风几个深呼吸,把怒火压制下来。 他生硬道:“你手有伤,打这么重会疼的。” 卓明月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手心。 “是有点……” 不过也很痛快。 不得不说,他说的“有气就打他”这个法子,真的很管用,一下子就能解气。 “为我受伤不值得,”宴清风尽量心平气和的道,“不准再动手。” 卓明月道:“你不说话,我就不会生气。” 这是叫他做个哑巴的意思? 宴清风叉着腰,问她:“没人跟你说话,你不会无聊?” 卓明月很无语的看他一眼。 府里那么多人,还有小梅,怎么就没人同她说话了? “你想让府里上下所有人都不理我,是不是?” 宴清风心想,他怎么没想到,这倒是个好主意。真没人理她,她就只能找自己说话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道:“怎么会?” 卓明月没再理他,绕过他去了床榻上,钻进被褥里。 宴清风抱着被子来,在她床边打了地铺。 卓明月寻思着,如此一来,她半夜要下床去小解得从他身上跨过去。 “换个屋子睡床不好吗?” “没面子,”宴清风道,“我们要成亲了,不能让人知道我们没睡一块儿。” 所以他都没让下人来打地铺,而是亲手动手做这码事。 卓明月道:“谁说成亲了就一定要睡一块儿的,很多夫妇都没有……” “你同意成亲了?” 宴清风敏锐的发现她这回只是反驳了成亲一定要睡一块儿的事,并没有反驳成亲的事。 卓明月翻过身去背对着他。 她拒绝真的有用吗?他连大婚邀请的宾客名单都已经在着手准备了。 他和皇帝都一样,看似有问她有愿不愿意,可根本不容她拒绝,她明里暗里拒绝千百次都是一样的结果,她点头才是唯一的答案。 “纳采纳征都免了,我不想从卓家出嫁。” 闻言,宴清风铺被子的手一顿,欣喜的看向床上的女子。这是她头一次愿意与他交流关于大婚的事。 “好。那……云家怎么样?” 尽管云家不认云月瑶,可只要宴清风一句话,云府必定会迎卓明月认祖归宗。 卓明月摇头。 云家弃她阿娘,卓家欺她阿娘,那都不是她的家,不配站在她身后送她出嫁,再借这风光沾沾自喜。 “城东有个大善之人,建了所孤独园,收留许多无家可归的孩子。我想从那里出嫁。” “好。” 宴清风尊重她的决定。 寻常女子出嫁都想风风光光的,她却偏要去那孤独园。 她不怕人议论她的出身,议论她的家世,亦要与卓府撇得干干净净。 宴清风倒是也不在乎旁人会说闲话,笑他娶了什么样一个女子,要敢说到他面前来,见一个揍一个便是。 …… 这一夜宴清风辗转反侧睡不着,起来给卓明月盖了好几回被子,天不亮就轻手轻脚的出了卧房。 土豆被他从被窝里拉起来,哈欠连天。 “将军,这么早是要……” “我要成亲了。” “我知道。”土豆都听他说了有一阵了,知道他要成亲。 “聘礼该给多少合适?” 虽然卓明月说了不要纳征,可聘礼这东西未必要给她娘家,让她自己拿着便是。 这事儿土豆不熟,“要不问问康公子……” “行,你去问他。” 宴清风寻思着他要准备比康子意多上两倍的聘礼,气死宴青菱这个蠢妹妹。 土豆愣了一下。 “这么早……还有别的事吗?” 寅时才过不久,把他叫起来就为了问聘礼那点事?这么早,外头乌黑一片,他要是跑去康府找人,怕是会在康公子那挨骂。 宴清风道:“我前几日整理好了宾客名单,你去通知一遍我成亲的事。” 土豆又是一愣。 “是不是问好良辰吉日写好喜帖去送的时候再通知?” 宴清风道:“这么麻烦?” “将军,这日子都还没定,人家问起什么时候喝喜酒,我答不上来啊……” 宴清风想了想,的确有道理。 “先不用挨个通知,去散布消息就成,总之,必须传到人尽皆知。” 他跟母亲商量不好这事,就干脆不商量了,整个长安城都知道这事定下来了便是。 土豆心想,那人尽皆知还不简单,他随便找个人,随便一说,隔日便能传得满城风雨了。 这可是宴将军,娶的却是名不见经传的卓家庶女,搁谁都不多问几句? 但这外头这么黑,人都在睡梦中,土豆找谁宣扬去? 土豆又问:“还有别的事吗?” 好歹说件寅时这个时辰该做的事吧! 宴清风这才开口问:“皇帝回去之后如何?” 土豆压低了声音回话。 “贵妃赶得不巧,被怒斥一番,离开乾元殿时哭得梨花带雨的。” 当朝贵妃是宴清风的堂妹,宴如意。 宴如意大约是想着堂兄立功而归,她也能沾沾喜气,便前去乾元殿贺喜。 可惜,皇帝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恨不得活吞了宴清风,瞧见宴如意还晃到眼皮子底下来,便逮着她发泄怒火,生生把人给骂哭了。 第88章卓大人,恭喜啊 宴清风嗤道:“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如意还有六个月的身孕。” 土豆心想,巧了,今日皇帝离开的时候,也嘟嘟囔囔骂了一句:欺负女人,算什么男人。 “将军,你出征之后没几日,贵妃娘娘便莫名小产。” 小产这个词,现在每次出现都会让他心中一揪。 “都六个月了,怎会?”宴清风脸色紧绷。 土豆犹豫了会儿,然后道:“皇上并不让细查,只怪贵妃娘娘饮食不当。” 宴清风冷呵,心下明了。 虎毒不食子,他失去个孩子到现在缓不劲儿来,段以珩倒好,六个月的胎儿都能不要,还偏要趁他出征之后再做这事。 如此歹毒。 宴如意又是个一根筋,根本想不到会是皇帝干的这事。 - 段以珩烦躁得很,一本奏折都看不了,脑子里全是宴清风威胁他时那不可一世的口气。 他双手撑着案牍边缘,深深呼吸来调节心中怒气。 外头传来给贵妃娘娘的行李声。 宴如意? 段以珩在宽大的精雕九龙红木椅上坐下来,等着宴如意。 宴如意端着解酒汤来了:“我听闻堂兄在庆功宴上喝多了,想着你免不了也多喝几杯……” “挺爱把你堂兄挂嘴上?” 皇帝寡淡口气里的讥讽之意,宴如意没听出来,还把汤碗递到他唇边,要亲手喂他,嘴上还一直说: “堂兄厉害嘛,宫里都传遍了,两百年都打不下的北稷山他打下来了,皇上高兴不高兴?” 她以为皇上一定会很高兴的。 段以珩手臂用力一挡,挥翻了她手中汤碗,语气冷淡,“岂是他一人功劳?牺牲的无数士兵不是性命?没有云月瑶亲绘的北稷山舆图,他能杀到哪里?没有卓明月以身犯险,他怎么拿到狄营军防,杀个出其不意?” 白瓷碗砸碎在地,宴如意衣裙被汤汁浸透,一边拿帕子徒劳的擦拭,一边反驳他:“堂兄没有功劳,那是副将李远的功劳?这舆图若是在李远手中,就凭他那贪生怕死的样,千百回都打不下北稷山!” 战场之上,光有谋不够,必得勇。 可副将是皇帝钦定的。 段以珩指着她鼻梁道:“你一个无知妇人,你懂什么!滚出去!” “我无知妇人?”宴如意瞪圆了眼,双行晶莹滴溜溜的落下来,“你叫我滚出去?” 她跟在皇帝身边,不比皇后待得时间短,这还是头一回皇帝对她这样说话。 “你还在怪罪我失了孩子是不是?”宴如意把他的转变归结于此,“可我难道就不痛吗!他呆在我的肚子里,我那么期待他,我只有他一个孩子啊!” 提到孩子,段以珩的口气才勉强缓和一些。 “行了,你出去。” 孩子的事他有亏欠,可他现在根本不愿意看到和宴清风有关的任何人。 宴如意却不依不饶:“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经历这样的痛楚,你就只是来看我一回,段以珩,你是不是变心了,是不是有新欢了?——” 一记耳光扇在她脸上。 她发髻上的镶玉缕空金步摇摔了下来,发髻瞬间松散,头发变得狼狈不堪。 宴如意捂着吃痛的脸颊,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你打我?” 这一耳光打下去,段以珩胸中的气闷舒缓不少。 “朕乐意宠着你,是你的福分,你该看清自己的身份,对朕大呼小叫以下犯上,这一巴掌的惩戒算是轻的。” 宴如意带着哭腔道:“你打我,段以珩,你居然打我!你说过永远不会这样对我的!” 段以珩头痛不已的揉了揉太阳穴。 曾经也确实喜欢过宴如意,并非因为她是宴清风的堂妹,而是她单纯,简单,不会像别的女子一样遮遮掩掩。 她是真的漂亮,真的率真。 可现在他厌烦了她的没规矩,更厌烦她身后的宴氏和宴清风。 他反而喜欢那个在他面前委婉迂回,低眉顺眼的卓明月,那个需要他保护,可他没能护住的卓明月。 她质问的变心,是事实。可恨的是他作为皇帝,竟然得不到一个想要的女子。 段以珩无力道:“如意,出去。” 宴如意透着泪雾看了他良久,见他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哭着踉跄着跑了出去。 段以珩更添几分厌烦。 她这样出去,是准备让宫里宫外都知道他今日斥责她了? 他靠着宽大的红木椅背,阖上眼,眼前浮现出一个画面,是卓明月落在宴清风手里,颤颤栗栗的对他说:“皇上,你快走。” 她怎么那样懂事,让人这样心疼? - 卓昌下朝时候几个官员凑到他身边来。 “卓大人,恭喜啊!” 卓昌不知喜从何来,困惑的看向这一个个平日里不屑于搭理他的官员。 “卓大人挺低调啊,这么大事瞒得住!” “没想到宴将军挑挑拣拣这些年,选了令嫒做夫人!” “卓大人要做宴将军的岳丈了,平步青云是早晚的事!” 卓昌如同身在空中,听得云里雾里的。 “我的女儿,做宴将军的夫人?” 他知道自己那个庶女卓明月在将军枕边伺候,可只是将军消遣的玩意儿,怎么可能成为将军夫人?! 这梦他想都不敢想。 自家什么门楣,什么身份,他心里有数。 卓昌谨慎道:“你们休要胡说,这事不能乱说的。” 他怕给宴将军听到了,当他痴心妄想,他可承受不住宴将军的怒火。 眼前这些人却言之凿凿。 “卓大人还要瞒呢,都传遍了,谁还不知道这事儿?” “宴将军都托人去看良辰吉日了,怎么会有假,卓大人,你身为岳丈能不知此事?宴将军没有上门下聘?” 那话若是别人传出来的,自然需要斟酌,可那是宴将军身边的心腹土豆亲口说的,如何做得假? 卓昌笃定这是不可能的事。正如他们所说,若要娶为正妻,怎么可能不来卓家知会一声? “没有,绝对没有……” 此时,他们看向卓昌身后,恭恭敬敬示礼再道贺,“宴将军,好事将近,恭喜啊!” 宴清风心情大好,坦然受了他们道贺。 “方才在聊什么?” 卓昌向他行礼,一五一十回禀道:“宴将军,不知是谁传出的谣言,说将军要娶卓家小女,我正在这同他们说个明白……” 宴清风淡淡道:“是我传的。” 第89章是他非要纠缠我的 卓昌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将军为何……” “你问我为何?”宴将军疑惑,“我娶个夫人,还要同你解释?” “不是,下官没有这个意思,只是……” 卓昌急得满头大汗,猛然反应过来,“将军真的要娶小女?” 宴清风要娶这个媳妇儿,却不打算认眼前这个岳丈,卓明月也不会让他认。 “嗯。” 话落,宴清风大步离开。 他走远了,那两位同僚拍拍卓昌的肩膀。 “卓大人,怎么这事儿你才知道?不应该啊。” “令嫒没有同家里说?” 卓昌万不能承认自己同女儿关系恶劣:“我不住家里,你们知道的,兴许是将军派人上门提亲的时候我不在。” - 卓昌在将军府外,听见两名门卫当着他面小声商量了一番。 “是不是该去通传一声?” “将军吩咐了,任何男人都不能见夫人,不能告知夫人。” “还是等将军回来吧……” 他们商量之后,达成一致,客客气气的对卓昌道:“将军不在府上,要不卓大人等一个时辰再来?” 卓昌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见他们称自己女儿为夫人,挺直了腰杆道:“我是卓明月的亲爹,便是将军的准岳丈,你们把我拦在门外,将军定会责骂你们。” 门卫尴尬道:“卓大人,我等只是奉命行事……” 连青菱小姐都不让进了,何况什么岳丈? 卓昌提高了声量:“是将军让我来见你们夫人的!” 一道清丽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准岳丈,好大的脸。” 沉重的朱门被缓缓打开,卓明月由小梅搀扶着,出现在门口。 若是卓昌仔细看看,便会发现她憔悴了不少,面上也没什么血色,用形销骨立来说也不为过。 卓昌只留意到她身穿一件海棠红色浣花锦曳地裙,背微微一躬,冲她笑的慈眉善目:“明月啊,怎么这几个月都没回家里看看?” 他竟连自己去了北平都不知道。 也是,她的去向宴清风有意瞒着的,卓昌人微言轻,根本无人会特意去知会他一声,说他的某个庶女离了长安城。 卓明月挑眉,“这几个月,我在边关。” 卓昌更加惊愕。 宴将军竟然钟爱她到了这地步,连出征都要把她带在身边?若是如此,卓家前景无量。 “明月啊,我听闻你要成亲了,爹爹打算多给你添置些嫁妆,把府里好好翻修一遍,先前明珠的屋子给你住,叫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就是花再多的开销,卓昌也认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今日起明月就是他最宝贝的孩子。 “五妹死在那屋子里,我不要。” “那明月想要哪间?” 卓明月眼帘微动。 原来他也知道她的闺房小院有多简陋不堪,时至今日了,才想着给她换间上好的,不叫出嫁时让人议论她被苛待。 卓明月道:“我想要大嫂那一间。” 卓昌面露为难之色。 “明月,除了你大嫂那儿,都行……” 他原本以为薄言佩是个好相与的儿媳妇,可自从让她管家到现在,他是体会到了那就不是个善茬。 偏偏薄言佩还有个厉害的娘家,她父兄都惯着她,开口要她的屋子,估计是难。 卓明月失望道:“可我就只想要那间,我从小到大,头一回问父亲要东西,父亲若是这都做不到,就罢了,今后我与父亲恩断……” “做得到!做得到!” 卓昌忙不迭的应下来,不能叫她说出恩断义绝这四字。 一个是将军夫人,一个是已经过门的儿媳妇,薄家再如何也比不上这将军府,他自然知道该哄着哪一个。 卓明月提了提嘴角。 “父亲果然还是疼我的。” - 送别了父亲回到里头,卓明月在荷塘旁的凉亭中坐下来。 小梅给她披上斗蓬。 “这儿风大,姑娘当心着凉。” 凉亭地势偏高,能俯瞰大半个将军府,卓明月望向大门那处,看到一双并肩走来的身影。 男的高大清俊,女的明媚端庄,好生般配。 遥遥的,段云锦与卓明月视线相触,便侧首与身旁的宴清风说了什么。 宴清风点点头,转身往别处去,段云锦则向她走了过来。 卓明月解下斗篷,吩咐小梅:“你绕点路去找将军,请他过来。” 她自己则下了凉亭,走到荷塘边无栏处等着。 很快,段云锦到了眼前,轻蔑的目光从上到大扫视了她一遍。 “手段不错,怎么逼迫清风娶你的?” 卓明月觉得她的说法很清奇:“你觉得,他能受我逼迫?” 段云锦指尖挑起她下巴,“有什么不能?你看他这样一个人,其实挺嘴硬心软的,他对女人的心肠本就那样。” 嘴硬心软? 卓明月的眼里却不是这样。 “你觉得他嘴硬心软,那是因为他待你是那样,我没体会过他的心软。” 她承受了不少宴清风羞辱人的手段,每一回不亚于将她的脊梁生生踩断,叫她比狗还没有尊严。 段云锦嘲弄道:“你知道他对我是特别的,还敢抢我的人?” “我怎么敢,”卓明月讥讽一笑,“是他非要纠缠我,我有什么办法?” 她说的字字出自肺腑。如若可以,她根本不想做长公主的情敌。 段云锦轻轻拍她的脸颊。 “清风纠缠你?真是……好大的脸。” “是你派人去北平杀我?”卓明月猝不及防地问。 “嗯?”段云锦笑道,“还有别人要杀你?” 乍然听见有人去北平追杀她时,段云锦的眸中闪过困惑。下意识的反应做不得假。 卓明月倒抽一口凉气。 看来始作俑者不是长公主,那便有可能是大长公主段知菁做的。 段云锦的手指顺着她脸颊下滑,游过脖颈,下落到衣襟处,挑开襟口往里看了眼。 她的手探进去,隔着肚兜捏了一把。 “是凭这个勾引他的?” 被女人摸,那感觉毛骨悚然。 卓明月往她胸上看了一眼,挺平的……所以她认为自己输在这个? “没有我,他就会娶你了?” 认识宴清风之前,他已经二十岁,却根本没有娶妻。可见,原因并不在她。 段云锦问她:“你知道他十六岁第一次上沙场,打的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卓明月听说过,但她不确定,段云锦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段云锦对她笑得灿烂。 “那个国邦点名要我和亲。那时他才十六岁,在奉天殿中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我父皇说,如果把燕人都驱离大夏境内,是不是云锦就不用去和亲?” 宴清风的原话是,若是能打赢燕人,是不是燕人就不能在大夏国土上烧杀抢掠,不能再要求公主去和亲? 第90章我没有推她 卓明月笑道:“竟有这样的事。那怎么长安城中只有他和康敏苏的谣言,没有同公主你的?” 宴清风若真如她所说,做过这样一件感人至深的事,为公主而浴血奋战,怎么民间一句传闻都没有,这不合常理。 段云锦脸色微妙一滞。 “你不信么?” 卓明月道:“他对你情真意切,自会娶你的,我信与不信,有何用?” 段云锦眼眸一寸寸的冷下来。 “挺厉害的一张嘴,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福气,活着嫁给清风。” 她语气里的威胁之意凛然。 卓明月的余光看到宴清风向这里走来,飞快握起段云锦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用力一拽—— 自己则踉跄着后退跌入荷塘中,砸出巨大的水花。 他不是不信长公主会害她么? 那就让他亲眼看到。 事发突然,段云锦愣愣往前一步,看她是怎么回事。 宴清风看到卓明月落水的一幕,身子绷住,如一道疾风奔来,猛地将段云锦推开,跳进荷塘中去救人。 段云锦后知后觉地想到,在宴清风眼里看来,是自己用力推了卓明月一把,把她推进荷塘里去了。 呵……好一个贱人。 她就在岸上看着,看着宴清风把人托举上了岸。 卓明月湿漉漉地坐在岸边,惊魂未定似的抱紧自己缩成一团。 同样湿透的宴清风大吼一声:“土豆,脱衣服!” 土豆边跑边脱,跑到他们面前时外衣已经脱下来,宴清风接过包裹住卓明月,随后把人打横抱起。 顾不得许多了,她小产后不久,要不是怕她着凉,宴清风也不会用土豆的衣服。 段云锦讥讽道:“瞧把你急的,看不出来她是故意的么?” 宴清风一个眼色也没给她,一边吩咐土豆去找大夫,一边抱着人往卧房疾步而去。 段云锦在原地站了会儿,如何都忍不下这口气,不顾小梅的阻拦闯进了卧房里。 卧房中,宴清风正在用宽大的沐巾给她擦干身子,段云锦硬闯进来,卓明月身子一颤,裹紧沐巾怯怯的躲在了宴清风身后。 宴清风转眸怒道:“出去。” 段云锦瞪着卓明月,目光如刀:“你竟敢玩这么一出给我泼脏水,你等着,我这就去找皇兄,让皇兄赐死你。” 看似挺厉害的一句话。可宴清风要娶的女人,皇上真的能说赐死便赐死么?连卓明月都懂的道理,段云锦不会不懂。 卓明月知道,她是实在黔馿技穷了,才会搬出做皇帝的哥哥来吓唬人。 提到皇帝,宴清风想起他那点觊觎心思,更加烦躁。 “出去。” 段云锦转而看向他,含着泪,咬牙切齿。 “你信这个贱人不信我是吗?要是我推了她,有什么不能承认?但我没做就是没做!” 宴清风看了卓明月一眼。 她躲在自己身后,小鸟依人般羸羸弱弱。 他对段云锦道:“以后你见到卓明月避着点走,便不会有这样的事。” 推了还是没推,这不重要。 “我避开她走?她也配?”段云锦花容失色,“还记得出征之前你怎么答应我的?你答应回来以后娶我的!” 是有这么回事。当时找卓明月找得心烦,段云锦又哭着跟他说,他不娶她就会被逼着去和亲了。 他寻思着这也没多大事,娶就娶了。 宴清风不耐道:“出去,我们的事以后再说。” 段云锦狠狠瞪着卓明月,用目光将她千刀万剐了一遍后,摔门而出。 摔门声挺大,卓明月吓得脸色惨白。 “长公主不会放过我的。” 他不是不信长公主会对她真的动手么?那就让他亲眼看到,也许不会有太大用处,可至少今后他会避免让她跟长公主单独相处。 宴清风似乎没有听见,一丝不苟地给她擦身,到她胸前时,他双手停驻,感受了下手感,深吸一口气。 “又长大了一点。”他嗓音有点哑。 卓明月慌忙转过身去,“我自己来,你出去。” 宴清风不想走。 他看到了,她身上的血痂全都褪去了,尽管还有淡淡的浅色疤痕,光线稍微昏暗点便几乎看不出。 还是很美,让他忍不住想要占有,蹂躏。 大夫说的一个月不能同房,昨日刚好满一个月,他天天数着日子呢。 他脱掉那身湿衣服,三两下擦干了身子,然后转过身来,面向她。 卓明月看到他挺拔的欲望,裹着沐巾连连后退,直到跌坐在床榻上。 “你……说过不碰我的。” 宴清风努力克制住把她扑倒的欲望,退而求其次地说:“你帮帮我,弄出来了我就不碰你。” 卓明月不得不信。 等他走到面前来,卓明月一只手在胸前按拢沐巾,一只手伸出去握住他的命脉。 “嘶——” 她的手极软,但是动作太笨拙,不够尽兴。 宴清风握着她肩膀让她跪到面前来,扣着她头脑勺让她的嘴迎向自己。 她不肯,别过脸去,宴清风把她脸扳过来,他的东西抵在她唇上,卓明月拼命推他,拼命抗拒,牙关咬得死死的。 宴清风先不逼她了,摸着她脸,嗓音哑得好似砂砾磨过:“以前不是做得很好?” 卓明月双目通红。 “可我不愿意,从来不愿意,你喜欢这样,就去找长公主,她还没走远,你去找她行不行?” 宴清风心口一窒。 “没有一次愿意的吗?” “没有。” 宴清风沉默一会儿后,放开了她,转身去穿衣服,他有点手忙脚乱,几遍才把腰封弄好。 卓明月心想,他一定是急着去找长公主了。 他和长公主之间多多少少有点感情,否则也不会在出征前答应娶她。 挺有意思的,就那短短几天里,他对两个女人承诺要娶为妻子。 她穿好衣服走出卧房,宴清风坐在门口一碗接一碗的喝水。 卓明月视若无睹的绕过他要走。 土豆急道:“夫人,你劝劝将军吧,凉水喝多了会吃坏肚子的。” 卓明月安慰他:“你的将军没有那么脆弱。” 承认脆弱是懦夫行为,宴清风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凭此向一个女人摇尾乞怜。 “怎么没有?卓明月,我难受,难受的要死了。” 比把箭支从他肩上生生拔出还难受。 土豆急道:“将军你哪里难受,要不要叫大夫过来?” 宴清风摇摇头,哀怨的看着卓明月,想她心软一下,最好把他喊回房里去,这回他只要她的手就够了,不得寸进尺了。 第91章今后她自然高贵 卓明月淡淡道:“你可以的。” 过了大夫说不能同房的时日了,他便蠢蠢欲动,按耐不住了。可事实上哪有那么难熬? 在山洞里那些时日不就忍得好好的,前些天不也好好的? 卓明月往外走了两步,停下来。 今日府上挺热闹,先是卓昌,再是长公主段云锦,现在是大长公主段知菁。 段知菁走到她面前,二话不说,一个巴掌扇在她脸上。 宴清风从台阶上蹦起来,冲过去把卓明月拉在自己身后。 “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段知菁气得胸口起伏不止,“好样的啊宴清风,别人儿子的婚事都是父母一手做主,你倒好,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你要娶妻了,我还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 宴清风不冷不淡的道:“早就跟你说过了。” 他刚从北稷山回来就去了趟宣王府,段知菁没有同意,他就没再同她多说。 段知菁怒道:“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心里有数的,这就是有数?她什么身份,也配做你的妻子?” 做他的爱妾也就罢了,男人难免有几个爱不释手的消遣玩意儿,当初卓明月冒犯她的事,她也可以强行忍下。 可眼下这叫什么事儿? 居然要娶为正室? 当时段知菁一听就觉得他这是一时冲动在说胡话,等会儿清醒了便好。 却没想到他是认真的。 宴清风道:“许多人也不是生来高贵的。太祖建夏朝之前,不过职在县令而已。卓明月做了我妻子,今后她自然高贵。” 段知菁快被他气疯。 “我不同意!” 宴清风提醒她:“世人大多唤我为将军,而非宣王世子,你明白其中缘由吗?” 如今,世人提及宣王和大长公主,常常只是感慨:生了个出息的好儿子,让本就显赫的门楣更加光耀。 他们以有如此儿子而自傲,而宴清风,以军功自傲。 他早已不能被父母掣肘,宣王世子这个身份,限制不了他。 段知菁捂紧胸口,做出心痛欲绝的模样。 “生你还不如生个烧饼!” 宴清风知道他母亲心脏不错,经历过那么多风浪的人,哪会这么容易就把人气坏,他就不担心。 而且他母亲出去同别的夫人一块时,三句不离她这个儿子,有事没事就把他拿出来炫耀,他可是知道的。 他绝对比得上一块烧饼。 “多说无益,你就好好去准备,大喜之日的时候高兴点,别让人看了笑话,”宴清风对她说,“到时候明月还要给你敬茶,不要当着外人面为难她。” 段知菁跟他说不通,转而威胁他身后的卓明月。 “这福气你消受得起么?没有哪个男人的恩宠能延续一辈子,你现在站得高了,往后只会摔的更重。” 卓明月觉得可笑。 难道她不做这个正室,就会有人放过她了?一样不会。 她的处境,并没有因为她的卑微而好一点。事已至此,既然离开宴清风无望,那她往上爬便是了。 “母亲不喜欢我,那么喜欢怎样的儿媳呢,是长公主那样的吗?”卓明月道,“可是长公主那么多面首,生下孩子都未必是将军的呢。” 她声音微弱却不怯懦。 宴清风掀起眼帘,看她一眼,这一声“母亲”叫得多自然,看来她真的准备接受这个新的身份了。 “你不还和秦时不清不楚,你配和云锦相提并论?”段知菁冷呵。 宴清风低沉的声音透着不悦:“母亲!” 段知菁道:“我哪儿说错了?她比得上云锦?你在南雁关身中毒箭的时候,云锦单骑奔赴数百里去给你送药,换了这个女人你看她行不行,她连马都不会骑吧?” 卓明月总算有些明白,宴清风为何对段云锦格外纵容信任一些。 边关药材匮乏,金枝玉叶的公主一人一骑奔赴百里送药,在她风尘仆仆带着名贵药材出现在营帐中的那刻,未必有多端庄,却成了宴清风的一道无瑕月光。 宴清风揽着卓明月要把她推进屋里去,自己来同母亲好好说说。 段知菁又道:“你对云锦也不是半分喜欢都没有,她们两个女人之间,谁该做大谁做小,你心里没点数?” 宴清风沉着脸色,把卓明月推进屋里,还对她说了句:“放宽心,你不想让我娶云锦,我不会娶。” 卓明月冲他点了点头。 她就站在门口,听见宴清风对段知菁说:“卓明月我是非娶不可的。” 段知菁道:“我又没让你把她丢出去,她可以在你身边的,但是未必要做你妻子啊,她做了你的妻,云锦怎么办,云锦堂堂公主,难道给你做小?” 宴清风道:“我会给云锦找个好的夫婿。” 他没打算让段云锦做小,一是段云锦的身份不可能为妾,二是她也没法跟卓明月共处。 段知菁道:“你可拉倒吧,她要真嫁给别人,你舍得么?卓明月是有几分姿色,你不过是被她一时迷惑,云锦才是配同你并肩而立的人。” “你是她亲姑妈,看她哪里都好。” “我的侄女多了去了,先帝那么多公主,都是我亲侄女,我只跟你说云锦。” 段知菁也是一个劲往这里头执拗,先前她可没说过云锦这么多好话。 可她厌恶卓明月,卓明月说云锦不好,她就偏说云锦好。 “行了,”宴清风不耐道,“卓明月怀过我的孩子,我不会辜负她。” “怀过是什么意思,”段知菁睁大了眼,“孩子没了?” 宴清风点了下头。 段知菁心脏针扎似的痛了一下。 她就一儿一女,女儿成亲两年都没生出一个,儿子这边总算有个孩子,还没了。 别人到她这个年岁,早就当了好几个娃娃的祖母或外祖母了。 她捂着胸口,声音有点哽咽。 “连个孩子都保不住,真不知道这女人有什么用。” 宴清风看她掉了眼泪,生硬的安慰道:“以后还会有的,我这么年轻,你急什么。” 大夫后小产后一个月可以同房,但再次怀孕最好在半年之后,给她身体恢复足够的时间。他想着,半年也不算久,把她哄好也需要时日。 段知菁哼了声。 “我的孙子,我能不心疼吗?你找的什么女人,连个孩子都怀不住。” 第92章退而求其次 “这事不能怪她,”宴清风道,“她也很难受的,才出小月子,你让她清净点。” 卓明月在屋内,背靠着门,手捂上小腹的位置,忽然感到里头若有似无的隐隐作痛,连带着心口也有些痛。 她并不想总去忆起失子之痛。 可在她知情之后,宴清风时不时的便把小产之事挂在嘴上,每回从他嘴里听到此事,她心口缝合的伤疤好似又被生生揭开。 段知菁道:“失了孩子,不怪罪她已是你宽厚,不必太宠着她,叫她不知天高地厚了。” “嗯。” 宴清风应得很敷衍。 段知菁道:“她的娘家人,你也不许帮衬。那种小门小户一朝攀了富贵,容易飘,做事说话都没分寸的。” 她知道儿子要做的事势在必行,娶妻是阻止不了,别的话她总能提点提点。 宴清风想着,卓明月本就不喜欢那个娘家,她自认没有任何娘家人。 “嗯。” “等等,”段知菁突然想到什么,“那孩子在她肚子里呆到多大。” “三个月。” 宴清风说起这个月份,还是很惋惜。大夫说,很多胎儿都是三个月前没的,都满三个月了,成型了,该很稳才是,若没有那么惨烈的对待,孩子不会没有。 段知菁算了下时间,那孩子是在边关怀上的,打仗途中。 儿子说打完仗之前不会见这女人,果然是胡扯,他在那边这样生死攸关的境地还不忘跟这女人风花雪月。 她欲走,还是回过头打了宴清风一下。 “你被这狐狸精迷了心窍了,早晚被她害死。” 宴清风心想,是啊,狐狸精,他是被迷了心窍了。 - 段云锦进宫见了皇帝。 “皇兄,你给我和清风赐婚吧。” 段以珩倒是想,但是他赐了,要是宴清风抗旨,这事儿该怎么善了? 眼下他和宴清风还只是私下起冲突,无外人知晓,他威严尚在,若是闹开了,只怕局面很不利。 “胡闹。” 段以珩头也没抬,继续看奏折。 段云锦换了个想法:“要不皇兄把卓明月纳入后宫吧,皇兄在我府上见过她的,就那个被我喂合欢散的,有几分姿色。你收了她,清风就不能娶她了。” 段以珩抬眸看她一眼。 巧了,他想做的事,全被她说出来了。 “清风这人吃软不吃硬,你得想别的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段云锦闷闷不乐的往边上一坐,发间蝶翅金步摇清脆作响,“皇兄不帮我,我就真的没办法了。” 段以珩若有所思道:“清风对你不是半点情意都没有,你得好好把握利用。” “怎么做呢?” 段云锦也知道,宴清风对她有几分特殊,因此康敏苏对宴清风的死缠烂打,她是一点儿没放在心上,对最初卓明月的出现,她也没有太入心。 宴清风只对她一人纵容,只有在她靠近的时候,不会推开,段以锦以为,她永远会是那个唯一的特例。 可不知如何,他们之间的距离许多年都差那么一点儿,不只是朋友,也不像爱人。 段以珩示意她靠近点:“退而求其次,你甘愿为妾。” 段云锦吃惊地看着他。 “我做妾?!” 她堂堂公主,怎么可能为人妾室?她就是一世都不嫁人,也不会给宴清风给妾!被卓明月压上一头! 段以珩道:“并不是真的做妾。只是做给卓明月看。” 他很清楚,在公主府中卓明月为何那样向他求救,因为宴清风的放任,和云锦的逼迫。 卓明月很清楚权势迫人的无奈,只要段云锦有住进将军府的趋势,她就会不顾一切的,抓住所有救命稻草,逃出宴清风的手掌心。 她能逃一次两次,便会有三次四次。 段云锦仍不太明白:“怎么做给她看?” “你按朕说的做,”段以珩提点道,“但是云锦,千万要沉住气了,忍了这一时,方有长久。” - 许多吉服呈在眼前,卓明月没有去挑选的兴趣,随意指了一件。 “就这吧。” 小梅进屋来,嘴里嚷嚷着:“大白天的,长公主在大门口喝酒,这叫人看见了不说几句闲话?” 卓明月看向她,“什么时辰了?” 小梅道:“末时了。” 是宴清风以往回来的时辰。长公主算准了时辰的。 小梅跟在卓明月后头,走到大门处。 宴清风正跨身下马,盯着坐在台阶上手提酒坛的女子。 “你要喝别在我这。” 段云锦提起酒坛往嘴里猛灌几口,胸前衣襟湿了一片,她以袖拭嘴,抬起头,笑着看他:“皇兄逼我去和亲,我说过的,我宁可死也不会去和亲的。” 宴清风立在她面前,淡淡道:“他不会的。” “可是他会啊,”段云锦泪如雨下,“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不要我了,皇兄也不要我了,我还不如死在当年的塞外……” “别胡说。”宴清风不轻不重的斥责她。 段云锦放下酒坛,摇摇晃晃的起身,踉跄着上前两步,踮起脚尖,双臂勾住他的脖子。 “要是我死了,你会想我吗?” 宴清风没有推开她,任由她酒气呼在自己喉结处,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会。” 段云锦失望的垂下眼帘,勾着他脖子的一双玉臂软绵绵的下落。 她又去拿那坛酒,被宴清风一巴掌挥开。 那酒坛子滴溜滚出许远。 段云锦的落寞目光随那酒坛子而去。 “你死了,我不会想你,”宴清风握着她双肩让她直视自己,“所以,好好活下来。” 十步远之处。 卓明月看着这双壁人在大门口如此纠缠,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词。 天作之合。 她不想再看接下来的事,转身往府里头走去。 小梅倒吸了口凉气:“姑娘……” 卓明月轻声道:“他们很般配,是不是?” 其实在外人眼里,宴清风和段云锦才是门当户对的良缘,而她卓明月巴高枝儿,一看就是用尽了手段的。 小梅道:“可将军喜欢的是姑娘。” 卓明月问她:“你不觉得将军喜欢长公主?” 真正的喜欢,是尊重,是信任,是守护,他对段云锦都做到了。 小梅委婉的道:“将军这样的男人,身边难免会有许多女人,可是将军要娶姑娘为妻,说明对姑娘是真心的。” 第93章喜欢你啊 真心? 卓明月没感觉到,反而看明白了一点,即使故意落水给他看,他依然没有因此迁怒段云锦。 实在是她高估了自己,才会演这出苦肉计。 卓明月看着长公主上了马车,宴清风跟着进入车厢。 “你看,妇唱夫随,这才叫真心。” 小梅看她的脸色,了无波澜,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可她不该一点都不在意才是。 “姑娘,将军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卓明月倒也不在意他什么时候回来,该面对的早晚都得面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 宴清风把人送回长公主府中。 “你今晚别走了,”段云锦背靠着门,把他的出路堵住,“陪陪我。” 宴清风道:“别闹,对你名声不利。” “我就是要毁了自己的名声,”段云锦看着他,撒娇的口吻道,“你在这呆一晚,所有人就都知道我是你的人了,我没了清白,皇兄便不会逼我去和亲。” 宴清风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 她的暗示意味很浓,他听得懂。 这话要是卓明月这样对他说,就挺好,他估计立刻就把人按床上了,晚一会儿都是他虚伪。 可是段云锦,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可能她脱光了,他还是没有一点儿感觉。 “我要娶妻了,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段云锦说,“我愿意跟你,哪怕做妾。” 宴清风笑道:“疯了?” “没有,认真的,”段云锦的手柔弱无骨地搭在他胸膛处,感受他平稳的心跳,媚眼如丝,“你也喜欢过我的,不是么?” 宴清风把她的手拿下来,坦白道:“有了卓明月之后,我才明白什么叫男女之间的喜欢。” 是朝思暮想,夜不能寐。 是难以抑制的冲动。 是期待,是失落。 是情愿一生一世,至死方休。 这是在去北稷山之前,找不到她的那六日的,他猛然发现的。 段云锦问:“那我呢?对我是什么?” 宴清风道:“你和青菱一样,是我的妹妹。” 段云锦面色微滞:“妹妹?” “表妹。”宴清风道。 他的母亲和段云锦的父皇是亲兄妹,他和段云锦自然是表兄妹,只是从小到大,段云锦都不喊他表哥。 “行了,我得回去了,”宴清风道,“云锦,让开。” 段云锦面如死灰的看着他。 “那你帮我一个忙……表哥。” 她无比艰难的喊出这一句表哥,皇兄告诉过她,要想达成所愿,一定得忍。 “你说。” 只要不是太为难的事,宴清风都会答应。 段云锦解开外衣,当着他的面,手探入自己的襟裤中,随后,掏出了沾了鲜血的手指。 “我不需要你给我任何名分,只要你告诉所有人,我也是你的女人。” 宴清风神态僵硬。 她刚刚干了什么? 这都可以? “哥,求你了,只有是你的女人,才没有外邦敢要我,皇兄也不会再逼我。”段云锦流着泪道,“你不会拒绝我的,对不对?” 宴清风无言以对,甚至有点烦躁。 “我不是说了和亲的事我会……” 他会帮她解决和亲的事,何以做到这地步? “可是万一你出征了,不在长安城中,我又该怎么办?” 段云锦跪了下来,“我这辈子只跪过父皇母后,可我这回真的走投无路了才来求你……哥,我不会纠缠你的,只要你帮我这一件事。” 宴清风并不想答应。 开了这个头,后面就会有许多人逼着他娶段云锦,叫他对根本没做过的事负责。 他都还没顺利跟卓明月大婚,不想横生别的变故。 “我不会撒谎,你另请高明吧,”宴清风看着她跪在地上的模样,无动于衷,“或者找个面首怀个孩子,这事儿就解决了。” 他推开段云锦,打开门,迎着光迈出这道门槛。 段云锦撕心裂肺的哭。 “你不知道我的心思吗?” “你答应娶我,我欣喜若狂处处向人宣扬,还日日翘首以盼着你凯旋归来,可你对我一句解释都没有,便昭告世人你要娶别人……” “我难道不会痛苦吗,世人不会笑话我吗?你可曾为我想过!” “现在你说我只是妹妹,那就妹妹吧,我只要你嘴上一句承认,圆我一个梦,也不行吗?” 宴清风的脚步生生顿住,却没有回头。 她说的倒也是事实。 “我不会撒谎。但若是你说,我不否认。” 他能做到的也只有如此。 - 宴清风回到府上已近亥时。 那么大张床,卓明月却蜷缩在角落里,像个蜗牛一般,青绿色的被褥好似她的壳,她把自己藏在里头,会安全一些。 他坐在床边,拂开她额前一点碎发。 卓明月睁开眼,却没有转过身看他,只是背对着他,目光茫然的看着眼前青绿色被褥上绣的花鸟。 “他们说,你去长公主府了。” “嗯。”他没有否认。 明明没有人扼住她喉咙,卓明月却有些喘不过气来。 宴清风商量的口吻道:“今晚我不睡地上了,行么?” 他想睡床上来,睡她身边。 卓明月语气凉凉的反问他:“你想做的事,我拦得住么。” 宴清风便当她是同意了,三两下剥了衣服躺在她身边,躺了会儿后,他侧过身,胸膛贴着她的脊背,从后拥住了她。 卓明月闻到了淡淡酒味,不是很浓,他应该没喝,只是沾染了段云锦身上的酒味。 “没洗么?” 闻声,宴清风欣喜若狂的立刻放开她,掀开被子下了床,“这就去好好洗洗。” 卓明月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只是她闻着那酒味就觉得窒息,无法克制的去想段云锦的存在。俨然他是那么在意段云锦,而段云锦又不可能放过她。 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思来想去,仍然没有一条很好走的路摆在她眼前。 她退无可退,进无可进。 宴清风沐浴完回来,钻进被褥里就去解她的寝衣,动作急躁,扯断了她的系带。 他就干脆把这件衣衫撕破。 卓明月一声不吭的任由他摆弄折腾,他把她的双腿架到了肩上。 在他尽兴的时候,卓明月问了句:“为什么这样对我?” 为什么一边装作很在意她,宁可对抗父母,与皇帝撕破脸,也要娶她。 一边明知段云锦会对她不利,可还是同段云锦缠缠绵绵,让段云锦此人阴魂不散的出现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宴清风当她问的是为何对她做眼下这件事。 把她双腿放下来,抱紧她,嗓音如醉,“喜欢你啊。” 第94章我不在乎 “你和段云锦,睡了吗?” 她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宴清风的手掌轻抚她的脊背,眯起眼:“你在乎吗?” 卓明月道:“我若说在乎,你能任由她去和亲吗?不去管她的事,行不行?” 只要段云锦去和亲,离开这长安城,她便多一份安稳。 宴清风给了一个笃定的答案。 “不能。” 卓明月无力的笑了笑,他是半点犹豫都没有就回答她了。 宴清风吻她的唇角,“想知道,我有没有跟她睡?” 他想着,他还没回答这个呢。 “我不在乎。” 宴清风惩罚似的咬了下她的唇。 “重说。” 卓明月道:“我不在乎。” 他觉得她说的气话,可她的神态根本没有赌气的意思,甚至避之不及地想躲开他的亲吻。 宴清风掐着她的腰,入得更深。 “再说一遍?” 卓明月双手抵着他胸膛,“你不会因为我在乎而放开她,那你想我在乎什么呢?” 宴清风欣赏着她楚眸中摇摇欲坠的晶莹,吻了吻她眼角的泪痣。 “云锦说要给我做妾。” 卓明月的瞳孔在那瞬间惊愕放大,愣怔过后,拼命地推他,想要从他身下抽身。 好一个痴情痴心的公主,若她是男人,估计也会怜惜她。这样的女人,有权有势还肯伏低做小,卓明月自认自己就是有九条命也玩不过。 宴清风按住她的双腕,一句话让她躁动不安的身体安静下来。 “我可以不要她的。” 他覆在她耳边,低哑道:“知道该怎么做?” 卓明月无动于衷,只是直直地看着他:“真的要我死在她手里,你才会满意吗?” “我说了,我可以不要云锦,”宴清风循循善诱道,“但你要对我主动点。” 他知道自己有点卑鄙,明知她怕段云锦,却偏偏要利用段云锦来达成他想要的目的。 要一个假象也好,除了当初青楼那回喂酒,她再没有主动亲过他,他想尝尝被她主动的滋味。 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卓明月的眸色寒凉如霜,“你心底里有她,早晚会让她呆在你身边的,我如何讨好你都没有用。” 宴清风口吻软下来。 “有用的……” 他不喜欢看她那样冰冷还透着几分厌恶的眼神,把她身子掰过去,换了个从后面亲密的姿势。 他拂开她的头发,轻咬她的耳朵,“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有用没用?” 主动亲一下,对她来说也不需要太多成本,她是个聪明的女子,该会算这笔账才是。 卓明月听了他太多次没有兑现的承诺,他的话,她半句都不会当真。 “我认了,你该怎么就怎么吧,大不了就是个死。我这辈子,都不会在乎你,爱你。” 宴清风停顿了一下,动作变得粗暴,似乎是在发泄什么。 他知道她现在不在乎,不爱,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非要说这些他不爱听的? 完事后他把女人往边上一推,仍有余怒。 “卓明月,你不该把话说这么满,一辈子还很长。” 卓明月问他:“砧板上待宰的鸡,会爱上持刀的主人么?” 宴清风觉得她的这个比方实在离谱。 “这么养尊处优的鸡?” 谁会跟鸡同吃同住?谁家丢一只鸡这么大费周章去找,谁会娶一只鸡做正妻? 卓明月跨过宴清风的双腿,要下床去,被他握住脚踝。 “你不是想知道,我有没有和云锦睡过?” 他开始懊恼,最初她问有没有的时候,他直接说没有,这就完事儿了,问什么在乎不在乎?引出那么多话来,多此一举。 卓明月不知道为什么他执着于这个。 这不重要。他和长公主的关系,显而易见。重要的不是他们进展到了哪一步,而是宴清风对长公主的偏袒,心软,这足够长公主敢对她为所欲为。 “我说了,我不在乎。” 宴清风置气道:“那明日我就让云锦住进来了。” “随意,”卓明月顿了顿,催道,“放开。” 宴清风不肯,报复似的牢牢抓着她脚踝。 “不放。” 卓明月就不去洗了,躺回去。 宴清风道:“你求我,我就让你去洗。” 他知道她是要去沐浴。事后她总是赶着去洗掉他的味道,用力擦他吻过的地方。 沐浴他可以理解,但有时他看她磋磨得特别用力,好似要褪一层皮,他就挺不解。他有那么脏吗? 卓明月双目无神地望着锦榻帐顶的花纹。 他是将军,杀伐惯了,喜欢看战俘匍匐在脚下求饶,从敌人,成为奴隶,多大快人心。便也想这般驯化她么? “跪下来,磕几个头,这样求你?” 宴清风根本没想让她那么卑微。 “至少服个软。” 其实只是想她说话别再那么强硬,她这么强硬,他没有台阶可以下。 卓明月无所谓道:“不洗,大不了就是生病,生了病也就不能再怀孩子,也行。” 宴清风大发慈悲的口气放她一马:“去吧。”不能生孩子怎么行? 卓明月改了主意,“不去了。” 活得太累,想去沐浴还得求他,服软,这以后天天跪着过么? “不拦你了,”宴清风催道,“赶紧洗了回来睡觉。” 卓明月无动于衷。 僵持了一会儿后,宴清风把她打横抱起,往隔间的浴桶走去,冷声道:“你是属驴的吗,这么犟?” …… 宴青菱听说哥哥要大婚的事儿,派珍儿去传话,要请哥哥和未来嫂嫂共用晚膳。 小厮来传话时,将军府中正在用午膳。 侍从们鱼贯而出将一碗碗琳琅珍馐呈于沉香圆桌之上,那些清淡又补身子的菜肴,都被呈放在卓明月眼前。 珍儿躬身立在一旁。 “先前的事,小姐心里头觉得愧对将军,一直想寻个由头同将军冰释前嫌,如今将军喜事将近,小姐是真心盼着将军消消气,盼着将军同卓姑娘百年好合的。” 北稷山回来之后,宴青菱亲自来过将军府两趟,都被门卫拦在了外头。 宴清风明明白白地交代了人,不见她,不允进,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此刻,听着珍儿的传话,宴清风并非立刻给回应,转眸看了眼卓明月。 卓明月眸中幽如深渊,手中玉勺轻轻舀着琉璃碗中的红豆燕窝羹,迟迟没有送到口中。 她心里想着,宴清风昨日说的段云锦但愿为妾,究竟是他吹嘘的,还是确有其事?他说今日让段云锦入府,人什么时候到呢? 珍儿道:“将军,小姐在府上备了晚宴,请将军和夫人前来一叙。” 宴清风问卓明月:“想去么?” 卓明月从思绪中抽身,“整日在府上呆着,确实有些闷。” 她这样说,宴清风就应了此事。 “那就去。” 关于那件事,他也该听青菱好好道个歉,如此才能尽释前嫌。 第95章你跟皇兄怎么了 再次踏入康府,恍如隔世。 四人围着沉香圆桌而坐,宴青菱亲自给宴清风倒了杯酒。 “哥,这是当年你埋在王府树下的,我大婚时候你挖出来送我的。” 宴清风对这种事没什么感触,当初也只是别人说当哥哥的要这么做而已。 他道:“我不喝酒。” 宴青菱倒酒的手一顿,“哥哥还在怨我?” 宴清风道:“前几日答应了你嫂子的,不会再喝酒。” 他既然来了,就没再计较先前的事。确实是上回的事让他下定决心戒酒,他喝了酒脾气躁,像上回那样的事,他不希望再发生。 “嫂子……” 宴青菱看了眼卓明月,后者低着头,一言不发。 康子意出声道:“大舅哥,咱们晚点动筷行不?我还请了位客人。” 宴青菱问:“谁?” “长公主到!”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呼声,康子意唇边捻着笑,对宴清风道:“也不是什么外人,今日刚好外头碰到,我就请来一起用晚膳了,没事吧?” 宴清风没什么意见。 宴青菱瞥了康子意一眼,坐在了卓明月身旁的座上。 卓明月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宴青菱和康子意感情一向很好,应该坐一块儿才是,可不知为何青菱偏偏坐在了离康子意最远的位置。 难道是为了同自己说些话? 可宴清风就在身旁,她又能怎么开口? 段云锦如沐春风地走进来,声如空山雀啼,“是不是等久了?许久不来贵府做客,备了点薄礼,耽搁了些时候。” 宴青菱尴尬的笑:“吃顿家常便饭,拿什么礼呀。” 段云锦很自然的在宴清风身旁坐下。 桌上的气氛有些尴尬,似乎都没什么话可说,段云锦夹了块鱼翅放在宴清风碗中,突兀道:“清风,我没喝避子汤,要是有了我就生下来。” 宴清风皱眉,生硬无比的“嗯”了声。 他答应过段云锦,不否认。 康子意笑道:“好事成双啊这。” 卓明月看了康子意一眼,迅速收回目光,若有所思。 他对长公主和宴清风的事绝对是清楚的,这种场合,他却偏偏将长公主请来,其目的显而易见。 康子意毕竟是康敏苏的哥哥,康敏苏纠缠宴清风多年未果,做哥哥的难免觉得宴清风不识好歹,眼下是借长公主,来挑唆她和宴清风之间的关系。 可是,多此一举。她和宴清风之间本就一片疮痍。 宴青菱目不转睛的看着卓明月:“你脸色不太好看,没事吧?” 卓明月乏力地摇摇头,发髻间的玉坠珠钗清灵作响。 “没事。” 他昨晚几次三番想叫她开口问那个问题,她便以为是他想告诉她,他和长公主之间清白。 可原来她想错了。 他想告诉她的,是他和长公主早已陈仓暗度,无媒苟合。 也是,长公主那么爱他,他又是需求那么强的人,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清白。 宴清风看向她,确实她神态不对。 “不舒服?” 卓明月起身,“我去下茅厕,你们继续。” “我陪你去。”宴青菱跟得紧。 宴清风想喊住妹妹的,他一想到这两个女人凑一块儿可能又聊些跑路的事,他就不得劲。 段云锦挽住他手臂,“你这些天忙婚事,不知道吧?贵妃跟皇兄大吵了一架,贵妃寻死觅活的,皇兄也不管。” 宴清风转眸看她,“吵什么。” 皇帝这是要干什么,准备跟宴氏撕破脸面了么? “不知道呢,”段云锦道:“皇兄近来不知怎么了,也不进后宫,彤史上一片空白,有两三个月不曾召幸任何嫔妃,难不成……” 她怀疑皇兄房事不行了,可她到底还有点分寸,不敢把话说明白。 宴清风脑海里闪过庆功宴当日,他赶回府中,看到皇帝身下顶起的小帐篷。 那是他们从北稷山回来的第一日,皇帝一日都按耐不住,就那么想动他的女人。 “清风,你跟皇兄最好,你问问他呗。” 宴清风嗤了一声,“好在哪?我跟他就只是君臣。” 皇帝先前专宠贵妃,极少碰其他妃嫔,贵妃无孕,别的妃嫔便也没那福气。 好不容易贵妃怀了,还没了。 皇帝至今仍无一个皇嗣,看来是不想有了,坐等皇位落于他人之手? 段云锦诧异道:“你跟皇兄怎么了?” 她隐约察觉到皇兄也不对劲,但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 宴清风没理她,他寻思着卓明月是不是掉茅坑里了,怎么还不来,他得去看看。 …… 去茅房的路上,她俩走的很慢。 宴青菱握住她的手,“我曾以为敏苏会是我的嫂子,后来以为是段云锦,可没想到,最后会是你。” 卓明月也没想到,“世事无常吧。” “既然事已至此,你也顺从着他点,少吃点苦头。”宴青菱无可奈何的劝道,“我哥这人心还是软的,人真的不坏。” 卓明月脱口而出:“越难以打下来的敌人,越是被他放在心上。” “什么?” 宴青菱一时没有听明白。 卓明月想说的是,等她变得顺从,讨好他了,他就会失去兴趣。 这大概就是男人的天性,不只是男人,女人也一样,得不到的便是好的。 否则,他何以对她如此上心,不惜给正妻之位来哄她? 她对于宴清风来说就像一场战役,没打赢,他就会一直努力,打赢了,他会雀跃一阵,而这件战利品会被安置于角落,他将寻找下一个可以攻克之地。 “我知道,他对我的兴趣很重要,”卓明月道:“他已经把我捧到足以摔死的高处,若没了他的‘兴趣’,我恐怕很快便死无葬身之地。” 她也在战战兢兢中屡屡试探他的底线。 可他究竟能对她忍耐到何处,究竟耐心到何时,她依然无法预料。 宴青菱若有所思:“……但是如果他一直对你好,你会爱上他吗?” 卓明月无奈地笑笑。 “长公主都要给他生孩子了,不是吗?” 他怎会一直对她好,换句话说,他何时真正待她好过? 宴青菱轻轻叹了声,突然停下脚步。 卓明月回头看她,“……怎么了?” 宴青菱眼眸低垂,轻声道:“两个月前我发现康子意在偏处买了个宅院,养了个女人。” “这……”卓明月倒抽了一口凉气,“会不会那女人只是有什么难处,康公子发善心而已?” 她知道宴青菱和她不一样,宴青菱是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金枝玉叶,向来顺遂,从未受过什么苦。 这样娇养的姑娘,心地单纯如雪,她怎么经得起夫君的背叛? 宴青菱道:“起初我也想信他,可我跟了他几日,查了好几日,实在是骗不过自己了。” 第96章康子意不是好东西 卓明月唇瓣动了动,却是无言。 她还记得宴青菱曾一脸甜蜜地告诉她:康子意很爱我的,他答应要跟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纳妾,不要别的女人,只要我一个。 既然做不到,康子意当初为什么要以那样的承诺来哄骗她? 宴青菱眼中依依有了泪光:“母亲劝我说男人都这样,没带到面前来都不要紧的。我没有戳破康子意,这两个月来,哥哥也不在,我每日每日的睡不着……” 她满腹的心事,在母亲那得不到排解。 那些闺中密友曾经同她说过,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的,哪有什么专情,不过是一时情话,听听也就罢了。 可偏偏她当了真,还信誓旦旦的说康子意就是那个特殊的,他承诺的一定会做到。如今她哪里有颜面去找她们说这事? 到头来能说说话的,竟只有她的准嫂子。 卓明月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有身孕了,我甚至想去杀人,可我心里明白的,错的是康子意。” 宴青菱很平静的说出这些,可卓明月能感受到,她心中一定犹如刀绞般疼痛,只是她的出身,她的教养,不允许她歇斯底里。 卓明月拥抱住她。 “对,错的是他,你对得起任何人,问心无愧,就不要拿别人的错来罚你自己。青菱,你该是九天翱翔的凰,这世间有那么多风景,一个男人,不该占据你太多目光。” 宴青菱埋首在她肩头,“我正是想同你说,哪怕他一直对你好,也不要爱上他。” 不爱,就不至于在失望之时这样痛苦。 宴清风过来寻人,正巧听到了这一句。 ——哪怕他一直对你好,也不要爱上他。 他握住宴青菱的肩膀把她拎开,挡在卓明月面前,冷冷的盯着这个妹妹。 “你以后就不必见你嫂子了,我们兄妹也没什么来往的必要。” 宴青菱眼角还挂着泪,“哥,我不是……” “不是什么?”宴清风对她忍无可忍,“你这种长舌妇,真不知道康子意喜欢你什么。” 宴青菱咬着唇,脸色更加惨白。 她就这么不遭人喜欢么? 卓明月道:“宴清风,你别这样说她,她……” “不要告诉他,”宴青菱也是个倔强性子,“他这种臭脾气,也难怪你不爱他。” 宴清风冷冷瞪她一会儿,就拉着卓明月大步往府外走去。 这个晦气地方,他是再也不想来了。 哪有这么晦气的妹妹? 上了马车,卓明月看着他阴沉的脸色,斟酌了下,开口道:“康子意有了别的女人。” 青菱现在已经很痛苦,若是哥哥还不能陪在她身边,还这样误会她,只怕她会想不开。 宴清风脸色一滞:“什么?” “外面那个女人有孕了,”卓明月道,“你知道的,她有多爱康子意。” 宴清风的脸色更加阴沉,吼了一声。 “掉头,回康府!” …… 宴青菱擦了眼泪,回到桌上。 段云锦方才已经离开,屋中就只剩宴青菱和康子意两人。 康子意很细心的发现她眼睛红了,“怎么了?大舅哥惹哭你了?” 宴青菱不想同他多说,冷淡道:“吃吧。” 康子意轻抚她的脸,穷追不舍的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哭了,宴清风他们人呢?” 宴青菱用筷子拨动着碗里的菜,迟迟没有开口。 一个愤怒的人影在此时冲了进来。 “你还有脸问?”宴清风冲到他们面前,一把揪起康子意的衣襟,“你做了什么好事!” 康子意愣住,“大舅哥,你别冲动,是不是有什么误……” 宴清风把他按在地上,一拳又一拳往他脸上砸。 “哥!”宴青菱浑身颤抖,声如裂帛,“别打了!” 宴清风已经揍了他好几拳,脖子僵硬地扭头看她:“你舍不得了?” 他以为妹妹不是那种能忍下这口气的人。 可若是妹妹非要饶过康子意,非要跟这男人过下去,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宴清风手劲很大,康子意压根没办法反抗,可宴青菱轻而易举的就把人拉开了。 “你心疼他?” 宴清风额边青筋爆起,强行将自己的怒气压制下来,有点恨铁不成钢。 宴青菱摇摇头,祈求的目光看着他,无力道:“哥,给我留点脸面。” 闹大了,便是给外人看笑话,他们家的人从来只有外人艳羡的份,宴青菱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不想承受任何同情的目光。 康子意被打懵了。 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堂屋中已经没了别的人影,下人们呆在堂屋外犹豫着不敢进。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分不清是鼻血还是嘴里的。 “青菱!” “宴青菱!” “你哥有病吧!” 他喊不到人,愤恼至极的一脚踢在凳脚上,痛得“嗷”了声。 …… 马车里,卓明月坐在这对兄妹中间,如坐针毡。 宴清风滔滔不绝的埋汰。 “我早说康子意不是好东西,你听得进了?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哪个男的能做到,就你会当真。” 一个说,一个默默听着。 卓明月不动声色的看了宴清风一眼。 是啊,一生一世一双人,太虚无了,哪个男人可以做到?就连宴青菱这样高贵又美好的女子都不能拥有,枉论别人。 宴清风道:“他知道你单纯,还拿这种话骗你,他就该死。” “你别冲动,”宴青菱反过来劝他:“你也知道在别人眼里三妻四妾都是正常的,我们闹开了,有谁会向着我?只会说我妒妇,不容人。” 这也是她没有戳穿康子意的原因。 眼下康子意还有意哄着她,伪造专情一人的假象,一旦戳破这层伪装,可能康子意就光明正大迎着那女人入府了。 “谁敢不向着你?”宴清风提高声量,“你就是不容人又如何?” 他就是最恼这个妹妹的时候,也没舍得真的拿康子意来伤害她,他知道康子意是她的整个命根,仿佛这份感情若是毁了,她就会枯萎。 怎么康子意就舍得伤害她? 宴青菱道:“哥,我有孕了,快满三个月了。” 短短的一句话,让马车里陷入死寂。 宴清风知道妹妹盼这个孩子盼了许久,为了怀个孩子,换了不少方子,吃了不少苦药。 “你估计也不想再看见康子意,”宴清风考虑道,“你就住哥哥这儿,这个孩子哥哥来养,你嫂子帮你带。” 卓明月这会儿反应有点慢,缓缓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嫂子”是说自己。 她问了句:“康公子知道你有孕了吗?” 第97章我可以去陪她了吗 “他不知道,”宴青菱道。 “好,好。” 宴清风连说了两个好,问她,“你是不是还对他抱有指望?” 宴青菱低着头,没有回答。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她不肯闹大,不肯戳穿,便是没有想好今后到底如何,说白了,还是希望他能回头。 可她的骄傲也不允许她以腹中的孩子去讨好他,挽回他。 宴清风仍要穷追不舍的问,卓明月拉了拉他衣袖。 “你让她静静吧?” “嗯。” 宴清风嘴上应了下来,可安静没一会儿,他又道:“外面那个女人,怎么处置?” 宴青菱道:“不理会。” “不理会?”宴清风觉得妹妹还是心善了,“长安城中哪个不知道康子意是你的男人,她敢招惹你的男人,岂不是找死?” 宴青菱无力道:“哥,错的是康子意。没了这个女人,还会有下一个。” “你知道是他的问题,还对他抱有指望?” 宴清风不容置喙的口吻道:“要么他身边的女人来一个你斩一个,要么这个康子意你别要了。” 难不成还要让康子意鱼与熊掌兼得,他也配? 宴青菱头疼无比。 “哥,我自己会考虑的。” - 夜里,宴青菱说要跟卓明月睡。 卓明月顺势道:“青菱心情不好,我既然是她嫂子,是该陪着点。” 很有道理,本来这样也是应该的,可宴清风老惦记着青菱白日里对卓明月说的那句话。 ——哪怕他一直对你好,也不要爱上他。 这个妹妹相信爱情的时候一门心思想成全卓明月和秦时,不相信爱情的时候又想拆散明月和他。 叫他不得不提防。 宴清风凉飕飕的对卓明月道:“你睡相不好,她一个孕妇,万一你踢到她肚子,赔得起么?” “不会的,”宴青菱道,“我背对着她睡就好,踢不到我肚子。” “你一个孕妇,难不成一晚上不换姿势了?” 宴清风叉着腰,严肃道:“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你要珍惜。” 宴青菱看得出他是在寻借口。 “分开一晚上都舍不得?” 她也没有歪心思,都自顾不暇了,哪里顾得上还帮卓明月跑路。 她只是一到深夜里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忍不住幻想康子意和那个女人甜蜜恩爱的画面,以至于会莫名的哭,莫名的崩溃。 她想枕边有个人,陪她说说话,叫这漫长的夜晚不至于那么难熬。 “我是为你好。”宴清风理直气壮,“这孩子有一点闪失,你受得起吗?” 其实宴青菱在发现康子意有别人之后,对肚子里的孩子就没那么期待了,若是没了,她也会觉得是天意。 但她见哥哥不肯跟卓明月分开,她也不好仗着自己有事儿太不识趣。 “我要睡了,你们出去吧。” …… 一进卧房,卓明月史无前例的主动。 她主动褪去自己的衣服,问他:“开始吗?” 宴清风头脑轰地一热,抱着她从桌上,到矮榻上,最后把她抱到支摘窗边,让她双手撑着窗沿,看着窗外起起伏伏的夜景。 她很配合,事后宴清风抱着她去洗,仍然爱不释手。 “你好甜。” 他还想再亲一亲尝一尝,卓明月却麻利的擦干身子穿起衣服。 宴清风笑道:“糊涂了?都要睡了还穿什么外衣。” 卓明月没什么表情的问他:“尽兴了吗?” 语气蛮冷的。 宴清风觉得她态度变化的太快,明明刚才还是团能把他身心融化的烈火,现在又成了一块拒人千里之外的寒冰。 “怎么?还想要?” 他口气有些宠溺。今晚她的表现让他很满意。这个女人要是日日如此,他或许都肯把命交代给她了。 卓明月道:“你要是尽兴了,我去陪青菱,你看可以吗?” 她不认为他还会拒绝。 不就是想要这样吗?她已经给了,那还有什么理由阻止她去陪青菱? 宴清风脸色滞住。 “你主动,就是为了去跟她睡?” 卓明月坦白道:“是。” 她放心不下,也心疼那个姑娘。早点完事儿,她就能早点去青菱身边。 宴清风所有因她而起的好情绪霎时烟消云散。 他拦住了她准备推门而出的身子。 “没尽兴。” 他把人抱到床上,卓明月便任由他折腾。 他故意的,要了一遍又一遍,还偏偏要她跪着的姿势,这个姿势她的腿比较受累。 到他终于肯放过之时,她有点站不稳,扶着桌子好一会儿,腿还是抖得打筛。 宴清风瞥了眼,淡淡道:“走不动就别去了,明早又不是见不到。” 她俩有一整个白天可以在一块儿说话,为什么偏偏要剥夺属于他的晚上? 卓明月抚着桌子缓了缓后,踉跄着走过去推开门,融入夜色中。 …… 宴青菱在被窝里辗转反侧,莫名掉泪,看到有人进来,欣喜的坐起身。 “我哥让你过来了?” 卓明月怕她伤心,点了头:“他放心不下你,叫我来陪你。” 宴青菱眼角虽挂着泪,却发自内心的笑了笑。 “我就知道,我哥还是很好的,你看他那么冷血,其实人很讲情谊的。” 卓明月躺在她身边,相对而卧,静静听她讲她的哥哥。 “你知道吗,上回我把你送出去的那回,我哥给康子意吃了合欢散,”宴青菱的眼里水盈盈的,“那回我快要崩溃了,以为他真的对我那样狠,可没想到我冲到屋里去,看到的却是康子意被按在凉水里……我才知道,哥哥根本没法对我做出多狠的事来。” 她想要排解痛苦,只能拼命去抓住身边其他的幸福,把那些幸福无限放大,以此来遮掩伤疤。 卓明月认同道:“他嘴上或许说的不中听,可的的确确是很在意你的。” “说实话,那日我怕了,我怕他再也找不到你,永远不会原谅我。嫂子,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过。” 屋内只点了一盏蟠螭灯,光线昏暗,宴青菱的目光却有些灼人。 她的这一声嫂子,是真心的。她再不会做拆散卓明月和她哥哥的事。 卓明月闭了闭眼,不去看她的神色。 以为宴青菱会跟她哭诉些关于康子意的事儿,没想到她嘴里全是宴清风。 第98章就你们,杀我夫人? “嫂子,我知道他嘴挺臭,有时候真的惹人烦,连我这个亲妹妹有时都受不了,何况是别人……”宴青菱小心翼翼的说道,“实在是他从小跋扈惯了,没人教他,委屈你了。” 卓明月叹了口气。 这个姑娘总是在为别人着想,为别人奔波。她看出来自己对宴清风的冷淡,在为哥哥操那份心呢。 卓明月自嘲道:“他跋扈惯了,我受屈辱也惯了,我们挺合适的。” 宴青菱撇了撇嘴。 “嫂子……” “早些睡吧,你有身孕,夜里熬着对你们母子不好。” 宴青菱乖巧地“嗯”了声。 - 托了宴青菱的福,宴清风要带妹妹出门散心,卓明月也得以一块儿出门逛逛。 乞巧节将近,城中已提前布置起来,处处都是阑珊景致。 宴青菱拉着卓明月去护城河边看花灯,望着河中往来游船,宴青菱的神色忽然滞住。 卓明月顺着她的目光往那处看。 在那艘游船中,康子意搂着一位女子坐在一侧,他的手轻柔抚摸着女子浑圆的腹部,还弯下腰去听她肚里的动静。 那么大的肚子,估计腹中胎儿至少有七八个月了。 隔得有些距离,卓明月似乎也能感受到康子意对那位女子的温柔。 她看向身旁脸色煞白的宴青菱,生怕她挺不住。 “……青菱,别处去看看?” 宴青菱的手搭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别过脸不再去看他们,声音涩哑:“好,别处去看看。” 她身子紧绷,眼中空无一物,漫无目的走着。 卓明月看她六神无主的模样,生怕她忽然间晕过去,紧紧挽着她手臂,不断地回头看看,却不知何时不见了宴清风的身影。 这个时候人去哪儿了? 宴青菱往人烟罕至的偏处走,卓明月想她或许是想找个没人之处哭一场,便由着她。 到小巷中,嘈杂的人声淡去,周边静谧许多,卓明月忽然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冲她们而来。 这脚步声却并非来自地上。 卓明月抬头往后看,几个黑衣人在那墙上,脚踩瓦片直奔她们而来。 她拉着宴青菱往前跑。 可她们两个弱女子,哪里跑得过训练有素的杀手。 黑衣人很快追上她们,把她们团团围住。 卓明月把宴青菱护在身后。 “你们找谁?” 对方为首之人盯着卓明月的脸,眯起眼:“找你。” 卓明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同他们商量道:“那你们放她走。” 宴青菱抓紧她衣袖,“嫂子!” “你走,”卓明月心想,这辈子真心实意帮过她的寥寥无几,宴青菱便是其中之一,这样好的姑娘,不该被她所害,“听话,快走。” “嫂子!” 宴青菱几乎要哭出来。 那群黑衣人也没有伤及无辜的打算,催道:“姑娘,不关你的事,我们只要卓明月一条命,你要走赶紧走。” 宴青菱想了想,她若是马上跑去找到哥哥,说不定还能救下嫂子。 想到这,她拼命往巷子外跑去。 卓明月看她跑远,松了口气,面对这几个黑衣人,问道:“让我死个明白吧,谁派来的?” 对方没有回答她的意思,拎起剑直冲她胸口而去。 离她心脏还有一寸之处,那持剑之人的手被突如其来的石子击中,他的手一松,剑柄掉落在地。 卓明月同他们一道往那处看去。 宴清风孤身一人,向她一步步走来。 他看似不紧不慢,却在又有人对她拔剑之时,闪身到卓明月面前,徒手挡住这一击。 卓明月看他徒手握住剑刃,鲜血从他掌心溢出,心脏猛地一跳。 他回首轻声说了句:“别怕,没事。” 接下来,他一脚踹在此人胸膛,那人被踹出许远,躺在地上口中鲜血直涌,再爬不起来。 宴清风手垂在身侧,掌心滴着血,目光在剩下的几人中扫视了一遍。 “想怎么死?” 几个黑衣人相视之后,对他道:“我们只要这个女人,跟你无关!不想死就赶紧走!” 宴清风笑了,“就你们,杀我夫人?” 下一刻,刀光剑影,宴清风是陪妹妹出来逛街的,并没有带上随身剑,只能以肉身相博。 他们招式极快,宴清风的动作更快。 卓明月看不清他们的招式,只是隐约能分辨,对方尽管人多却没占到上风。 眼见着要落败,其中一人放弃与宴清风周旋,直奔卓明月而来。 卓明月避无可避,眼看着那锋利的剑刃将要刺入她喉间,她闭上眼,却没等到那致命的疼痛。 她睁开眼,看到宴清风挡在她面前,修长的剑尖刺穿了他的肩膀。 鲜血随着剑尖一滴滴地往下落,卓明月的眼前也染成了一片血红色。 “……宴清风!” 宴清风听到她急切而颤抖的声音,愉悦的挑了挑眉。 看来……李远别的不行,出的主意还是挺有用的。 土豆在此时带人赶来。 那刺伤宴清风的黑衣人见情况不妙,拔出剑跟同伙飞快撤离。 卓明月扶住宴清风,徒劳地用手去按他的伤口。 他如愿以偿的从她眼里看到担心的神色,紧紧抓住她手腕。 “我要是死了,我的钱财都给你。” 他瘫软在卓明月的怀里,交代后事。 卓明月道:“别说胡话,你不会死。” 土豆让侍从把主子抗马车里去,嘟囔道:“不应该啊?这点伤不应该走不动?” 主子这样的伤受过不知多少次,像这样肩上挨一剑,也不妨碍他再打五个,怎么会变成这半死不活的样? 宴清风被抬回府中进了卧房,始终没有放开卓明月的手。 大夫进卧房之前,土豆偷偷跟他说:“尽量把伤势往重了说,将军想让夫人心疼。” “明白明白。” 大夫进去查看伤势之后,一顿猛吹,把这伤势说的十分艰险,九死一生的地步,再刚拿出药物。 宴清风一脸严肃道:“没有麻沸散那就生缝吧。” 大夫看看手里的麻沸散,有点不知所措,这东西将军怎会不认识? 土豆赶紧暗示大夫:“将军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宴清风看着大夫收起麻沸散,瞪直了眼。 这大夫是个傻子吧? 卓明月又不认识这药,他就是用了,她也不会知道啊?只要他叫得惨一点,卓明月就会以为这是生缝啊! 宴清风板着脸道:“有什么用什么。” 大夫没听懂他的暗示,心下对将军的坚强佩服万分,生缝伤口这样的事,有几人能够忍耐? “是,是,将军放心。” 第99章苦肉计 每一针下去,宴清风就用力一握她的手腕,卓明月手腕疼的要被捏碎一般。 见他疼得脸色惨白,头发都被冷汗浸透,卓明月便也忍住了,任由他握着。 缝完最后一针,宴清风趴在枕上用力喘息,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卓明月。 他想起方才小巷中她自身难保,却还顾着要让青菱先走。 当时他远远看着,纤瘦的白衣女子挡在青菱面前,好似落入凡尘的仙子,是那样圣洁美好。 卓明月正要开口相问,怎么平日里剑不离身的人,今日却不带剑,还想问怎么会突然同她们走散,想问他怎么单枪匹马的先出现,土豆却没有紧随其后? 更想问,明明可以踹走那把剑,为什么偏偏要用肉身去挡? 他这样做,若是有个好歹,岂不是叫她死无葬身之地?宣王和大长公主一定把她生吞活剥了。 还有,凭他手下的能力,明明可以生擒那些黑衣人,为何通通放走都没有去追? 实在是有太多不合理之处。 还没开口,门外传来宴青菱的声音。 “哥哥怎么了?哥哥受伤了吗?我要进去看看!” 卓明月道:“让她进来看看吧,否则她会胡思乱想,怕你出了什么大事,她有孕在身,不好过多思虑的。” 宴清风叮嘱了下人不能让青菱进来。 可他太不了解女人,若是人都不让看一眼,宴青菱并不会放心,反而以为她哥正在生死攸关,甚至幻想她哥已经死了。 宴清风虚弱无比的掀了掀眼帘,有气无力道:“确实出了大事,大夫说我差点死了。” 卓明月又道:“还是让青菱看一眼吧?” 她倒是见过他真正差点死了的模样,满身是血,处理他的伤口便耗费了她整整一日。 那是她头一回,面对这样伤痕累累只剩一口气的人,心中的负担可想而知。 以至于现在看到他这般模样,远远比不过那时的伤势,她便没有心惊肉跳的感觉。 宴清风道:“听你的。” 他仍然抓着卓明月的手不肯放。 宴青菱进来直奔卓明月,“嫂子,你没事!” 卓明月点了点头:“你哥……” “我跑出去找不到我哥!后来回到巷子里没有了人,我就跑回来府上喊人,他们说你们已经回来了!” “嗯,”卓明月见她整个人紧绷着,安抚道,“没事了,你哥受了点小……” “嫂子,吓死我了!你没事就好!” 宴青菱把卓明月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确认她没事,便放心下来。 宴清风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你哥受了很重的伤,你不看一眼?” 宴青菱看向他:“你要是有大事,府里就乱套了,我看土豆神色也没什么慌乱的,就知道你没大事。” 宴清风道:“那你在门口喊哥哥?” “我要喊嫂子,你不让我进,”宴青菱问他,“话说回来了,你陪我们上街去的,怎么人走没影了?” 卓明月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宴清风神色有些不自在地说:“有点正事,被人叫走了。谁让你们乱走的。” 宴青菱还想追问,被他一句话堵住了嘴:“我这受着伤,没空同你多说,出去待着去。” 伤者确实需要休息,卓明月便也一同起了身。 宴清风抓着她手不放:“我让你走了吗?为你变成这样你不管了?” 卓明月又坐下来。 “我是想去弄点吃的来。” “自有下人去做。” 宴清风给青菱使了两个眼色,才成功让她走人。 看着房门被合上,他握着卓明月的手,看着她,道:“我又救了你,怎么报答我?” 卓明月不知怎么回答。 她已经要嫁给他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还能怎么报答他? 宴清风拇指摩挲着她的掌心。 “喜服看过了吗?” 她对大婚的一切都不上心,他便挑选了十来件喜服的样式,可她根本没仔细过目,只随意指了一件。 卓明月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明日看看。” 宴清风稍微调整姿势,牵扯到伤口,皱紧眉头“嘶”了一声。 “疼吗?” 卓明月扶着他,让他慢慢的挪转身子。 宴清风又问:“下月初八,这个日子如何?” 这种事本该是长辈决定的,可宴清风认为这种人生大事,从头到尾的细节都该由他们夫妻来定夺,都合乎新娘的心意,如此才圆满。 “嗯,”卓明月道,“你让人特意去看的,必是黄道吉日,自然好。” 她很难得这样心平气和的同自己说话,像寻常夫妻一样,宴清风很满意这样的氛围。 “你想从那个孤独园出嫁,我派人去布置起来了。还有你的嫁妆,我让青菱帮忙准备,不能比她当时嫁到康家带的少。” 卓明月轻笑:“我拿你的东西作为嫁妆嫁给你?” 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嫁妆是新娘子的底气,若本来便是夫家的钱,便没有任何意义。 宴清风道:“没有任何人会知道那是我的钱。嫁妆是你的颜面,你就收着。” 卓明月摇摇头。 “无论我有多少嫁妆,所有人都会认为我用尽手段才嫁给你。” 没有人会在意她有多少嫁妆,没有人会认为她足以与宴清风相配。 宴清风笑了起来,肩处的伤口被扯痛了他还止不住笑,“不错,你挺有手段。”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如此在意一个女人,不会屈服于石榴裙下,但是现在,苦肉计这样愚蠢的事他都做出来了。可不是她太有手段? 卓明月淡淡的看着他,无言以对。或许他到现在都以为她所有的拒绝是欲擒故纵。 他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她没有任何解释的欲望。 宴清风察觉她目光有点冷,表情收敛了些,很随意的口吻道: “卓明月,要不要试着接受我。” 她从来没有真正接受他,真正的愿意,他想要她给一次机会,把心打开,让他住进去。 卓明月看着他绷带上滲出的血迹,杏唇紧抿着,没有开口表态。 宴清风心中紧绷着,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 “我会对你好的。” 这一声又如泥牛如海,得不到回应。 卓明月轻轻的从他掌中抽出自己的手,给他掖了掖被角,盖住伤口,“我去看看你的药好了没有。” “好了自会有人送来。” “宴清风。” “嗯。” “你知道什么才叫对我好么?” 卓明月平静的告诉他:“杀我的人,很有可能是长公主的人,她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得安生。我也不要你杀他,只要你不干涉她去和亲,我要她去和亲,可以吗?” 第100章夫人是不是很感动 宴清风比任何人都确定,今日的人并非段云锦的人,这锅让别人来背,他属实有点心虚。 “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宴清风道,“云锦不会动你。” 卓明月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了些。 “所以你非要阻止她去和亲,你舍不得她离开长安,对吗,甚至因为看到她醉酒丢魂失魄的模样,迫不及待的去睡了她,是吗?” 宴清风皱起眉头,去抓她的手。 “不是这样……” “别碰我!”卓明月甩开他,语气趋冷,“我也没法反抗你,你要我嫁,我嫁就是了,为什么非要我爱你,我怎么爱你?” 宴清风坐起身,她后退一步,离他更远。 “你反应这么大,”宴清风目光中充斥探究之意,斟酌着问,“究竟是怕她伤害你,还是……在意我护着她了?” 卓明月转身要走,在她拉开那扇门之前,宴清风冲下床从后抱紧了她。 他贴着她的耳朵,低哑道:“承认吧,你承认在意我,我就都让你如愿。” 卓明月道:“可惜,没有。” “是吗,”宴清风不信,“你还记得你曾经为了不让我杀你,骗我说你仰慕我?现在怎么不能为了达到目的骗骗我了?” 卓明月冷笑:“我骗,你就会信么。” 宴清风也笑了笑。 “我能分辨。比如在康家,云锦特地说要给我生个孩子,我故意承认,便是想看看你会怎样。卓明月,你当时的脸色很不好。” 卓明月道:“她说孩子,我想起了我失去的孩子而已。” 她这样解释,宴清风便也无法,把她的身子转过来,看着她琥珀一般的眼睛说:“你不知道吗?段云锦是我的表妹。” 卓明月道:“汉武帝和陈后,王献之与其妻,都是表兄妹。” “我没睡过她。” 宴清风认为这就很能说明他和段云锦的关系了。 卓明月看着他肩处绷带上不断晕开的艳血,眸中毫无波澜。 没睡过,段云锦扯什么避子汤,扯生孩子?他们怎么可能清清白白? 他竟然是这样一个敢做不敢当的人。 宴清风道:“你承认你在意,今后她的事我一件不会管。” 和亲也好,自尽也罢。 卓明月淡淡道:“你大可以继续管,像今日这样的事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你救我一次,能救我一世吗?” “好歹我救了你这次……” “托你的福,”卓明月语气了无温度,“否则我会被追杀吗?” 宴清风沉默一阵。 挨了一剑咬着牙生缝许多针,结果换她这么句话?不都说女人心都是水做的,很容易感化的么? “你挺凉薄的。” 卓明月道:“彼此彼此。” 宴清风气笑:“你在小树林里险些被你二哥糟蹋,是托我的福,差点嫁给那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张员外,也是托我的福。” 卓明月生硬反驳。 “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 她不想用那点恩情来束缚自己,若是她非要感恩戴德,今后怕是不能好过,即使现在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 宴清风放开她,目光凉凉的看着她。 他是看明白了,这女人的心是铁做的,苦肉计根本没用。 “你再这么没良心,信不信我受了伤一样能让你下不来床。” 卓明月徒劳的瞪了他一眼,推开他,离开了这间屋子。 一会儿后,土豆端着午膳进来。 “将军真是太豁得出去了,为了让夫人心疼居然叫大夫生缝伤口!” 宴清风赤着上身,盘腿坐在床上,面对几碟菜肴毫无食欲。 土豆压低了声音问:“怎么样?夫人是不是很感动?” 宴清风一巴掌拍在他头上。 “你办的什么事?破绽百出,我怀疑她看出来了。” 土豆被打得有点懵。 “不可能吧。” 谁能想得到将军能自导自演干出这码事? …… 另一边。 卓明月对宴青菱道:“一定是长公主做的。” 宴青菱半信半疑。 “为何这么确定?” 卓明月分析道:“轻而易举地放过你,不是大发慈悲,是根本不敢动你,她还想跟宴清风结成连理,不可能来伤害你。所以当时情景下,哪怕我不提,他们让你走也是必然。” 宴青菱顺着她的思路去想。 “有道理……若是她的人,的确一定会放过我。” 卓明月继续道:“宴清风会以肉身来挡剑,是因他坚信长公主的人不会伤到他,可惜那些人的身手好反应却慢,没能及时收手,才伤到了他。” 宴青菱点点头。 “难怪……” 卓明月再道:“故而他没让人去追,事后连追查的意思都没有。” 他当然不会向长公主追究,毕竟他是那样偏袒她。 宴青菱替她生气,“他这样纵容段云锦,岂非害了你?这一剑当真是他活该受着的!” 也正因此,卓明月对他挡的这一剑,心中并没有什么触动,反而后怕。 这对于宴清风来说只是受点伤,可是她差点死了。 …… 黄昏时候,宴清风带着伤由人扶着来堂屋用晚膳。 他虚弱得仿佛不靠扶就要摔倒了去。 宴青菱终究于心不忍:“哥,你有伤不在房里休息,出来做什么?菜下人会给你端来的。” 宴清风目光直直的看着卓明月,脸色显病弱苍白,又透着一股阴厉。 “死哪儿去了?” 他为她受了伤,在床上干等几个时辰,结果她都不来看一眼,不来照顾他。 卓明月不知道他怎么这样生气,平静的回话:“一直在府中。” 宴青菱赶紧帮她说话:“嫂子是在陪着我,我心情不好,嫂子放心不下就寸步不离。” 宴清风转而瞪着她。 这妹妹又是个身怀六甲的金贵身体,他还不能把话说重了。 “我受了伤,怎么不提醒你嫂子来照顾我?” 宴青菱道:“她也不是大夫,再说了,照顾的事自有下人……” “就得她来,”宴清风的语气不容置喙,“这伤跟她有关。” 宴青菱月眉微蹙,怼道:“你不去怪始作俑者,怪嫂子做什么?嫂子也是深受其害,你找段云锦去呀你!” 宴清风脸色暗沉:“关云锦什么事?” 怎么又扯到无关紧要的人头上去了。 第101章当面质问 “你心知肚明,”宴青菱气鼓鼓的道,“你自己说说看,那伙人要杀嫂子,你为什么没让手底下人去追,不抓个活口回来拷问?” 宴清风一噎,反应很快地看向身后的土豆。 “你没让人去追?” 土豆反应了一会儿,理直气壮地道:“将军伤得这么重,我被吓傻了,便没想到。” 宴清风装模作样地斥责他:“这点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下不为例!” 卓明月看他们一唱一和,心中忆起当时的情形,她记得土豆根本不似“吓傻了”的模样。 她当时心里还在想,土豆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面临这种事处理起来有条不紊,用最快的时候回到府上,请来了大夫。 此时,珍儿匆匆入内,在宴青菱身边道:“小姐,姑爷带那个女人去了相府。” 宴青菱一愣,本就憔悴的容颜染上霜色。 “他带人去见他的父亲母亲了?” 卓明月握住她冰凉的手,“青菱,不如去寻他问个明白。” 她在这儿避着,暗自伤神,那边康子意却逍遥自在得很,大大方方地带人回家去见父母。 既然他已经做到这地步,倒不如彻底揭开这块遮羞布,明明白白做个了断。 宴青菱低下头,眼睫轻垂,眸底一片晦暗,抿着唇默不作声。 “备马车,去相府!”宴清风冷着脸吩咐。 宴青菱急声道:“哥,别去……” “外面的人都登堂入室了,你还在这忍着,等人踩到你脸上来?” 宴清风揉了揉手腕往外走,全然没了方才病弱的模样。 - 宴青菱不想去的,可她哥哥看架势这一趟势在必行,她生怕出事,只能紧随其后。 相府厅堂中笑声不断。 丞相夫人看着那康子意带来的女子那浑圆的肚子,咧开的嘴就没合拢过。 “好,好,看着像男胎!叫雪岚是吗?” 康子意动作小心的扶着姜雪岚坐下,“是,叫姜雪岚,她父亲曾做过太医。” 丞相夫人并不在意这女子是什么门第,瞧着那温婉可人的模样,很是满意。 “肚子都这么大了,又是你第一个孩子,抬为贵妾也是应当的。” 康子意道:“母亲,这事我还没想好怎么同青菱说……雪岚下个月便要生了,我怕不能顾她周全,她就先住在您这儿,您帮我顾着。” 丞相夫人听见“青菱”二字便面露不悦。 “她生不出孩子来,雪岚替她生,她得感恩戴德才是。她被你惯成什么样子,都不曾来给我奉一杯茶!你要说不出口,我去同她说!这事儿由不得她同意不同意!” 康子意哄着道:“我会去同她说的,您这边千万不要出面。” “怕什么,”丞相夫人道,“宴清风都同她决裂了,还有什么可顾及的?” 先前她对宴青菱那是处处客客气气的,见面便亲热的紧,这儿媳妇同她儿子是门当户对,无论如何也要看着宣王和大长公主的颜面。 同理,康子意要没做出太过分的事,没威胁到宴青菱的地位,只是多个妾室这点事儿,宣王和大长公主也不会为此兴师问罪来同相府撕破脸面,只会劝女儿容忍接纳。 可宴清风就未必了,他这人素来蛮横不讲道理,若他偏帮着这个妹妹,那旁人是半点法子也没有。 幸而宴青菱惹恼了她哥哥,想是不会再替她出头。 丞相夫人如此想着,下人忽然进来禀报。 “夫人,公子,宴将军和少夫人过来了。” 听得下人这样说,康子意猛得立起,把姜雪岚也拉了起来,“你快走,从后边门出去。” 丞相夫人沉声道:“走什么走,既然来了,准是知道这事了。” “万一不知道呢?”康子意还不想宴青菱知道这事儿。 眼见着人都到了厅堂外,走是来不及了,康子意慌忙走到另一边,离姜雪岚远一些,嘴上小声的对丞相夫人道:“母亲,求你了,青菱问起来就说他是二弟的妾室。” 丞相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瞥他一眼。 若是宴青菱一人过来,她倒也无所谓,但宴清风一同来了,这事就难办。不承认便不承认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姜雪岚看着他如此避嫌,眼中湿盈盈的,咬着唇看着康子意,满目委屈。 康子意避开她目光,在那对兄妹走入厅堂时,向宴青菱迎了上去。 “来寻我的?” 他语气温柔至极,眸中倒映着她的模样。 宴青菱看向那位坐在婆母身旁的女子,她早就遥遥见过姜雪岚几回,这是头一回这样清晰的瞧见她是什么模样。 楚楚柔弱,我见犹怜,和她是完全不一样的女子。 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姜雪岚看,康子意笑着解释道:“那是二弟的妾室,他又有孩子要出生了。” 宴清风在旁看着,拳头早就痒了,要不是妹妹一路上一直求他冷静,千万不要打人,他早就把康子意按地上揍了。 他冷笑:“是么?” 康子意呼吸一紧,转而看向宴清风:“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丞相夫人端着满面慈祥笑意迎上来,向宴清风点头示礼后,对宴青菱道:“青菱啊,这几日怎么没同子意在一块儿,是不是他惹恼你了?他要是欺负你,你告诉母亲,母亲好好教训他。” 宴青菱的目光久久停在姜雪岚身上,问道:“那是二弟的妾室?怎么没见过。” 她看起来就像是问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康子意从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悬着的心放下些许。 “你许久不来这儿,怎么会见过?二弟的妾室多着呢,外头还养着几个。” 宴青菱淡淡道:“为什么要养在外头呢,是他觉得见不得人吗?” 分明是在说二弟的事,康子意的脸上却仿佛挨了一个耳光。 “谁知道呢,青菱,跟我回去吧?” 他不想再久呆于此,继续讨论关于姜雪岚的事。 宴青菱却往里走,“来都来了,留下来用晚膳吧。” 康子意察觉到有点不同寻常。 她很不喜欢呆在相府同他父亲母亲相处,故而他们小夫妻分府别住,除了逢年过节聚聚,宴青菱几乎从不踏入相府的门,这一回居然要主动留下来用晚膳? 康子意去握她的手:“醉香楼新出了道桂花鸡,很好吃的,我们去……” 她避之不及的躲开他的手,没让他碰到分毫。 宴清风把妹妹拉到身后,目光遥遥落在姜雪岚身上。 “你二弟的妾室是吧。同你二弟说下,这个女人我要了。” 第102章我们和离吧 康子意在这瞬间出了满额冷汗,为难道:“大舅哥,这……” 丞相夫人笑着打圆场:“将军看得上她,是她的福气,等她生下这个孩子,我们把她送来将军府。” 言下之意,康家只要留个孩子,至于这个女人,到时候任凭处置,这便是她的诚意。 宴清风冷笑:“我要的是他肚子里的孩子。听人说腹中夭折之子有延年易寿之奇效。贵府二公子子嗣繁多,想必不会吝啬这一个吧?” 那身怀六甲的女子听了这话,大惊失色,扑通跪在了丞相夫人的脚边。 她知道宴清风,纵使相府尊贵,可宴清风在夏朝几乎说一不二,眼下俨然是来替亲妹妹生吞活剖了她。 若是相府不尽力保全她,她可就完了。 “夫人,救命啊,这是您亲孙子啊,您救救我们母子!” 宴清风哂笑道:“你可是弄错了,贵府二公子是庶出,并非大夫人所生,你腹中的,怎么就是大夫人的亲孙子了?” 丞相夫人已经看明白了宴清风的来意。 在这片刻之间,她便做好了取舍。孩子以后还能要,宴清风的莽撞脾气却是众所周知,为了个是男是女都未可知的孩子,得罪宴清风,没这个必要。 她对姜雪岚道:“将军既然用得到你,就老老实实随将军去,你家里的人,我们会帮忙安顿。” 姜雪岚听这是放弃她的意思,脸色雪白的看向康子意。 她不发一言,神态里的卑微,祈求,恐惧,宴青菱都看得清清楚楚。 康子意的目光在姜雪岚和宴青菱二者脸上迂回了数次,最后道:“青菱,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要是误会了什么,说出来……” 话未说完,一记清脆的耳光扇在他脸上。 宴青菱鄙夷道:“你做得出来却没种担当是吗?你看看,她怀的是你的孩子,现在跪在那儿担惊受怕,你连为她说一句话都不敢!” 他们定情数年,成婚两年,几乎从未有过红脸的时候。 果然,她已经知道了,他所有的辩解都成了徒劳。 康子意沉默许久,再开口,却是讥讽:“你呢,你要不是宣王和大长公主的女儿,宴清风的妹妹,你能在这里狐假虎威?” 宴青菱一怔,身旁的人上前一步,她反应很快地拦住了蓄力待发的哥哥。 她若是没拦住,哥哥那拳头得砸断康子意的鼻梁。 “哥,你答应我不动手的。” 宴清风忍住杀人的冲动,指着康子意的鼻子骂道:“你要不是有个做丞相的爹,你又算什么东西?文不成,武不就,光一张嘴天花乱坠的哄骗小姑娘,你他妈配得上我妹妹?” 康子意前几日被他一顿毒打,本就记仇在心,呸道:“你爹在外头没几个沧海遗珠?不过是碍着大长公主颜面,没带回府罢了!在这冲我耍威风,怎么不揍你爹去!” 宴青菱费了好大劲才安抚住怒不可遏的哥哥。 倒不是为了康子意,她不想哥哥为她这点破事落人口舌。这儿毕竟是相府,有什么,改日便会传得沸沸扬扬。 宴青菱回过头,冷声道:“我们之间的事,你无端扯我父亲做什么?先帝与当今圣上都对我宴家人礼敬三分,就凭你,也能置喙我父亲和哥哥?” 宣王大半生都在戎马之上,连民间之人都知道,若无宣王,如今夏朝版图或少许多个城池,不能北至大庆,西至拢僵,东至聿海。 谁人敢议论宣王私德? 哪怕如今宣王已偃旗息鼓,安享晚年,可兵权握在哥哥手中,他拿得起,稳得住,这夏朝天下究竟谁敢在宴家人面前如此张狂? 宴青菱知道自己是谁家的女儿,谁的妹妹,康子意与她之间纠葛也罢了,可他万不该辱她家人。 康子意冷静下来,言不走心地敷衍道:“是我失言了。” 宴青菱看着他,平静的说道:“其实你大可以跟我坦白,我也不会不成全你的。” 康子意紧盯着她的眼睛。 她的目光里一点质问的意思都没有,只有疏远而淡漠的冷意。 “我只不过想要个孩子,等孩子生下来也就养在母亲这,不会碍你的眼。” 宴青菱淡淡道:“养哪儿都与我无关,我们和离吧。” “别说气话,”康子意示意母亲把姜雪岚扶里屋去,等人离开了眼前,他继续道,“你扪心自问,除了这事,我对你哪里不好?” 宴青菱笑了起来。 “我倒宁可你从未对我好过。” 没有为她种一片花海,没有承诺一世唯她,没有曾经百般温柔的待她。 那样他们做一对像别人一样的名义夫妻,他娶他的三妻四妾,她也能够充耳不闻。 康子意的神色顿住,忽起一片茫然之色。 他想过被她发现的那天,她也许会哭,会失态,伤心欲绝的跟他闹,状如泰山崩塌,江河泄洪。 那他或许会不知所措,懊悔不已,也或许会拼命逃避,再无法面对她。 却没有想到,今日她最冲动也不过只是给了他一个耳光,没有丝毫失态。 想来她也并没有那么在意。 如此,康子意的心倒安放下来,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缓缓后,声音漂浮着问:“你早就想好了?” “你大清早带她游船泛湖,傍晚带她登堂入室,如此恩爱,我让你们如愿便是。和离书写好了,送到我哥哥府上来。” 说完,她拉了拉哥哥的衣袖,“回去吧。” 卓明月在相府外马车中等着,等了没有多久,兄妹俩便从里头走出。 宴青菱格外安静,等马车行驶出一段路后,她说:“原来他并没有多好,从前只是我把他想得太好。” 看到他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敢承认,那个怀有身孕的女子跪在地上,而他犹犹豫豫无动于衷的这一幕,宴青菱并没有感到痛快,反而觉得挺悲哀的。 他自私,怯懦,没有担当,和她记忆中那个浪漫深情的男子完全不一致。 她一直以来看到的,都是假象,一直以来舍不得的,都并非真正的他。 也正因如此,她才决定和离。 宴清风问:“这个孩子,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他知道?” 宴青菱的手放在小腹上,头一回,她有了不要这个孩子的冲动。 可她本就不容易怀孕,这个孩子太来之不易,而且已经三月有余,这时候放弃,对母体损伤极大。 “顺其自然吧,”宴青菱道,“反正这个孩子只是我的,康家抢不走他。” 她说这句话时,看向了哥哥。 宴清风“嗯”了声。 “是你的,跟康家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来日要敢上门讨要,都给乱棍打出去。 第103章杏花酥 从相府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家卖杏花酥的铺子。 宴清风叫停马车,亲自下去买。 这家铺子开了许多年,杏花酥的味道是长安城中出了名的好,哪怕已经入夜,铺子前还是挤满了人。 见着宴清风,人群自觉让开一条道。 掌柜赶紧跑出来招待,躬身弯腰,一脸谄媚地笑:“将军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宴清风淡淡地道。 掌柜得赶紧去准备,把铺子里所有的杏花酥都包了起来。 秦时刚巧也在街上,听人议论说宴将军亲自来买杏花酥了,便走到宴清风身边,提醒道:“她胃不是很好,这东西油腻,少吃点解解馋不错,但她吃不了这么多。” 故而他当时只买三块。 宴清风转眸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赏下人的。” 秦时并不信他的鬼话。他这性子,会亲自下马车买杏花酥赏下人? “你同我嘴硬,不如好好了解她,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的身子该注意些什么,上点心思并不难知道。” “关你屁事,”宴清风越发不耐,“我的夫人,要你来操心?” 掌柜的和几个小厮动作很快,杏花酥装了十来个提篮。 秦时笑着道:“你也不知道,她最不喜铺张浪费,因为她从小苦惯了,常常饿肚子,每一点粮食她都很珍惜的。” 宴清风今日心情本就不太好,若不是四周人太多了,他一定逮着秦时出气。 他从何去了解她的喜好?就连唯一知道的她喜欢吃杏花酥,还是从秦时嘴里听来的。 卓明月什么都不会同他说,却同秦时无话不说。 不过秦时是什么玩意儿,来他面前炫耀? 宴清风满面阴沉的给了掌柜银两,逼视着秦时,靠近他,用只有对方能听到的声音道:“我能娶她,你能么?连自己俸禄都要被家里没收,娶个媳妇都不能做主的人,我要是你,活着都觉得羞愧。” 秦时并不恼。 他是觉得自己窝囊过,想娶一个女子都做不到。 可这便是宴清风心安理得从他手里抢人的理由么? “你抢我的,皇帝抢你的,这叫什么,因果报应。” 宴清风几不可见的挑了下眉:“你知道?” 皇帝对卓明月做的事,不该走漏风声才是。 秦时笑了笑,“不然你以为,那回都到了城外,我为什么下了马车没有同她一起走。难道我不愿意?是皇帝叮嘱了我该在哪里跟她分开,我岂能反抗的余地。” 他们站在这街上冷脸相对,极其惹眼,不少人偷偷的看向他们,又不敢让目光多做停驻。 而他们说话时靠得太近,又刻意压低声音,无人能听见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秦时笑道:“我早说过,皇帝不是好东西,你拼命救他,捧他,到头来被反咬一口。” 宴清风冷呵。 “你也一样。” 当时明知她的去向,却死活不说。 “被兄弟抢女人的感觉,如何,”秦时笑着看他,“不叫你体验一把,你怎能懂?” 宴清风淡淡道:“你把她当替身,装什么深情。” 走出两步,秦时的声音从后传来。 “我从未把她当替身。不过是你为了抢我的人,给自己找个心安理得的理由罢了。” 人总要为自己所行恶事找个借口,好使一切不显得那么难堪。 秦时是会忍不住怜惜弱小无助的女子,可卓明月和苏知秋根本不一样。 当年苏知秋为了接近他,刻意装聋做哑,在得知真相之后,他决定舍弃之时是真心放手了的。 只是他从未想过致人死地,母亲的赶尽杀绝让他懊悔许久。 是愧疚,是惋惜,却不是情意。他也并不需要找替身来填补这份情意。 宴清风脚步微顿,没有多做停留,带着十来提杏花酥上了马车。 宴青菱吃惊道:“哥,你这是去给我买杏花酥了?” 她以为哥哥突然叫停马车是有什么要事去做,可竟然是去买这东西了,八成是看她心情不好,买来哄她的。 可哥哥从未这样细心过。 “给你嫂子买的,”宴清风看了眼卓明月,“但她胃不好,不能多吃,多的给你。” 他想到了什么,特此补充了句:“剩的赏下人,不能浪费。” 卓明月有点儿意外,眸中闪过一丝困惑。 这居然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宴清风避开她的目光,“趁热吃么?掌柜的说凉了,味道会变。” 宴青菱已经打开一个提篮,拿出一块杏花酥喂到卓明月的嘴边来:“嫂子,尝尝呗。” …… 秦时正在酒铺前停留,不知为何转眸看向那辆马车。 刚巧那车帘被风吹起一角。 他看到那对男女并肩而坐,宴清风伸手,拭去了她唇边一点酥屑。 很温馨的一幕,可她在他的手触及之时,下意识的避开,她的眼底也是冷的,没有丝毫温情。 秦时久久立在原地,直到马车驶远。 - 等了五日,总算等来了康子意。 宴青菱想着拿个和离书而已,她就不必再和康子意碰面,哥哥又不在,便让卓明月替她去应付。 卓明月来到赤色大门口,客客气气地道:“和离书你给我便是,她在康府的东西还请康公子送过来。” 她嫁妆里那些金银珠宝地契田产,钱庄里的银票都还在康子意的府中,想来以相府的门第,也不会贪图她的嫁妆,宴青菱便没有急着去拿回来。 康子意并不拿正眼看她,“我要见青菱。” “青菱不想见你。”卓明月如实道。 康子意瞥着她,轻嗤:“我跟她之间的事,轮得到你出来搅合?” 他对卓明月的态度是有点轻视,轻蔑的。即使宴清风要娶这个女人,他也不认为宴清风对这种出身卑微,又跟过秦时的女人能有多上心。 卓明月淡淡道:“我只是替青菱传话。” 康子意口吻烦躁:“那你就去传个话,见不到她人,我不会给和离书。” 卓明月便走了一趟,把原话传达给宴青菱。 宴青菱坐在妆镜前略施粉黛,换了件稍显宽松的外衣,堪堪遮掩隆起的小腹。 今后康子意早晚会知道她有了身孕,但不能是现在。那家人对子嗣看得重,若是知道她肚子里有孩子,未必能顺利和离。 第104章皇帝塞给我的 康子意被带路至府中荷塘边的凉亭处。 宴青菱一身蜜合色缕金裙衫坐在亭中,手持锦绣团扇,目光淡淡看着他,开门见山道:“和离书呢。” 康子意走到她面前,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口:“闹够了?跟我回家。” 宴青菱笑出声:“回家?我们三个人过?” “我们两个人,”康子意脸色有点不自然,“我从来没有想过让她影响到你,你不同意,我什么名分也不会给她,也不会让她进我们的府邸。” 宴青菱道:“我说的不够明白吗?我要的是和离书,别的你都不必跟我谈。” 康子意叉起腰,漫不经心的看着她。 “跟我和离,找别人就好过了?会有我对你好吗?” 宴青菱不想跟他多说,可说到这,她忍不住反驳。 “我不缺对我好的人。” 从小便不缺。 倒不是指男女关系那种,她说的是父亲母亲,祖父祖母,还有哥哥,家里人对她的好便足够。 一个男人的温柔以待,有则锦上添花,无则不伤大雅。 康子意下颔线紧绷,“嫁过人的女人,哪怕你出身再好,也会被人说三道四的。” 宴青菱笑了笑。 “你在外头养女人孩子,难道我就不被人说三道四了?” 他们会说,看吧,男人都这样,宴青菱的男人也不例外。 康子意道:“你怀不上我才让别人生的。” 宴青菱安静了好一会儿,淡淡的问:“才两年,很久吗?” 她一直在吃药调养,为怀上孩子努力,而他却等不及了。 “两年了,能怀的早怀了,你很有可能这辈子都怀不上。” 康子意道:“你生不了孩子,长安城中哪个不知道这事,你离开我嫁别人,你以为真有那么好嫁?” 宴青菱不太理解的笑了笑。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非要再嫁人不可呢?” 康子意顿了顿,似乎松了口气,“不嫁也挺好。” 宴青菱道:“但凡我想,这世上有的是英俊儿郎任我挑选,我可以隔三差五便换一个,何必非要再成亲结婚?” 她说得并不夸张。 她也没有刻意的去想过今后再嫁的问题。若是耐不住寂寞,找个男人服侍她还不容易? 康子意顺着她的话,去想象她今后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模样,脸色就很难看了。 “别想了,和离的事不可能。” 他根本就没想过分开,和宴青菱在一块她除了怀不上孩子,别的什么都好,他们处处契合,青菱也从来不会跟他闹,一直都是体贴温柔的。 “是不肯好聚好散么,”宴青菱语气没什么波澜地道,“你不想叫我哥拿刀架你脖子上,逼着你写和离书吧?” 她从来不喜以势迫人,也无意与他撕破脸面,可若是他执意纠缠,她也不介意把事情闹大。 康子意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我也没有什么大过错,从来不曾冷落你,至于吗?” “……” “青菱,我以为五天过去了,你也该想明白的。” 宴青菱若早知他是来说这些的,压根不会见他。 可能是曾经对少年郎的情感已经破碎,以至于现在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从未认识他。 这次他来求和,大概是经过五日的考虑,康家也认为分开不合适。 和离相当于向所有人宣告,康氏和宴氏两家掰了。哪怕康氏一族根深不可撼拔,可到底敌不过宴氏在朝中及民间的威望。 她有点不耐的瞥开目光:“这个时辰,我哥快回来了。” 康子意往荷塘对岸的大门处望了眼,表情变得局促。 “就算我做的事让你伤了心,你哥也打我了,上回还给我吃了合欢散让我泡冷水,还不能扯平?” 宴青菱重复一遍:“我哥要回来了。” 康子意走之前,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对她说:“那个女人是皇帝塞给我的。你以为,我能拒绝得了吗?” - 宴青菱想了许久。 皇帝哥哥在她出嫁之前,还同她说:你同云锦一样,都是朕的妹妹,子意要是待你不好,朕和你哥都帮你出头。 那个女人,真的是他塞给康子意的吗? 直到用晚膳时候她依然魂不守舍,宴清风叫了她两遍,她都没有听见。 “康子意来见你一面,叫你这样牵肠挂肚?”宴清风说的话有点刻薄,却也直白,“你好好想想,我们去康府那天他是什么嘴脸。” 宴青菱摇摇头:“跟他无关。” 可她却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把皇帝的事说出来,皇帝跟哥哥关系这么好,说了这个事,会不会影响他们之间? 毕竟那是皇帝。 宴清风只当她是嘴硬,这个妹妹就是这样,心地太软,别人说什么她都信,大概是今日康子意来服软,几回好话一说,便叫她难舍难分了。 “他今日过来说了什么?”宴清风问。 宴青菱没什么表情的道:“就是劝我不要和离,说对宴康两家都不好。” 宴清风不以为意:“你不用考虑这些,” “嗯。” 宴青菱又不说话了,胃口看起来也不大好,吃了没多少便要回房去。 过了半个时辰,卓明月给她端红枣羊奶燕窝羹去,宴青菱坐在支摘窗前仍不声不响。 卓明月温声劝道:“你毕竟有身孕,尽量多吃点。” 宴青菱抬起眸,神色疲倦:“嫂子,你要劝着我哥收敛点,功高盖主,终究不是件好事。” 她从康子意走后几乎就没说过什么话,这一说,便提及功高盖主,卓明月不免猜测与皇帝有关。 “是圣上做了什么?”卓明月试探着问。 宴青菱沉默许久,才道:“也没什么,都是我胡言乱语,你不要跟哥哥提起。你去陪哥哥吧,我一个人静静。” 卓明月并不想去陪宴清风,这几日跟宴青菱一起睡反而睡得踏实。 但她既然这样说了,她也只能退出去,给青菱一个安静的空间。 关上门时,卓明月忽然想到,皇帝既然见不得宴清风和康敏苏结成连理,那么,宴青菱和康子意……该是同理。 宴氏手握夏朝最重的兵权,而康丞相位及文臣之首,这两个姓氏,不该结合。 这次和离,恐怕是谋算已久,势在必行的。 第105章多余穿的 卓明月不免替宴青菱悲哀。 她提及皇帝时总是喊“皇帝哥哥”,想必心中是亲近而信任的。 她分明已经将康子意的事看开,今日又忽然神伤,是因为皇帝,也正是皇帝身份特殊,才无法宣之于口。 卓明月在屋外站了会儿,不得已回了先前的卧房。 宴清风正同土豆说大婚的事,离大婚之日只剩下十日,有很多方面需要确认考虑。 见卓明月过来,宴清风就把土豆轰了出去,对她道:“你父亲今日来找我了。” 话音刚落,卓明月便纠正:“我没父亲。” 宴清风立马改口:“卓昌问薄言佩要她的屋子给你出嫁用,薄言佩嘴上答应,帮着布置了两天,又一把火烧了屋子,还连累了旁边几个小院。卓昌不知该如何向你交代,寻我来问。” 没了先前答应的“闺房”,卓昌进不了将军府,见不到卓明月,只能趁下朝之时斗胆去拦宴清风的去路。 卓明月可以想象,卓昌今日是如何低声下气地去向宴清风开口说这事,准是一副博同情求怜悯的姿态。 “不必理会。”她道。 就晾着卓昌便是。 婚期将近,只剩下十日,卓昌重新再去修葺屋子根本来不及,他只能干着急,便由他如同无头苍蝇般急去。 这些时日,他准是到处在吹女儿要嫁给宴将军为妻。 可到最后,她形同孤儿似的从孤独园出嫁,叫满城的人看卓家笑话,卓昌必然只能迁怒大嫂薄言佩,怪她烧了屋子,致使女儿没能从自家出嫁。 宴清风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我倒是不知道,你同你大嫂的过节怎么来的。” 他自然能看出来,卓明月根本没有从卓家出嫁的意思,却偏要她大嫂那间屋子,就不对劲。 卓明月实话实说:“不知道。” 她至今没弄清楚,当初大嫂为何要致她于死地,于情于理都不应该。 想不透的事,她也不再去想,总之,大嫂要她死,她便逮着机会不让大嫂好过便是。 她顺口问道:“文桑没死吧?” 宴清风知道她问文桑的用意:“人还有用不是,不会叫他死的。” 看着她宽衣解带,分明还没脱到底,宴清风浑身就热了起来。 他喉间吞咽了下,一步步靠近她,问道:“青菱有没有同你说些什么?她今日怎么回事。” “没说。” 卓明月不会告诉他,可能跟皇帝有关。 按他的脾气,若是即刻与皇帝闹掰,只怕宴青菱会怪罪她乱说话。 事关皇帝,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参与,才是最对的。 她褪去了衣物,正要换寝衣,宴清风把她拉到怀里,轻嗅她的发香。 “今日沐浴用的木丹花么?” “嗯。” “太浓了,桂花的香度才是刚好的。” 同她说过许多遍,喜欢桂花香,她却似乎特地同他对着干。 宴清风还是埋首到她颈间,轻轻咬了一口,“我伤口疼,帮我脱?” 一会儿伤重得要死要活,一会儿精神抖擞地上门去揍康子意,卓明月觉得他这个伤势挺厉害的,可以一会儿轻如鸿毛,一会儿重于泰山。 所以卓明月没搭理他,掰开他的手,换上了寝衣。 宴清风道:“多余穿的。” 反正马上又会被他剥下来。 卓明月有点疑惑:“不是伤口疼得衣服都脱不了么?” 说实话,她觉得他的伤不至于生活不能自理的地步,但好歹是个剑伤,多多少少是不能动得过激的。 宴清风不急着碰她,脱了衣服在她身边躺了会儿,感受到她压抑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才道:“宁州上贡了一个去疤痕的神药,但是说用着会有点疼,你要试试吗?” 其实这个药他拿到有些时日了,但他斟酌着不敢提,怕她以为自己被嫌弃了。 卓明月问:“你为什么不试呢。” 皮肉是自己的,没有哪个女人会拒绝这种东西。 可真有那么神的药,他自己不先试试? 没看到在他身上起效,她可不愿冒险去试这种药。 宴清风笑道:“我一个大男人,祛什么疤?” 男人身上的疤痕,那也叫勇者的功勋,一群男人在河里洗澡的时候还会显摆谁身上的疤多。 女人就不一样了,那一身皮肉是…… 可她浑身上下也就是给他看的,他若不在意,她又有什么休整的必要,难不成改日勾引别人去? 思及此,宴清风又改了口:“是药三分毒,还未必有用,罢了。” 卓明月沉默着,没有说话。 屋里静得只能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当她以为今晚会被放过的时候,宴清风命令的口吻道:“我有伤,你坐上来。” 卓明月以沉默来回应他。 等了一会儿后,她还是毫不动弹。 宴清风覆身而上,把她压在身下,“卓明月,我有没有告诉你,就这事上你得听话?” 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苦肉计都用了,这几日她故意去跟青菱睡觉来逃避他,他也忍。 可真没忍出什么结果来。 他没有那么多耐心,看不到一点成效,怎么有动力日久天长的哄着她? 李远和土豆都跟她说,媳妇越是生气,越是要睡她,让她身体满意了,心里便也哄好了,他深以为意。 床摇得咯吱作响,仿佛要摇塌了去,她随波逐流,在浪里起起伏伏。 宴清风额边淌着汗,指腹去揉她的唇,循循善诱:“放松,别咬着。” 只要她松嘴,就会出声,他喜欢听她这时候不由自主的声音,很勾魂。 卓明月却牢记着他说过的那句话。 ——你要是没舒服,叫得那么好听? 从此之后她就是把嘴唇咬破了,也不肯在这种时候出一点声。 宴清风看着她那似乎在痛苦中挣扎的目光,手掌捂住她的双眼,俯低身子,在她耳边道:“别这么犟,我若是不要你了,苏知秋就是你的下场,知不知道?聪明点,讨好我,让我高兴。” 他可不能保证,这样下去什么时候他的耐心会被消磨掉。 没了他的喜爱,她又算什么呢?什么都不是了。 他拿开手,再次看她的眼睛,他愣了愣,身下的动作也停下来。 “你哭什么?” “……” “弄疼你了还是?” “……” “卓明月,说话。” 第106章滴蜡 卓明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哭了。 分明早该习惯他这一套,软的不行来硬的,一顿威逼利用,逼她就范,他就这点招数。 眼泪也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他这样的人,杀人是手起刀落的事,看见她的软弱也不过更厌烦罢了。 矫情。 她脑海中蹦出这两个字,然后悲哀地笑了笑。 没人疼的人,有什么资格矫情。 “你妹妹被这样对待,你会如何?” 卓明月就是羡慕宴青菱了,她有娘家可回,有坚定护着她的哥哥,纵使男人骗她瞒她,可这世上无人敢欺她,辱她。 而自己,离了宴清风只有死路一条么…… 宴清风顺着卓明月的话去想,连带着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记得自己对她做过哪些事,怎样的欺负她逼她,若是这些事发生在青菱身上,他恐怕会要那个男的不得好死。 也是这样去设想,他才深觉自己那些所作所为有多过分,或许并不比康子意像话。 但他怎么能承认。 宴清风抱着她翻了个身,让她躺在自己身上,顺着她手臂握住她的手,缓缓十指相扣,轻声道:“人家小夫妻之间背后怎么对待,我也看不到,或许男男女女私底下都是这样子的,段景程玩得更变态……” 说着,他似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胡扯很离谱,他怎么到了跟段景程比较的地步了? 他话锋一转,“我会改的。” 那么关键的事,他才做了一半,眼下进退两难,难受得紧。 他多希望卓明月能回她一个“嗯”,那他好心安理得地继续。 卓明月怎么想便怎么说了:“我挺羡慕青菱的。” “羡慕她什么,”宴清风道,“挺个大肚子闹和离的人,你也羡慕她。” 他觉得自己妹妹遭大罪了,哪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地方。 卓明月说:“你做哥哥,还是挺好的。” 她也有哥哥,却是人畜不分的玩意儿。每一回看到宴清风袒护青菱,她心里头是真的想要这样一个哥哥,可惜生来没有的东西,她除了羡慕别无他法。 “我要是你哥,”宴清风沉默了会儿,道,“树林里不会让你有机会跑掉的。” 他可不像卓君朗那么笨拙,连个女人都抓不住,被她跑掉两次,还被踢伤下体。 “你当时为什么杀我二哥?”卓明月问。 既然是去找舆图的,二哥没那个本事妨碍他,又为何杀人灭口? 宴清风的掌心贴着她脊背往下走,停在腰后,“他要强暴你。” 就这么简单,并没有别的原因。 卓明月笑了,“当时,你觉得他是无耻的,是该死的。” 宴清风眯起眼。 他听出来她有嘲讽他的意思。 “你要知道弱肉强食是这世间最大的道理,他错就错在他没本事,还要碰你。” 卓明月没有说话。 “你不想你将来的儿女也只能卑躬屈膝,受人欺凌是不是?我的女儿,就不必羡慕别人,”宴清风理所当然的道,“所以我不是在害你,我是在救你。” 如此,听起来很有道理。 卓明月没什么反驳的欲望。 但他提孩子,她的心中便不可遏制的抽痛一阵。那个孩子若能出生,想必不会同她这样卑微,毕竟是宴清风的第一个孩子,宣王和大长公主的长孙,生来尊贵,有的是人疼他。 可惜他没有机会来这世上看一眼。 “若我们以后有孩子,无论男女,希望你记得这句话,”卓明月道,“待他好,不要任由他在深宅大院中自生自灭。” 宴清风淡淡道:“孩子的地位,跟她母亲是息息相关的,你想他过得好,自己要用心。” 他像是在哄骗一个孩子,诱导她该怎么做,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想她“用点心”。 卓明月的脸颊刚好枕在他肩心的伤处,新鲜的淡淡血腥味飘进她鼻翼。 他是个不要命的人,为了痛快,宁可让伤口崩裂。 卓明月忽然就起了点恶劣的心思。 “不继续了?” 暗示意味很浓,宴清风愉悦地挑了挑眉,翻身再次把她压在身下。 她主动把小腿架到他肩上来。 他的肩一旦受力,伤口会有点拉扯痛,但这是她头一回对姿势有需求,宴清风尽可能的满足她。 这一回,她倒是很配合的没再咬紧牙关。 宴清风听着她的声音,更来兴致。 难怪有句诗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真是毫不夸张。 最后即将尽兴的那一下,她一脚踹在他肩心还绑着绷带的伤处。 剧烈的疼痛瞬间让他箭在弦上的子孙都中道崩阻,彻底出不来了。 “卓明月!” 他低吼出声,捂着不断往外渗血的伤口,脸色难看至极。 这一下,估计生缝的线都给她踹裂了。 “怎么了?”卓明月慌乱道,“我刚刚太……人云里雾里的,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了……” 宴清风掐着她的脖子,把她翘起的上半身按回床上。 “你找死吗?” 卓明月湿漉漉的眼委屈的看着他:“你以为我是故意的吗?我怎么敢呢?” 装,再装。 宴清风气得快要发疯了,掐着她脖子的手却仍有分寸,没使劲。 一会儿后,他从卓明月身上挪开,坐在一边,按着伤口怒不可遏的对她道:“还不快去把大夫叫过来!” 卓明月赶紧起身去穿衣服,跑出去,把大夫喊了来。 王大夫查看过伤口,惊愕道:“将军又与人打斗了?怎么刚巧又伤到此处?” 宴清风瞪着立在大夫身后低眉顺眼的卓明月,声音有点沉闷:“做你的事,别多问。” 伤口要再补缝两针。 缝针是个细活,夜里大夫看不见,卓明月便举着烛台给大夫照明。 她手有点不稳,烛台微微一斜,滚烫的蜡油顺着坡度淌下,滴在宴清风的胳膊上。 宴清风猛地一颤,大夫的针便扎错了地方。 大夫没注意到将军被蜡油烫到,只当是惧怕缝针,恭谨劝道:“将军,这回伤口用了麻沸散的,缝起来不会太疼,将军最好忍忍,动得话不太好缝。” 宴清风瞪着卓明月的眼睛几乎要蹦出火来。 她怎么敢的? 当着外人的面,他也不教训她了,就咬着牙道:“烛台端好!” 卓明月这回拿稳了,不敢再叫蜡油滴下来。 第107章她没有逃 大夫走后,卓明月倒抽了口凉气。 报复一时爽,眼下看着他吃人的眼神,多少有些心慌。 宴清风盯了她一会儿,目光中冷意肆延,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是冷的。 他站起身。 卓明月退后一步,下意识想着逃跑,去找宴青菱,让她护着自己。 宴清风看出了她准备往外跑的意图,嗤了一声,淡淡道:“换被单。” 被单上多多少少有些欢爱的痕迹,和他的血迹。 卓明月很快将被单换了去,铺得平平整整,一丝不苟。 “好了。” 宴清风瞥了眼,“去洗。” 得这一声,卓明月如蒙大赦。 每回他示意可以去洗了,便是完事了的时候,没打算继续。 宴清风看她那如释重负的样,不太甘心就这样放过她。 他特意捂着肩去隔间,立在浴桶旁看她沐浴。 先前这香艳场景,他看一眼便热血上涌,欲望蓬勃迸发,可眼下,想要仍是想要,身下却怎么也无法起立。 完了,他该不会废了吧。 卓明月被他盯得脊背发凉:“你要洗么?” 宴清风看着她,冷笑,他要是废了,这个女人该怎么办? 倒是听段景程说过,有一种好东西叫玉势。 他伸手,带着血腥味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脸颊。 卓明月闭上了眼,准备坦然赴死,他却只是弯下身,亲了亲她的眉心。 “明日去南隐寺祈愿,虔诚点。” 夏朝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三书六礼之后,婚嫁之前,准新娘要去姻缘庙敬香祈愿,祝祷这一世夫妻恩爱和美,子孙满堂。 - 南隐寺在长安城外的天华山上。 兵卫入山是为对神明不敬,宴清风并不很放心,派人在山脚下团团围住。 宴青菱笑着问:“哥哥怎么信神佛了?” 从前他可是对这种事不屑一顾的,如今为了这虚无缥缈的事儿,竟然大肆围山,只为放心的让卓明月上山烧个香。 宴清风漫不经心道:“一生就成一次婚,这个过程走一下也不麻烦。” 姻缘庙外,男子止步。 “青菱,你陪她进去,”宴清风道,“把你嫂子看好了,不然你就没哥哥了。” “知道了。” 宴青菱挽着卓明月的手臂踏入这姻缘庙。 在同康子意大婚之前,她是来过的,便熟稔的教着卓明月该如何做。 敬香之前,宴青菱说了句:“嫂子,事已至此,你就盼着跟哥哥好好过,好不好?” 卓明月有点奇怪,这庙中怎么空无一人,难道平时就是这样清净? 也只是稍作疑惑,便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对宴青菱的话,卓明月轻轻点头,算答应了她。随后,举着焚香跪在蒲团上三叩首。 一拜,不求与他相敬如宾,只求余生安安稳稳。 二拜,不求儿孙富贵,只求她将来的子嗣,能承母之慈,承父之爱。 二拜…… 庙宇后头忽然传来孩童的哭闹声。 宴青菱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神色凝重:“嫂子,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卓明月叩首的动作一顿,同她一样倾目去听。 那孩童的哭声越发凄厉,好似在遭遇毒打一般。 卓明月皱了下眉:“这儿是求姻缘的庙,怎么会有孩子。” 这天华寺中有多个庙宇,唯独此处供奉的是专门庇佑姻缘的菩萨。那孩子的哭声听起来像许多岁的孩子,不该在此处才是。 宴青菱毕竟是将要做母亲的人,听着那哭声心眼儿都揪起了。 “或许是那孩子走丢了,找不到娘亲了,嫂子,我们去看看。” 拗不过她,卓明月将手里焚香往香炉中随意一插,便同宴青菱一块儿往姻缘庙的后头去看。 那哭声是从后门外传来的。 宴青菱刚踏出这道门,卓明月欲随其后,身旁帷布后窜出一人,从后抓住了她,牢牢捂住了她的嘴。 卓明月用力呼喊踢踹,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嫂子!” 宴青菱看见这情景,立马回头要来帮她。 那扇门却被藏在庙里的另一人重重合上。 宴青菱被关在门外,着急之下用力拍打那扇门。 “你放开我嫂子!你们放开她!” 卓明月根本无法反抗男人的力量,身子也迅速疲软下去。 昏迷之前,她意识到,那人捂住她嘴用的帕子里有迷香。 不知昏迷了多久。 醒过来时,她孤零零的躺在庙里地上,就在那门下。 她把自己检查了一遍,从头到脚毫发无损。 那两个黑衣人没有杀她,也没有碰她,手上的翠玉镯也没丢。 宴清风还没有派人来找,估摸着她没昏迷多久。 卓明月晃了晃昏沉的脑袋,不太明白,不杀人,不图色,也不为财,那这一出是为什么? 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青菱人呢? 卓明月站起来,往门外看,门外安安静静的,似乎空无一人。 她正准备收回目光之时,看到地上有一抹黛青色的身影。 她猛地推开门。 “青菱!” 宴青菱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衣不蔽体,头发凌乱不堪。 卓明月把她身子捞起来抱住,抱了会儿才抖着手将自己外衣脱下来,裹住了青菱的身子。 她迷药刚醒,力气很薄弱,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人拖抱回了庙里,再跑出去找人。 卓明月冲出庙外,跑到宴清风面前的时候,着一身雪白的里衣,整个脸惨白着,泪水模糊,张开嘴,却出不了声。 宴清风一愣,“你的衣服哪去了?” 她说不出话,一根手指颤抖着指着庙里的方向。 宴清风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往那庙里跑去。 卓明月呆立在原地,直到宴清风把青菱抱出来,她仍面无反应的站在那里。 怎么会这样,那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对青菱,他们居然是冲着青菱去的? 宴清风整张脸铁青着,下颔线紧绷,路过卓明月时,他道:“不要乱想,回去再说。” 回去路上,卓明月先是沉默了很久,后来就说个不停: “有两个人把我迷晕了,我以为他们是要杀我,可是他们的目标居然是青菱。” “我不应该让她去那里的,我应该拦住她的。” “那两个人蒙着面,我没有看到他们的脸。”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宴清风怀里抱着人事不省的妹妹,头痛得要炸裂一般,耐着性子对卓明月道:“你没事就好。别说了。” 他脑子里很乱,是真的一句话也听不进。 第108章出事的怎么不是她 宴清风让卓明月回房里休息,再三告诉她不要多想。 她在床边枯坐一阵后,放心不下,还是想去看看青菱醒过来没有。 青菱的房门口,两位庙里的僧人跪在宴清风面前回话。 “那位施主先跑进了庙里,却把门关了起来,这位施主拍打那门就拍了好一会儿,她进不去啊。” “我们都看到了,也不明白,为什么就是不开门,明明让这位施主进去,就能躲过的。” 卓明月脑子里一片杂乱,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明白了她们在说什么。 她几步上前,质问道:“你们既然都看到了,为什么不救青菱!为什么!” 一位僧人回话道:“并不是我们不想救,我们是在望峰塔的高处瞧见的如此情形,当下就往那儿跑了,可是哪里来得及,我们跑过来便要一会儿……” 卓明月厉声反驳:“你们撒谎!你们若是有心救人,早过来了,青菱等了那么久,她……” “望峰塔有点远,”宴清风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从望峰塔上,确实能看到那里的情形,但要赶过去,来不及。” 卓明月猛地转眸看向他。 他神态疲惫,看着她的眼色错综复杂,大多是失望,懊悔,还有质问。 她不在乎宴清风怎么看她。 可她也不愿意被冤枉。 “我没有把门关上,门不是我关的,我被迷晕了。” 她也终于明白过来当时的情形,那两人在庙里迷晕她之后,是另外的歹人立刻对青菱下了手。 故而在那些僧人眼里看来,就是她们两个一块儿被歹人追,而她逃进庙里后关上了门,残忍的把青菱关在了外面,致使她遭受侮辱。 宴清风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卓明月,你身上没有一点伤。” 卓明月明白他的意思。 若是那两个迷晕她的黑衣人真的存在,怎么他们偏偏只动青菱一个,没有把她也给强暴了。 “那些人是冲着青菱去的。” “他们招了,原定的目标是你,你躲去了门后,他们才动了青菱。”宴清风声音很淡。 卓明月脸色更白一寸,“不是每一份供词都是真的,他们可以撒谎。” 在动机上扯谎,可以使背后主使脱离嫌疑,他不该不明白这个道理。 “你知道上山之前,我就派兵卫围山,若是真的有人,插翅也难飞,”宴清风目光冷冷的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裹挟着凉意,“寺里搜遍了,只找到三个外人,正是僧人看到的那三个畜生。” 卓明月一愣,反应很快地说道:“说明这两个黑衣人原本就是寺中人。” 宴清风道:“盘问过了,那个时辰,寺中僧人要么在扫塔,要么在禅堂聚众护戒诵戒,没人有机会去迷晕你。” 卓明月怔怔后退半步。 果然,对方是有备而来,什么都算准了。 那么两个大活人,又怎么从寺中不翼而飞? “他们一定还在寺里,”卓明月坚定的道,“或者那里有隐蔽的地道之类。” 宴清风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卓明月,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就这么不敢承认?” 卓明月无力道:“我没有,等到青菱醒来,她会告诉你一切的。” 如果她没有被迷晕,如果她能够打开那扇门,能够冲出去,她是愿意替青菱挡下来的。 青菱是金枝玉叶,是那么美好的姑娘,而她卓明月的人生已经烂了,那些侮辱,她承受了或许也不会死,可是青菱承受不起。 她没有要逃。 屋里头传来青菱的尖叫声,卓明月神色一紧,想要进去看看,宴清风伸出手臂拦住了她。 “你离她远点。”宴清风不会让她进去,出现在青菱面前。 卓明月问:“她怎么了?” 宴清风看着她的目光没有任何温度,重复道:“她不会想看到你,离远点。” 卓明月不想走,她想知道青菱怎么样了,听着里面的动静,看起来情况很不好。 “你怎么不进去?”她问。 作为哥哥,他应该在里面安慰才是。 宴清风没有说话。 土豆忍不住开口:“小姐她看到男人就很激动,将军进去了好几次都不行,所以只能在外面等着。就连珍儿也得离她三步远,她不让任何人靠近。夫人你……” 宴清风打断了土豆的话:“不是夫人。” 土豆立刻闭上嘴。 卓明月道:“你让我进去看她一面,她若是也怕我,我立刻走。” 宴清风冷冷淡淡的看着她。 他不发一言,卓明月也能感受到他目光里的杀意。 卓明月屏息道:“你就是想要我死,也让我先见她一面。” 屋子里的尖叫声越发凄厉,珍儿退了出来,关上了门,里头的动静才缓和一些。 珍儿抹着眼泪道:“将军,小姐不让我靠近,可是她没有吃东西啊,这样下去怎么办……” 她的声音哏咽的不像话,“要不通知大长公主殿下吧,毕竟是小姐的母亲,有母亲哄着总会好点。” 宴清风看了卓明月一眼,哑声道:“嗯。” 段知菁很快赶了来,无视了房门口的宴清风和卓明月,径直往里冲。 里头的姑娘一阵嘶吼后,段知菁红着眼,退了出来。 她到宴清风面前,泣不成声的质问:“你怎么照顾妹妹的?” 宴清风低下头,默不作声。 “人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段知菁身形有些晃,有下人搀扶才站稳,“说,怎么回事。” 土豆正要开口,宴清风道:“我来说。” 他说了让宴青菱陪着卓明月入庙,说了宴青菱在那间供奉普贤菩萨和观音菩萨的姻缘庙后门外遭遇歹人,却遗漏了卓明月关门那段。 段知菁强撑着听完之后,直直指着卓明月:“那她呢,青菱出事了,她怎么没出事!” 宴清风沉默了会儿,道:“她敬香后听僧人诵经去了。” 段知菁便没有再问卓明月。 “那几个畜生,谁的人?” “是狄国人,来寻我报复的,”宴清风哑着声道,“他们知道我要成亲了,未婚妻会去姻缘庙,早些时日便潜伏在庙里等着了。他们……把青菱当成了卓明月。” 卓明月下意识的摇头。 不对,不是这样。 他们没有认错人,这伙人分工明确,目标就是宴青菱,而对于她,他们甚至半根毛发都没有动。 “我的女儿……” 段知菁呜咽了会儿,又想起了什么,怒指着卓明月道:“怎么被强暴的不是你这个贱人!那些本该是你承受的!” 卓明月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也宁愿承受的是她,而不是青菱。 “你去死!就该你去死!”段知菁几步到她面前,一耳光抽过去。 第109章你不是那种人 卓明月才刚正过脸来,段知菁又打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清脆的耳光声在这屋前连续不断地回响。 段知菁似要把心中所有悲痛都发泄在卓明月身上。 卓明月含了一嘴血腥,耳朵里嗡嗡作响,脸颊疼得麻木,段知菁也没有停手。 土豆战战兢兢地看了主子一眼。 宴清风没有制止的打算,就这么冷眼看着她挨耳光。 直到她脱力跌在地上,唇齿微开,满口触目惊心的腥红。 宴清风淡淡地道:“母亲,别弄疼了你的手。” 段知菁这才罢休,她身边婢女拿来帕子给她擦手。 宴清风看着卓明月道:“还不滚?” 段知菁有些错愕地看了他一眼,她迁怒卓明月也就罢了,他怎么也会用这种口气跟卓明月说话? 有点蹊跷,但她没心力去多想,见卓明月从地上踉跄着爬起来走远,她问起别的事。 “青菱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吧?” 宴清风道:“孩子没事,不过她情绪这样,这孩子很难保住。” 对方并没有折磨青菱很久,大概是知道他在不远处,不敢花费太多时间,便没有伤到孩子,却足以摧残青菱的意志。 段知菁忧心忡忡,“她不让人靠近,怎么办啊。” …… 卓明月拼命的去想。 到底是什么人,非要这样伤害青菱? 让僧人目睹那一幕造成误会,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又或许,对方单纯是宴清风的敌人,所以才要对他身边的两个女人都下手。 可若是如此,为什么不杀了她们两个,那点时间杀人足够了,怎么会偏偏放过了她,要这样迂回的陷害她? 若要让宴清风痛苦,更应该杀了她或者青菱不是吗? 枯坐到入夜,她才想起来自己从昏迷醒来没有吃过半点东西,连口水都没有。 平日里小梅会来叫她的,可今日小梅不知忙什么去了,人影都没见过。 卓明月笑话自己被人伺候惯了,连用膳都不晓得了。 卧房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卓明月起身往外走,推开门,撞见了回来的宴清风。 宴清风没有看她,脸色很不好看的径直往里走。 卓明月问了句:“她好点了吗?” 宴清风没有理会她,和衣躺在床上,模样疲惫至极。 卓明月站了会儿,走到外面,关上门。 土豆站在门口,似乎就在等她:“卓姑娘,随我来吧。” 他绕了大半个将军府,把卓明月带路到一个很偏的小院中。 “将军的意思是,姑娘今后就住在这里,膳食自会有人送来,还请姑娘……不要再出现在将军面前。” 他既然改口唤她姑娘,卓明月便明白了,宴清风没有信她,也不会再娶她。 尽管宴清风已是这样的态度,土豆倒仍对他恭恭敬敬的。 卓明月对这样的安排没有意见,只是想知道:“青菱怎么样了?” 土豆道:“小姐饿了倒是知道吃点,可是她就想一个人呆着,什么人也不肯见。” 卓明月垂下眼眸,不知在想着什么。 土豆叹了口气。 “其实我觉得……姑娘你不是那种人,你要是贪生怕死,怎么会去狄国,你要是那种人,又怎么会在前几日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让青菱小姐先走……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人。” 卓明月挨了大长公主几十个耳光都没有哭,却在这时候,眼里有些涩意。 “谢谢。” 没有人能接受被冤枉,这时候的一点信任,足够她感激的了。 土豆安慰她道:“将军今日就是太急了,心乱了,一时没想明白。等他缓过劲来,会想明白的,到时候还会来哄姑娘你的。” 卓明月倒不在意他会不会再来哄她。 住在这偏僻的厢房里也不错,挺清净的。 “青菱若是好起来了,劳烦你同我说声。” 土豆点点头,“姑娘有什么需要,也尽管找我。” 卓明月走进这间厢房,将军府再偏僻的厢房也是白墙黛瓦,莲瓣础柱的。 东西一应齐全,檀木小圆桌上放着几碟清淡的菜肴和一碗饭。 卓明月填饱了肚子,却在屋里屋外找不到沐浴的地方。 她没有过于纠结这个事。 打开衣柜,挺陌生的,她在将军府中头一次见这样寻常的衣服。 宴清风给她准备的都是名贵奢华的面料,眼下看见这些衣服,她反而有些亲切感。 这一夜,注定不太好入眠。 卓明月睁着眼睛大半宿,总是一闭眼就听见青菱求救的声音,她一颗心就被揪得紧紧的,生疼。 直到天亮她才堪堪睡着。 土豆来给她送饭,敲了两下门,她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立刻跑去开门。 “青菱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土豆把提篮放在桌上,拿出一碗红薯粥放在桌上,“将就着吃吧,吃完了我还得把碗筷带走。” 他看了卓明月一眼。她的状态不太好,一副倦容,昨晚估计是没怎么休息。 卓明月沉默着喝了半碗粥,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他:“宴清风的意思,是不是让我自生自灭?他没有允许任何人来管我死活,是不是?” 土豆是伺候宴清风的人,劳他亲自过来,要么是宴清风很看重,要么,是宴清风吩咐了任何人不许再伺候她,所以只有土豆敢来管她。 显然,不可能是前者。 土豆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你放心,他不会治罪我。你要是真有个好歹,他之后再追悔也就来不及了。” 卓明月道:“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追悔。” 她心里有些触动,原来那些衣服是土豆准备的,他是个很细致的人,难怪会被宴清风安排贴身伺候。 “会的,”土豆很笃定的口吻道,“一定会后悔。” 他太了解自家主子了。 卓明月勉强笑了笑,“你还挺会安慰人的,但我其实也不在乎他会不会后悔,我是想问,他如果任我自生自灭,那能不能让我出府?” 土豆沉默了会儿,道:“将军没说你能出府。” 卓明月便没有再问什么。 果然,即使到了这地步,他也没打算放过她。 她把红薯粥喝干净了,空碗放在提篮里:“初八的大婚取消了,是不是还得你到处去通知一遍。” 土豆道:“将军倒没说取消。” “估计是还没想到,”卓明月道,“说实话,虽然我没多期盼这场婚事,可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我挺不甘心的。” 她也是快天亮之时才忽然想到。 对方的目标是青菱,可目的未必是青菱。 始作俑者要的或许就是宴清风弃她这样的结果。 那么,盼着这桩婚事告吹的,又有几人呢。 “对了,你们把天华寺翻了底朝天,有没有找到一个小孩?” 第110章她恨我 “小孩?”土豆想了想,“没有。” 卓明月道:“我们听到小孩的哭声才跑到后门去的。” 人又怎么会不翼而飞。 土豆凝眉道:“真的没有什么小孩,人都清点了一遍,甚至一一盘问过,所以我能确定。” “所以那个庙附近一定有暗门地道之类,”卓明月拜托他,“你劝将军不要放弃,再找找。” 土豆用心记下了,点点头,“你要喝水的话,院子有一桶水。我得走了,将军随时会找我。” 卓明月目送他离开后,仔细逛了这个院子。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烧水的火炉和水汆子都有。 昨晚还没有这桶水,看来是土豆一大早拎来的。 还有这些柴火,也是新鲜的。 …… 宴清风让所有知情者都闭好嘴,要是外头听见一点风声,都拔了舌头。 他得空便守在青菱的房门口,呆立着便是大半日。 每日到用膳时候,土豆会不见一会儿。 宴清风知道他去哪里,也刻意不去问卓明月的事,不去想那个女人,对青菱的负罪感便不会那么重。 第三天的时候,宴青菱好转一些了,不那么抗拒珍儿。 可还是不言不语,吃饭睡觉都缩在那卧房的角落里。 趁着青菱小姐状态好了那么一点,土豆小心翼翼地问宴清风:“婚事要取消的话,是不是该去通知了?” 宴清风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淡淡道:“不取消。” 土豆反应很快地道:“那么有些事该准备起来了,只剩六日了,卓姑娘的嫁妆……” 宴清风嗤笑一声。 “谁说要娶她了。” 土豆愣住:“那是……” 宴清风道:“当然是云锦。” 没有卓明月,他本就会娶段云锦为妻,他的婚事没有必要取消。 土豆沉默了一会儿,嘟囔道:“将军真的认为卓姑娘是那种人吗?她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将军知道的。” 宴清风看了他一眼。 “她恨我。” 起初他想不明白,卓明月怎么会把青菱关在门外,任由青菱遭遇那样的事。 可是想到她恨自己,他就忽然明白了。 因为他对卓明月也做过那样的事,所以,她任由她妹妹去承受了。 正如她那晚问的那样:你妹妹被这样对待,你会如何? 果然,真的轮到自己亲妹妹受这种罪,宴清风恨不得掐死卓明月,她死了一了百了。 她最好是不再出现在他眼前了。 否则他未必能心慈手软。 土豆反驳道:“将军,卓姑娘不会因为恨你而伤害青菱小姐的,她对你们两个人完全不一样。” 宴清风根本听不下去,“她会演。” 短短三个字叫土豆哑口无言。 土豆甚至还想问:即使就是她在报复,那也是你有错在先,你强迫人家的事怎么不说? 但他还没活够,就把话给忍住了。 “那我这边,去告知长公主?” 宴清风“嗯”了声。 - 大婚前夕,段景程上门来找他喝酒。 酒坛子递到眼前,宴清风肉眼可见地犹豫了下。 他答应过卓明月不再喝酒的,他喝多会有点冲动。 段景程早听人说过宴清风不再喝酒的事,调笑道:“酒都不让喝了,这还没过门就把你吃得死死的,没想到你比康子意还情种。那个卓明月,挺有手段的啊。” 宴清风给自己倒满一杯,一口干。 这几天他没好好睡过一觉,喝点酒,总能一觉到天亮了。 他把酒喝了,段景程也没有很意外,有几个男人能做到真正对女人言听计从的?不过是高兴了哄几句,不高兴了啥也不是。 段景程道:“云锦可能是疯了。” 宴清风头也没抬:“怎么。” “她说你要娶她,”段景程笑道,“你娶卓明月的事谁不知道,她竟然跟我们说,你要娶她,你说她是不是疯了。” 宴清风一口下酒菜没吃,又干了一碗酒。 “她说的不错。” “真的假的,”段景程不可置信,“那卓明月……” 宴清风冷笑。 “她算什么东西。” 段景程微微一愣,继而笑着举杯敬他:“你玩得比我都花,一会儿娶这个一会儿娶那个的,让百姓看热闹好玩?好歹我家王妃没变过。” “先前糊涂,”宴清风声音很冷淡,“对她上头那阵什么都不顾了。兴致淡下来,发现她是真的配不上我。” 段景程怀里搂着美人,由衷道:“那你这兴致淡得挺快。” 先前段景程还在想,什么绝世妖孽,能让宴清风这么不管不顾了,原来不过尔尔。 这一场酒,喝到段景程呕吐为止,他的呕吐物弄得美人和自己身上到处都是。 美人抱着他去卧房更衣。 宴清风看着这一对男女相黏着离去,也起了身。 他酒量不错,喝得不比段景程少,却不像段景程那般人事不省。 只是人有些晃,他走到屋外,在原地茫然的来回渡步,随后鬼使神差的,一步步往府里的偏僻处走去。 卓明月没有睡意,正坐在门口台阶上,望着天边那一轮半圆的月亮。 宴清风踉跄着推开院门,撞入她的眼睛。 见他步伐不稳,卓明月便知他喝多了,她想起先前他喝醉时的所作所为,心绪一紧。 “我去找人来伺候你。” 她想从宴清风身旁绕过去,跑出去,却被他紧紧抓住手腕。 “你不就伺候人的?” 他戏虐的目光从她脸上,缓缓下落,停顿在她锁骨嶙峋的胸口。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翠青色低襟曳地裙,被他踩住了裙尾,衣襟被迫下滑一些,袒露大片的雪白。 他一字一顿地评价。 “很。” “骚。” 卓明月的手忙不迭地捂住胸口,羞愤到脸颊通红,耳根也发烫,“不是叫我不要出现在你面前么,你明天要娶妻了,拜托你……” 话未完,她被大力扯去他怀里,宴清风堵住她的嘴,攻势很凶。 直到舌头被她咬住。 宴清风随即用力掐着她脖子,让她无法呼吸,不得不松开贝齿。 “装什么贞洁烈女?” 宴清风重重甩开她,看着她摔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的模样,刻薄道:“被人侮辱的怎么不是你?你这样的人,也配让青菱替你去承受?你的清白分文不值。” 第111章我没有错 你的清白分文不值。 被人侮辱的怎么不是你? 这两句话如同一道闷雷,在她脑海中炸裂开来,不断在她耳边反反复复的回响。 卓明月蹲在地上,捂住耳朵。 宴清风拽着她手腕把她拽起来:“又想逃避?你逃了,青菱怎么办?” “我没有逃,有人迷晕了我,”卓明月对上他的目光,竭力为自己辩解,“他们的目标就是青菱,不是我,等青菱好转了她会……” “不知悔改?” 宴清风端详了她一会儿,“你是要试试她经历的,才知道错?” 他把她往院外拖。 卓明月察觉到他的意图,人拼命后退来对抗他的力量。 她疯了似的,要与他同归于尽一般,拼命拍打他握着她手腕的那一只手,用尽浑身力气企图挣脱他。 宴清风立在原地,任由她一下又一下打在他的手背和腕处。 等她耗尽力气瘫坐在地上,宴清风寡淡道:“你认个错,承认你贪生怕死,害了青菱,这事就过去了。” 卓明月冷冷笑了一声,抬起苍白的脸。 “我没有错,无错可认。” 她没有贪生怕死,没有害了青菱,哪怕真的叫她受一遍青菱受过的苦楚,叫她即刻去死,她仍然不会认下这个错。 宴清风眸底划过一道寒光。 “那你就去把你该受的罪受一遍。” …… 隔着许多远,土豆听到卓明月的尖叫声,赶过去,见主子强行把她拖拽出了院外。 土豆过去也听见过卓姑娘反抗主子时的求饶声,却是第一次见她哭喊的这样凄厉。 “将军!你冷静点!” 他不能上前阻拦,只能在旁劝着。 宴清风像扔一条牲畜般,把女子扔到土豆的脚下。 “扒了她。” 听清主子的命令,土豆愣怔住:“什么?” 卓明月爬起来要跑,宴清风踩住她小腿,让她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卓明月觉得自己不像一个人,她是一只牲畜,现在要被扒皮,赴死,成为一道权贵嘴里的菜肴。 “扒了她。”宴清风红着眼,再次下令。 土豆仍然没有反应,小心翼翼地说:“将军,你喝多了,要不先去喝碗解酒汤……” “你要违抗我?”宴清风的口气很冷,“你想死?” 土豆不敢再犹豫,扑通向着将军跪下,手很慢很慢地伸向卓明月的衣襟。 在他即将触及之时,宴清风又问一遍:“你认不认?” 卓明月视死如归的闭上眼。 “不认。” 她回想起狄国之时,那么多刑罚她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熬不过的。 土豆看向将军,用目光询问还要不要继续。 宴清风不发一言。 这意思,是不叫他停。 土豆很小声地嘟囔:“卓姑娘,对不起了……” 他的手触及到那翠青色衣襟的边缘,缓缓揭开。 才露出香肩的一角,宴清风一脚踹在他胸前,把他踹开了去。 土豆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惶惶不知所措。 不做是错,做也是错? “滚。” 宴清风瞪他一眼后,踉跄冲到墙边,扶着墙呕吐不止。 趁这空当,卓明月爬起来冲回房子去,飞快关上门,背抵在门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 次日。 一大早爆竹震天。 宴青菱望着窗外,眼帘微动。 在珍儿轻手轻脚进来送吃的时,宴青菱出声问:“哥哥要娶嫂子了?” 她许多天不曾开口,嗓子嘶哑难辨。 珍儿愣怔一会儿后,似是怀疑自己听错了,愣愣地看着自家小姐,再发现她眼神确实有点不一样了,不那么呆滞了,便欢喜万分的回话:“是啊,小姐,是将军要娶嫂夫人了。” 宴青菱发白的唇角扯起一抹真心的笑意。 真好。 哥哥娶到心爱的人了,哥哥一定很欢喜,希望他好好待嫂子,只有真心的对待才能融化嫂子的心。 珍儿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宴青菱却又瑟缩了一下,随着她的靠近,用力地抱紧了自己。 “小姐,别怕,我出去了。” 珍儿立刻停在那,放下早膳转身就走。 …… 土豆呆在这偏僻的小院子里不走。 经历了昨晚的事,起初他觉得尴尬,过来送膳时低着头不发一言。 卓明月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依然照旧同他打招呼。 土豆便有些恍惚了,昨晚的事究竟有没有发生过? 不过如此一来,他坐在她房门口的台阶上,听着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不停磕着瓜果,也没那么尴尬了。 卓明月问他:“这种日子,你不去帮忙?” 土豆摇摇头:“府里人多着,少我一个不碍事。” “可是宴清风有事都找你。” 土豆长长叹了口气,“他没什么找我的,卓姑娘,你知道吗,要娶的人变成长公主之后,对于这个婚事,他是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原先宴清风每天要有很多想法,就连礼堂的布置也是改了又改。 卓明月道:“是因为青菱出了事,他没法对婚事提起兴致,不是因为娶的人变了。” “他真的很喜欢你,娶的不是喜欢的人,他不会高兴,”土豆边说边看她的脸色,“他这人就是嘴硬心软的,昨晚看着要毁了你,后来不也……” 卓明月知道,他是真心在替他的主子可惜,也气他主子瞎了眼,怎么就陷了个当局者迷。 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哪怕没有这件事,她和宴清风也永远不会相爱。 卓明月在他身旁坐下来,与他并肩坐在台阶上。 “感情不是这样的。” “……” “尊重,信任,相护,才是感情。” “……” “宴清风对我,充其量只是对待一个玩物,他不了解我,只想我顺从。” “……” “我和他之间,从来就不匹配。” “……” “他和长公主才是彼此契合相配的人,他娶她,是对的,是注定的。” 土豆看着她平静地说出这些话,有点茫然:“你不难过吗?” 卓明月浅浅一笑:“你也能看出来不是吗,我从来没有期盼他,又怎会难过。” 土豆沉思了会儿,起身,“你等我一下。” 他出去,很快就回来,手里提了几壶酒。 “我还是觉得挺可惜的,想喝酒,你喝不喝?” 卓明月拿过一壶,“要不你再去弄点下酒菜来,光喝是挺没意思的。” “你等我。” 土豆的办事能力很高,很快他又回来了,拎了两个提篮。 提篮打开,拿出好多盘菜肴来,鱼肉鸡翅都有。 一盆盆菜放在了台阶上。 即使这儿偏僻,爆竹声后,也依然能听到府里喧闹的动静。 这毕竟是宴清风大婚,长安城所有的权贵估计都会来。 卓明月又饮了一口酒。 第112章明月,你愿意吗 宴清风隔一会儿便找一下皇帝的身影,见他在座上好好坐着,没有乱走,他就安心一点。 没过一会儿,他又开始找皇帝。 段知菁笑话他:“你这是跟云锦成亲,又不是跟皇帝成亲,老找他干什么。” 其实宴清风已经暗示土豆今日去守着卓明月,就是为了避免皇帝趁今日去找她。 可他心里头还是不够安心。 土豆未必能招架得住皇帝。 尽管他不要卓明月了,可就是不愿意她被皇帝得逞。 再一回头,皇帝不在座上了。 宴清风的脸色顿时沉下来,不顾人劝,穿着吉服就在府里一顿找,总算找到了小解回来的皇帝。 段以珩与他狭路相逢,对他简直有点哭笑不得。 “不去大门口迎你的新娘子,来找朕?” 宴清风道:“屎尿憋着点,云锦的轿子都快到了。” “朕又不是新郎官,花轿不用朕去接,”段以珩笑道,“还是你怕朕在你府里找人?” 宴清风漫不经心道:“卓明月又不在府上,你能找什么。” 段以珩越发觉得他可笑。 这一招欲盖弥彰,有够愚蠢的。 “朕就是要找人,也不会在今日,今日是云锦的大好日子。” 宴清风看似信了他的话,却仍时不时的张望他一下。 然而段以珩小解回来便始终坐在那座上,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宴清风慢慢怀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 才喝了个头,又人推开了院门。 卓明月望着来人,失神了一瞬,哑声道:“你怎么来了?” 土豆不失恭谨:“秦大人。” 秦时一袭青绿色长袍,相比当初清减了些。 “宴清风成亲,我自然是要来送礼的,”他在她身旁坐下来,“在这府里随便逛逛,没想到你会在这角落里。” 土豆很懂事的起身:“你们要不要单独聊聊?” 卓明月有点忐忑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姑娘放心,我不会去告状的,”土豆看出了她的顾忌,真心实意道,“你和秦大人好好叙旧,不碍事。” 他的主子是宴清风不错,可他也知道是非对错,当初卓姑娘和秦时相处的那么好,主子横刀夺爱就是错的。 卓明月由衷道:“谢谢。” 土豆转身就走,还带上了院门。 秦时拿起一壶酒,一口气要把他喝完的架势。 卓明月拦他,“别这样,对你身子不好。” 秦时看着她的脸,她那日挨了许多耳光,脸颊到今日都没有完全消肿。 尽管她装作若无其事,可仍然看着凄楚可怜,惹人怜惜。 秦时哑声道:“我拿终生不娶来要挟我母亲,她答应今后只要我喜欢的姑娘,她不干涉。” 卓明月笑笑:“恭喜你啊。” 她知道他有那样一个母亲,活得很压抑,能争取到做自己想做的事挺好,她是真心替他高兴的。 秦时哑着声问:“我可以抱你吗?” 说完,卓明月主动抱住了他。 “以后也一样,还是要好好照顾自己,”卓明月在他耳边说,“过去的事,都放下吧。” 秦时想要抱紧她,终究不敢失礼。 这浅浅一抱后,卓明月倒酒在两只空碗里。 “敬你。” “敬你。”秦时也道。 他们刻意的有点放纵。 倒也不是一直喝,是聊一会儿,喝一点。聊的内容都避开宴清风,除他之外,什么都聊。 不知不觉已日薄西山,秦时酒有点多了,人醉醺醺的,同她说:“我其实,曾经有一段时间找不到活下去的意思。” 卓明月放下酒,回应他的目光,认真听他说。 秦时道:“我的母亲,让我很压抑,她让我觉得有一只手,时时刻刻把持着我脑袋,给我调转方向,她想让我往东,我便不能往西。曾经连我去烧饼铺子买个大饼,她也要管我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罚我跪祠堂。” 他一笑,嘴里全是苦味,“我真的,觉得很痛苦,感觉喘不上气来,做梦都常常被吓醒。” 卓明月温声道:“我能理解你。” 就跟她无处可往的心境是一样的,好似头顶有一张大网笼罩着,严丝合缝,能看见外面的光景,却触及不到。 秦时哏咽着问:“你有没有觉得,我是个废物。” 卓明月摇头,“我也一样,不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主,可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废物。秦时,我们只是命不好,但我们连人生的一半都没活到,不该轻易放弃的。” 她是在劝他,也是在劝自己。 一阵凉风吹来,秦时稍稍清醒了些,便转移了话语,说些轻松的事。 比如城东张员外家生了七胎都是儿子,第八胎想要女儿,还是儿子。 卓明月听着发笑:“你呢,你是不是也喜欢儿子?” 秦时看着她水光潋滟的双眼,轻声道:“你生的,我都喜欢。” 卓明月喝了口酒。 “其实我也想过,跟你生孩子。” 是在从前,她跟秦时好的时候,她想象过他们离开长安城,去一个清净偏远依山傍水之地,生一堆孩子,有男有女,他们男耕女织,就这样过一世。 他们靠得太近,秦时微微一动,就触到了她柔软的唇。 她没有躲。 秦时便抱紧了她。 “明月,你愿意吗?” 卓明月轻轻“嗯”了声。 她有私心,不想到死都只是宴清风的女人,他不配。 …… 土豆鬼使神差的偷偷扒开门缝看了眼,看到他们坐在台阶上拥吻,吻的难舍难分,然后秦时把人抱去了房里。 像一对爱得很深至死不渝的恋人。 但土豆又觉得,卓姑娘和秦时之间似乎也没有爱情,他们是一种惺惺相惜,是彼此无底深渊中沉沦时,终于遇到的知己。 并不能救赎彼此的人生,却也是此时此刻唯一的寄托了。 土豆关上那条门缝,饮了一大口酒。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卓姑娘很可怜的? 大概是她为了离开将军府,宁可脱光自己,把身上每一件衣物还给宴清风的时候。 也或许是她身着单薄,执着跪在院里的时候。 将军并没有下令,他却擅作主张,不许府里任何人靠近那块空地,只为保住她的颜面。 第113章生死相随的情意 康家给了厚礼,康子意还单独给了一份。 见宴清风终于得了空闲,康子意端着一脸笑容到他面前道贺:“大舅哥,恭喜啊。” 宴清风没搭理他,转身就要走。 康子意不依不饶的紧随其后:“大舅哥,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你要娶卓明月了,怎么突然换了新娘子,怎么回事啊?” 宴清风脸色暗沉,一言不发。 这事儿今日许多人想问,倒是不敢开口。 “青菱最喜欢热闹了,怎么不出来。”康子意来了一会儿,一直找不到青菱的身影,只能来问宴清风了。 宴清风不想他纠缠不休,毕竟事关青菱的声誉,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冷着脸道:“青菱为了你那事,心情不好不想见人。” 康子意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 那日也不见她那么痛苦,难道只是在他面前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吗? 事实上,她如何能不在意。 “大舅哥,那事是我混账,错就错在不该瞒着青菱,我父亲母亲都说过我了,他们的意思是不能和离……” “闭嘴,”宴清风不耐道,“今日人多,你想当着那么多人面挨揍?” 多听一句宴清风都忍不了。 康子意退后一步,保持一个方便跑的距离,“我想见一下青菱给她当面赔……” 宴清风眸光一黯,拳头握紧,手背青筋迭起,周身的气息都冷下来。 看这架势,是要揍人了。 康子意闭上嘴,赶紧离远点,融入一旁人群之中。 被他这一顿纠缠,宴清风又找不见皇帝人影了。 寻了一圈,终于在荷塘边瞧见皇帝和梁王段景程的身影。 段景程见他又寻了过来,说笑道:“你这是多放心不下圣上?” 宴清风说得冠冕堂皇:“人多事多,毕竟是皇帝,要是在我这儿出了事,我担待不起。” “有病吧你?改做御前护卫得了。”段景程在他肩膀上拍了下。 力道不重,却也拉扯到了伤口,宴清风微微皱了下眉头。 段以珩收起手中折扇,提醒道:“你见过秦时了?” 宴清风心不在焉:“他是来了。” 同荣华郡主一块儿来的,送礼时候要清风看见了,就瞥了眼,没再留意。 段以珩浅笑:“你没发现多久不见他人影了?” 宴清风这才想到,方才他在宾客中找皇帝身影时,也的的确确没看到秦时。 他脸色一沉,大步往府中某个偏院走去。 院外,土豆看见主子往这里过来,猛地站起身,主子不是应该忙着成亲,怎么会过来? 完了,完了…… 他大声道:“将军!你怎么来了!这个时候不应该去洞房了吗!!” 他声音太大,似乎是为了提醒什么人。 宴清风瞪他一眼后推开院门。 厢房门口的台阶上歪七扭八地躺着几个酒壶。 他们喝多了……意识到这点,宴清风用力踹开了厢房的门。 那对男女在床前相对而立,卓明月正给秦时束好腰封,转而去整理他的衣襟。 秦时伸手,指尖将她额边头发拂到耳后。 他们视宴清风为无物一般,如一对寻常夫妻,正做着一道晨起时做的事。 她面对秦时,眼底的细致温柔,是宴清风从未见过的。 宴清风沉默片刻后,拔出剑,直逼秦时的心口。 卓明月挡在他身前。 剑尖在离她喉咙一指处停住。 宴清风冷声道:“不想死就滚开。” 看到卓明月挡在秦时面前,他更加想要秦时的命。 “你就当我想死吧,”卓明月淡然道,“他要是死了,我随他去。” 秦时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心底触动,眸中缱绻万千:“我既然来了,就想过会死,你放心,我不遗憾。”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死,要死一起死。”卓明月道。 倒不是对秦时多情深意切,是望不见出路的日子,她也活够了。 目睹他两生死相随的情意,宴清风目眦欲裂。 他手腕一转,剑尖抵住了她的喉咙,刺破一点肌肤。 卓明月闭上了眼。 或许早在二哥死的当日,被他一剑割喉,倒也一了百了。 挣扎着活到今日,终究还是这样的下场。 “宴清风!”秦时低吼道,“你冷静一点,你真的要杀了她?” 宴清风看着卓明月,道:“想一起死,那就去吧,去给青菱赔罪,去死吧。” 他嘴上这么说,剑却没有再继续抵进。 “别逼我,卓明月,别逼我。” 他不想杀她的。 卓明月道:“你让秦时先走,我们的事,等他走了再说。” 他们僵持了许久,宴清风最终收回了剑,瞪着秦时道:“滚。” 秦时走之前,对他说:“你挺可怜的。” 抢赢了又如何,他这辈子都得不到卓明月的情意。 宴清风如同石雕在原地站了许久,在卓明月也要往外走的时候,他冷冷道:“站住。” 他用剑柄撩起她的裙子,手探入她的裙底,摸索一阵后,他表情一松。 “你们没有……” 卓明月道:“他跟你不一样,他不是禽兽。” 她没有拒绝的,可就差一步,秦时停下来,对她说:明月,你好好活下去吧。 这毕竟还在宴清风的府邸,他们做了,她未必能有活路。他知道她是有厌世的心了,才会这样不顾一切地放纵。 秦时到底还是不忍心了。他是来劝她好好活的,不是来看她赴死的。 说实话,卓明月本就对秦时有好感,如此一来,她反而更加动容。 宴清风抽出手,用她的衣裙擦拭自己的手指,“你想死,我让云锦送你一程。” 卓明月没有说话。 宴清风说的每个字,不是羞辱她,便是要她命,好像穿肠毒药一般,搅烂她的五脏六腑。 “今日本该是我跟云锦的洞房花烛夜,我偏偏睡在你这里,每一晚都睡在你这里,你说,她会怎么玩死你?” 卓明月的衣衫被扯烂撕破,他将她抱起来,粗暴地扔在床上。 被侵入的那刻,她想死的欲望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 他到次日的日上三竿才走的。 走之前,她躺在床上,满身都是被他折腾出的青紫,眼中空无一物地望着房顶。 宴清风穿衣服时,回想起卓明月给秦时整理衣物那一幕。 像夫妻一样,过于亲密,卓明月待秦时太温柔了。 也是,都到穿衣服那一步了,可见脱过了,哪怕最后没进去,他们到底做过那么亲密的事。 宴清风心里醋得浑身不得劲,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淡淡瞥她一眼:“不过是把青菱承受的还给你,是你该受着的。” 卓明月没有说话。 宴清风饶有兴趣道:“按云锦的脾气,一会儿会来找你,你想她来找你时你这副样子?” 第114章负你的是宴清风 卓明月起身去找衣服穿,她当然不想一丝不挂地示人。 “原来你也知道她的脾气啊。” 他一直都知道长公主的性子,是不会放过她的,所以从前并不是他多信任长公主,而是,他觉得无关紧要罢了。 宴清风顿了顿,嗤道:“你这时候要是怀孕,就有意思了。” 大夫说她最好是休养一年再怀,对身子好。现在才小产后不久,能怀,却很伤身。 但他今日起不打算再给她吃避子的药物。 卓明月冷冷的看着他。 穿上衣服,挺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人模狗样的。 竟恶毒成这样。 她问:“你怕么?” 宴清风好奇:“我怕什么。” “怕你到最后发现你冤枉了我。”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可笑。 他这样的人,即使知道错了,又怎么会后悔,忏悔? 他从来不会。 宴清风只当她在说痴话,没有理会。 - 昨日,段云锦的花轿到了将军府外,等了半晌都没人来射轿门,她才知找不见宴清风人影了。 段云锦咬了咬牙,自行下了花轿。 如此一来,将军府里里外外已乱成一团,宣王和段知菁也不知如何是好。 段以珩走到新娘子旁边,劝道:“云锦,他既如此不给你颜面,不嫁也罢。” 段云锦却铁了心。 “这婚仪,我一人也能完成!” 段以珩皱起眉:“云锦,他这是罔顾皇室颜面……” “清风是能统帅三军的将军,不会故意做出这等事来,定是有不能耽误的要紧事,他奔赴去了。” 段云锦的话掷地有声。 周遭安静了片刻。 段知菁当下便亲自上前迎儿媳妇。 “云锦说的不错,清风正是遇到了凶险万分的事,前去办事去了。” “喜婆,来继续!” …… 段云锦一个人踏火盆,拜堂,入洞房。 在洞房里枯等之时,婢女进来禀报:“将军在卓明月那里,说是不会过来了,请夫人不必再等。” 段云锦一把扯下红盖头,望着那对龙凤双烛,恨恨道:“你去转告将军,我等,是我的事,他来与不来,是他的事。” - 宴清风走后,卓明月被押去堂屋,跪在了段云锦面前。 这一跪,尖锐的刺痛从双膝传来,卓明月想起身,却被两个婢女死死按住。 她膝下的蒲团是个钉板。 膝下的血放肆蔓延开来,染红了雪白的跪垫。 段云锦拨动着修长护甲上的海棠丹蔻,淡淡瞥她一眼,冷哼道:“洞房花烛夜你也敢纠缠他,这就是你应得的下场。” 卓明月想到昨夜宴清风说的话,哀哀笑出声。 这就是宴清风想要的,她的死法了。 她同他说了无数次长公主,他便记住了,如今把她曾经最害怕的一幕,实现给她看。 今日是跪钉板,明日便是踏火盆,他们这些权贵有的是折磨人的法子。 她抬起头,望向端坐在高座上的段云锦,咬着牙道:“负你的是宴清风,你为什么不去追究他,偏来为难我?” 段云锦目光一厉:“还敢嘴硬?” 一边伺候的婢女立刻上来,啪啪打了卓明月两个耳光。 脸上这点疼痛与膝盖上的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卓明月尽力使自己的声音不显得那么虚弱:“他岂是我能左右的,长公主,你深思,他若能对我言听计从,我何以落到今日的地步!” “……” “你知道他薄情寡义,为何要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做到如此,纵使我死了,难道他就会对你情深意重了吗!” 她摇摇欲坠,每个字却掷地有声。 从前她以为宴清风待长公主极好,可昨晚一过,她也觉得不过如此。 大婚之时,洞房之夜,宴清风竟然为了折磨她,对新房里的长公主置之不理,他这是罔顾皇家颜面,也是羞辱了长公主。 段云锦更加恼怒:“叫她给我闭嘴!” 又几个耳光抽来,卓明月的头昏沉的厉害,再出不了声。 她跪在钉板上,晕过去,又被泼醒。 反反复复,大概第三回的时候,宴清风来了。 宴清风路过她身旁时脚步微缓,云淡风轻地瞥了眼,继而若无其事的在段云锦身旁坐下。 “这雪顶含翠不错的,”段云锦收敛厉色,让婢女给他端茶来,“你尝尝。” 宴清风“嗯”了声,却把茶碗放在一边,有点心不在焉。 段云锦道:“一会儿我们得去王府给父亲母亲敬茶,夫君,我有点紧张。” 这一声夫君绵绵软软的,寻常男人听了骨头都能酥了。 宴清风笑了笑,“跟你姑母紧张什么。” “姑母变婆母了嘛,总归不一样的,”段云锦同他说话口吻有些嗲,有点撒娇的意味,“要是母亲为难我,你可要护着我点。” 宴清风道:“嗯。” 他轻撇着茶上浮末,动作很轻,手背上却青筋暴起。 段云锦又提及:“你可是最清楚,我早就没有落红了,今日的落红帕子怎么交代?” 宴清风看了眼卓明月,淡淡道:“咬破手指就是,那东西无所谓的。” 他忽然就想起,卓明月的清白是他强行要的,被单上一点梅红的血迹,很刺眼,等他冷静下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做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了。 他对于卓明月来讲,一直都是个无耻之徒,和那些侮辱青菱的畜生,似乎没什么两样。 卓明月无暇去听他们在说什么,她实在撑不住了,眼前天旋地转的,意识越发模糊。 一声沉闷的声响,她往侧栽倒在地上。 下人在一旁早就准备了水去泼,宴清风厉声制止:“行了。” 他三两步走过去不省人事的女子从地上横抱起来。 段云锦脸色骤变:“你把她放下。” 昨夜夫君不来与她洞房,她已是颜面尽失,今日她以主母之位,罚不知分寸的通房婢,也算合情合理。 他若是在此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着卓明月离开,岂不是打她的脸? 她堂堂长公主,怎能输给一个下贱之人? 宴清风抱着她,转眸对段云锦说:“你过了。” 段云锦尖锐道:“我哪里过了,昨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她也敢缠着你不放,你一整夜都没能来我这儿!我没要她死,已是我仁慈了!” 这背后的事,宴清风最清楚,不是他没能过去,是根本没打算过去。 他仗着泄愤的名义,在卓明月身上发泄自己的欲望,他一整夜根本就没想离开卓明月。 “是你说的,只要给你个名分,不用我真正当你妻子,怎么计较起洞房了。” 宴清风看了眼怀里虚弱得没点生气的女子,对段云锦道:“不能有下次。” 第115章就你不行,我恶心 段云锦怔怔看着他公然抱着人离去。 他们是说好的,只走个形式,这样的夫妻长安城中很多,可是哪个男人不碰形式上的妻子,不同妻子生几个孩子? 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 宴清风把女子抱回卧房,放在床榻上。 她浑身湿透,狼狈得好似落汤鸡一般,一双小腿被血染浸。 他捏了捏她的小腿,有微弱的反应,如此便没事。 “青菱比你痛苦一万倍。” 这是她该承受的。 等大夫过来的时间里,他给她擦了湿漉漉的头发,换了身衣服,看着她膝盖上密密麻麻的伤口,低声道:“狄国那么多刑罚你都熬过来了,这点不会有事的。” 他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土豆带着大夫跑进来时,嘴里唠叨着:“是钉伤,大多在膝盖上,我检查了那块跪垫上钉子没有少,大夫你看看会不会有遗漏在她骨头里的。” 宴清风让开一步,由大夫给她处理伤口,上药,包扎。 土豆在旁边道:“将军,夫人怕是不会饶过她的。” 宴清风听着这一声“夫人”有些恍惚,缓缓才反应过来土豆现在嘴里的夫人是段云锦。 他侧首看着土豆,目光有些冷:“我先前倒没发现,你对卓明月的事这么上心。” 土豆一噎,垂首道:“我知道将军心里有卓姑娘,就多上点心。” 宴清风意味不明的笑了声。 放秦时去跟她欢好,在门口守着,这也叫为了他吗?他让土豆守着卓明月,便是这样守着的吗? 等大夫都处理好,离开卧房之后,宴清风问土豆:“她挺好看的,是不是?” 土豆慌忙道:“将军误会我了,卓姑娘好不好看同我有什么关系,卓姑娘是将军的人……” “你也知道,她是我的人。” 宴清风目光冷冷的看着他:“把你那点怜香惜玉的心思收一收,她人是我的,命也是我的,我要她活还是要她死,你都只能看着。” 土豆往床上瞥了眼。 卓姑娘已经醒了,双目无神地睁着眼,方才的话不只听去了多少。 他自觉羞愧难当,其实他对卓姑娘真的只是怜惜而已。 觉得她无辜遭罪,挺可怜的,想帮她而已,根本没有其他的意思。 可从主子的话里说出来,显得他像一个觊觎者,他不免也有些怀疑了,他是不是真的觊觎卓姑娘。 “将军,没事我就下去了。” 他逃似的离开这间卧房。 宴清风看向卓明月,头痛不已。 “你真是个狐狸精,要勾引多少男人才够?我身边的,都为你丢魂失魄的,你得意不得意?” 他语气里讥讽的意思很浓。 卓明月没有理会他的尖酸刻薄,想下床小解,腿一动却是钻心刺骨的疼。 但她必须要去小解,只能忍着巨疼把膝盖挪到床边。 她不开口解释,宴清风的言辞更加刻薄:“是不是我一个人满足不了你,你要几个才够,嗯?” 她喜欢别人,他生气,她被别人觊觎,他也生气。宴清风觉得自己是不是要疯了,整日的情绪都被她牵着走。 卓明月终于站了起来,剧痛令她倒抽一口凉气。 她站稳了,用尽全力打了他一个耳光。 “全天下的男人都可以,就你不行,我恶心。” 宴清风微愣过后,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按在床上,“就我不行?可惜啊,别的男人你想也别想。” 土豆在门外听到她剧烈咳嗽的声音,不想管的,可还是忍不住冲了进去。 见将军死死掐着她的脖子,土豆急急求道:“将军,卓姑娘会死的!” 土豆的求情让宴清风更加厌烦,举止越发出格。 眼见着情况不对,土豆转身要走,宴清风厉声叫他站住。 土豆背对着他们定在原地。 宴清风撕碎她的里衣把她双手绑在了床头。 倾身覆在她耳边,仿佛一条毒蛇在向她吐着致命的杏子。 “我要让他认清楚,你是谁的女人。” 卓明月知道他是做得出来的,他是个疯子。 她唇齿打颤,撕心裂肺地喊道:“土豆,我求求你,你走!” 土豆身形顿住。 他敢违背将军的命令离开,将军势必更生气,或许会要了他的命。 衣服不断撕碎的声音在屋子里尤其刺耳。 卓明月的肌肤被迫大片暴露,泪如雨下:“我求你,你不走我会死的,我求你,我求你……” 土豆咬了咬牙,推开门撒腿就跑。 要是活着就得欺负这样的弱女子,逼得她没了活路,那他枉为男人,死又何妨。 那扇门发泄似的被重重关上。 卓明月的心也沉淀下来。 她的自尊早已被宴清风践踏得一无所有,但除了宴清风,这世上还是有善意待她之人。 那一点善意,在她心底干涸荒漠中便是救命的水源。 宴清风的动作早在她眼泪淌下来的那刻便停下来,双臂撑在她脑袋两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这你就受不了了,青菱承受的是什么,你想过吗?” 他也只不过是在惩罚她,叫她体会青菱经历过的绝望,那才公平。 卓明月心知再多的辩解,他都不会听进去。 她深深呼吸。 不要在意,没事的,没事的,她一遍遍的在心里哄着自己。 慢慢的,呼吸不那么艰难了,再扯开嘶哑的嗓子,竭力抑制颤抖的声线: “文彰墨,宋令霄,他们对我根本没有男女之情,你却将他们一个个的都视为眼中钉,不过是你喜欢的,以为别人也会喜欢。” 她顿了顿,道:“土豆他真的对我没有那种心思。” 宴清风冷呵,她似乎对自己的美貌一无所知。 她不必施以粉黛,只消静立在那儿,便皎皎如月,似仙子落入凡间,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而男人的本性,是喜欢亵渎神灵的,让冷艳的仙子在自己身下承欢,独享她的风韵娇媚,是再痛快不过的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土豆会爱慕她,想来也不是很意外的事。 她说这话的目的,宴清风也明白。 “你怕我杀了土豆,给他求情来了?” 卓明月的手腕还被紧紧束缚着,试图挣了下,徒劳无功,她道:“他跟你那么多年,对你是绝对忠心的。” 宴清风却认为,跟得久不能说明什么。 他跟皇帝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一块儿玩,还不是为个女人闹掰了。 这种事搁在别人身上,他定会认为那两男人有病,跟没见过女人一样。 “都自身难保了,还想救土豆,”宴清风蹭了蹭她鼻尖,手掌从她里衣下沿探入,慢慢往上走,在她丰盈处停下,“你求我,我给你把手腕解开。” 卓明月咬着唇,不肯开口。 “这会儿倒是挺有骨气的,”宴清风嗤之以鼻,“让青菱替你受罪的时候,你的骨头都被抽没了?” 第116章哥,你对嫂子好一点 卓明月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止不住。 “笑什么?” 宴清风空闲另一只手捏住她下巴。 卓明月缓缓收敛,不紧不慢地道:“按那些人的供词,那几个狄国人是为了报复你才把我定为欺辱的目标,那么,青菱并不是替我受罪,而是替你受罪。” “……” “如果我要跑,怎么还会躲在庙里等他们完事呢,我直接跑来向你求救不好吗。” “……” “因为你愧疚,你觉得你害了妹妹,但你需要一个替罪羊来减轻你的愧疚,所以哪怕你知道事有蹊跷,宁愿认定我有错。” “……” “责怪我,怨恨我,我是那个罪魁祸首,你便能放过自己了。” “……” “所以你让别人来扒我衣服,以此逼我认罪。” “……” “宴清风,你扪心自问,是不是这样?” 从他知道那几个是狄国人开始,他就已经认定卓明月有罪了。 她必须有罪。 宴清风沉默良久后起身,整个人似罩在阴霾之中,他在床边立了会儿,转身便走。 卓明月喊住他:“你好歹把我放开。” 他置若未闻,头也不回。 她的手腕在头顶磨了良久,几乎磨下层皮来,才终于挣脱了束缚。 …… 卓明月闭上眼,很快昏睡过去,回到从小到大住的那个院子里。 是在桂花树下,花香馥郁,闹春的黄莺静立在枝头。 阿娘抱着她,问她:“明月,痛不痛?” “痛,很痛。” 卓明月知道她说痛,阿娘会担心,可是她太想要被人疼了,想阿娘一直抱着她,再也不放开。 像儿时一样,阿娘温柔地给她伤口呼呼,对她说:“明月,不怕,你现在受到的一切痛楚,来日都会化作他对你的愧疚。” 卓明月摇摇头:“我不需要他的愧疚。” 他的情意,他的愧疚,她统统不需要,她只想被他放过。 “阿娘知道你受苦了,好孩子,答应阿娘你要熬过去,”阿娘紧紧抱着她,轻声细语地说,“今后会好的,你会站上万人之上的高位,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 卓明月心想,这不可能。 世上最尊贵的女子,那是皇后,或是太后。 皇帝哪怕对她有兴趣,断不会给她如此高位,她有自知之明。 阿娘的声音轻轻慢慢地在她耳边回响,“宴清风他会亲手送你扶摇直上……男人只是你登天的台阶,皇帝也一样。” 卓明月恍惚觉得,有些话似曾相识,好像在某一个梦里听到过。 她不会去当真,只当阿娘是在哄人。 …… 从梦中转醒,卓明月的手探到枕下,摸到一块翠色圆环佩玉,牢牢握在掌中。 昨日秦时对她说了一句话。 他说,皇帝似乎从未放弃你,你要活下来,等下去。 她真的可以等到么? - 昏昏沉沉之中,卓明月忽然被猛地拽下床。 她摔在地上,疼痛令她迅速清醒过来。 卓明月抬起头,面前是雍容华贵的大长公主。 段知菁不是孤身一人前来,她身后站了三名眼生的随从,看着不像将军府上之人。 卓明月的双膝本就有伤,经历这一摔,更加疼了。 她无法动弹,企图动弹的话双腿便疼得要断了一般,只能维持着趴在地上的狼狈姿势。 “就凭你,也配染指清风,”段知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使尽狐媚手段,也就得个这样的下场,卓明月,你后悔吗?” 卓明月便知晓大长公主是来做什么的了。 正如宴清风所说,只要她被他厌弃,她便只有死路一条。 她仰着脸,面上无一丝畏惧。 “我没有错,后悔什么?” 见她嘴硬如此,并不如料想中一般跪地求饶,段知菁便失去逗她的兴趣,摆手向身后随从下令:“动作麻利点。” 随即,一个大麻袋罩住卓明月的身子,她被拦腰扛起。 …… 宴青菱还是不肯出门,不愿意让人靠近。 不过她好歹能开口说几句话了,不再只瑟缩于角落里那点地方,见到哥哥也不会反应特别大。 宴清风在门外立了良久,才进去看她,她正抱膝坐在床上,安安静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最喜欢吃的桔红糕,哥哥让人去安溪买来了,”宴清风不敢离她太近,就把东西放在了离她五步远的小圆桌上,轻声细语地道,“南边院子里的红掌都开了,要不要去看看?” 宴青菱的心被揪了一下,疼得她皱起眉头。 从前她很喜欢花,康子意就亲手给她闺房的院外种大片大片的花。 他赤着脚踩在泥里,袖子高高抡起,满是泥的手擦了擦汗,结果额头弄得污糟糟的。 宴青菱用衣袖给他擦去那些污秽,不太理解:这么喜欢种花,怎么不在你家里多种点? 康子意说:就是要种在你天天看见的地方,今后它们开了花,你每回看到都能想起我。 那会儿,他一笑明媚如阳,她的心不可抑制的跳动起来。 以至于现在,她看见花,甚至听见花,便想起康子意,随之脑海里便浮现出他对姜雪岚温柔以待的情形,还有姜雪岚那浑圆肚子中的小生命…… 宴清风看她脸色越发不好,当是自己的存在叫她难受了,赶紧起身往外走。 “哥,”宴青菱叫住了他,“嫂子怎么不过来?” 每回她难受的时候,听卓明月安慰她几句,心里会舒服一些。 宴清风开门的手顿住。 “她不太舒服。” “是不是她也有点不想活?”宴青菱声音有一点哑,“哥,你多安慰安慰她。” 宴清风苦笑:“她怎么会不想活?” 他一时竟然无法分辨,青菱说的嫂子是云锦还是卓明月。 卓明月的话,她可是想活的很,才会独善其身,让青菱一个人承受痛苦。 “是我害了嫂子,我执着的要去后门看看那个孩子哭是怎么回事,才会连累了嫂子……哥,我们同是女子,你有多心疼我,就也心疼心疼她,千万不要嫌弃她……” 宴青菱看到的,那两个黑衣人拖拽了卓明月,卓明月没有反抗的余地。 她想,她经历的,卓明月也一定经历了。可是男人都爱干干净净的女子,若是卓明月遭受了侮辱,哥哥难免会心存芥蒂。 如此一来,卓明月就太可怜了。 宴清风道:“你放心,她没有出事。” “真的吗?”宴青菱真心替她高兴的,这是她这些天来最欢喜的事了,欢喜过后,她的神色又黯淡下来,“哥哥骗我是不是,她怎么反抗得了那两个……” 第117章我没有恨毒她 “你的药快好了,我去给你拿药。” 宴清风没有等她把话说完,逃似地离开了她的卧房。 外头日光有些刺眼,宴清风脑子里一片杂乱的声音,扰得他头疼,身形在日光下晃了晃。 土豆在门外已候了一会儿。 见主子出来,他回禀道:“在菩萨金像的侧面,找到了通往地道的暗门。” “……” “将军,故而那庙里当时很有可能真的有黑衣人,只是通过地道遁形了而已。” 宴清风静静的听完这些话,始终默不作声。 卓明月问他怕不怕,若是有朝一日发现她是被冤枉的,该如何? 他有什么好怕的? 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没有真让土豆扒了她衣服,也没有真当着人面强暴她,云锦罚她,他也去救了。 的确冤枉了她,那就好好补偿她便是,来日方长,反正她会一直在他身边。 土豆看不出他到底是何神色,扑通跪地。 “将军要杀要剐,我没有怨言。但我有几句话想为自己和卓姑娘辩驳。我放秦大人进卓姑娘的院子,是因将军已经恨毒了她,我以为将军不会再在意她与谁人一块儿。可卓姑娘应该是无辜的,她……” 土豆也说不清楚。 或许在当时,他越同情卓姑娘,相应地也会对主子有怨言。 他觉得主子不该这样。 行为上,他确实也背叛了。 “我没有恨毒她。”宴清风道。 土豆沉默了。 这个时候不应该是主子决定他生死的时候吗?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宴清风问:“我对她很不好吗?” 土豆一时哑口无言。 好?好在哪儿? “将军……待卓姑娘……有点一般。” 宴清风沉默许久,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道:“我不知道云锦这么狠毒。” 拿云锦吓唬卓明月,不过是吓唬她而已,想逼她在战战兢兢之下来向他求饶,讨好他,取悦他,向他求一份庇护。 却不知云锦下手这么狠,而她那么犟,宁可生生受着直到昏倒,也不肯向他低一下头。 土豆低着头小声嘟囔:“长公主手上那么多人命,如何不狠?没有杀了卓姑娘,不过是心有顾忌……” 以土豆的身份,是不该对长公主评头论足的。 可主子居然认为长公主不狠,这实在太荒谬,搁谁都会认为主子太过偏袒长公主了。 只有心偏了,才会不辩是非,而主子的心从未偏向过卓姑娘。 宴清风有点头痛,指腹捏了捏眉心。 “她腿受了伤,走路不便,让之前那个婢女继续服侍她吧。” 估计眼下她也不会想见他,等她伤养好点,来日方长。 土豆还挺高兴:“将军相信卓姑娘了?” 宴清风嘴角微僵,生硬道:“到底是个女子,贪生怕死也是正常,罚也罚了,就这样算了吧。” 他走出几步,下人慌慌张张来通报。 “将军,大长公主强行将卓姑娘带走了!” 宴清风脸色一变,“去追人。” 去大门口的必经之路上,宣王和段知菁拦住了他的去路。 “不用追了,”段知菁道,“我原是要放过她的,但她万不该在你大婚之日缠着你不放,太不像话了。” 为保万无一失,段知菁说动了宣王。 宣王带了不少兵卫来,将军府的人到底不敢擅自与宣王对抗,只能任由他们将人带走后,再来禀报。 “父亲,”宴清风看着宣王道,“把人还我。” 宣王一脸无可奈何。 “我本也不想掺合这事,这不是你母亲偏要……我也没办法。” 他不认为妻妾那点事儿值得一提,娶谁不娶谁的,洞房不洞房的,偏爱不偏爱的,他们宴家又不是文臣,可以不在意那点私德名声。 奈何段知菁在意得紧,听了云锦的告状,非要把卓明月拆骨入腹了不可。 宴清风转而看向段知菁。 “我这辈子,只要一个卓明月。她要有事,我不会再有子嗣。” 段知菁怒而抬起手,又放下来。 “你这点出息?为了个女人骗我说你不行,现在又拿子嗣威胁我。你当我怕吗?我这年纪,大可以跟你父亲再生两个!” “那你们就去生,”宴清风神态疲惫,“从前你最不齿荣华郡主的所作所为,记得么?” 宣王企图做和事佬:“菁菁,清风已经娶了云锦,想必昨晚也就一时糊涂,要不就……” “晚了!” 段知菁颈间棘突伴随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我就是学荣华郡主的,让人隔着麻袋把她乱棍打死,再丢到沣河里去,你这会儿就是赶过去,也来不及了!” 宴清风神色并没有太大变化。 “骗我。” 他敢笃定,他的母亲到底不是荣华郡主,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段知菁一字一句道:“就在九重山的山脚下,我让人在那里仗杀她,然后从那里丢到沣河里去的,你不信,就去找啊。” …… “将军!这里有个麻袋!” 宴清风跑过去,一眼看到的是一个被血浸透的麻袋,血迹还未完全干透。 “不是,这个不是她的。” 要流那么多血,人还怎么活下来。 “将军,里面还有几块布料!” 宴清风并不想看什么布料,声嘶力竭地道:“我要找的是人!不是这种东西!要找到她人!” 士兵们不敢再提这个麻袋,只能硬着头皮在这山脚下继续找。 他们在沣河的岸边某一处又发现了异样。 “将军!这里也有血迹!” 宴清风耳边忽然想起母亲的那句话:让人隔着麻袋把她乱棍打死,再丢到沣河里去。 不会的,不会的。 他身形晃了晃,冷静的道:“不是这里,不在这。” 这时土豆已经把那一些染血的碎布在河里洗了洗,显出了原本模样。 不顾宴清风愿不愿意看,就把碎布呈到他眼前。 “将军,你看,这是不是卓姑娘的?” 土豆也记得,当时主子是撕碎了卓姑娘的衣服,所以她若是呆过这个麻袋,会有碎布掉落,挺正常的。 宴清风只看了一眼,脸色一寸寸灰败,直至惨白。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艰难地说:“女人穿一样的衣服很正常,这不是她的。” 他往自己马匹那里走,他得去别处找找,得再问问母亲,母亲一定没说实话。 还没走到马旁,他双腿却忽然发软支撑不住,往前跪倒。 他双手按在泥土地里,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脚,致使他如何也爬不起来。 土豆跑过来扶他,哏咽地说:“将军,让人捞河吧?” 第118章孩子死了你来奶了 宴清风甩开土豆的手。 他的眼前模糊了。 恍惚之间,看见卓明月就站在他面前,冷冷淡淡的问他:为什么不肯放过我?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吗? 宴清风脱口而出:“放过你了。” 她说:我不信。 “真的,”宴清风向她保证,“你好好活着便好,我放过你了。” 土豆听他含糊不清的自言自语,靠近去听,仍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他的声音实在过于沙哑模糊。 “将军,节哀。” 宴清风不要人扶,可他自己如何挣扎也站不起来。 又在终于站起来之后,听到“节哀”二字,如一桩朽木般直挺挺的后倒,仰面躺在泥地上。 - 段以珩把人抱进寝殿,放在龙榻上之后,才注意到她手中握着的佩玉。 他深邃的眸底暗涌波澜:“你一直都带着它?” 卓明月手微松,垂眸端详了一眼,半真半假地道:“大长公主来抓我时,我脑子里很乱,不知怎的就把它带上了。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它,若是要死,也带着它去吧。” 其实,在大长公主来之前,她就把佩玉攥在手里了。 秦时的那句话,恰似这块佩玉,是她活命的一个念想。 之后她被装进麻袋,整个人都是绷紧的,下意识把手握得很紧,也就将这块佩玉捏得滚烫。 眼下被皇帝自作多情的误会,那就随他如何去想,卓明月只会推波助澜,不会辩解。 太医来看了她伤势,“伤口都处理过了,再抹个药膏会更好一些。” “给朕便好,退下吧。” 段以珩手指沾了药膏,亲自给她伤痕累累的膝盖上药。 “会有点疼,忍一忍。” 卓明月靠坐在龙榻上,感受微凉的药在她肌肤上游走,他的动作足够轻柔,她根本没有感觉到什么痛。 “宴清风那边,你放心,他会以为你死了。” 从上次失败的经验中,段以珩悟出一个道理。只要是失踪宴清风就不会放弃找人。 那么,就干脆来个死不见尸。 卓明月有点担忧,“大长公主毕竟是宴清风的母亲,若是拗不过他……” “姑母她也以为,你死了,”段以珩手上一顿,笑着看她,“明月,朕不是废物,这几年不可能毫无建树。” 大长公主所以为的心腹,未必是她的心腹。 在她眼皮子底下做一出偷梁换柱,并不难的。 卓明月道:“宫中或许也有宴氏的耳目。” 段以珩抹好药膏,拿绷带给她小心翼翼地包扎,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弄好了,才回答她的话。 “宫中的确有宴氏的耳目,但朕乾元宫中的每一个人,你都可以相信。” 说完,他屈指勾过她的鼻梁:“是不是怪朕来得太晚,让你受罪了?” 卓明月羽睫轻颤,流露出浓浓的真心实意:“若非皇上相救,我会死在将军府中。我万分感激皇上,又岂会心生责怪?” 段以珩怜爱地看着她。 “在朕这里,你不必再担惊受怕。” 他眼中似有暖阳一般,照得她心头灼热。 她腿有伤,总在床上躺着挺无趣的,段以珩便给她准备了许多医书。 还让人把案牍和奏折搬到寝殿里来,他合上奏折的空当,会往龙榻上看一眼。 她眉眼低垂,看书很认真,翻书页也极小声,那纤细的手指拨过一页,几乎未发出任何声响。 宫女端了药来。 “给朕吧。” 段以珩坐到床边,吹凉了药,再给她:“朕给你剥好了柑橘,喝了药就吃。” 像哄孩子似的。卓明月眉眼带笑:“我不怕苦的。” 从前也是怕的,只是后来动不动喝药,久而久之,竟也麻木了。 段以珩看着她喝完药,小口吃下橘子,问她:“外头太阳好,想去晒晒吗?” 卓明月点了头,掀开明黄色龙纹被褥,企图挪动膝盖,段以珩将她拦腰抱起。 她柔若无骨的,好轻。 卓明月双脚离地,身子悬空,下意识勾住了他的脖子。 段以珩把她抱到寝殿门口,放在台阶上,自己则与她并肩而坐。 正午的阳光温暖,又不至于灼热,照在身上很舒服,很快就有了倦意。 段以珩的肩膀给她靠。 “明月,你知道吗,朕盼这一日,盼了许久了。” 卓明月闭上眼,“我也是。” 盼着离开宴清风,也盼了许久了。 尽管皇宫也是她不能飞出的高墙,总比将军府好过许多,好歹足以喘息,是一片安宁之地。 - 段知菁和宣王夫妇在宴清风榻旁守着。 宣王埋怨道:“你非要跟个小丫头过不去,这下好了,清风这要是非得问你要人,你怎么给?” 段知菁看着昏睡中的儿子,心中若说丝毫不忐忑心慌,是假的,嘴上道:“秦时当初不也这样,这两年多过去,如今不好好的了?一个大男人,这点痛楚总能熬过去的。” “人家秦时到现在都没娶妻生子!”宣王叉着腰,一昧埋怨她,“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只要清风快活了,你忍忍又何妨?非得弄成这局面!” 他埋怨个没完没了,段知菁也不忍了。 “全都怪我是吧,跟你商量的时候你没同意?” 宣王道:“我当他娶了段云锦,是把那丫头放下的了,不然我也不能答应帮你做这事。” 段知菁鼻子里哼了声。 “你当真是个老奸巨猾的,这会儿把事都推我一人身上了,你们父子还能相亲相爱是吧。我告诉你,这不能够。你不出面,我办不成这事,要怪只能怪你。” 宣王面对千军万马都不带胆怯的,面对这个女人,争几句就面红耳赤。 “我帮你拦下清风的人,是让你把那丫头弄出去弄死的?你跟我说你要杀人了?” “不然呢?留她一条命等她东山再起?斩草不除根斩个什么劲儿?我当然要弄死她了。” 段知菁和宣王后知后觉的发现床榻上有动静。 他们赶紧闭上嘴,围到正在下床的宴清风身边。 宣王道:“清风,喝点水?” 段知菁道:“清风,你都睡了一天了,饿不饿?” 方才的话,宴清风不知听了多久,但他似乎什么也没听懂。 他下床,双膝落地,跪在了段知菁面前。 “母亲,你可以不把她还给我,但你要好好安顿她,不要打她。” 段知菁哑然片刻,眼底在那一瞬染红。 她的儿子,那么傲气的人,出生到至今下跪的次数寥寥无几,更没有跪过她。 她扶住宴清风下塌的肩膀,道:“好,我答应你,好好安顿她。” 宴清风心平气和的口吻道: “那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我不把她带回来,我就是还有些话要跟她说,几句便好。” 段知菁企图扶他起来,他却如何也不肯起,只能哄着他,“你要同她说什么,你告诉母亲,母亲转告她就好。” 宴清风低垂着脑袋,段知菁看不到他的神色,温柔抚摸他的发顶。 “清风,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母亲说。” 第119章悲痛无用 她面上看着从容,心里头已溃不成军。 哪里还有卓明月这个人?她又从哪里能去转告他的话? 可是此时此刻,她竟然不敢承认,不敢再说“卓明月死了”这样的话。 宴清风许久才道:“你叫她照顾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段知菁整个人僵住,如遭雷劈一般。 “你说什么?她不是,她不是才小产没多久……” 宴清风抬眸的动作很慢,“刚怀上,怕有个闪失空欢喜一场,便没告诉母亲。” 宣王眼疾手快的扶住面无血色的妻子。 段知菁捂着胸口,仍有点难以置信:“有了?怎么会有了?” 宣王赶紧扶着她往外走,边走边对宴清风道:“你母亲最近总是头晕,我带她去歇歇,你别多想,该吃吃点。” 扶到门外,段知菁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着嘴泣不成声。 “可怜的孩子……” 宣王倒是冷静,甚至有点想笑:“这下子,你跟荣华真就干了一摸一样的事。” 荣华是明知苏知秋肚子里有孩子,还给仗杀,而她是不知道,给误杀了。从前她说过多次荣华冷血,今日自己竟变成了荣华。 段知菁本就悲痛着,还被他这样笑话,气得给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你是不介意,你还能笑出来,你外头子孙多着,我就这一儿一女啊,这都是你的错,你连卓明月怀上了都不知道!” 宣王摊手:“又不是我睡大的肚子,我从哪儿知道?得了,没就没了,清风那么年轻,以后……” 段知菁冷冷剜他一眼,他才止住了嘴。 宴清风就站在门后,听他们说完这些话,忽然咳嗽不止。 越咳越重,似乎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 土豆端水进来,宴清风扶着沉香圆桌在那咳得撕心裂肺。 “将军,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宴清风摆摆手,抬起头,声音生硬,“去派人跟着我母亲,务必找到卓明月。” 他骗段知菁说卓明月有孕,便是要段知菁亲自去见卓明月,或者派大夫去。 只要有所动作,便容易暴露踪迹。 尽管母亲嘴上说的意思,是卓明月已经没了,他仍然不信。 母亲一定是故意说给他听,好叫他死心的。 土豆站着不动,嗓音沙哑。 “将军,沣河里捞起一具女尸,身量都符合,衣服也是……” 只是面容划损得厉害,根本无法辨认。 “假的,不是她,”宴清风坐下来,慢慢喝了口茶,放下茶碗的动作有些僵硬,“她一定,被我母亲藏起来了。” 土豆失语:“将军……” 宴清风不耐道:“让你办事,还不快去?” 这件事他相信土豆会尽心的,凭土豆对卓明月那点若有似无的心思,他应该和自己一样迫切的想要找到卓明月才是。 土豆刚走,段云锦便端着炖盅进来了。 “我亲手炖的鸽子汤,你尝尝。” 宴清风没有接过。 他开门见山道:“你搬回公主府。” 不是商量,是告知,不容她拒绝。 段云锦的笑容僵在脸上:“我嫁出来了,哪有回去的道理。” “明月没法跟你同住一府,你去收拾,一个时辰内搬走。” 他知道卓明月害怕段云锦的手段,卓明月随时会回来,不能再叫她忧虑。 要是这样她还不放心,那就送段云锦去和亲,如此她总该满意了。 段云锦毫不留情地道:“你不知道吗,卓明月已经死了,尸体都捞起来了,你在想什么呢。” 宴清风对她的话无动于衷。 “我知道她没死。” 段云锦问:“你怎么就确定她没死?” “她要是死了,”宴清风顿了顿,道,“会来找我索命的。” 卓明月不是以德报怨的人。 她这样冤枉惨死,如何能放过他这个始作俑者? 段云锦觉得他这会儿又可怜又可笑的。 “你是疯了吗?你凭这个断定她没死?” 宴清风冷冷淡淡的看着她。 “赶紧走。” 他不能确定明月什么时候回来,或许是立刻,那她回来看到段云锦不会高兴的。 “孩子死了你来奶了,有用吗?” 段云锦怕他,却也没有那么怕他,她将炖盅在茶几上用力一放,不甘心道:“你这么爱她,娶我做什么?” 宴清风道:“我们和离。” “呵,你做梦,”段云锦被他气笑,笑得花枝乱颤,“我才刚过门,你就要和离,你是要全天下人笑话死我么?我告诉你,我可不是那卓明月,你想娶就娶想丢就丢的!” 宴清风看着她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 这桩婚事分明是她求来的,他心想着反正不娶卓明月了,才答应了她,为的是她不必去和亲。 他什么时候答应与她做寻常夫妻? “不和离,那就给你休书。” 段云锦杏目怒睁:“我是长公主,你敢休我?!” 宴清风仿佛听了个笑话。 “我有何不敢?” 段云锦挥翻炖盅,白瓷碎了一地。 她出去之前,对他说:“宴清风,你就是叫我去死,也取悦不到她,她死了,被你母亲打死了,你出去看看她的尸体,你再不说如何处置,她尸体就要被丢入乱葬岗了!” 宴清风还是叫了人来,进来的是韭菜。 “沣河里捞出的那具女尸,好生安葬。” 毕竟土豆不在,韭菜对这种事有点生疏,许多细节不敢擅作决定。 “将军,将卓姑娘安葬在何处?棺木的话用……” 宴清风更正他的言辞。 “她不是卓明月。” 韭菜慌忙跪地:“是我失言了!将军息怒!” 宴清风倒没有迁怒的意思,修长手指捏了捏眉心,淡淡道:“安葬在依山傍水之处,棺木要用上好的。” “是,”韭菜又道,“秦大人在门外求见。” 宴清风简单收拾了下自己,确保自己衣冠端正,面色尚可,再去见秦时。 秦时立在荷塘边,看着宴清风停在离自己两步远之处,短促的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悲痛无用,往前看吧。” 宴清风听着这话莫名的耳熟,缓缓才想起来,这句话是两年之前,他说给秦时听的。 当时秦时说…… “她没死。” 秦时听他说出这句和自己当年一摸一样的话,无可奈何的转过身去,双手撑着石栏,望向塘中初绽的荷花。 “当年,你笑话我竟为这点事迟迟走不出来,如今轮到你自己了。” 第120章愿圣上万事顺遂 他没有嘲弄宴清风的意思,只是感慨。 少年之时学着桃园三结义,说的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倒真的受着一样的苦楚。 宴清风语气平静:“我同你不一样,苏知秋死在你家大门口,无数人看到,你尸首也亲眼所见。卓明月还没有找到人,她并没有死。” 秦时经历过他如今的心境,知道他不愿意接受她的离去。 正如当年宴清风一而再提醒他人死了,秦时如今以牙还牙,也来叫他认清现实。 “明月在麻袋里被扛着出府,那辆马车一路行驶至沣河边,有无数人亲眼目睹。麻袋,布料,血迹,尸首,以及行凶几人的供词,无一不全。” 宴清风牙关紧绷,目光落在脚下,舌尖顶了顶腮帮子。 秦时远没有面上表现得这样冷静,他呼吸时胸口都在隐隐作痛。 这样的事,宴清风只是经历一回,而他经历的两回。 他喜欢的女子,竟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难道他就能泰然接受这样的事实么? 可说到这,看着宴清风的神情,他心里又没有感到丝毫痛快。 “今后不要再喜欢那样出身的姑娘了,”秦时声音很轻,是劝他,也是劝自己,“我们去喜欢门当户对的女子吧,至少不会再害死人,毕竟是一条条人命。” 宴清风又想揍他了,“你说什么浑话?” 秦时语重心长:“人没了,我们总还要活下去,难道日子就不过了?” “自然是要过的,”宴清风道,“等我把她找回来,你们双宿双飞去吧,跑得远远的,好好过。” 秦时无言以对。 宴清风看起来漫不经心,不太在意的样。 “她愿意跟你,你对她好点。” 他知道卓明月一直都愿意跟秦时的,秦时的性格跟他截然相反,秦时总是温润,没有脾气的模样,说话都慢条斯理的,待人待物都细心,是卓明月喜欢的模样。 这个模样,他学不会,纵使他肯学了,卓明月也懒得看他。 秦时沉默了,他同宴清风一块儿长大,宴清风的性格从小就有点霸道,他想要的,是必须到手,从未有过拱手相让的事。 除非是他玩腻了,玩破了,实在懒得再看一眼的东西。 但对于卓明月,他恐怕没有腻,只是单纯地想让她高兴了。 秦时无法感动:“早干嘛去了?” …… 段以珩亲自给一块鱼肉仔仔细细挑了刺,夹到她碗中。 “朕小时候被鱼刺卡过嗓子,是那个宫人没挑干净,母妃一怒之下差点把那个宫人打死。朕以后就不让宫人给挑鱼刺了,朕自己来。” 卓明月吃下了这块鱼肉。 段以珩很是满足:“朕挑的鱼刺你尽管放心。” 他享受给卓明月喂食的感觉,兴起之下又手剥了几个虾。 卓明月诚惶诚恐:“皇上,我可以自己来。” “让朕为你做点事,朕没怎么对你好过,”段以珩剥好了虾,又去剃蟹脚,专找麻烦事儿做,“你也不必推辞,朕觉得这样很有意思。” 既然他乐在其中,卓明月便心安理得地承受。 用完膳不久,去沐浴之前,卓明月听见皇帝吩咐宫女:“别准备那种很露骨的寝衣给她,就普通的那种,料子要舒服点的。” 她膝盖仍然有些痛,由婢女扶着走下汤泉。 随后,五六名宫女各自端着花篮,在汤池边立成一排。 晴姑姑道:“姑娘喜欢什么花?” 卓明月看了眼,“木丹吧。” 她喜欢木丹纯白无暇,却有那样浓艳不可忽视的味道,馥郁而久久不散。 沐浴完回到寝宫,寝宫里多了张金漆木雕罗汉床。 婢女正往上头铺银红色锦缎被单,另一位婢女抱来金绣粟玉枕,搁在床头。 宫人退下去后,段以珩一身明黄色寝衣走到她身边。 “朕以为粟玉枕比瓷玉枕舒适,只是人们偏说高枕无忧,朕便被束缚住了。” 卓明月道:“皇上能被束缚,也是皇上信的缘故。” 段以珩笑道:“从前是信的,现在不信了,朕已经得到让朕无忧的人了。” “那便愿圣上从此万事顺遂。” 他比卓明月高一个头,卓明月要微仰着脸,才能对上他的目光。 段以珩看着她灿若星辰的双眸,思绪空了一瞬,再开口,嗓音低哑:“上回朕太冲动,你去边关数月,朕太想你,便不管不顾地去打扰你,结果害你受辱,是朕做得不对。” 卓明月苦笑:“我在他手里,习惯了的。” 段以珩一直都知道她是个聪慧的女子,简单的一句话,把他的过失全部抹去,言下之意,尽数都是宴清风的错而已。 他轻抚卓明月的脸颊,目光温润:“朕等你把伤养好。” 明早要上朝,段以珩没有多同卓明月闲聊,灭去了铜胎掐丝琳琅宫灯,早早躺在龙榻上。 罗汉床摆在窗边。 卓明月一翻身,便能望见缕空窗外高悬的圆月。 她明白皇帝说的养伤是指什么。并不单指她的腿,而是说她心里的伤。 故而没有与她同榻而眠,没有越礼之举。 - 宴清风半梦半醒的时候往侧一抱,抱了个空,立刻清醒过来。 他就着寝衣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随后出了房门,往她住了几天的偏院走去。 偏院里空空如也。 土豆拿着斗篷跟上来,给他披在肩上。 宴清风问:“她还没有回来?” 土豆叹息道:“将军……去歇息吧。” “我母亲那里没有消息?” 土豆摇摇头。 宴清风背着手,在这院子里来回渡步,突然停下来。 “她腿有伤,不知我母亲有没有安排人伺候她。” 土豆心想,人都死了知道心疼了,这腿伤怎么来的,主子你难道不清楚吗? “将军为什么任由长公主罚她跪钉板?” 宴清风答非所问:“我听说云锦找她就立刻赶过去了。” 土豆道:“可是主子没有立刻救她,等她晕过去了再救的。” 当时,他在堂屋外看得急死,主子却在同长公主悠闲品茶。 宴清风看着土豆的眼色沉冷。 “她和秦时不规矩,吃点苦头也在情理之中。” 当时他想救,又不想救,恨自己会心疼她,恨她跟秦时举止亲密,恨她对自己没有半分情意。 就这么犹犹豫豫的,到她昏死过去才终于控制不住,去把她抱起来。 土豆不知哪来的胆子,回怼了句:“她和将军就算规矩了吗?将军有给她任何名份吗?” 说完,土豆扑通跪地,“将军恕罪。” 宴清风抬头,能望见天边明月,沙哑道:“如果没去什么破庙,我们已经成亲了。” 尽管她没有对他打开心扉,可是那之前,她对他说,叫他记得以后对她生的孩子好。 说明她接受这样的命运了,也答应给他生孩子。 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 第121章皇上,宴将军求见 宴青菱总算愿意出来走走。 多日不见阳光,这一出来,被这日光刺得睁不开眼。 她左边是珍儿扶着她,右边是哥哥以手掌给她遮阳。 “康子意还没把和离书拿来么?”宴青菱的腹部已有隆起的趋势,她不想等太久。 宴清风被别的事扰心,经她这一说,才想起还有这事。 “你要是急,我亲自去一趟,把和离书拿回来。” 宴青菱斟酌了下:“不要动手。” 两家人同在长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可她还是不希望闹大,能好聚好散便是最好。 宴清风都依她说的做。 “好,不动手。但我会同他们把话说得难听些,或许会威逼利诱。” “嗯。” 在府中这一逛,宴青菱才发现哥哥府上多了不少婢女。 “哥哥是为嫂子换了那么多婢女吗?”宴青菱挺高兴的,她哥哥做了件细心的事,“确实府上全是男人,嫂子不方便。” 宴清风知道她嘴里的嫂子是卓明月,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告诉她那些事,也不让下人说出来。 至于下人换婢女,是他怕青菱见到男人过激,才撤去一些人手,和卓明月倒是无关。 宴青菱左顾右盼之后,问道:“怎么不见嫂子啊?” 宴清风刻意地去回避这个话题。 “南院的红掌花开了,去看看?” 宴青菱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出事到现在,卓明月不该一眼都不来看她。 于情于理,都不应该。 她停步在原地,表情凝重,“哥,嫂子怎么了?” 宴清风背过身去,双臂灌了铅似的沉重,把他双肩都拉垮了些。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找不到。” “逃了?” 宴青菱下意识的这么想。 宴清风低着头,默认了她这个说法。 他倒宁可卓明月只是逃了。 “哥,那就算了吧?” 宴青菱握住他手臂,劝说的口吻道,“天底下姑娘多的是,何必非要难为一个眼里没你的呢?她不快活,你也不快活。” 宴清风神色有些僵硬,仍然默不作声。 宴青菱叹了口气。 她能感觉到哥哥紧绷的表情里藏着的痛苦,她希望哥哥不要再强人所难,也希望他能够释怀不要深陷其中。 “哥,我知道要割舍爱过的人很难,好比手指甲一个个生生拔出,但是我可以做到,你也可以做到的,对不对?” 宴清风眼底流露出难言的悲戚,嗓音沉哑。 “我不割舍。” 若她只是逃走,他或许不多时也就放下了。 他甚至不敢告诉青菱,他没有娶卓明月,不仅没有娶,他还欺负她,冤枉她,让她受伤。 甚至她现在可能没了活路。 他要怎么割舍? 宴青菱苦口婆心的劝道:“大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的,这样真的不合适。哥,别让我瞧不起你。” “不提她了,”宴清风很牵强的对她一笑,“你要想出府去玩,或者见见哪个闺中密友,都告诉哥哥。” 宴青菱也很刻意的,让他觉得自己没事。 “今日走的有些累了,我想出去会让土豆给我备轿子的。哥,怎么也没有见母亲?” …… 其实今早,段知菁便来过。 宴清风把她堵在门口:“卓明月回来了,我就让你见青菱。” 段知菁捂着胸口,作出心痛不已的模样。 “你和青菱都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你竟然不让我见我女儿?” 宴清风不以为然:“你把卓明月还回来又能如何?” “你要为了一个贱人,跟我断绝母子关系?” “你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段知菁在原地站了半晌,到底是没法子了,上前一步,“那你告诉我,青菱如何了,有没有好转些?” 宴清风没有回答,命人关上大门,交代道: “青菱小姐的消息,无论轻重,都不可告知大长公主。” 他要让她见不到,也得不到消息,如此,不消几日,母亲定然支撑不住。 - 段以珩吩咐了,一切按卓明月的心意来。 就连乾元宫中香炉里的熏香,也按卓明月的心意,从龙涎香换成了檀香。 如此,段以珩仍然怕她无聊,叫人拿了棋盘来,放在榻上。 卓明月道:“我不会下棋。” “朕教你。” 段以珩很耐心,给她讲解下棋的规则,在对弈之中,每一步都同她解释其中奥义。 一局下来,段以珩惊讶的口吻道: “看,明月你多厉害,你很有天赋的,棋圣都得对你甘拜下风。” 卓明月被他逗笑。 其实基本上每一步都是他自己走的,自己在跟自己对弈。 他这可不是在夸他自己? “你笑了。” 段以珩目光炯炯的看着她,意识到自己看得太入神,收敛目光,清咳道:“人啊,是应该多笑笑,太医说了,活得开心才能活得久。” 卓明月轻轻“嗯”了声,配合着他,将黑白子分开放入白瓷棋奁中。 宫人入内禀报:“皇上,宴将军求见。” 段以珩起身,屈指轻勾过她鼻梁。 “朕去应付应付,你早些休息,记得少思八九,常想一二。” …… 宴清风立在前殿中。 远看着,他身形有些落寞萧瑟的意味。 段以珩一身紫袍常服,走到他面前。 “稀客,有一阵不来了。” 从前宴清风闲来无事便会找皇帝,皇帝每逢次日休沐的日子,也会找宴清风喝酒。 自从北稷山回来当日撕破脸,除了每日在朝堂上不得不打照面,重要之事意简言骇的沟通下,私底下,他们是再没找过彼此。 宴清风向他点头示礼,“焚香换了?” 印象中,他独独钟爱龙涎香,从未换过。 “用久了,总会腻的,”段以珩不动声色道,“大晚上的,怎么过来了?” “找你喝酒。”宴清风道。 明日并非休沐的日子,喝酒或许会误事。 段以珩却没有拒绝,让宫人立刻去备小菜,拿酒来。 坐在白玉桌旁,宴清风一杯接一杯地闷声下肚。 段以珩好心劝他:“等菜来了再喝,这样身子要喝坏的。” 宴清风抬起眼,眸底血丝密布。 “卓明月没了。” 段以珩叹息道:“朕前几日便听说了此事,人死不能复生,你早些放下吧。” 第122章亲眼目睹他们亲吻 宴清风直直看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后,他收回目光,又闷了口酒。 “也是,你后宫三千,没什么好惋惜的。” 段以珩生硬地笑笑。 “想看朕同你一般悲痛?不至于,朕和卓明月不过几面,她确实好看,可天底下美人多的是,环肥燕瘦的,什么样的不能有。” 宴清风怎能信他的鬼话。 “如意都被你冷落多久了,你要不这么说,我都当你忘记了有后宫这码事。” 段以珩面对他探究的目光,泰然地再给他倒一杯酒。 “如意她性子有些变化,朕应付那些大臣就很累,实在没心力哄她,你要得了空闲,多劝导劝导她。” 外男不能进后宫,如何去劝导身为贵妃的宴如意? 宴清风没把他的话当真,喝了酒,淡淡道:“我还以为因她是我的堂妹,你迁怒她了。” 他们都心知肚明,事实如此。 段以珩面上却不会承认。 “你是你,她是她。再者,你的酒品朕还不熟悉?那一日你喝多了,说的胡话,朕不会当真的。” 宫女们鱼贯而入,一盘盘菜肴摆满了白玉桌。 宴清风同他碰了碰琉璃酒杯,看他一饮而尽。 “人逢喜事?” 都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他仍是不瘟不恼的,从容应对,甚至还有心情喝酒,满面都是春风得意的气色,想来,是有什么高兴的事。 段以珩放下酒杯。 “要伤春悲秋才好?清风,朕同你那么多年的兄弟,不至于对你一两句话耿耿于怀。” 之前他确实对宴清风很恼怒,可这几日的确人逢喜事,压根怒不起来。 眼下无论宴清风暗戳戳的说了些什么冒犯的言语,他都可以轻描淡写地抹过去。 宴清风掂着酒杯,目光打量了他一会儿,突兀道: “一个月前,丞相捐了一万两白银修葺南隐寺。” 那寺中无故多了道暗门,必有迹可循,宴清风就这么顺藤摸瓜查到了康丞相头上。 段以珩面上隐隐流露出讶异,指尖轻敲桌面。 “花这么多银两修寺,说明他私库更为充盈。作为一个丞相,竟如此富有?” 宴清风又道:“青菱差点在南隐寺中出了事,你知道的吧。” “出了什么事?暗杀青菱?” 他看着一无所知,宴清风便迟迟不言。 段以珩眉宇皱起。 “你怀疑康家修寺就是为了对青菱下手?青菱不是康博文的儿媳妇么,杀了她得罪宴氏,对康家有什么好处?” 宴清风冷呵。 “正是对康家没有任何好处,我才想不透这点。” 若说毁了青菱,是为了阻止青菱与康子意和离,从而维护康宴两氏的姻亲,那么这么做,反而本末倒置。 原本只是个一拍两散的事,如此一来,倒逼得宴家对康家恨之入骨,恨不能斩草除根。 康丞相也大可以安排别人去修寺,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却偏偏大摇大摆以自己名义,落得个无法摆脱的嫌疑,何必? 到底也是只纵横官场多年老谋深算的狐狸,不应当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来。 除非康丞相修寺之时,根本料不到青菱会在何处出事。 故而,宴清风并未急着去算账。 他会继续查下去,查不到就等着,背后之人早晚露出马脚。 段以珩拍他的肩膀,关切道:“青菱情况怎么样,你倒是告诉朕,朕得空去看看她。” “她没事,”宴清风顿了顿,道,“那一日卓明月与青菱在一处,歹徒认错了人,伤害的是卓明月。” 段以珩脸色忽然绷住,手掌紧紧一握,手背青筋暴突。 宴清风嗤笑道:“怎么?” 说到青菱出事和卓明月出事,他的反应可大不相同。就这,还想装作不在意? 段以珩察觉到失态,强令自己放松下来,若无其事道:“依朕看,是你克妻吧,她在你身边不是风寒就是受伤,最后还落了个魂减香消,你的感情,她是真消受不起啊。” 宴清风又闷一口酒。 这么说来,去北稷山之前,他如果没强行把卓明月从皇帝身边带走,或许她就不必受那么多苦,不必有如今的下场。 他要后悔的事实在太多。 段以珩提醒道:“吃点菜。” 宴清风双耳封闭了一般,听不进他的劝告,急躁的一杯又一杯给自己倒酒,到最后嫌杯子太小,不过瘾,对着酒坛子痛饮。 段以珩不动声色的挪了挪椅子,离他远点,省得一会儿被他吐一身。 最后他抱着个掐丝珐琅缠枝莲纹鼎式炉呕了一阵,吐完了,瘫软倒在地上。 …… 宴清风并没有完全昏睡过去,他只是太累了,不想睁开眼。 他知道皇帝下令让两人太监把他拖到寝殿里去,抬到榻上。 还听到皇帝跟人解释:“以往清风在这喝多了,朕都让他睡这儿,若是今晚安顿在了别处,恐怕他心存疑虑。” “好。”女子应道。 宴清风的呼吸停住了。 这个声音太过熟悉,可是,她如何会在这?是他喝太多了,故而有了幻觉么? 段以珩看着床上的男人,问她:“恨不恨?要不要趁他醉死过去,打他几个巴掌解解气?” 卓明月摇摇头。 “只要从此以后,再不必见到他便好。” 她不想恨,也不想再纠缠。 宴清风的胸膛似被重重砸了一圈,心脏乃至整个胸腔疼得剧烈,以至于呼吸都费劲。 她连恨他都不屑……纠缠一场,他念念不忘的,却是她最不堪回首的。 不过……还活着,真好。 寝殿里没点几盏灯,有些昏暗。 卓明月和段以珩便没有看到,他眼角无声滑下的一行泪。 段以珩也喝了点酒,身子有些发热,看着眼前女子嫣红的唇,喉间动了动,试探着靠近一点。 她没有逃避,段以珩便顺其自然地搂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低头凑了上去。 宴清风睁开眼,看着昏暗之中,立在龙榻边拥吻的一对男女。 被褥里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再次握紧,又强迫自己松开。 宴清风整个人要被生生撕碎了一般,浑身上下哪里都疼,头痛欲裂,心脏更甚。 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叫嚣:去分开他们,把她带走。 另一个声音在劝他:算了吧,你不是想她活着吗,她不想见你,她害怕你知道她还活着,不要再打扰她了。你若再毁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恐怕她会更恨你。 第123章好梦 这一时半刻,宴清风从未觉得如此漫长。 他把心底涌出的无尽酸涩强行压制下去,好似将石头生生揉碎在眼里一般。 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也不过如此了。 段以珩餍足之后,终于放开她的唇,双臂却仍搂着她的腰,目光怜惜地看着她。 “你在南隐寺出事了?” 卓明月摇摇头:“没有,是……” 但她也没有再说下去,事关女子名声,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段以珩听到她说没有,暗自松了一口气,心中唾骂了宴清风几句。宴清风故意骗他说出事的是卓明月,这就是为了看他的反应,而他着了道。 卓明月双手绵软搭着皇帝胸膛,指尖落在他衣襟处,指腹轻抚那金线所绣的龙头。 “要不要喝点解酒汤,你明日还要早朝。” “想喝你亲手煮的醒酒汤。”他有点撒娇的意味。 “好啊。”卓明月道。 在段以珩转眸看向床上之前,宴清风已经闭上了眼,一副睡得很死的模样。 他去沐浴更衣,随后踏入临时安顿卓明月的侧殿。 卓明月吹凉勺中的醒酒汤,喂到皇帝唇边。 “有点甜?”段以珩挑起眉。 与平常的醒酒汤味道有些许不同,偏甜一些,还挺好喝的。 卓明月道:“醒酒汤有些辛,我便加了一味叫做乌藤的中药祛其辛味。且乌藤滋补肝肾,益精明目,调味之外对身子亦有好处。” “你用心了,那些医书没白看。” 段以珩拿过勺子,轻舀一番后,对着碗将它饮尽。 卓明月轻勾唇角:“皇上喜欢就好。” 段以珩放下碗。 “看宴清风为你魂不附体的,有没有动容。” 卓明月笑道:“我遍体鳞伤的时候,他可曾动容?” 她不会忘记承受过的屈辱苦楚,这样不痛不痒的报应,实在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那便好,”段以珩很欣慰,轻抚她脸颊,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朕要去歇下了,你睡吧,好梦。” - 宴清风干等着,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段以珩才回来。 回来了已经换好寝衣,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段以珩心情好,很快就睡着过去,均匀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夜中很清晰。 宴清风顶着酒劲,还是无法入睡。 他自虐似的去回味刚刚亲眼目睹的那一幕。 她也没有主动,看起来很被动,只是没有推开罢了,未必是自愿的。 这样去想,他稍稍好受些。 强令自己忘记那一幕之后,脑海里又反反复复地回响起皇帝和卓明月那短短几句话。 为什么她对皇帝也可以这样温柔,对他却不行? 她什么时候给他做过一次醒酒汤? 他到底差在哪里,比不上秦时,也比不上皇帝…… 即将天亮之时,宴清风终于睡着,却做了个无比潋滟的梦。 梦里的女人是卓明月,可与她抵死交缠的,却不是自己。 宴清风眼睁睁的,看着皇帝的手在她柔如玉脂的肌肤上流连不去,从腰侧到胸前,爱抚一阵后,把她放在满是奏折的檀木案牍上,撩开她的衣裙,随即与她严丝合缝。 皇帝因愉悦而闷哼了一声,她身下的奏折因他们的动作,一本本掉落下来。 宴清风想冲过去分开他们。 可是面前有一层屏障似的,他无法靠近,只能声嘶力竭的嘶吼。 “段以珩你敢碰她!” “卓明月你把他推开!” 到最后,他跪下来,捂住脸。 “你回来吧,我知道错了,你不要作践自己,求求你,你来作践我吧,都是我欠你的。” “你骂我,打我,拿刀砍我都行。” “不要作践自己啊。” “我求你。” “明月,回来,到我身边来……” 他的哀求毫无用处,那两人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皇帝尽了兴,还未从女子身上离开,他笑着看向宴清风:“果然无处不美,怪不得你那么喜欢。” 宴清风被这一句话刺激得发了疯。 他要戳瞎皇帝的眼睛。 不够。 他要皇帝死。 段以珩睡得好好的,被一双手掐着脖子掐醒。 差点儿被掐死之时,宴清风猛然清醒过来,松开手。 段以珩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揉着脖子,寻思要不要叫禁军护驾。 宴清风双目通红,直直地看着皇帝,没有说话。 他半个魂还在那场噩梦里,迟迟不能出来。 段以珩这才看清他的脸。 “哎,朕差点驾崩了。你一个大男人,做了什么梦哭成这样。” 宴清风开口,声音无比沙哑。 “我梦见你睡了卓明月。” 很显然,卓明月前几日就在这寝宫里,住一处,又怎会不睡一块儿。 或许早在北稷山之前的那六日里,不该发生的都发生过了。 但只要她肯回到他身边,跟别人亲吻过也好,睡过也罢,他都可以强行忘记,不去计较。 段以珩觉得这梦做得倒挺好的。 他也做过这样的梦。 如今卓明月正在慢慢的接受他,他也在一点点的试探。卓明月恨透了宴清风对她的强行占有,那他就反其道而行,等一个水到渠成。 昨晚她已经不再逃避他的亲吻,那么实现梦境之日,亦不会太远。 他清咳道:“你魔怔了,既然如此,以后别来朕这喝酒,朕伺候不起你。” 宴清风起来穿了外衣,走到皇帝身边时,侧首看他。 段以珩看出来他有话想说。 “有话直说,大老爷们磨磨唧唧的。” 宴清风笑了笑:“大老爷们会做偷鸡摸狗的事?卓明月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不介意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 段以珩脸色一凝。 这话里的暗示意味很浓,无异于明晃晃的戳穿他想要隐瞒的事。 在宴清风走出去之前,段以珩讥讽道:“你倒是挺光明磊落的,可她怕,你知道么?你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又不护着她。她在你身边伤痕累累,体无完肤,没了半条命。大老爷们爱一个女子,是这样爱的?” 宴清风走到殿外,看到一名宫女端着一盘衣物往乾元宫的侧殿而去。 是天青色软烟罗的料子,俨然是女子衣物。 宴清风脚步顿在原地,目送那名宫女,直到她推开侧殿的门进入。 他有一种冲动,想冲进去,把卓明月带走,锁在自己府上。 用铁链拴住她的脚踝,再或者,用铁链把她跟自己拴在一块。 然后把唯一的钥匙融了,叫她永远都没办法离开他。 要他眼睁睁看着她同别人在一起,亲热,缠绵,得到他从未得到过的温柔,无异于叫他生吞数百根针,如何能做到? 他站在那看着侧殿的门,看了许久,最终转身离开。 第124章卓明月死了? 将军府门口,段知菁早早就在那等着了。 门卫在她面前跪了一地。 “大长公主,实在是将军有命,我等不能违背啊!” 段知菁从一位侍卫腰间抽出佩剑,直抵一人额间。 “再不让开,我要你的命!” 宴清风来的很及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冷着脸翻身下马,走过去,段知菁就扔了手里剑。 “清风,我只是想看看青菱。” 他看了段知菁一眼,“走吧,不必再来。” 段知菁这几日俨然也没睡好,眼底血丝密布,肌肤都黯淡了不少。 她拉住宴清风的衣袖:“你好歹告诉我,青菱怎么样了。” 宴清风看着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冷呵。 “那你告诉我,卓明月怎么样了?” 自己的亲生母亲,竟然向着皇帝,把他的女人去送给皇帝,还骗他说人死了,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也不会原谅的。 “人死都死了,埋都埋了,你还要什么交代!” 段知菁故作悲痛道:“清风,你也算当过半个爹了,你替我想想,我拿命生下的儿子,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要同我断绝母子情分,你寒不寒心!” 当过半个爹。 宴清风随即想到在边关失去的那个孩子,更加痛苦。 若那个孩子能够出生,他也不至于失去卓明月吧,卓明月到底也是母亲,会看在孩子的份上,同他过下去的。 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孩子没有,女人也在别人身边,对别人体贴温柔。 段知菁见他神情有所松动,趁热打铁道:“青菱也是我的女儿,” “你要是真为了青菱好,别在大门口嚷嚷,除非你想把青菱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这一句话,让段知菁闭了嘴。 宴清风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压低了嗓子。 “卓明月的事,你还要骗我说她死了吗?” 段知菁心梗了会儿,“清风啊,是我做的不对,可事情已经做了,人已经没了,难道你非要母亲把命赔给你,才肯放过母亲吗?” 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 “母亲,你说什么,谁没了?” 宴青菱在珍儿的搀扶下从门内走出,面无血色的看着他们。 段知菁迎上去,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抱住她:“我的青菱啊,你瘦了。” 这刚入夏的天气穿得单薄,宴青菱本就消瘦,眼下薄薄的纱衣里头,好似只剩个骨架子,唯独腹部微微隆起。 宴青菱呆立着,没有回应母亲的拥抱。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什么赔命?” 段知菁抹泪道:“青菱,劝劝你哥吧,卓明月死了,他要把我这个做母亲的也给逼死啊!” 宴青菱仍然没有反应过来似的,失神地道: “卓明月死了?好好一个人,怎么会死了?” 不久之前,还同她一块儿睡觉,花整日功夫安慰她的女子,被她喊作嫂子的人,怎么会没了呢? 宴清风皱起眉:“别听母亲胡说八道,人没死,是被她送人了。” 青菱好不容易好转一些,宴清风不想有任何误会,让妹妹再受刺激。 段知菁急于让女儿替自己说话,向她哭诉道: “你知道卓明月多下贱吗,你哥哥要娶云锦,大婚时候却被卓明月缠住了脚,就把云锦搁置了,花轿都不去迎,同卓明月鬼混去了。” “……” “云锦多识大体啊,一个人拜堂成了亲,洞房花烛夜也没等到夫君。” “……” “我这个做婆母的,怎么能不清理门户?我就把卓明月给仗杀了,丢进沣河里了。” “……” “青菱,你说说,我做错了什么?” 宴青菱听得耳朵里嗡嗡直响,单薄的身子晃了晃,不可置信道:“你把卓明月仗杀了?” 她又转而看向哥哥,瞪大了眼。 “你娶了段云锦?你不是要娶卓明月吗?!” 宴清风艰难道:“这其中,发生了一些事,我慢慢给你解释。” 其实他至今不知道该怎么向青菱解释,那些荒唐事,无论怎么说都是他错了,错得离谱至极。 宴青菱笑了,眼中泪莹莹的。 “我还劝她好好同你过日子……哥,我真的大错特错。你把人家当什么了,罪魁祸首是你啊,你不觉得吗?你欺她无依无靠,想娶就娶,想丢就丢,你知道你已经把她捧到了足够摔死的地步,你怎么能放手?终于她被你害死了,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宴清风深深呼吸以此来调整情绪。 她说的对。 是他把卓明月捧得那么高,又放了手。 只要他放手,卓明月就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可他还是放了。 若没有皇帝来釜底抽薪,卓明月恐怕真的死了,她根本没有办法活下来。 段知菁觉得女儿说的很对,刚想附和,宴青菱推开她,后退一步。 “母亲,哥哥是能对卓明月言听计从的人吗,你心里没数?哥哥大婚之时没有去迎花轿,是因他根本不想娶段云锦。昏聩的是娶而不负责任的哥哥,他对不起卓明月,也对不起段云锦,你该罚该杀都冲着哥哥去啊,为什么拿人家无辜的姑娘泄愤?” 段知菁捂着心口,悲痛道:“母亲都认错了还不行吗,你也要责怪母亲,你们一个个的非得把我逼死才好么?” 宴青菱摇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你一句认错了,就能抹平了吗?母亲,你怎么做得出同荣华郡主一样的事来,你不是最瞧不起她那样的人,说她把儿子都养成了没血没肉的废物吗?” 段知菁被说得哑口无言,心中砰砰直跳,眼底通红,欲抓住她的手。 “青菱……” “别过来。” 宴青菱一步步后退,往府里跑去。 段知菁还想去追,宴清风以一条手臂挡住她。 “宴清风!”段知菁对这个儿子又愧疚,又咬牙切齿,“青菱说了,你也有错的。” 宴清风这几日间心里头早已被刀戳得千疮百孔,也不在乎青菱多说他两句。 然而对于这个母亲,他是多看一眼都嫌烦。 “你来看青菱,是为了满足你的思念,还是为了青菱好。我瞧着你,根本就不在意她死活。” “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告诉她卓明月死了,让她帮着劝我?”宴清风道,“青菱是你肚子里出来的,你倒是一点都不懂她,就这,没让你见她是对的。” 赤色大门在段知菁眼前缓缓合上。 门卫向她躬身:“大长公主,请回吧。” 第125章朕今日想做一回昏君 荷塘边,宴清风追上了宴青菱,直截了当的对她道:“卓明月没死。” 宴青菱并不信他的话。 “你不必为了哄我这样说,我知道,母亲不会放过她的。” 母亲若是没有仗杀卓明月,也断不会承认。 宴清风呼吸沉重:“卓明月在皇帝那里。” 宴青菱探究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他不像是在胡说之后,下意识道:“他把卓明月当作了人质来胁迫你?” 闻言,宴清风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 “你怎么会这样想?” “不是吗?” 宴清风所了解的妹妹,是对皇帝很信任的。 然而她的第一反应,却不是“皇帝帮他救了卓明月”,而是“皇帝拿卓明月当人质”。 若非发生过什么事,改变了青菱对皇帝的想法,她不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皇帝对你做过什么?” 宴青菱避开他的目光,“我听康子意说过,皇帝对你心有忌惮,功高震主这个词,我还是懂的。” 宴清风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康子意整日不是酒池便是肉林,他能知道这个?” “旁观者清啊,哥哥。” 宴青菱不会告诉他,康子意的那个女人是皇帝塞给他的,依哥哥那种冲动的性子,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再怎么权势滔天,终究是臣子,为了朝局安稳,这口气她无论如何都得忍下来。 而皇帝,他既然已有了忌惮心思,不会只拆她一桩姻亲而已,一定还会有其他作为来针对哥哥。 宴清风没有再多问。 “这你倒可以安心,皇帝并没有把卓明月当人质。” 若真到了拿人质的地步,他和皇帝之间,必得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了。 “那是?”宴青菱非要追根究底。 “郎情妾意吧。” 宴清风语气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吹来便散了。 他不知道卓明月喜欢的到底是皇帝还是秦时,或许正如她所说,全天下男人都可以,只他不行。 唯独他,是被卓明月憎恶至极的。 宴青菱许久都不知能说什么,最后叹了口气,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道: “哥,她既然做了皇帝的女人,便不能再同外男有染,会死无葬身之地的。放手吧,好不好?” 宴清风点头,大手揉乱了她发顶。 “放心,我会克制住的。” 不为别的,卓明月不想看到他,他就不再出现在她面前。 - 卓明月坐在妆镜前,段以珩立在她身后,挑了支朝阳五凤挂珠钗,插在她发髻间。 “这不合礼法。” 卓明月抬手要将钗子取下来。 段以珩握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你足以配得上它。” 龙是帝王才能用的图腾,凤也一样,只有身为皇后的当朝国母才可用,旁人用了,便是自寻死路。 可到底只在乾元宫中戴着,不出去给外人瞧见,卓明月便由他去了。 段以珩又选了副银鎏金菊花纹的耳坠给她戴上。 “朕对皇后没有情意,她对朕亦是。明月,朕希望往后你能一直陪在朕身边。” 卓明月知道的,这位皇后,也就是秦时的表姐,与皇帝成亲后一直备受冷落,远不如宴如意得圣心。 两个女子在皇帝还是皇子之时,便嫁给他了。 可既然李氏不得宠,为何偏偏立她为后,宴如意却只是贵妃呢? 是因为,她姓宴么? 卓明月并没有问出口,只是苦涩一笑。 “皇上迟迟不入后宫,百官会有异议的。” “朕能应付便应付着,”段以珩到她身前来,细细给她描眉,“朕被这皇位缚住手脚,倒也无妨,唯独事关于你,朕想随心所欲。” 段以珩凝视着她的双眸,商量的口吻道:“明月,下个月的避暑山庄,朕想带你一同去。” 卓明月眼睫轻颤,“宴清风会发现的。” 避暑山庄毕竟不是乾元宫,从长安到避暑山庄少说也要两日路程,皇帝身边带了个女子,很难不被发现。 “朕受不了整整一个月都见不到你,”段以珩握住她的一双柔荑,抚弄她青葱指尖,“朕不会再任由他把你带走,信不信朕?” 实则,段以珩几乎能够确定,宴清风已经知道人在他这里。 那日大早上宴清风的那句话,便是在戳穿他。 再者,他回去之后再也没有派人找卓明月,盯着段知菁的人手也尽数撤回。 可见,他是知道卓明月在哪了。 既然没有再来讨要人,想必是先前这段经历让他望而却步,他这一回,愿意默守在三尺之外。 那么,段以珩也能给卓明月一个新的身份,慢慢带她走到人前,再给她个名正言顺的位份。 “信,”卓明月岂敢说不信,“皇后和贵妃也去吗?” “皇后留在长安把持后宫,如意她……” 段以珩顿了顿,道:“贵妃近来性情不定,还是留在长安好好养养性子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宫人入内:“贵妃娘娘求见。” “朕有点头疼,不见。” 明知是借口,卓明月却伸手去揉他太阳穴,“皇上怎么头疼了,是昨晚的夜风太凉吗?” 她的手很软,力道偏轻,段以珩却觉得这是按得最舒服的一次。 “疼啊,还有胳膊,腿,都疼。” 卓明月盈盈起身,“那皇上躺着吧。” 段以珩坐下来,却把她拉到了怀里,看她猝不及防得羞红了脸,娇艳如春日海棠,一双葱白玉手软软推着他胸膛。 他欢喜得亲了亲她眼角那颗红痣。 旧时唐玄宗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女子温柔乡,当真是英雄冢。 “你腿还没好,该朕伺候你才是。” 他抱起女子走到几步之遥的床榻边,把她轻放在明黄色锦缎被褥上,手搂在她腰间,垂眸端详她的容颜。 卓明月整个人被他笼罩住,近在咫尺,鼻尖对鼻尖,他急促的呼吸拂在她唇上。 “皇上,再不换朝服,上朝便来不及了。” 她轻轻推他,手掌绵绵无力,推不动他分毫。 而她的声音又过于娇软,反而显得像欲拒还迎。 段以珩低头凑到她耳边,亲嗅她散着淡淡木丹香的墨发,低哑道: “朕今日想做一回昏君。” 第126章我不会再纠缠她 朝堂上,两位大臣争论了一场,各执一词,互不退让。 众人都看得紧张。 唯独宴清风发现皇帝走了神。 在大臣争得面红耳赤之时,段以珩望着地面,似是在回味什么,忽然提了提唇角,眉眼里都是笑意。 今日的早朝,皇帝晚来半个小时。 宴清风的牙根忽而有些发酸。 下朝之后,段以珩在回乾元宫的必经之路上,遇到了宴清风。 段以珩让身边人退出数步远。 宴清风哑声问:“碰她了?” 那日在乾元宫寝殿中,他发现窗边多了张罗汉床,还摆放了被褥枕头,可见皇帝和卓明月并没有同床共枕。 然而今日,他看着皇帝的神色,很熟悉,那是一种事后满足的愉悦感。 段以珩笑:“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何意,碰就是碰了,没碰便是没碰。”宴清风自虐似的非要刨根问底。 “亲过算不算碰过?”段以珩拍拍他肩膀,坦白道,“太医说她小产后不久,怀孕伤身,喝避子药多多少少对女子也没好处,朕便没有做那一步。” “避子汤也伤身?” 宴清风想起他叫卓明月喝了多少避子药,脸色有点难看。让他不碰,他做不到,可大夫说她得缓缓再怀,他便日复一日的叫她喝那药。 如果他知道那药伤身,多多少少会克制些,不叫她喝那么多。 段以珩心情还是挺不错的。 “其他就恕朕不能多说了,那是朕与明月的私事,你也不要刨根问底,只会让你不痛快。” 宴清风杵在原地。 “她怀过孩子,你也不介意?” 他心中酸涩的几乎发疯,咬碎了牙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双脚不去找她。 段以珩笑道:“朕又不是清清白白的男子,有后宫三千,也失过孩子,有什么好介意她的?” 乍然听到太医说她小产过,气血有亏,他下意识的想法竟然是侥幸,若是还有个孩子,连人带娃的弄过来多麻烦。 随即他便意识到,这侥幸多少有些卑劣。 至于介怀,那是半分没有。 “你是希望朕介意,然后嫌弃她?”段以珩轻轻叹息,“青菱那么会为别人着想的姑娘,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哥哥?” 一个整天为别人着想,一个是我行我素,不为任何人着想。 这样的兄妹,居然是同样的爹娘生的。 宴清风垂着眼,目光落在地上,浓密的眼睫遮住眸底黯淡,不知在想什么。 到底是多年的兄弟,段以珩宽慰他:“天竺的兰心公主明年满十六岁,你到时候看看,看得上就收下。天竺的美人,还是名不虚传的。” 宴清风不领情。 “你母妃没了,我找个相像的妇人给你,让你叫娘,你叫不叫?” 先前那么几年,他身边没有女人也这样过来了,现在有过卓明月,每一夜难捱一些,倒也能得过且过,死不了。 枕边人将就不了,没有任何人可以填补这份缺失。 “你要这么执拗,于人于己都没好处。” 段以珩心平气和道:“用个午膳再走?” “不了,”宴清风往乾元宫的方向望了眼,“你同她说,我不会再纠缠她,不用担惊受怕了。” 短短一句话,说得无比艰难。 前几日他都不敢说出口,怕自己食言,他对卓明月食言过太多次,说要放过却没有放过。 这一回,他宁可用刀把自己心口的血肉剜下来,也不要再做叫她害怕的事。克制,便是他唯一能为她做到的了。 段以珩心中一块巨石落下。 “你能想开,朕很高兴。” - 没等宴清风主动去寻上门,康子意就自己来谈和离的条件。 他要同宴青菱单独共进午膳,吃完了,就好聚好散。 宴青菱没有犹豫便答应下来。 “就这样吧,让他来。” 宴清风眉宇紧蹙,“我不放心。” 宴青菱道:“他虽说对不起我,可他不会拿我如何的,用个膳而已。” 宴清风也知道,康子意不会对青菱动手,他也不敢,只是那张破嘴不知会说出什么来。 但青菱看着也是有话要对康子意说,宴清风便不再阻拦。 “行,那哥哥就在门外,有时你喊。” 宴青菱故作轻松的对他笑笑:“好啊。” 半个时辰后,康子意由下人引路,踏入飘着桂花香的四方院中。 院中青色苍石桌上,只几碟家常小菜。 宴青菱挽袖提壶倒茶:“我想你也不会有胃口,便让膳房随便做点,也没让备酒。” 康子意在她对面坐下来,目光紧盯着她的脸。 她清减不少,原本清灵地双眸黯淡无光,眉目之间还有几分难诉的疲惫。 “离开我成了这般模样,既然放不下,为何不肯回到我身边来?” 正所谓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他自作多情的想,宴青菱是因情伤才消瘦至此。 宴青菱将茶碗推至他面前。 “同我和离,给你的长子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不好么?” 康子意竭力向她解释:“我同姜雪岚只有一次而已,是皇帝亲自灌我酒,把人塞给我,我拿了人清白,总要对人负责,才把她安置在外头。可谁知就那一次,她便有孕了。” 宴青菱心里头却涌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不是因康子意,而是因皇帝。 她尽量心平气和道:“既然是皇帝塞的人,你也该明白他的用意,皇帝要我们和离,你岂有不从的道理。” 康子意摇摇头,“青菱,我们不怕的,我们执意不肯分开,皇帝他又能如何?” 无论是宴家还是康家,都并非皇帝能够轻易动得的,康子意虽玩世不恭,却也明白这一点。 宴青菱道:“你若早些同我这样说,或许就不一样了。” 她等了两个月,日日等他主动开口坦白,可他始终没有说,她也只能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冷了心。 光是皇帝的意愿,不足以令她放弃这段姻缘,真正让她决定放手的,是他。 “来得及的,青菱,这些时日来,我日日想见你,可我进不来,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不应该就这样算了。” 康子意坐到她身旁来,试图握她的手,她猛地抽离。 她抽离手臂的动作太大,天水碧色的外衫滑到一侧,露出了微微隆起的小腹。 第127章用没用手段他自己知道 宴青菱动作比反应快,在他看清之前便合拢了衣衫。 康子意无奈道:“两年夫妻了,对我避嫌到如此?” 他并没有注意到她小腹,只当她是避嫌才急着遮掩。 反应过来,宴青菱才心惊肉跳得脸颊通红。 她喝了杯凉茶,压一压心头浮躁。 “你说过的,用完这顿膳就……” 康子意打断了他的话。 “那日你们去我父亲府上,你说我没担当,我被你骂昏了头,说了些胡话。事后我也懊恼,怎么能同你那样说话。” 宴青菱坦然道:“我已经忘了。” 康子意笑得苦涩:“我是没担当,我怕你知道了会哭,同我闹,那我便不知如何是好了,我怎么敢跟你坦白?可我见你满不在意的样,心里头又不高兴,你是不是从未在意过我?” 怎么会不在意? 宴青菱觉得他可笑得紧。 天底下哪个真心爱过夫君的女子,愿与她人共享?风过湖面都会有褶皱,有多少女子能做到爽快干脆的抽身,一点痛楚都不曾有? 只是这一份痛楚,她没必要剥出来给他看见。 她不再需要他的心疼,也不需要补偿罢了。 “你要怎么想,都随你。”宴青菱道,“笔墨都给你备好了,你就在这儿把和离书写了。” 康子意忽然变得激动。 “我不,你认为我会同意和离?想也别想。要么让你哥今日打死我,要么你就跟我回去。这和离书你以为我会写?我死都不会写。” 宴青菱淡漠地看着他。他就是笃定夫妻一场,她不会忍心要他死,拿命来要挟她了。 片刻后,她做出一个决定。 她站起身,抚着略有起色的小腹,对他道:“你若执意如此,这孩子,我就不要了。” 康子意整个人怔住,吃惊的看向她腹部。 他这才注意到,她原本的纤纤楚腰,此时竟有些起伏。 半晌才反应过来,欢喜道:“你有了?” 这都能瞧出起伏了,应当是四个月左右了。 “这么大事,怎么瞒着我?青菱,我很高兴。” 康子意站起来,想要抱她,她却退后一步,不让他碰到分毫。 宴青菱淡淡地说:“你要这孩子活下来,就把和离书写了。若是不管他死活,你大可以继续犟下去,看看我能不能这样狠心。” 她本不想走到威逼的这一步,是他逼的。 “你不会的,”康子意脸色显得又些发白,嘴唇止不住发抖,“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孩子,你最心善了,不会那么做的。” 他们盼孩子盼了多久,做了多少努力,那一夜又一夜,一碗又一碗苦药,甚至一块儿去求神拜佛,都是他们共同走过的日子。 如何能够舍得? 宴青菱绝情道:“我本就不想要了,但也并非不能把他生下来。看你了,他的性命就在你一念之间。你要他死,还是要他生?” 宴清风在院外,抱着剑,背靠着墙,忽然听到康子意嚎啕大哭的声音。 他怕青菱出了事,赶紧探了个头往里看。 康子意一个大男人,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如丧考妣一般,无比狼狈。 宴青菱立在他身侧,微风吹干她眼角一滴泪,纤指折起一张字据。 “从此往后你我无关,不可再来寻我,孩子也与你无关,不可擅扰于他。” “一定要做到如此吗?” 康子意透着泪雾看她。 “何必作给我看,”宴青菱道,“你别看你现在肝肠寸断的,出了这道门,立马就成了没事人,你这人我还不知道么?” 康子意跌跌撞撞的起身,勉强对她笑笑。 “我倒是想,我能是你说的这种人。” 宴青菱没什么语气的道:“行了,别矫情了,有这功夫,早点回去伺候你那个临产的妾室吧。” 康子意看着她,唇开又合,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有苍白无力的一句: “青菱,顾好自己。” 他一走,宴清风进去院里,看到宴青菱只是眼底微红,状态看起来尚可。 宴清风便松了口气。 “到里屋去吧,外头太晒。” 宴青菱到里屋,把和离书放匣子里收好。 “哥,我没事。” 宴清风点点头,看着她问:“今年的避暑山庄去吗?” 往年每逢最热的那个月,他们都随圣上一同去避暑山庄度过。 眼下青菱有身孕,不宜长途跋涉,留在长安度过这酷暑又太过难捱。 宴青菱不假思索便道:“去的。” 不去怕被人问起,她到底太在意旁人口舌。不管经历了什么,她都会尽量活得若无其事,叫别人无是非可说。 正午的日头有些晒。 康子意刚走出大门,候在外头的小厮便摇着折扇来为他祛热。 他摆手示意小厮不要跟上来,绕过马车,顶着烈阳走回了他自己的府邸。 - 出发去避暑山庄的当日,清早。 卓明月身着梅染色软烟罗曳地裙,面戴薄纱,在皇宫门口同皇帝一道下轿辇。 臣子们立在两侧恭迎。 她从未面对过如此壮观的场面,不免有些局促不安。 段以珩握一握她的手,低声道:“别怕。” 她一眼便看到百官之中,宴清风在最前列,身旁是宴青菱,以及长公主和梁王。 他们几个,总是在一起的。 “还戴个面纱,搞得神神秘秘的,”段景程望着皇帝身旁的女子,有点好奇,“都说皇帝几个月不开荤,什么时候身边多个女人了?你们知道那是谁不?” 段云锦扫了眼,并不入心。 “去避暑山庄要呆一个月呢,带个美人备用不挺正常?” 他们都没注意到,宴清风目光定定的看着那抹梅染色身影,神色有些怅然若失。 直到皇帝亲手扶着卓明月上御用马车,让她先上,自己随后。 这自降身份的偏爱令众人瞠目。 段景程啧啧道:“这个女人很有手段。” 以往皇帝带的都是贵妃,贵妃却从未有过如此殊遇。 宴青菱认出了那是谁,便听不进这话了。 “梁王这话好没道理,怎么不是皇上很有手段,得到了她呢?” 段景程回怼道:“皇上要一个女人需要费心思?天底下哪个女人不是上赶着扑上去。” “用没用手段他自己知道。” 宴清风说完这话,转身向马车走去。 第128章我和段云锦是假成亲 卓明月在掀开车帘的一刹,呼吸有片刻的不顺畅。 御用马车的空间很大,看着坐七八个人绰绰有余,可她仍然觉得逼仄,无法呼吸。 全拜宴清风所赐,他在马车里对她做过不少难以言喻的事。 卓明月笑话自己,是不是这辈子都走不出他给的阴霾了。 段以珩随之入内,原本他是想挨她近一些的,可看她脸色不是很好,便挪开些距离。 “你刚刚往宴清风那儿看了一眼。” 卓明月暗自感叹他的观察入微。 “是的,长公主就在他身侧,很般配。” 段以珩不再说什么,手旁拿起一本奏折翻阅起来。 …… 段云锦要上宴清风的马车。 宴清风道:“坐不下。” 段云锦便没有强求,气匆匆的去自己的马车上。 宴青菱眉头皱得紧紧的。 “哥,我看不明白你,你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娶她?这不是害人害己吗?” 宴清风靠着车厢,闭着眼,脑子里不断回放皇帝扶卓明月上马车的那幕,压根听不见妹妹说了什么。 宴青菱问他:“哥,你娶她不会是为了气卓明月吧?” 宴清风依然没有说话。 他在想方才皇帝的手搭在了卓明月的后腰上,他忽然想剁了那只手。 “哥,你太糊涂了。” 宴青菱真的是服了他,“你想清楚和段云锦的关系,别到时候失去了又后悔。” 这句话宴清风倒是听清楚了。 “我跟她没关系。” 对段云锦,他没有追究已是他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仁至义尽。 …… 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进在官道上。 到午时,恰好在白鹿城附近。 随行的福公公隔着车帘询问皇帝,在哪里用午膳。 “白鹿城有家水云楼,朕数年前去尝过,味道不错。” 段以珩说这话时,看着卓明月,“想不想去?” 卓明月道:“皇上说不错,那定是很不错的。” 福公公立刻派人去清空水云楼的宾客,并派人盯着那家厨房里厨子做的每一道菜,确保万无一失。 待皇帝一行人踏入这家酒楼时,楼中除了掌柜和小厮以及厨子,再无旁人。 菜肴味道不错,包间的隔音却不好,只隔了一道纸屏,看不见人,声音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卓明月正吃着皇帝亲手剥的白灼河虾,听见左边包间的长公主和梁王毫不忌讳地高谈阔论。 “以往出来,皇帝哥哥不都跟我们一桌的嘛,这是怎么了?” 梁王道:“看不出来?英雄难过美人关,皇上也不例外,正如胶似漆着呢。不像你和宴清风那么熟了,反而没有蜜里调油的感觉了。” 卓明月吃完了虾,皇帝又给她盛了碗鱼头豆腐汤。 很快,响起另一道声音。 “我跟段云锦是假成亲,”宴清风嗓音淡淡,“马上就要和离了。” 隔壁房间陷入一阵死寂。 梁王试图挽回点气氛:“说什么胡话,成亲哪有假的。” 段云锦道:“他不是说胡话,他说气话呢,我们这桩婚事天下皆知,并非儿戏,哪能过家家似的玩分分合合那一套。” 然而,宴清风并没有给她留颜面。 “早晚都要传出去的,没必要掩饰。段云锦,我们之间本就是儿戏,早点了断的好。” 闻言,卓明月挑了下眉。 段以珩看着她有些愉悦的神色,压低了声音问:“你觉得他为何如此?” 卓明月道:“薄情而已。” 哪来什么别的缘由。 当初待长公主多好啊,如今却视她如弃妇一般。 这就是长公主为之偏执的男人,如今也不过是自食其果,多少有些大快人心了。 只是事关亲妹妹,皇帝竟依然波澜不惊的,似乎没有任何替妹妹出头的打算。这要是换作青菱,宴清风恐怕已经掀桌子了。 隔壁段云锦许是被气急了,跑了出去。 梁王在那做和事佬:“宴清风,你还不去追啊?” 宴清风俨然没有动静。 宴青菱插嘴道:“梁王殿下,这是我哥哥和长公主的事,旁人不便多言吧。” “我这不是盼他们好,”梁王清咳,“你管我叫什么,多生疏啊。” 宴青菱没什么语气道:“哦,梁王哥哥。” 可能是过于尴尬,隔壁安静了好一会儿,再没人说话。 左边包间没了声响。 卓明月清青静静的喝了几口鱼汤,右边包间的人陆续入座,便也热闹起来。 右边包间里的,都是些长辈。 “我们家子意放不下青菱的,和离后到现在魂不守舍的,”丞相夫人赔笑脸,“两个孩子年轻气盛,冲动,我们做长辈,也该劝着点。” 宣王敷衍道:“说的是。” 段知菁却没个好口气:“当初子意犯错的时候,你们要是劝他悬崖勒马,也不会有今日了。” 丞相夫人道:“亲家母这是言重了,子意为青菱忍耐至此,不过是做了件寻常男子都会做的事,算不上犯错。清风不也有个通房,是不是?” 不扯别的还好。 一提清风那个通房,段知菁更来气,断定这丞相夫人是故意的,刀子刻意往她伤口上割。 “两个孩子都分开了,你跟谁亲家母呢,抓紧娶了那个太医的女儿过门吧,叫你家子意也别纠缠我们青菱了。” 丞相夫人的口气也不大好了。 “大长公主,咱们哪怕结不成姻亲,也不必做仇家吧。” “呵,”段知菁冷哼道,“你也不看看你说的什么话,当初我是想留青菱在家里招婿的,你们子意偏要哄骗得她出嫁,那会儿你话说的多好听?” 当初为了结成这门亲事,哄青菱的父母同意,丞相夫人算是好话说尽,答应绝不让青菱委屈的。 “什么叫子意哄骗的,两个孩子不是两情相悦吗?现在都赖我们家子意了?” 康博文眼看着自家夫人越说越激动,赶紧劝道:“好了,你少说几句,是我们子意有错在先,有何好争的。” 宣王敬他一杯。 “还是博文明事理。儿女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们不追究,你们也别再提。” 他说得客客气气的,言辞里却有压人一头的意味。 康博文笑着道:“小夫妻哪有不吵吵闹闹的,那个太医之女到底上不得台面,我们家认定的儿媳妇就青菱一个。青菱这也没几个月便要生了,我们子意也一定要担起责任的。” 第129章明月,是我眼盲心瞎 那日和离之后,康子意便回家说了青菱有孕的时候,丞相和丞相夫人都很是高兴。 这有了孩子,两人谈什么断干净? 康博文的那句“太医之女到底上不得台面”,段知菁还是挺愿意听的。 段知菁语气缓和。 “我们也不是非要两个孩子分开,可青菱到底是受委屈了,眼下她又身子重,子意得耐心哄着点才是。否则青菱执意不肯回头,我们也没法子的。” 丞相夫人这时候笑道:“那是一定会耐着性子好好哄的,子意这孩子对青菱的心是比那金石还诚的。” 卓明月默默听着,掀眸看了皇帝一眼。 宴氏的不追究,就此掀过,甚至还有重修旧好的意思,这恐怕不合皇帝心意,皇帝想要的,远不只是如此局面吧。 段以珩问她:“在想什么?” 卓明月垂眸道:“青菱是个很好的姑娘,伤害她的人,不知是什么心肠。” 段以珩给她夹菜的手一顿,缓缓才让鸡翅落在她碗中,附和了她前半句话。 “是啊,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 吃完之前,卓明月在侍从护送下去小解,酒楼的转角处,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宴清风。 宴清风只稍作停顿,便让到一旁。 卓明月悬着的心一松,想着大概是戴着面纱的缘故,他没能认出自己。 她若无其事的走过去。 “明月,”宴清风还是忍不住开口叫住她,“你没有丢下青菱,没有贪生怕死,是我眼盲心瞎。” 卓明月置若未闻,脚步没有停顿一下。 小解回来,宴清风还立在原处,像是在等她。 错肩而过时,宴清风说:“你的生辰快到了,我把做杏花酥的掌柜买下来,让他进宫日日做给你吃,如何?” 卓明月这回停下来。 她的时辰是七月初八,还有八日。可她不记得自己有同宴清风说过她的生辰,知道她生辰的人寥寥无几。 “我早就不喜欢吃杏花酥了。” 不仅不喜,甚至达到了根本不想看到它的地步。 每每看到,她会想起那一块被他拍碎的杏花酥,那是她屈辱的过往,她不想回味。 宴清风问:“那你喜欢什么?天上地下,只要这世间有的。” 卓明月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竟从他眼里看出了些祈求的意味。 他似乎是在求她,说一个她的喜好。 卓明月道:“喜欢你离我远点。” 宴清风被风干了似的站在原地,等她走没了人影,他还迟迟挪不动步子。 直到宴青菱来寻他:“哥,怎么了?” 宴清风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 途径祈沣山时,皇帝让马车停下,要带卓明月上山去看景致。 卓明月听说过祈沣山。 那不是一座山,是林林总总的许多山,崎岖陡峭,山脉九曲八弯。 走没多少路,段以珩看出她的吃力。 “朕背你?” 卓明月婉拒,“后面那么多人看着呢。” 入山不久,步入一片梨林,树上结的梨子看起来很是丰硕。 卓明月多看了两眼,段以珩便要亲自去摘,还让士兵退后。 他穿着玄色龙纹常服,抱着粗大的树干一步步往上瞪,好不容易爬了上去,他手将要触及的那个梨子,却忽然被人用石头砸中枝干打了下来。 宴清风以剑尖稳稳当当接住,拿着这一只梨,手心向上,呈到卓明月面前。 卓明月眼眸一沉,没有伸手去接, 宴清风把梨抛给她身后的侍卫。 “赏你了。” 段以珩显得有些尴尬,当着那么多人面树都上了,总不能一个梨都不摘。 他转而去摘另一个,又被宴清风用石头打下来。 段以珩有些恼了,下了树,站在他面前。 “你说过什么,忘记了?” 宴清风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我说过的话多了,你指哪一句?” 况且他只是说不会纠缠,又没说不会再打扰她,感情这种事,从来都是情难自抑的,他也没做什么强人所难的事。 段以珩被他气笑,“宴清风,再纠缠不休,难堪的只会是你。” “哦。” 难堪不难堪的,宴清风一点都不介意,谁敢看他笑话? 转身要走之前,还道:“圣上连个梨子都摘不到,体力怕是不行。段景程那有不少补药,圣上可以去讨要一二。” 段以珩唯有二字以对。 “幼稚。” 如此一来,段以珩没了表现的兴致。 爬到了半山腰之处,便道:“你腿伤没好全,不宜走太多路,还是下山吧?” 他语调轻轻柔柔的,似是完全尊重她想法的意思。 卓明月识趣道:“的确有些累了。” 下山路上,段云锦拦了圣驾。 她扫了卓明月一眼,卓明月戴着面纱,她并未认出。 段云锦走到皇帝面前,抓着他一只手臂摇了摇:“皇兄,你要帮帮我。” 皇帝示意随从退后一些,方便他们说话。 “帮什么?” “清风要同我和离,”段云锦委屈万分道,“这要是传出去,我多没面子。” 不仅她这位长公主没面子,皇室也面上无光。 但这事,皇帝也不太好插手。 段以珩道:“你先宣扬出去,说是你不要的宴清风,你主张的和离,如今便能保住几分颜面。” 段云锦并不满意这法子。 “我们并不是非要和离的,是他太执拗了,偏要说卓明月没死,要等她回来,他这不是疯了么?皇兄,你劝劝他,人死不能复生,好好过将来的日子才是紧要。” 段以珩看了卓明月一眼。 卓明月低垂着眼眸,眸底波澜不惊,仿佛他们在说的事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段以珩道:“这你们自己商量,朕也没法劝。” 段云锦随即咬牙切齿地道:“也不知道那个贱人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死了也阴魂不散的,叫我们不得好过。” “咳咳,”段以珩清咳道,“是你自己的问题,赖不得别人。” 段云锦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皇兄你在说什么,我怎么能比得上那种贱人的狐媚手段,她能做的事我做不来,这才落了下风,怎么就是我自己的问题了。” 卓明月轻轻蹙眉,抽出了被皇帝紧紧握住的手。 段以珩察觉到了她不太愉悦的情绪,语气稍厉的对段云锦道: “行了,你嘴里整日不是男人就是贱人,你不嫌烦,朕听得也烦了,这些事不要再同朕说,自己想法子。” 第130章还是不接受朕? 回到马车中,段以珩道:“她嫉恨你也是情有可原,朕斥责了她,你也不必入心了。” 卓明月道:“我没有入心。” 她并不会将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放心上。 她在意的是段云锦会不会知道她没死后,再来害她。 车帘外,福公公道:“皇上,青菱小姐求见卓姑娘。” 自从青菱出事之后,卓明月就没见过她一面。 段以珩看出来她想见,他却把玩着玉扳指,没有出声应允。 门帘外,宴青菱道:“皇帝哥哥,我们就说几句话,不会耽误行程的。” 段以珩不好再拒绝,轻声对卓明月道:“他们到底是兄妹,多少会向着亲哥哥的。” 卓明月“嗯”了声。 她下马车,随宴青菱走到林中树下。 几个侍卫在不近不远处紧盯着这里,看得清她们的动向,却听不清她们的对话。 宴青菱一开口,便道:“你放心,我没事,也顺利拿到了和离书,不用担心我。” 卓明月知道她是为了让自己安心,才说这样的话,她消瘦那么多,又岂会真的没事。 “好好照顾自己。” 除此一句,也做不到其他。没有陪在青菱身边度过那些艰难日子,实在有些遗憾。 宴青菱看了眼远处张望的侍卫,对她道:“皇帝虽尊为九五,却不得不被我哥哥压一头,百姓也将如今的天下太平的功勋归于宴氏,身为皇帝,总是不甘心的。” 卓明月印象里的宴青菱,是个单纯热心的善良女子,这些,本不该是她能想到的。 “青菱,我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卓明月低声道,“若无皇上相救,我已经被你的母亲仗杀致死。” 皇帝与宴清风之间的恩恩怨怨,也并非她能左右,眼下她除了随波逐流,又有何法? “我知道你身不由己,”宴青菱又道,“若你在宫中受了委屈,可以告诉我和哥哥,哥哥他……” “你哥哥,只会让我更委屈。” 卓明月本不想同她说这些,仿佛在抱怨似的,可她也实在不想再同宴清风有瓜葛。 若在皇帝身边,最后依然落得死路一条,便是她的命,她认了。 宴青菱着急解释。 “我没有让你原谅哥哥的意思,我知道他不可原谅……只是,该利用就利用吧,那是他欠你的。” 卓明月不知如何表态。 青菱太看得起她了,她其实并没有宁死不屈的硬骨头,许多次不得不赴死,不过是生还无望。 若有朝一日,有需要利用宴清风的地方,她必然不会客气。 “知道了。”卓明月道。 宴青菱当她应得敷衍,眼里泛着波澜,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意。 “明月,南缘寺一事,我被毁了,你完好无损。你想想,我清白被毁闹出去,是不是能促进康子意与我和离,而你完好无损,却遭我哥误会厌弃……是谁盼着宴康两氏一拍两散,是谁盼着你和我哥无法成婚?” 卓明月心知她在说什么,下意识的往不远处的侍卫看了一眼。 “青菱,慎言。” 宴青菱捂住嘴,两行泪止不住的落下来,“我知道你别无他法,只能留在他身边,可我好不甘心……” 拆散宴康姻亲,得到卓明月,弄垮宴清风,可谓一石三鸟。 卓明月深深呼吸,捞起她微凉的手紧紧握住。 “你能想到的,你哥也能想到,他没有动手总归有他的顾忌在。青菱,小不忍则乱大谋。” 宴青菱道:“哥哥的确能想到,可只要没有明明白白的证据,他不会相信皇帝能做这种事,他曾与皇帝交心,为他做了太多了。” 当年夺嫡之争,以及逼宫之乱,宴清风都对段以珩鼎力相助,说豁出命去也不为过。 人下意识里,总是不愿承认自己的选择是错的。 宴青菱回握她的手,“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指望你做什么,只是劝你留个心眼,别像贵妃表姐那样将整颗心都交付出去,如今她伤得很惨。” 福公公瞧着两位姑娘情绪有些不稳,大有相拥而泣的架势,向她们走近几步。 “卓姑娘,皇上说林中蚊虫多,姑娘该回去了。” 卓明月当着福公公的面,刻意对宴青菱道:“的确是康子意负了你,可惜我不能陪在你身边宽慰你。青菱,早点放下他,你会遇到更好的男人的。” 如此一来,福公公便会认为青菱是在为康子意落泪,也会如此向皇帝禀报。 宴青菱反应很快:“不了,不再找男人了,何必再自讨苦吃。” “走吧。”卓明月对她点点头。 …… 夜里,在途径的山庄里过夜。 段以珩坐在床榻边,看着卓明月吩咐下人再搬一床被褥来,然后跪着平铺在地上,几度欲言又止。 “还是不接受朕?” 卓明月弯腰放枕头的身子一僵:“皇上答应过,先给我名分。” 那一日上早朝之前,皇帝决心要与她踏破那道隔阂,她作出伤心的姿态来:皇上也想让我名不正言不顺的吗? 皇帝心痒难耐,当即答应她:一定会给你名分的。 卓明月一双楚眸水汪汪的:要以我自己的名姓,皇上敢不敢? 果然,皇帝犹豫了。长安城中谁人不知,卓明月曾是宴清风的女人,皇帝到底不想惹人说是非。 就这么点要求,浇灭了皇帝当时的兴致。 段以珩道:“朕已经把你带出来,文武百官都知道你的存在了。” 卓明月故作委屈。 “可是皇上让我带着面纱,无人知道我是谁。” 段以珩伸手一拉,让她坐在怀里来,轻嗅她发间的木丹香。 “想逼退朕?” 卓明月避开他的唇,让他的吻只落在了她脸颊边。 “皇上说了,为我什么都可以,我信了。” 段以珩捏着她下巴掰过脸来,看着她勾魂摄魄的双眸,探究道:“你并非喜欢张扬的性子,为什么偏要弄得众所周知?” 别的女子若是伺候他,都是上赶着的,唯恐他有一丁点儿不满意。唯独这个女人,一而再找理由推辞, “没有女人不喜欢明媒正娶,”卓明月道,“还是说皇上觉得我残花败柳之身,配不上?” 他完全可以强行占有她的身体。 可卓明月再清楚不过,皇帝做那些事,是想得到她的情意,为此皇帝使尽浑身解数,若他用了强,就功亏一篑。 第131章心动则乱 段以珩无奈道:“朕心悦你,你没有配不上。” 卓明月盈盈楚眸中几乎落下泪来。 “我并非想要多高的位份,我只是要我本来名姓,能够敞亮的活在世间,不叫世人说起我之时,说我早已死了。” 段以珩沉默许久,最终放开她。 卓明月继续去铺被子,她躺进被褥里之后,段以珩还维持着坐在床边的姿势。 “你想要的朕可以给。” 闻言,卓明月略微有点诧异。 “皇上……” 段以珩苦笑,“你有了位份之后便不能随朕常住在乾元宫,还要屈居于皇后之下,朕怕委屈了你。朕也怕你入后宫,经不住那些口蜜腹剑,有朕的偏爱,你必然遭人嫉恨。还怕你同宴清风的过往,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 卓明月沉默无言。 “瞻前顾后的,确实挺累,”段以珩轻轻叹了一声,“既然你想,朕便竭尽所能给你。只是你要答应朕,往后在后宫中受了委屈,不要藏着掖着,告诉朕,朕把你留在身边,不是让你吃苦的。” 男人的话,似乎所有的顾虑思虑都是为她。 卓明月在被褥里的手捂了下心口。 她这样的人,在荆棘之处挣扎久了,有人给一份安稳,给块糖,她便容易沉沦。 可他是皇帝啊。 他能够对宴青菱残忍至此,能对宴如意喜新厌旧,便也会对她如此。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对皇帝心动,心动则乱。 “怎么不说话,”段以珩道,“明月,你不信朕?” 卓明月的心跳缓缓平稳下来,轻声道:“从来没有人待我这样好。” 段以珩问:“秦时,也没有吗?” 卓明月心知秦时是个好人,本性良善,他对自己已是竭尽所能,只是终究无能为力罢了。 她不想违心说秦时待她不好,可若是她敢说秦时好,只怕反而害了秦时。 卓明月摇摇头。 “他不过把我当作苏知秋的替身,连秦府的大门,都没带我入过。” 段以珩愉悦的勾起唇角。 “朕知道你是个聪慧的女子,不会看不穿他虚情假意。” 卓明月顺着他的话说:“皇上待我好,我都记挂在心里的。” 得了这话,段以珩总算踏踏实实在床上睡下来。 “明月,好梦。” - 大清早,段以珩去与山庄大堂中与几位大臣一同用膳。 刚落座,一位小太监匆匆入内。 “皇上,贵妃娘娘在宫中热晕了。” 段以珩道:“中暑了,让太医看看。” “贵妃娘娘向皇上求旨,允其一同前去避暑山庄。” 小太监壮着胆子说出这话,段以珩的脸色沉了沉。 这狗腿子,必是奉主子之命,特意当着大臣们的面问出口,这是不给他拒绝的余地。 皇帝迟迟不出声。 宣王嗓音醇厚:“长安确实酷暑难耐,贵妃身子骨弱,扛不住的。说起来,皇上怎么忘了带上贵妃娘娘?” 宴如意到底是宣王的侄女,宣王必然要为其撑腰的。 段以珩笑道:“贵妃前阵子同朕闹性子,差点把乾元宫砸了,如此不知分寸,朕也并未罚她,只叫她好好静心养性。” “贵妃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率真的丫头,同青菱一样是直性子,皇上当初不也是说,最喜贵妃的真性情?” 宣王看似说得漫不经心,亦是在责问皇帝善变。 段以珩捏紧了手中白玉杯,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从前是可爱,但皇宫并非皇子府邸,岂能容她率性而为?是朕娇纵了她,才让她不知轻重。” 宣王皱起眉。 “皇上是天子,当有容海之量,难道屈屈一个女子,都容不下了?” 皇帝同宣王聊得云淡风轻的,可就连段云锦都瞧出了他们之间的风起云涌。 段云锦不太理解,小声问段景程:“这有啥好争的,来就来,不来就不来,不是件很小的事吗?” 段景程一根手指竖在唇前,示意她噤声。 这哪是贵妃来不来的事。 这是皇权和宴氏哪个占上风的事。 来替贵妃传话的小太监,大概率并不是贵妃的人,贵妃那脑瓜子想不出这种路子来。 宣王弄这一出,目的是逼皇帝迎贵妃去避暑山庄。 他这是让皇帝拎清,得宠的必须是宴家人。 一直沉默的宴清风开了口。 “贵妃晕马车,不来便不来了,让宫里多给她备几只冰鉴纳凉,楚太医最擅长治中暑,让他折返宫中,换张太医来伴驾。” 段以珩神色一松,当下附和。 “就按清风说的办。” 宣王眉心微皱,不解的看向宴清风。 “后位束缚良多,朕唯愿贵妃一生都得以率性而为,故而立李氏为后,”宴清风不急不徐道,“皇帝当年说这话,就注定有今日,算不得出乎意料。” 宴清风这话过于直白。 段以珩的脸色一黯再黯。 席面上的其他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插一句话。 段景程以笑声打破这局面。 “谁家夫妻不闹事儿?皇上也不能免俗。说到底,都是皇上的家务事。” 宣王也笑了:“皇家哪来的家务事,那叫天下事,百官可问,万民可责。” 段景程看了眼不发一言的皇帝,赔笑道:“宣王言重了。” 说到这地步,段云锦才察觉到宣王针对的意思很浓,而皇兄身为皇帝,被臣子如此刁难,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父亲,清风在大婚当日不见人,洞房之时与通房私混,致我于不顾,那他这样的行为,算不算致皇家颜面不顾,算不算天下事!” 她是皇家的公主,皇帝的妹妹,再是宴家的儿媳。 段云锦心想,反正也要被逼着和离了,就同他家闹翻了又如何? 皇帝冷待贵妃,宴家人要出头,那她身为公主,大婚之日那口气,她难道就咽得下了? 段知菁淡淡道:“云锦,你就别瞎掺合了。” 段云锦起身,环视四周。 都是一张张唯恐避事不及的面孔,除了梁王,竟无一人敢站出来为皇帝说一句话。 段云锦到此刻才恍惚明白,为什么一道圣旨就可以赐的婚,皇兄要她这样迂回的谋算。 为何她不想和离,皇兄也无可奈何。 段云锦看向段知菁,“姑母,你也姓段啊!” 段知菁放下手中羹汤,以帕子擦拭唇角。 这个儿媳到底是天真了。 她是大长公主没错,可一个侄儿,一个亲儿,她自然是向着亲儿子的。 “大婚之日,是你自己要完婚的,”段知菁语气冷漠,“事后,你来我这哭诉,我也替你收拾了卓明月,你对我这婆母有何不满?” 第132章她是谁 段知菁话音刚落。 宴清风凉凉道:“既已改口姑母,是同意和离了?” 段云锦猛地转眸看向他,满是愕然。 她以为好歹那么多年青梅竹马的情谊,他多少会给她留点颜面,可竟然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同她提和离。 “宴清风,你们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宴清风目光寡淡地看着她。 “你求着我嫁给我,却当众指责于我,又质问我的母亲,我倒想问问你,你是何意?” 段云锦羞愤至极,满脸涨得通红。 “谁求着你嫁了!你胡说!” 宴青菱坐在其侧,本默默舀着手中的桂花藕羹,听到此处,抬起头:“不肯和亲,故而需要一段婚事,哪怕徒有虚名也无妨。这样的理由,是谁教你的?” 这位长公主算不上聪明,行事从来都不晓得隐晦委婉些,那样的借口,不像是她能够想出来的。 段云锦下意识看了皇兄一眼,后仓皇收回目光,凄凄楚楚得看着宴青菱。 “青菱,我自认对你不错,为何你也要落井下石?” 众人不免也有些诧异。 宴青菱的性子众所周知,尽管率真,却从不煽风点火,从来都是以息事宁人相劝,是宴家最好说话的女子。 “我本不想掺合你们那些争来抢去的事,怪没意思的,”宴青菱的目光冷冷淡淡的,缓缓落在皇帝身上,“只是有些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段云锦听不懂。 “你在说些什么,不妨把话说明白。我段云锦做事向来正大光明,从不遮掩!” “云锦,”段以珩出声道,“坐下。” 段云锦不解地看着他。 “何必争一时口舌之快,”段以珩似乎对刚才的一切并未入心,还劝道,“你是青菱的嫂子,该让着她些。” 既然皇兄发了话,段云锦只能闭上嘴,不情不愿坐下来。 段以珩面上波澜不惊的,实则全然没了胃口。 勉强吃了几口糕点,正想离席,宣王又问道:“随行御驾的那位女子,不知是谁家的姑娘?戴个面纱,是见不得人?” 说这话时,宣王的目光扫过席面上所有臣子。 他想知道谁家野心这么大,敢同贵妃争宠。 段以珩正斟酌着如何答这话,卓明月的身份早晚要昭告众人的,可眼下…… 宴清风先开了口:“这事要问母亲了。” 母亲谎称卓明月已死,实则人去了皇帝那儿,究竟怎么回事,母亲能不一清二楚? 宣王困惑的目光看向段知菁。 段知菁一头雾水:“问我?我怎么知道?” 宴清风也无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谈论卓明月的事,不耐道:“行了,那个女子不过是无辜之人,不必多提。” 众人诧异的对宴清风多看两眼。 那位女子也算是同贵妃争宠,宴清风竟有如此好心? - 刚走出大堂,宴清风被宣王叫住,到僻静之处问话。 “清风,你知道那个女子是哪家的姑娘?” “嗯,”宴清风停步,同父亲强调,“那个姑娘不能动。” 宣王问:“有什么内情?” “你去问母亲。” “她不说。” 宣王也认定段知菁是在装傻,可她执意装傻,他也没法子。 宴清风揉了揉太阳穴。 他有点说不出口,那就是卓明月。父亲知道他对卓明月有多偏执的,怕是会去抢了给他送来。母亲绝口不提,大概也是顾虑到这点。 宣王皱起眉,“你同人有交情?清风,皇帝要么是忌惮我们宴家了,要么是被那个女子迷了心窍,除掉了她,我们……” 宴清风语气变重:“我说了,不能动她。” 宣王神色顿住。 “什么原因?” 宴清风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倚在鱼塘边的一抹戴着面纱的烟青色身影。 婢女递给她鱼食,她扬手一挥,软烟罗的轻袖随风飘起。 望着那道景致,宴清风眼里那点烦躁一扫而空,心平气和道:“皇帝并非被迷了心窍,他冷落如意是势在必行,不仅如此,他还妄图把我们宴氏连根拔起。” 宣王笑了笑。 “我还以为你会一昧护着他,昔日里你待他挺好。” “他待我,又如何?”宴清风问。 少年之时,以为一同纵马饮酒,一同肆意作乐,便能够肝胆相照。 如今想来,是他错了。 “说实话,不怎么样,尤其是今年,他的动作越来越多了。无妨,他若是贤君,我们做良臣,他若不贤,”宣王叉着腰,淡淡道,“就趁早驾崩。” - 段以珩时至正午,都几乎不曾开口说过话,一直在看奏折。 有些路稍有颠簸,马车摇摇晃晃的,卓明月不知不觉中便有些困,靠着马车睡过去。 段以珩这才抬起头看她一眼。 见她身子要倒下来,赶紧坐到她身侧,让她靠在了自己肩膀上。 他合上奏折放在一边,深深叹了口气。 “明月,朕很累。” “宣王说是卸甲归田,可朝堂之事,他哪件不过问,有多少朕能做主?” “可朕才是皇帝。” “朕何尝不想堂而皇之的救你,让你堂堂正正的站在朕身边。” 卓明月靠着他肩膀,继续闭着眼装睡。 想来今早一定发生了什么,皇帝受了宴氏的气。 他正在气恼之时,无从诉说,才会忍不住同她说这些,可当他事后冷静下来,或许会后悔自己在她面前袒露这样狼狈的一面。 毕竟他是皇帝,最不能丢的便是尊严。 段以珩握住她的手,与她五指交握,“明月,我知道你没睡。” 她靠到他身上时,身子很不自然的僵了一瞬再软下来,段以珩便知道她醒了。 卓明月装不下去了,只能睁开眼,说些漂亮话应付道:“朝堂之事由谁决策万民不得而知,却无人不晓当今天子是谁。百年之后的史书上,这太平盛世亦归功于皇上您的英明,而宣王作为臣子,只是寥寥数笔带过而已。皇上又何必将那宴氏入心?” 段以珩的眼里这才有了笑意,屈指勾了勾她的鼻梁。 “你说的话朕爱听。” 卓明月笑着道:“皇上劝我少思八九,常想一二,皇上自己也要做到才是。” “好,朕不去想。” 段以珩故作神秘的对她说:“等到了避暑山庄,朕有个惊喜要给你。” 第133章何来情有独钟 他成功勾起了卓明月的好奇心。 “是什么?” 短短的一瞬间,卓明月有许多的猜测,可始终想不到有什么能对她来说称得上惊喜,而皇帝一时半刻能给她的。 “告诉你了,还能叫惊喜吗?” 段以珩把奏折挥一边去,那些东西只会惹他更心烦,“不看了,今日就想同你说话。明月,昨日青菱同你说了什么?” 卓明月料想着,他定会开口相问的,早已想好了说辞。 “说她和康子意和离的事,康子意背着她偷偷养了个外室,被青菱发现的时候肚子都很大了,快临盆了。” 段以珩紧盯着她的眼睛,没看出有什么异样,叹息道:“可惜了,青菱就是太单纯,康子意当初说什么,他要做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好男人,只青菱一人足矣,明眼人听着就知瞎说的,青菱却当真了。这世上,何来情有独钟?” 这世上,何来情有独钟? 巧了,卓明月也是如此想的。 - 落日之前,终于到了避暑山庄。 依然是众目睽睽之下,段以珩先下了马车,再把手递给卓明月。 宣王随即脸色一沉。 “清风,你说能放过她?” 宴清风看到卓明月把手交到别人掌中,心头依然会酸涩,好在还能克制。 “你外头没几个宠爱的女人?”宴清风若无其事道,“喜新厌旧男人的本性,挺正常的,那不是女人的问题,是男人变了心。” “外人瞎传的话你也信?我不喜欢回府是你娘太烦人了,外头没别人的,”宣王看他目光黏着那女子背影,说笑道,“你这样袒护,我差点以为她是卓明月。” 宴清风立刻收敛了眼神,脸色有些微妙的变化,不知在想什么。 宣王当是提到那个名字惹他伤怀了,拍一拍他肩膀。 “好了,进去吧。” …… 卓明月一眼认清跪在地上的人是卓昌,难以置信的看了眼皇帝。 这就是他准备的惊喜? 就这? 段以珩当她是高兴傻了。 “欢喜吗?” 只是卓明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无法勉强自己笑一下。 卓昌跪在地上,满眼发亮的看着卓明月。 “明月啊,爹爹可想你了,今日总算见到你了。” 卓明月不想看他惺惺作态,转眸对皇帝道:“我没有父亲。” 阿娘死后,她就一直把自己当孤儿。 卓昌激动道:“明月你怎么能这样说,爹爹可从来没有待你不好过啊!” “没有不好?”卓明月忍无可忍的对他说,“我阿娘怀上我之后,你管过我们一天?” 卓昌梗着一张老脸,嘴硬道:“府里上上下下就靠爹爹一人的月例养着,爹爹实在是没得空闲,才……” “卓府虽不是什么权贵,却也朱门绣户,可我吃了多少馊饭?” 段以珩这才发觉自己好心办了坏事,仓促去握卓明月的手。 “明月……” 卓明月红着眼,继续道:“那一年我才十岁,你把礼部侍郎带家中来宴请,他夸我一句生得好,你让裴芳做了什么,你让她把我送到礼部侍郎房里去!我撞了柱,那位侍郎扫了兴,你们才肯罢休!” 段以珩愣怔之后,恼怒的看向卓昌。 卓昌瞪红了眼,惊恐的看着她,又仓皇看看皇帝。 “圣上,明月她说的胡话,微臣没有……” 卓明月哀哀道:“你任由裴芳欺辱阿娘和我,阿娘冻死在冬夜里你也不闻不问,我多少回生病都是硬扛过来的。你不该再出现在我眼前才是,怎么有脸在我面前演父女情深?!” 若他只是老老实实跪着,闭口不言,她也没兴致同他说这些。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偏要惺惺作态。 卓昌颤抖着咚咚磕了两个头。 “明月啊,爹爹知错了……” 段以珩握紧卓明月的手,屏息道:“朕这就让人把他丢出去。” 他听着那些话,听得也很愤怒,恨不得把这卓昌扒皮抽筋。哪有亲生父亲把十岁的女儿送人的? 还有礼部侍郎,十岁的髻年姑娘也想染指,禽兽? 可毕竟是明月的父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哪怕明月嘴上抱怨,可他料想着她应该不会要对卓昌做多大的惩处才是。 卓明月慢慢平复下来。 “皇上记得战俘文桑吗,把他和文桑关一起吧。” 论折磨人的法子,文桑有的是。 段以珩早听李远说了云月瑶和文桑之事,立刻明白过来她这样做的用意。 “好,都依你。” 卓昌一边认错一边被拖出去的,卓明月始终冷着眼,不发一言。 人很快拖没了影,仍然听得见一声比一声凄楚的求饶声。 这就怕了么? 卓明月唇角勾起抹嘲讽的笑意,转过身,才察觉皇帝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深邃。 段以珩一直认为她有些聪慧,性格是柔软逆来顺受的,到眼下才见识到她花中带刺的一面。 他没说什么,对她愧疚的笑笑:“这事是朕办的不好,朕以为你会想父母。” 卓明月轻垂眼眸。 “我知道皇上是好心,皇上能有这份心,我受宠若惊。” 段以珩握住她微凉的手,带她往门外走。 “不说这事了,朕带你逛逛这避暑山庄。” 避暑山庄四面环山,庄内园林郁郁葱葱望不到头,微风拂来,树叶沙沙作响。 段以珩带她去湖边,刚巧看到段云锦和宴清风拉拉扯扯。 或者说段云锦单方面拉扯。 “你欺负我就罢了,我都不恨你,你们凭什么欺负我皇兄?他才是皇帝,你们这样算什么?” 段以珩眼色沉下来,叹了口气。 卓明月看出来他又气又无奈。 段云锦当今是个不谙世事的公主,她自以为是为皇兄好,可她的皇兄,只希望别再有人议论那些糟心事,更不要在这种谁都可以路过的地方高谈阔论,丢尽颜面。 “说够了?” 宴清风根本没有同她解释的打算。 段云锦放下狠话:“早知你是这样的人,我就不会喜欢你了。” 宴清风不耐道:“那就和离。” “我偏不,”段云锦偏要同他过不去,“我就要占着你正妻之位,让你下了九泉也没办法跟卓明月交代,等你死了她都不会原谅你!” 宴清风转身要走,又被段云锦拉住衣袖。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所有人都知道我婚前与你苟且,你现在要为了一个死人抛弃我?” 宴清风无言以对地看了她一会儿,凉凉开口: “你失心疯了?我碰过你吗?骗别人把你自己都给骗住了?” 第134章都杀了 不远处,卓明月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她眼底的波澜。 她对段云锦是畏惧且憎恶的。 畏惧段云锦的权势地位,又憎恶她为了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失心疯般的将别的女人视为仇敌。 她身为长公主,本可以活得尊贵肆意,却偏偏要将自己的一生如此困缚住。 而这就是她使尽浑身解数想要得到的男人,这个男人连“碰过她”这件事都不肯承认,一句话便抹杀了他们之间的一切。 事到如今,她后悔么? 可不都是活该么? 段以珩看着那两抹身影,若有所思道:“明月,你恨云锦。” 自己的生身父亲都那么恨,应当也会恨云锦了,云锦折磨过她。 卓明月不敢多做犹豫便道:“是宴清风的错,长公主只是为情所困。” 到底是皇帝的亲妹妹,她哪怕真心厌恶,在皇帝面前还是绝口不提的。 段以珩深深道:“云锦是朕的亲人,你亦是,不必在朕面前藏着掖着。” “长公主只是恨错了人,她该恨宴清风,而不是我。”卓明月淡淡道,“我至始至终都清楚,陷我于深渊的是宴清风。” 她知道,哪怕一个男人再喜欢她,她也不可能同他的亲妹妹去相提并论。 一如那时青菱出事后,恨不得要她万劫不复的宴清风。 段以珩问:“你真这么想?” 那湖边,段云锦看着宴清风漠然离开的背影,怔怔立在原处。 原本端庄高贵的女子,此刻立在湖边微风之中,竟如秋日落叶般枯败萧条。 卓明月轻声道:“种豆者她,浇花者宴清风,如今他想要连根拔起,那空了的心怎么填,只能用毒填了。” 只是这毒不仅吞噬她自己,还伤及无辜。 宴清风走出几步,就看到站在皇帝身边的卓明月。 他不受控制的向她走过去,卓明月下意识的退后一步。 宴清风便不再往前,看着她,嗓音沙哑。 “面纱可以摘,没有人能为难你。” 说完,他绕过了卓明月。 卓明月转眸,看到皇帝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只一瞬,他便敛去眸中异样,笑着道:“宴清风对你倒挺深情。” 卓明月也笑:“长公主或许羡慕我,可当她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也会一样对这份情意唯恐避之不及。” 段以珩点点头。 “你先回去,朕同云锦说几句话。” 卓明月走出一段路,回头看了眼,皇帝和长公主都不在那湖边,不知去了何处。 - 永佑殿中丝竹悦耳,君臣觥筹交错,大有欢饮到天明之势。 歌是好歌,舞是好舞,段以珩却没有半点欣赏的兴致。 他瞧着这桂花酿不够劲,十多杯下肚不见半点醉意,唤福公公换杜康来。 一舞罢,宣王道:“皇上,这位是永安侯之女,宴婉音。” 段以珩这才看了眼殿中跪请告退的女子。 传闻宣王为了给那些私生女一个上得了台面的身份,会记在宴氏旁支名下养着。 听说那永安侯便是帮宣王养子女,才平步平云,得了永安侯这个爵位。 段以珩刻意多看她两眼。 “舞得好,重赏。” 随即一杯接一杯的饮下杜康,烈酒灼喉,却不甚痛快。 喝到云里雾里之时,侍卫匆匆入殿,高声禀报:“皇上,卓姑娘出事了!” 段以珩昏昏沉沉中恍惚听到了什么,摆手示意福公公扶他起身,却如同烂泥般醉睡过去。 卓姑娘? 众人还在反应卓姑娘是谁之时,宴清风猛地起身,“出了什么事?” 侍卫道:“禁卫中有人叛了,挟持了卓姑娘,说要见皇上,眼下正在翠云岩边……” “带路!” 宴清风不假思索,便随着侍卫而去。 宣王皱起眉,看向身旁的段知菁:“那卓姑娘,是卓明月吗?” 段知菁立刻摇头。 “怎么可能,卓明月死得透透的了,早投胎了,眼下都该满月了呢。” 宣王沉思道:“清风认识多少个卓姑娘?” 他思来想去,还是放下了手中酒杯。 “走,去看看!” …… 宴清风赶到翠云岩的山脚下,几个禁卫穿着的人将卓明月团团围住,一人挟持着卓明月,剑刃直抵她喉间。 卓明月强行冷静下来,试图同挟持自己那人讲理。 “你们还是快跑吧,皇上不会为了我做出退让的,只会让我去死,然后杀了你们。你们现在放了我,越过翠云岩去逃……” 她的声音在看到跑过来的宴清风时戛然而止。 宴清风一步步靠近他们,“放了她,饶你们不死。” 那几人挟着卓明月,一步步往山上退,呵令道:“退后,否则我们杀了她!” 宴清风笃定他们不敢杀,卓明月死了,他们手里便没了筹码,也只能跟着赴死。 对方见宴清风仍在靠近,一刀扎在卓明月手臂上,霎时鲜血直流,染红了她牙白色衣衫。 宴清风不得不停下来,抬手示意身后跟来的人止步,紧紧盯着因吃痛而皱起眉的卓明月。 “你们想要什么?好好说,别伤害她。” 对方看着山下越来越多的人影,对宴清风呵令道:“你一人随我们上山,其他的人你叫他们都撤退!多一个我就多扎她一刀!” 宴清风迟疑了一瞬,对方又一刀扎在她肩膀上。 “好!”宴清风立刻应下来,对身后喊道,“都退到山下,没有我吩咐,不能上山一步!” 卓明月被迫跟着退到了翠云岩半山腰之处,此处相对陡峭,旁侧便是万丈深渊。 挟持着她的人相视之后,对宴清风下令。 “把剑拔出来扔地上,走过来!” 宴清风缓缓拔剑出鞘。 “别拔剑!” 卓明月出声制止了宴清风,抬手去压脖子上的剑刃。 只是一个假意要迎剑自刎的动作,持剑之人却被惊到,猛地抽离了剑。 也是在此时,卓明月失去了禁锢,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向宴清风的方向跑去。 宴清风一把将她拉在身后,拔出剑指着他们,低声对身后之人道:“明月,你往山下跑,别回头。” 对方中有一人道:“主子吩咐留她性命,她要是想救宴清风,就都杀了。” 卓明月心里头生出彻骨寒意来,冻得唇齿打颤。 从他们只要宴清风一人上山开始,她便发现,他们对宴清风的态度,并不像视其为威胁,反而是看待猎物一般。 她便猜出了这出戏大概是谁唱的,是谁以她为饵,要宴清风性命。 听到这话,她更加能够确定。 那个人并不要她的命,但她一旦有向着宴清风的行为,他便要她死。 第135章留她一命 原本静谧的山中忽而一阵躁动,几十名黑衣人从暗处窜出,疾步将宴清风和卓明月团团围住。 宴清风剑指他们,淡淡道:“她没有救我。” 对方道:“不让你扔剑,便是救你。” 宴清风捏着剑柄的手一紧,“你们主子喜欢她的,要杀她,你们得掂量掂量,哪天你们主子后悔了,拿谁来开刀?” 那人还想说什么,有人提醒他,“别同宴清风废话,赶紧杀了去交差便是。” 黑衣人蜂拥而上。 卓明月蹲下来缩成一团,便于被庇护。 月光之下,山林之中,刀剑不停相撞的声音落在头顶,无数鲜血溅洒到她身上。 好几次她想跑,终究克制住了,停留在原地。 她跑了,只会更容易被攻击,而宴清风会分心,他们会死得更快。 这生死搏杀的最后,卓明月听见有人仓皇逃去。 林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卓明月抬起头。 宴清风站在她面前。 月光之下,他清俊的脸上溅着斑斑点点的血迹,深褐色的双眸带着得意笑意,唇角轻勾,邀功似的看着她。 原本铜青色衣袍被血染遍,看不出本来颜色,手里细长的剑身,剑尖处还在滴着血。 “没事了,明月,你下山去找我父亲,相信他,不会杀你的。” 卓明月听了他的话,起身往翠云岩的山脚下跑。 跑出没多远,她突然想到宴清风怎么没跟上来,回头张望一眼。 他还在原处,剑抵在地上,望着她的方向,捂着胸口朝她缓缓半跪下来,最后轰然倒地。 …… 段以珩一身明黄色寝衣,静立在寝宫的窗边,赏着天边的一轮弯月,注视良久。 他召人进来。 “去传话,纵使她要管宴清风,也留她一命。” 他想了许久,在期待宴清风死之时,他竟然怕出来另一种结果。 原本他想,不可能的,她绝不可能会管宴清风死活。 眼下他突然越来越不确定。 可纵使她做不到对宴清风狠心,难道他就真的舍得让她去死吗? …… 宣王带人赶了来,探了宴清风呼吸后,亲自扶起他,余光扫见一旁的卓明月,不容置喙的口吻道: “愣着做什么?跟上。” 宣王之前没见过卓明月,不确定她是不是儿子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但从儿子所作所为上看,八九不离十了。 他们动作很快,回到下榻之处,大夫们将伤重的宴清风团团围住。 段知菁从人群中挤进去,哭着出来的。 “我的清风要疼死了……你们救救他,一定要救活他!” 她哪里见过儿子这样惨的模样,心都要疼碎了。 宣王已经看过了他的伤势,这种伤对于将士来说并不少见,确实伤得重,不过一般身子骨没问题的都能挺过来,他便没有太过担心。 他坐在一边圈椅上,面前是一声不响的卓明月。 “你是卓明月?” 听得这一声,段知菁看了过来,看到卓明月的脸,见鬼似的道:“你不是死了吗!” 卓明月看向她:“是啊。” 段知菁脸色变得煞白,愣怔片刻后,冲上去掐她的脖子。 “你回来索命了是不是?你要找就找我!不要找我儿子!你死了都不肯放过他吗!” 宣王一把拉开她,“她是个活的!” 段知菁尖锐道:“不可能!她被我打死了!” 一旁大夫需要安静的环境治伤,宣王不能任由段知菁在这发疯,下令道:“叫大长公主待房里去。” 段知菁被人强行扛走,到了门外还在骂。 “宴幸川你敢!我要守在清风身边!你凭什么把我赶出去!宴幸川你混蛋!” 直到听不见那吵闹的声音,宣王对卓明月道:“借一步说话。” 卓明月随他去了隔间。 宣王给她赐座,“呆在皇帝身边,是你被迫,还是自愿?” 卓明月面无异色:“是顺势而为。” 并非被迫,也并非自愿。 宣王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带有压迫的意味,“无论你跟过谁,清风不介意,我们做父母的也不会计较,今后收了心,好好伺候清风便是,不可再生是非。” 卓明月默不作声。 宣王笑道:“你怕皇帝会来为难你?” 卓明月摇摇头。倒不是怕这个。 宴清风和皇帝的区别便是,一个只能暗夺,一个却敢明抢,孰强孰弱她自然看得清。 宣王道:“至于他母亲和云锦那边,你可以宽心,没人会再动你。” 卓明月依然不言不语。 宣王口气冷下来,“好话已经同你说尽,你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 他不太清楚,清风既然喜欢这个姑娘,怎么任由她呆在皇帝身边,这完全不符合清风的性子。 卓明月没什么表情的道:“知道了。” …… 她被安排守在宴清风身边,也不用做什么,就是不能走。 也不给她条被子。 这意思,叫她自己钻宴清风的被子里去,跟个血淋淋的人一起睡。 卓明月就在角落避风之处,坐着靠着墙睡了一夜。 宴清风是第二日夜里醒过来的,口渴得很,起来自己倒了点水喝,突然发现角落里有个人。 他反应有点慢,在想她怎么会在这里。 想了会儿后,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还是只看到床上一条被子。 拎起来闻了闻,有点血腥味。 他便拿了条自己的外袍,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盖在她身上。 卓明月醒过来,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这条外袍,冻坏了可是自己的损失。 宴清风有点不知所措,“你……你要不要去床上睡,我睡这里好了。” 卓明月摇摇头。 这样做要是明日被宣王知道了,恐怕她没好果子吃。 宴清风问她:“是我父亲强留你的?” 卓明月垂着眼眸,点了下头。 宴清风有一点失落。 方才他还在想,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救她的事,她感动了,才会留下来,果然是他想多了。 “我明日会同我父亲说明白的,你放心。” 他不太愿意她走,想她就呆在他身边,可他也知道这样会让她更厌恶。 可无论他怎么说,卓明月仍然一句话都不说,只是裹着他的袍子缩在角落里。 宴清风站在她面前,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缓缓意识到自己的眼神过于纠缠了,转过身去。 “你当时,为什么阻止我扔剑?” 是知道他丢下剑必死,舍不得了吗? 卓明月终于开口解释:“我当时猜到了是谁做的,我不喜欢被利用。” 那些人往她手臂上,肩膀上扎刀,以此逼退宴清风,势必是经过背后之人授意的。 如此对她,她岂会甘心让他得偿所愿。 宴清风这才想起她的伤,屈身去碰她的手臂,“我看看你的伤。” “别碰我。”卓明月往里缩了缩。 第136章不管谁的,我养 宴清风黯然收手。 “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卓明月平静的看着他,“那谢谢你。” 宴清风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 他最怕是她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半点情绪都没有,只是排斥,说明她从未将他入心过,无论爱还是恨,都没有。 良久后,他道:“还要回到皇帝身边去吗?” 卓明月把脸埋进怀里。 最可悲的是,她没有去处。 “要不,先留在我这里吧,”宴清风同她商量,却带有点恳求的意味,“我会离你两步远,不靠近,怎么样?” 卓明月抿了下唇。 宴清风生怕听到她拒绝的话,妥协着往后再退一步。 “那就三步,够不够远?” 卓明月有点困了,“别说了,去睡吧。” 他见她嫌烦,也只能听话去睡。 可她就在几步远之处,他在床上睡得实在不踏实。 又紧张又兴奋的,翻来覆去,每翻一次身,浑身的伤口被牵引着痛一次。 他侧过来,面向她在的角落,沙哑道:“我不是故意要把你留下来,他要杀你,我怎么还能放心让你去他身边。” 卓明月觉得宴清风像变了个人。 他今晚说的每句话,每个举止,都不像他了。 “你没必要同我解释。”卓明月道。 对她来讲,到底是被迫的,还是不得已的,都不会改变她对宴清风的看法。 他能当个人,自然更好。 宴清风躺了阵,还是起了身,出去吩咐人拿棉被和枕头来。 再半跪着,忍着浑身上下的伤口扯痛,亲手把被褥平整铺在角落里。 做完这件事,他又想到什么。 “你若嫌弃被褥被我碰过,我可以让人重新拿来。” 卓明月倒不至于这样矫情。 “就这样吧。” - 天际泛出鱼肚白之时,宣王和大长公主立刻赶了过来。 段知菁坐在床边,看着他浑身是伤,也不敢抱,“清风啊,可算是醒了,还疼不疼?” 话还没说完,她就抹起了泪。 “你为了救那个女人命都不要了吗?你对得起我拼命把你生下来?你要死了我怎么办?” 宴清风神色懒散,眼皮微微耸拉着:“这不是没死?” 这种伤势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以往受重伤都在边关,回来长安时已经好转许多。 这还是段知菁头一回目睹他这般模样,自然是承受不住的。 段知菁趴在他被褥上哭。 “你父亲那个混账玩意儿还不让我来看你……” “这不是让你来看了?”宣王摊手。 “前两日都把我拦外面了!” “昏迷不醒有什么好看的,”宣王不耐道,“你要没哭够,回房去好好哭一哭再来。” 段知菁的眼泪说停就停,瞪他一眼,再对宴清风道:“我跟你父亲没法共处,我先出去,等你父亲走了我再来。” 走之前,段知菁脚步顿了顿,望向角落里的卓明月,狠狠剜了她一眼。 屋中。 宣王问宴清风:“你认为是谁的人?” 既然这样问,逃的那两个活口是没抓到了,或者没撬开嘴。 宴清风靠着床背,阖上眼,脑子里是过去同段以珩把酒言欢的十数年时光。 再是那次逼宫之乱,血流成河的皇宫。 又是当时的长安城中,那些仓皇逃窜的黎民百姓。 最后他缓缓开口:“不知道。” “多少有点眉目吧,怎会不知?” “我会查的,”宴清风道,“此事父亲不必再管。” 宣王叉着腰,叹了口气,“你太冲动了,有那么多法子救人,你偏偏孤身入山?你在逞什么能?你知不知道你这条命,她一万个卓明月也抵不上?” 宴清风低下头,拨弄着掌心的绷带,不声不响。 在那个时刻,他想的居然是,如果为她九死一生,能不能换她一点点感念,甚至一点点心动? 豁出去赌一次吧,如果输了,那就是跟她死一块儿了,但这一回他总算比得上皇帝,也比得上秦时了吧。 这些愚蠢心思他怎么敢说出来,非得被他爹把头打爆不可。 宣王看了眼静立一旁的卓明月,沉声道:“照顾好清风,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宴清风皱起眉。 “我没恢复好那是大夫不行,跟她有什么关系。” 宣王看他是要处处护着这女人了,恨铁不成钢,“我如此费心的培养你,就把你养成个情种?情种与废物无异,这道理可懂?” 宴清风不认为自己是情种。 他若是,就不至于到今日这地步。 宣王交代道:“你伤重的事,怕你妹胡思乱想,就都瞒着她,你等好点再见她。” 宴清风“嗯”了声。 其他宣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推开门走了出去。 段知菁紧跟着进来。 这一回她直奔卓明月。 “你怎么没死?” 她想弄清楚这个事儿。分明人放在麻袋里众目睽睽下打死了,尸体扔进了沣河中,怎么就能活过来? 宴清风这才看出来,不是母亲有意把人送给皇帝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卓明月还活着。 “母亲,你身边的人,要换一换了。” “换人?为什么换人?”段知菁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知道了。” 段知菁看着卓明月,示意道:“随我出来。” 卓明月立在原地,双脚没有抬一下。 她还记得大长公主甩她的无数耳光,以及被套入麻袋中,以为自己将死的绝望。 让她单独出去,必是要为难她的。 段知菁双眸微眯,目光寒厉,“怎么,喊不动你了?” 宴清风道:“有话当着我面说,不必把人叫出去。” 段知菁点点头,发髻间的九展凤翅金步摇轻灵作响。 “那我便在这问了,你肚子里没有清风的孩子,是不是?” 那回清风骗她说卓明月有孕,害她以为自己打死了亲孙子,伤心一场。 卓明月道:“是。” “好,”段知菁向外吩咐道,“端起来。” 婢女端着一碗褐色汤碗入内。 宴清风赶紧下了床挡在卓明月面前,神色凝重,“什么东西?” “堕子汤。” 段知菁解释道:“她前几日在伺候皇帝,谁知道会不会怀上孩子,还是先给她灌一碗,免得到时候怀上了是谁的都不知道。清风,你给我让开!” 宴清风想起皇帝说的,避子汤伤身,那堕子汤药量更重,一定更伤身。 他一巴掌拍翻药碗,白瓷碎了一地,褐色汤药融入羊毛地毯之中。 段知菁极力忍耐自己的脾气。 “不喝,好啊,这要是有了,算谁的?” 宴清风淡淡道:“不管谁的,我养。” 第137章卓明月,你信他? 卓明月有点诧异。 这人绝不会有这么好心,或许他是想着,万一她有孕了,就把这个孩子当成质子来逼迫皇帝,来一个兵不血刃? 可惜啊,她根本不可能怀上皇帝的孩子,他们从来就没有同床共枕过。 段知菁硬生生被他气得站不稳。 “你有病吧宴清风?” “闲得慌就去跟别家夫人喝喝茶赏赏花,”宴清风道,“总盯着我的女人,容易变疯婆子。” 段知菁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摔门而出。 宴清风忘了自己身上有伤,身子随意往床上猛地一落。 又立刻弹起身来,眉头紧蹙,表情很痛苦。 “背上那刀砍得最深,阿月,你帮我看看裂了没?” 说着,他转过身,将背朝向卓明月。 卓明月看都没看一眼,“我去叫大夫。” 她通知了门口守着的侍卫,就回屋子里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 宴清风呆若木鸡的站了一会儿,不知怎的,回想起边关时候在那个山洞里,他伤重的情形。 那时他意识迷迷糊糊的,可也能感受到有人在给他处理伤口,那双手很细致的给他擦过身上每一处。 故而他完全清醒之后,身上只有结痂的伤口,没有血迹。 那时候她就厌恶他,可还是对他发了善心,现在她是瞧一眼都不肯了。 宴清风有点丧气的坐回床边。 大夫很快赶来,替他检查了伤口,重新包扎之后,等人走了,宴清风突然问她:“你喜欢姑苏吗?” 她从来不告诉他,他的喜好,他也只能从别人嘴里听到她说什么好。 比如她跟文彰墨说过,姑苏不错。 卓明月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起姑苏,“没去过,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宴清风很轻很轻的声音道:“等我伤好了,就派人把你送去姑苏吧,那里的园林养人,离这里很远,皇帝找不到你,我也……不会再烦你。” 若是来日避免不了与皇帝一战,也不会波及到她。 卓明月黯淡的眸底忽然有了一点光亮。 “你要是想去别的地方,也能告诉我,”宴清风望着她的眼睛,道:“我好起来,也不需要多久,这些天,就陪陪我吧。” 他又保证:“我不会靠你太近,不会冒犯你的。” 立刻把她送走,从此再也不见,他多少有些舍不得。就再留她一些时日,权当他对她最后一件强人所难的事了。 卓明月对他态度好了不少。 “好啊,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被他这么一问,宴清风也觉得口干舌燥了,但没打算让她伺候自己,他承受不起。 “我自己来。” 他爬起来去倒水,还给她倒了一杯。 - 段以珩是在午后来看望宴清风的。 “宣王封锁了你受伤的消息,也不让任何人来看你,到今日才同朕说了情况,朕便才来。” 宴清风没什么表情的“哦”了声。 段以珩又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怎么伤得这样重?刺客抓住了吗?” 宴清风低头玩着手上绷带,一会儿后才道:“你问明月吧。” 段以珩转过身,将卓明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边。 她上臂处,能看到衣服下有绷带的痕迹。 段以珩深吸一口气,“朕当时喝多了,醉得人事不省,否则朕也一定来救你。” “……” “还好你没事。” 卓明月沉默了会儿,她从皇帝语气里听出了点失而复得的庆幸。 可她无法克制的想起,当时在山上那些人说的“都杀了”。 他应该也晓得经过这一次,再故技重施便难了,她已成废子。 那他此时此刻又在演什么,只是为了把她夺走,好叫宴清风受情伤? 可这样的情伤,远不至于让宴清风垮下来,又有何用? 段以珩温和道:“跟朕回去吧。” 宴清风躺坐在床上,拳头已攥得死紧,手背青筋突显,因太过用力,手臂上的剑伤都绷开些。 他担心这女人一个想不开,非要跟皇帝走。 卓明月低声道:“宣王说宴清风的伤因我而起,要我留下来照顾他。” 段以珩转而看向宴清风。 “是这样吗?还是他强迫你留下来的手段?” 宴清风很干脆的道:“是我强迫的。” 他看出来了,卓明月还不想同皇帝撕破脸面,故而推给他父亲,那他揽下来便是。 段以珩讥讽道:“你说过不会再这样做。” “差点被害死,就想明白了,”宴清风漫不经心道,“这人世只来一回,我想要的,皆归我所有,如此才尽兴。” 段以珩冷呵:“强人所难,真是君子所为。” 宴清风挑了下眉。 “说起来,你怎么没把卓明月护好,竟让她受人挟持?” 段以珩早料到他会如此相问,不动声色道:“这避暑山庄中鱼龙混杂,有多少才是朕的人?你和宣王最清楚不过。” 宴清风笑了。 言下之意,那些禁卫不是皇帝的人,便是他宴氏的人了。 “你想说是我干的,我把自己伤成这样?” 段以珩转眸看着卓明月,神色淡淡,不露一丝破绽,说道,“伤得重不重,也就凭宴家的大夫信口说说。” 宴清风真怕她信了这鬼话。 “卓明月,你信他?” 卓明月正默默听着他们争执,忽然被点了名,一脸茫然:“信什么?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她可不想被逼着站个立场。 有史以来的确有皇帝死于一手遮天的权臣手中,也有皇帝守得云开见月明,予夺生杀,无敢不从。 最后的胜者究竟是宴氏还是皇帝犹未可知。 她只想摘清自己。非要选个立场的话,她会选胜面大的那一方。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在装傻。只是他们都只当她是胆怯。 段以珩对宴清风道:“她怕你,你指望她能说出什么来?” 宴清风抿直了唇。 怕他就是对他爱搭不理,一脸冷漠,甩过他不知多少个耳光? 他没看出来卓明月怕他,嫌弃倒是真的。 要说怕,该怕皇帝这个伪君子才是。 “鹅大了,要追着把它养肥的主子咬了,”宴清风意有所指的说道,“你说这条鹅,最后是个什么下场?” 段以珩的面色一寸寸冷下来,周身似笼罩了层寒霜。 “你最好没弄错谁才是主子。” 宴清风笑着道: “大白鹅翅膀硬了,想翻身做主子了。” 无一句疾言厉色,这屋子里的气氛却剑拔弩张,卓明月暗自退后一步,生怕他们在哪个瞬间打起来,伤及无辜。 第138章你恨皇帝吗? 他们无声僵持片刻后,段以珩略显僵硬的对卓明月道:“宣王既让你照顾他的伤,那便照顾着,等他痊愈,朕来接你。” 卓明月颔首以礼相送:“恭送皇上。” 人走后,宴清风拉垮着眼皮,对着卓明月扬了扬手掌。 “绷带散了。” 卓明月看到了,是他自己在那故意把绷带给玩散的。 她斟酌了下,建议道:“你手上伤口不是很深,而且已经在结痂,绷带取了让伤口透气,反而更有利于恢复。” 这是在乾元宫的那些日子里,她在医书上看到的。 宴清风立马把手掌上那段绷带一圈圈地尽数绕了下来,扔在一边。 卓明月微愣:“你不问下大夫吗?” “不用,”宴清风道,“你说的都对。” 只要她肯管他,每一句他都听。 宣王安排的太妥帖,除了来送午膳,或者有时被叫进来,这屋子里就始终只有他们两人尴尬两对。 宴清风很努力的找话说,她却好像都不感兴趣,给面子就回个“嗯”,有时干脆不理他。 “想不想出去走走?” 他虽然有伤,人没有平日里精神,但也不影响走路。 卓明月道:“算了。” “咳咳,”宴清风咳嗽几声,问她,“你怎么会懂点医术?” 这个问题,他在边关时就想问了。她是怎么识得那些草药,怎么知道如何护理这样一个伤重之人,使他起死回生的? 卓明月如实相告:“在皇帝身边看的医书,他还允我入药房,去见识那些名贵药材。” 宴清风沉默许久。 久到卓明月以为他睡着了,便想去隔间呆一会儿,他又突然开口。 “阿月,你恨皇帝吗?” 这是今日第二回听到他喊阿月,卓明月有点不自在,但好歹是能忍的地步,她心平气和的反问他:“为什么要恨?” 宴清风苦着一张脸,道:“他要杀了你。” “细思极恐是有点,”卓明月实话实说,“恨,没有。” 有多少皇帝是痴情种?或许有,但这位皇帝绝对不是。她从未信过皇帝的甜言蜜语,从何去恨?只是觉得一人能够伪装至此,也是本事。 宴清风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恨过我。” 卓明月有些坐立不安了,确实她说过她恨,是在他面前割腕自尽那一回。 眼下提这个做什么,翻旧账么? 宴清风眸底涌现很复杂的神色,用很谨慎的言辞问道:“我听段景程说,有些无法自主命运的女子,会试图爱上她被迫委身的男人,以此来减轻痛苦。你是不是也……所以我欺负你,你那么恨我。” 卓明月好像被扼住了喉咙,每一下呼吸都有点痛。 他说这些,只能提醒她,叫她想起来曾经她有多贱,那些时日又有多痛苦。 她起身去了屏风后的隔间,喝了许多杯凉茶,才把被他唤醒的记忆给压抑下来,情绪缓缓恢复平稳。 等她回过来,宴清风靠坐在床上,三魂七魄没了一半似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婢女进来送点心。 宴清风拿他那双不太使得上劲的手,剥了小半碗核桃肉递到她面前,很刻意的露出自己红肿的手指。 “要是还恨我,就把我当牛马使唤,能解气一点。” 卓明月只是觉得幼稚。 “你爹娘看到你这手,会怪罪我没有照顾好你。” 宴清风信誓旦旦地道:“没有任何人能越过我来教训你。” 那会儿她被母亲打,被云锦罚跪钉板,他都不敢去回想自己当时的冷漠。 明明是心疼的,可他为什么没有拦着? 卓明月大概也是顺着他的话,想到了此处,轻轻嗤了声。 似嘲弄,挺轻蔑的。 宴清风在这瞬间红了眼,手里端着的核桃肉也始终没被她接过去。 “我叫人做个钉板来,我给你跪下,这样能不能原谅我?” 他希望她能提个要求,无论多过分,刀山火海他也能去。 在山上厮杀的时候,她蹲在地上深深埋首,便没有看到他只一人一剑,分身乏术,只能无数次在她受伤和自己被砍之间,选择了自己被砍。 也是到了这时,他才发现,哪怕那把剑是穿透他心脏的,他也能扛了,只要她完好无损。 “那只能抹平你自己心里的愧疚,”卓明月平静地道,“可哪怕你受再多的痛苦,我承受过的事实都不会改变。” 宴清风低下头,声音哑得出奇。 “我不是为了让段云锦欺负你,才在大婚之日跟你……是我自己想要你,又嘴硬拿她做借口来气你,我没有料到她做事真这么残忍……” 卓明月忍无可忍。 “你是想说你蠢,但不坏,是这个意思吗?” 段云锦远比他看到的更残忍,在公主府那一回,若非她主动提出失身,段云锦是要拿他喂豹子的。那不比钉刑更残忍? 他说他没料到,可当日他过来了,也并没有马上阻止段云锦。 这一些,卓明月都清清楚楚的记得。 “说我蠢,也是事实,”宴清风自嘲道,“整日只知吃醋,计较你对秦时无话不说,又计较你想通过皇帝来离开我,却不晓得怎么对你好。我尽力去学了,到底还是学不会,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把你推得更远。卓明月,这辈子,你是我最挫败的一件事。” 卓明月长长叹了口气。 大概正是因为挫败,才念念不忘,得不到的,失去的,永远是最好的。 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也对她好过,可每次他的温柔以待都是昙花一现,剩下都是狂风骤雨了。 她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面对面的,同这个男人心平气和的说话。 对于宴清风,她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面对。 他让她承受过无数欺辱折磨,可他也的确救过她很多回,第一次在小树林里相见便是救了她,以至于她不知这笔帐到底怎么算才合理。 就算恩怨两消吧。 她问:“你说的要送我去姑苏,是不是也会食言?” 宴清风看了她一会儿,他说这些话,被她怀疑他的动机了。 “这个不会食言。”他艰难的承诺。 “哦,”卓明月道,“那过去的事,没必要再多说了。” 第139章脱光 宴清风唇瓣动了动,却没再说什么了,把手里的碗放在了案牍上。 他其实不甘心,想留她到自己痊愈的时候,不过是想利用这段时间补偿她,让她看到自己的转变,最好能愿意留下来。 原本认定了要娶作妻子,陪伴一世的女人,他不甘心就这样结束。 晚膳时候,下人端了菜肴进来。 宴清风率先把菜夹了满满一碗,拦住了要离开桌子的卓明月,自己站到角落里去吃。 卓明月便没有同他客气。 她独自坐在桌边,面对一桌子珍馐,而宴清风站在那里,宛若一个奴才。 甚至她要倒水时,宴清风几步过来率先提起了水壶,给她倒了杯茶。 卓明月被他的殷勤吓了一跳。 “你没必要这样。” 宴清风尴尬道:“那时你受着伤又不知所踪,以至于我做梦都在照顾你……如今我们相处的时日也屈指可数了,你就让我多做点,我也少点遗憾。” 卓明月同他实话实说。 “但是这毫无意义。” “你手臂也有伤,并不算一点意义也没有,”宴清风无力道,“阿月,这件事上不要拒绝我了。” 卓明月不想与他多费口舌,便由着他去了。 …… 大半夜,卓明月被一声闷响惊醒。 坐起来一看,是宴清风连人带被摔在了地上。 他慌忙跟她解释:“我做了梦……不是故意要摔的。” “我没有说你故意摔。”卓明月道。 “我怕你以为我不想好。” 宴清风爬起来,先把被子捡起来,再捂着腿侧躺回床上。 虽然他确实有这心思,可他不会做,显得太拙劣了。 实在是做了个噩梦,梦到卓明月纵身一跳,跳进了滔滔江水中,江水瞬间淹没了她。 他一急,就窜出来了。 尽管醒了过来,可他半个魂还在梦里。 那一幕太真实了,好像真的发生过一般,叫他心有余悸。 卓明月起了身。 “你去哪儿?”宴清风声音有点急。 她顿了顿,道:“我不会跑。” 宴清风便不开口追问了,就紧盯着她,看着她走去隔间。 原来是去小解。 他松了口气,缓缓又笑话自己患得患失到了这地步。 眼下她还在身边,过些时日再也看不到她了,他真的能够能耐住不去姑苏找她吗? 等她从隔间回来,躺回地上的被褥里,宴清风道:“你穿着衣服睡,会不舒服吧,你脱……” 话没说完,被她冰冷的眼神刺得止住了嘴。 卓明月嘲弄道:“脱光?” “我没有这个意思,”宴清风汗流浃背,“我只是怕你睡得不舒服,你可以脱一件外衣,我不看你。” 这样和她朝夕相处,没点反应不可能,他已经想了很多回。 光看着她侧睡在被褥里拱起的曲线,他都有冲动,不自觉在脑子里勾勒出无数活色生香的画面,然后越想越难受。 他要想干坏事,她就是裹成粽子也没用,可他都忍下来了。 现在他只是考虑到她睡觉不舒服,却被她误会了用意,当真有点冤枉。 卓明月没理他,也没脱什么外衣,自顾自钻进被褥里睡了。 她侧躺在地上,从腰到臀的曲线尤其明显,宴清风血气上涌,小腹和头脑有些发热,忍不住问了句: “那种事上,皇帝做得好,还是我做得好?” 尽管皇帝说他没碰卓明月,他却不可能信以为真。 “哪种事?” “就卖力的事。” 卓明月想了一会儿,才勉强理解到他说的是哪种事,面色一沉。 “你非要这么下流?” 宴清风解释:“男人就是在意这方面,不想被比下去。” 他跟皇帝一起洗过澡,自恋地认为那话儿皇帝不如他,而且皇帝文质彬彬的,体力肯定也不及他。 这样一想,他就没那么不甘心了。 卓明月气的呼吸都乱了,更加无可奉告。 宴清风还是不死心,“你没有直接说他好,那就是我做得好,我们被子都会湿,段景程说这样就意味着你到了……” 卓明月拿自己的枕头狠狠往他的脸砸过去。 这她手里要是块石头,估计她也砸过去了,把他砸得头破血流才解气。 这人怎么能这样无耻? 什么都段景程说,段景程说,卓明月早就想问他,为什么连房事都要跟梁王事无巨细的说? 宴清风反应很快的接住枕头,看到她双眸有些红,顿时不知所措了起来。 “我说错话了?” 他寻思着,他没碰她,也没怪她和皇帝怎么样,只是聊聊他们之间愉快的回忆,这也做错了吗? 卓明月起身,到他床前,扬起手扇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光。 宴清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耳光扇懵了,有点呆滞地反应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你跟梁王讨论我在床上的表现?”她眼色很冷。 宴清风解释道:“没有的事,是段景程常把这种事挂在嘴上,我就听几嘴。” 只要一桌上没有女子,段景程就会聊他的妾室,满嘴荤话。 宴清风认定他是那方面有问题,才会一直炫耀那种事来欲盖弥彰。 以前段景程说的时候,宴清风不感兴趣。有了卓明月之后,段景程再叭叭那种事,宴清风就会听进去了,还暗自学以致用了不少。 至于卓明月,段景程也问过,说是不是这女人销魂功夫厉害,才叫他失了守了二十年的处子身,当即被他骂得亲娘不认。 “这种话,你不要再说了。”卓明月语气很淡。 宴清风心想,他只是说说,说说都不行吗?他想碰,又不敢碰,只能靠回味从前的事来满足自己,这都不给? 但他没有反驳,把枕头递还给她。 “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了,你别生气。” 卓明月没理会,回到地铺边,动作有些重的把枕头放好,背对着他睡下去。 宴清风看着她的背影,她因情绪激动,呼吸得重,连带着盖在她身上的被子起起伏伏。 “你要还生气,就再抽我几下,我不躲。” 宴清风顿了顿,道:“拿碗砸也行。” 卓明月还真想去拿个碗。 他的随便说说,对她来说却是无尽的羞辱,她不明白他怎么有脸提的。 但理智令她忍住了。 在这里砸死了他,或者砸伤了他,倒霉的绝对是她。 第140章催情香 宴清风见她很久不说话,心里七上八下的,如何都不踏实。翻来覆去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去回想自己刚刚到底说了什么,说错了什么。 “阿月,”宴清风小声喊她,“还在生气吗?” 卓明月好不容易有了困意,被他喊醒,莫名的有些烦躁。 “能不能不说话?” “哦,好,”宴清风道,“那你别生气。” 过了会儿,她又快睡着的时候,他又说:“我这张破嘴不会说话,哪里让你不高兴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卓明月拿被子盖住自己的脸,又掀开。 “我真搞不懂长公主喜欢你哪点,”卓明月忍不住感慨道,“可能人都贱,就是喜欢得不到的吧。” 宴清风反驳道:“也不是,我得到过你,但就是喜欢,这不算犯贱吧,只是情难自抑。” 卓明月问:“你还不贱吗?” 从前他连喜欢都不肯承认,只会一昧贬低她,说她下贱,她早就想问一问,他每一日不厌其烦的纠缠她难道他就不贱? 那时候他不当人,她只能无数次说服自己,放下那些痛苦的事,可他残忍到她实在没办法再劝自己了。 事后他又后悔。 他怎么能在做了这么多事后,再装出对她情深意重的模样来? 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感情,却说情难自抑。 宴清风沉默了下,道:“你说我贱那我就贱吧。” 她从他语气里听出几分不服气。 “你是怎么对我的,难道你都忘了。” “我没有忘,”宴清风嗓音渐哑,有点想逃避这个事了,“我们不说这些了,好不好?” 她这会儿,却不想轻易放过他了。 “你骗我说外面跪十个时辰就放我走,一条里衣都不肯给我,你不贱吗?” 宴清风手指蜷起,“我只是不想你走。” “那你可以直说,为什么要通过折磨我来让我知难而退?”卓明月顿了顿,又道,“南缘寺一事,我说过无数次我没有那么做,你却想对我屈打成招。” 宴清风的胸腔里仿佛有一双大手,把他的心脏狠狠拽住了,死命拉扯。 “青菱的事让我很痛苦,就自私的想你同我一起担点,对不起,可是我也没有对你屈打成招,我舍不得动你的,都只是吓唬你。” 卓明月笑了,好一个“舍不得”。 “看着我被你母亲打,看着我跪钉板,你都舍不得是吗?” 可是她记得的,那时他有多冷漠。而段知菁正是第一回打她没有被宴清风阻止,才有后面的“仗杀”她。 宴清风知道解释无用,只能给她承诺。 “我若是再做一点伤害你的事,就叫我死无葬身之地吧。” 卓明月道:“死后的事都是虚妄,你拿虚妄之事起誓,有什么意思?你若有诚意,拿你的父母或者你的夫人起誓。” 她刻薄的想,能报应到段知菁或者段云锦身上才好。 宴清风沉默了会儿,道:“我拿我自己起誓吧。若有违背我断子绝孙,一生不能享天伦之乐,只能眼看着我爱之人一世荣华富贵子孙满堂,我却爱而不得,孤独终老。” 他是个粗人,荣华富贵子孙满堂,是他暂时能想到最好的词了。 卓明月仍然觉得不痛不痒。 断子绝孙算什么诅咒,爱而不得又是件多痛苦的事?孤独终老的另一个说法叫长命百岁。 “不如穷困潦倒。” “这个不行,换一个吧。” 宴清风想也没想便拒绝了,他若是穷困潦倒,便说明宴氏没落,他一人的事一人承担后果,不该带上无辜之人来牵连。 卓明月觉得自己也挺幼稚的,同他计较这个。 “睡吧,别说废话了。” …… 宴清风看着伤得严重,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及什么筋骨,日复一日地明显好转起来。 卓明月看着大夫拆了缝线,他的伤口愈合得很好,结痂都脱落得差不多了。 等到大夫一走,她就问:“怎么样才算痊愈?” 宴清风知道她在想什么。 “快了。” 这顿午膳,好几个菜料都放得有点重,偏咸。 卓明月看了宴清风一眼,他神色稍顿,继而若无其事地吃了下去。 她便没有再多想什么。 兴许是她想多了,多的是无色无味的毒,没必要用味道的,再用重料掩盖毒味。 况且他家的厨子做了菜之后,都会被银针试毒过,有毒送不到这里来。 大概只是厨子失误,做坏了菜。 好好地用个膳,卓明月察觉到宴清风的目光时不时地往她这瞄一眼,似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他是经常偷看她,可这频率过于频繁了些。 “怎么?” 卓明月对上他的目光,宴清风心虚似地转过身去。 她忽然察觉到什么,猛地把碗放下。 “菜里放的是什么?” 宴清风说话声底气不足:“我尝着味道像……但不能够确定……” 卓明月立刻去扒着水桶抠自己嗓子眼,把吃到肚子里的饭菜都拼命呕出来。 吐得天昏地暗,她整个人都没了力气,扶着墙起身。 宴清风手里还端着碗,“这不是我授意的,我……” 卓明月一个巴掌打断了他的话。 “可你尝出来了,还在装没事人想我吃完它不是吗?” 宴清风的脸被打得偏到一边去。 他整个人很颓丧地站了会儿,然后无力地开口。 “是,我是卑鄙,想顺势而为,我不否认。但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不会碰你的。” 他以为她尝到菜味道不对劲时,是想到了此处了。 看她还吃下去,他还挺欣喜的。 “我愿意,你还用得着催情药这种下作的手段?”卓明月冷冰冰的反问。 宴清风无力辩解:“我没让人用药,或许是父亲发现了我们没有同床共枕,便促成一把。” 他今早蹲地上收拾床褥的时候,被下人看到了。 “有其子必有其父了,”卓明月感慨道,“堂堂宣王,即无聊又无耻。” 宴清风不想同她争执,与她面对面站着,耸拉着眼皮。 “我让人再做一份饭菜来。” 卓明月在圈椅上坐下来,指着水桶示意道: “你也吐一吐吧,药性上来你不会当个人的。” 这种事上,她深有体会。 第141章放她离开这章很重要不要跳 宴清风走到屋子里的多宝阁边,拉出抽屉,取出一个小匣子,打开,是很多褐色小药丸,他拿出一颗,解释道:“我中过很多次催情香和合欢散,便常备了解药来应付。” 从适婚之龄后,他中过那种药的次数不计其数,以至于他都能辨出味道。 卓明月脸色一滞:“你有解药为什么不说?” 她吐得那么费劲,结果他有解药? 她又想起之前在小树林里,他以中了催情香为由,让她跪在他身前帮他解除药性。 还有那次她想把小梅送上宴清风的床,他吃了药后折腾她许久…… 他一直都有解药,为什么不吃? “没反应过来。”宴清风的每一句解释,都挺苍白无力。 他说的是实话,只是听起来像胡扯。 卓明月无言以对。 装作若无其事的是他,现在一脸无辜的又是他。 宴清风让人重新备了饭菜来,卓明月一口都不肯动。 她不吃,宴清风就也不吃。 过了半个时辰,卓明月眯着眼靠在椅上小憩,宴清风和宣王在门外争执,丝毫也不避讳她这个外人。 宴清风道:“你不要跟母亲一样,插手我的私事。” 宣王道:“你都二十了,半个子嗣都没有,我就你一个儿子,为子嗣考虑做的有什么问题?” 宴清风口气趋凉,“我这么大个人了,同房还要你来促成?” 宣王拍了拍他肩膀。 “你当父亲看不出来,她不肯跟你同房,你又见她怕,不用点药怎么成事?” 下人说他俩并没有睡一个被窝,每天早上还是宴清风亲自收起地上的被褥。 这他作为父亲怎么能忍。他的儿子,居然得不到一个女人。 宴清风环视四周,院里的那两个下人都背过身去,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谁说我见她怕?我就是不愿意强人所难。” “你惧内,当父亲看不出来?”宣王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笑道,“她打你了?” 这巴掌印要给段知菁看到了,估计她得活撕了卓明月。 但宣王不觉得被女人打个耳光这有什么,还挺好笑的。 宴清风双眸瞪出火来。 “你闲得慌?” …… 卓明月在他进来之时,闭着眼装睡。 宴清风立在她面前停了会儿,轻声道:“我今晚送你走吧。” 有时候作出决定就在一瞬间。 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盼着她是真的在熟睡,没有听见这话。 可是卓明月睁开了眼。 “你都安排好了吗?” 宴清风想说自己没有安排好,借故再推延几日,可看到她期翼的眼神,他最终还是点了头。 “让土豆送你到姑苏,还安排了十个护卫,五千两白银,土豆到时候得回来,护卫和白银就归你了。” 十个护卫并不多,却都是精卫,足以应付路上的流匪,保她在姑苏的安稳。 姑苏是个富硕太平之地,不过五千两白银也够她锦衣玉食一生一世了。 卓明月起身,向他揖手示礼。 “多谢将军。” 宴清风有片刻的失神。 他见过她低眉顺眼曲意逢迎的模样,也见过她张牙舞爪冷漠至极的模样。 却是头一日见她这样端端正正,出自内心的向他道谢。 他喉咙梗住了一般,好几次企图开口,却说不出话。 她却好像心情不错,婢女端来的点心,她都吃的比先前多。 这半日的时光,过得尤其快。 宴清风感觉眼一眨,天就黑了。 他把自己腰间的刻着宴字的蟒纹佩玉取下来,放在她手中。 “这东西世间独一无二,能代表我,在外面若遇到为难之事,拿它去见最近的刺史或太守,无敢不从。” 卓明月想了想,收下了。 换上夜行衣,随着土豆走出去之前,宴清风情不自禁的喊住她。 “从前没好好对你,挺遗憾的。” 卓明月停步,淡淡道:“林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除此之外,都不该算作遗憾。” 温饱丝淫欲,她对这话深以为然。 宴清风的人生太过顺坦,从来都是他唾手可得的,不缺围绕着他转的莺莺燕燕,却有一个不爱他的女人,这个女人,就成了他不能忘怀的遗憾了。 他为之痛苦,惘然。 而像卓明月这样的人,为了安稳活着已经战战兢兢到精疲力竭,哪来什么心思去为任何一个男人伤怀,根本没有力气。 宴清风向土豆伸出手:“前两日准备的路线图再给我看看。” 土豆从怀里拿出一份舆图,交到宴清风手里。 宴清风摊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中间有一段是水路。 他想起前几日做的噩梦,梦里面卓明月从船上毅然决然地跳入江水中,这一幕让他回想起来心有余悸。 宴清风点着水路这一段,道:“绕开它,路程拉长点不要紧。” …… 一路上,土豆很多次欲言又止,卓明月对他的话不感兴趣,便也没有开口相问。 直到在沿途的面摊,一块儿坐下吃饭的时候,土豆开口说道:“我第一次看到主子他因为承受不住一件事晕过去,便是他以为姑娘你死了的时候。” 卓明月专心致志地吃面,并不在乎他说了什么。 土豆继续道:“其实主子人本性不坏,我都做了背叛他的事,他还是信我,没有罚我。” “他好坏和我无关。”卓明月道。 只是他肯放过土豆,挺好的,否则她心里必然多一件愧疚难平的事。 土豆一噎,缓缓后,再道:“我也是看着你们这样过来,知道主子做的那些事确实过分,你不会原谅他的,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心里好受些。” 卓明月抬眸,目光淡然。 “我没有什么不好受的,都过去了。” 她熬过来,活下去,可不是为了记住那些痛苦的。 他若不肯放过,她会恨,竟然他肯放过了,那她便也放下。 土豆叹了口气,“主子也是醒悟得太晚,你假死之后,他把长公主赶出府了,说你回来了看到她会不高兴,你说他这人,是不是挺可笑的。” 卓明月神色一顿。 “是挺可笑的。” “那些时日里他浑浑噩噩的,直到某天从宫里回来,他喝了很多酒,拉着我说,还好卓明月还活着,”土豆笑道,“我还当他是痴了,在说胡话。” 第142章跳江 “不是启程去避暑山庄那一日,他才知道我活着的吗?” 在此之前,她不是在乾元宫里躲得好好的? 土豆摇头:“不是啊,是主子留宿皇宫的那一日。” 卓明月想了想,宴清风住在乾元宫里那一日,当时他不是烂醉如泥的么,是哪里暴露了? 护卫来向土豆禀报:“要绕过水路的话,必然经过四方城,四方城正有时疫,从那里走怕是不安全。” 土豆当即便作决定。 “那就走水路。” …… 土豆弄了条能够容纳几十人的大船。 “你好好睡一觉,明早便能到岸。” 船舱内空间很大,卓明月有些晕船,躺着坐着都不太舒服。 土豆拿了酸梅来:“上船之前在岸边买的,姑娘吃一点会好受一些。” 卓明月立刻从他手心拿了一颗含嘴里。 “你还挺细心的。” 土豆把其他的都放在桌上小碟子里,抓了抓后脑勺,“伺候将军惯了,他不要婢女,只能我在琐事上多想着些。” 船在江面上驶出许远。 天色渐晚,卓明月在船舱里的窄床上昏昏欲睡,忽听得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护卫在船舱外向土豆禀报:“船被围了,对方五条船,至少百余人,为首的是江统领。” “江统领是皇上的人,”土豆诧异道,“皇上这是要跟我们将军明着干了?” “豆哥,怎么应对?” 土豆想也没想,便道:“拼了,誓死护住卓姑娘。” 听到此处,卓明月打开船舱的门。 江面吹来的风有股刺骨的寒。 她看了眼周围的情形,前后左右,一共五条船将他们团团围住。 土豆见她出来,强作镇定。 “卓姑娘,你在里头便好,不必惊慌。” 卓明月淡淡道:“你们逃,能逃几个便是几个,不要回头。” 实力悬殊,他们哪怕尽全力,也很难有好结果。 “我们不会逃,”土豆立刻回绝,“逃了,将军也不会饶了我,横竖都是死,我们便死在这儿了。” “你们想白白送死?”卓明月皱紧眉头,“皇帝千辛万苦寻我,便不会杀我,明白吗?我不要你们为我丧命。” 土豆仍然不肯动。 “卓姑娘,我们既然奉命护送你,就不能退缩。” 卓明月从土豆的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指腹缓缓抚过锋利的刀刃。 “你们都死在这儿了,更无人知道我到底去了哪里,”卓明月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听我的,走吧。” 皇帝既然选在江面上动手,或许是看中了此处是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除了她,皇帝是不打算让任何人生还,去通风报信的。 她立到船头,面向对面那艘船上的人。 在他们的注视之下,抬起手,将刀刃抵在自己脖颈处。 “问问你们主子,要个活人?还是死人!” 土豆看着她立在月下的背影,浅云色的衣裙随风扬起,纤瘦的身躯纹丝不动。 明明弱柳扶风之姿,可她此时此刻,又是那般铿锵有力。 …… 江统领入船舱回话。 “卓姑娘以死相逼,让我们放过其他人。” 段以珩一袭柔雾蓝色常服,银冠束发,盘膝坐在棋盘前,缓缓落下一字,头也不抬。 “叫她过来,别的都杀了,一个不留。” 无论是跟他还是跟宴清风,她都有荣华富贵大好前景,怎会为了几个狗腿子不惜命? 不过是威胁他罢了。 江统领回到船头,对卓明月喊道:“卓姑娘,请您尽早过来,免得见了血腥!” 话音落,船只逼近,江统领下令放箭。 无数寒箭密密麻麻乘风而来。 卓明月回头看了眼,已经有人中箭倒下。 他们如同被瓮中捉鳖一般,只能做无用的抵抗。 一块长长的木块从对面船上放过来,搭在了卓明前,衔接了两条船。 “卓姑娘,请您过来!” 卓明月侧首对土豆道:“你听我的吗?” 为使船只不至于太摇晃,能使她顺利从木板上过去,对方暂停放箭。 土豆得了空当,对她点了下头。 可是那怕他愿意跑,跳下江去,此处离岸边很远,哪怕体力再好,也未必能活着游到岸上去。 卓明月静静的看着他。 “马上他们会有躁乱,你们不要管我,趁乱跑,跑得越远越好,听清楚了吗?” 她始终记得,被宴清风冤枉害了宴青菱的时候,土豆是唯一一个信她的人。在那些深陷荆棘的日子里,土豆对她施以援手,不肯落井下石。 他是个好人,命不该绝,不该因她而死。 土豆固执道:“姑娘,我们办事不力,死在这儿也是应当,你……” 他话还没完,眼前的女子已经纵身一跃,栽入江水之中。 江面上砸出巨大的水花,很快又只剩了涟漪。 所有人都静止了片刻。 江统领反应过来后,匆匆入船舱禀报,“皇上,卓姑娘跳江了。” 段以珩猛地立起,衣袖带翻了棋盘,往船舱外跑去。 他到了床头,往江中看,衣裙的影子都看不到一点。 “还愣着?!跳下去救人!把她救起来!” “……” “都跳下去啊!” 皇帝下令,没人再敢留在船上,就连江统领都跳了下去,装模作样的捞一捞。 段以珩已经顾不上对面那几个余孽了。 若卓明月死了,他亲自来这一趟,又有何意义? 看着这混乱情形,土豆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卓姑娘说会有躁乱。 “豆哥,怎么办?” 土豆握紧了拳,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望了一会儿后,艰难道:“我们退。” 她若用命来换他们活,他们岂敢不活? 对面江统领跳了水,皇帝丢魂失魄,竟没人来管他们。 船只驶出一段距离,那边还在忙着打捞人。 护卫们收拾好几个同伴的尸体,见土豆仍立在船头,望着出事的方向,安慰道:“豆哥,他们那么多人,一定能救起卓姑娘的。” 可他们哪怕人再多,那也是大江,大江里捞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豆哥,咱们是跑,还是……” 弄没了卓姑娘,回去面对主子,肯定要被问责的。 土豆声音沙哑无比。 “我一人回去见主子,你们拿点银子,各自散吧。” …… 段以珩双手紧紧扒着船上围栏,双目死死盯着江面。 福公公劝道:“皇上,他们自会找到卓姑娘的,您入内歇歇吧。” 良久后,段以珩在福公公的搀扶下走进红彤彤的船舱内。 他事先让人把船舱布置成洞房模样,铺红毯,燃龙凤红烛,床上铺了百子千孙被,被褥下放了红枣桂圆。 今晚,他是想给她个惊喜,与她如同寻常民间嫁娶一般洞房花烛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跳江? 她为什么要跳江! 就因为他下令射杀那群宴清风的狗腿子? 段以珩怒上心头,踹翻了棋盘。 第143章告诉她,我是个哑巴 卓明月醒来,是一个很黑的黑夜。 她坐起身,摸索了一阵,在床边摸到一只指节分明的手。 看着骨架像是男人的,掌心虎口处还有薄茧。 卓明月慌忙收回自己的手。 “是你救了我吗?” 凭这只手的位置,她能判断,这个人是坐在她床边,大概是在守着她。 卓明月等了等,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公子,是你救了我吗?”她又问一遍。 那人在床边静止一阵后,突然疾步走了出去,一会儿后,有两个脚步声一同进来。 是个妇人殷切的声音:“姑娘,你醒了,我帮你看看。”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脉搏。 卓明月凭感觉面朝向她。 “您是大夫吗?这么晚了,还劳您过来。” 周芳华聚精会神的观测她的脉搏,顺口回道:“没什么,这也不晚。” 卓明月又问:“你们不点个灯吗?” 周芳华看了看外头大亮的天色,和身旁紧皱眉头的宴清风,犹犹豫豫的问道:“姑娘你……能看见我吗?” 她这才发现,姑娘的眼神似乎没有聚焦。 卓明月摇摇头。 “太黑了。” 说完,她才意识到什么,整个心揪了起来,“现在不是晚上,是吗?” 否则大夫给她看诊,不可能连个灯都不点。 “是白天。” 周芳华语气里带着点惋惜和同情。 这么好看的姑娘,又是将军的心上人,可这瞎了,不仅自己成了残疾,还会失去将军的恩宠,从此怕是废了。 卓明月猛地睁大眼。 盯着眼前的一片黑暗,陷入长久沉默。 小时候她也瞎过一回,不过,短短几日后脑子里的淤血化去,便复了明。但愿这回也是如此。 装了那么多年瞎子,难不成要变真瞎子了? 她的这辈子,说不幸也总有侥幸,说幸运,却又一难接一难,永无宁日。 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么? …… 周芳华随宴清风走到外头说话。 “也许是暂时的,也许会一直这样,并非是我医术的问题,将军你也该听说过这种事,哪怕华佗在世,也说不准她的眼睛到底能不能恢复。” “昨日来找你那个是你弟吧,叫什么?”宴清风吩咐道,“卓明月问起来,你就说我是你弟。” 周芳华一愣,“我弟弟叫周无痕。” “告诉她,我是个哑巴。” 否则只要一开口,她便会认出来是他。 看到她醒来之后茫然的在床上摸索,最后摸上了他的手,宴清风便意识到她看不见了。 不然她只会远离他,不可能来摸他的手。 现在确定了这个事实,他便卑劣的想,就借着这个机会,装作另一个人,呆在她身边吧。 反正除了他,别的男人她都不排斥。 宴清风又交代了几句后,他们再次到屋里去。 卓明月双目失神,靠坐在床上发呆。 周芳华拉着卓明月的手,对她说:“是我弟弟捕鱼的时候发现你的,看你飘在江面上,以为你死了,没想到竟还给救了回来。姑娘,你命大啊。” 皇帝那么多人手,竟然没有捞到她,却被一个渔夫救走了么? 许多事,也不能用常理去想,什么都有可能。 卓明月摸索着下了床,赤足向他们跪下来。 “公子救了我的命,我来日必结草衔环,以报公子大恩大德。” 宴清风双手扶起她。 周芳华道:“姑娘,你别介意,我这弟弟是个哑巴,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卓明月垂眸道:“感恩都来不及,怎会介意。” 周芳华又问:“姑娘,你叫什么?” 卓明月不假思索便道:“叫我明月便好了。” 她发现那双握着她双臂的手迟迟没有松开。 卓明月觉得这位公子有点奇怪,但毕竟有救命之恩,她便也没有去挣脱。 宴清风一会儿后才察觉失态,扶着她在床边坐下后,放开了她。 他给周芳华使了个眼色,周芳华便道:“我有事要去忙,我这弟弟是个闲人,就由他来顾着你,有什么事使唤他便好了。” 卓明月感激至极。 等周芳华走了好一会儿,她捂着肚子,有些难以启齿:“公子,有吃的吗?” 宴清风立刻出去,没多时,便端了饭菜来。 他要喂她,卓明月伸出双手,“给我就好了。” 摸黑吃个饭,还是可以的。 宴清风把碗和勺分别放到她手中,看她吃得小心翼翼,倒也连一粒米饭都没有弄到外头来。 …… 他是从皇帝手里把人抢过来的。 那一日,土豆回来避暑山庄,在他面前跪下来。 他正疑惑:“这么快回来了?” “主子,卓姑娘跳江了。” 宴清风怔了怔,质问道:“我不是吩咐了要绕开,不走水路?” 他以为那个梦只是梦,没想到竟成了事实。 土豆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沿途的城有时疫,走水路更好些,没想到会被皇上的人拦了路,来的人是江统领。” 宴清风道:“皇帝要人,她去就是了,为什么要跳江?” “江统领下令将我们灭口,为了造成混乱,方便我们后撤,卓姑娘便跳江了。” 土豆说完这些话,以额触地,“要一个女子来救我性命,我惭愧,本无颜苟活,可我总要把这些事原原本本的告知将军。” 说完,他要拿剑自刎,被宴清风一脚踹掉。 “你还想殉她,你也配?” 宴清风拽起土豆的衣襟,咬牙切齿道:“既然她拼命救你,你就不能死。” …… 段以珩在船舱中等得恍惚了,才听得福公公雀跃的进来回话。 “皇上!找到了!” “活着吗?” “还行,缓过来了。” 段以珩大步走到外头,看到被放在船板上湿漉漉昏迷不醒的卓明月。 他把人打横抱起。 “尽快靠岸,找大夫!” 下人拿了干布来,段以珩让人都退出去,剥去了她的衣服,一寸寸的给她擦干身子和头发,再把她抱放在百子千孙喜被上。 他的手在她脸颊停留。 “朕以为,你同朕是一样的人,不得不仰人鼻息,又惯用伪装,实则包藏一颗六亲不认的野心。” 他低头,给她盖上被子。 “可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只是几个微不足道的下人,她竟然豁出命去救,值得吗? 段以珩在她身边躺下来,深深叹息。 “卓明月啊,朕为了你,快完了。” 他从来小心谨慎,却因这个女人屡屡冲动,屡屡出错,一而再做出格之事。 可他的处境,容不得他如此。 第144章我不清白 宴清风找来比他预想中的快。 彼时,崎岖山路上,宽大的马车中,段以珩正在给卓明月灌药。 她昏迷不醒,无法张嘴吞咽,苦药从她唇缝中溢出,流淌到脖颈处。 段以珩微微掀开了点衣襟,拿帕子给她轻轻擦拭。 行进的马车忽然停下。 福公公隔着厚重的锦缎车帘禀道:“皇上,是宴将军。” 段以珩下了马车,宴清风在同时跨身下马。 他们很有默契的走到一边林中。 宴清风目光沉沉的盯着他。 “这个皇位,让你整个人都变了。” “你就没变化?”段以珩道,“你扪心自问,对朕这个皇帝,你有过一点敬畏?” “对你敬畏?你是神佛还是菩萨,要给你烧个香不?” 宴清风讥讽完,顿了顿,悠远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尚是皇子之时,说你若为天子,当为万民计,要使四海归夏,叫我大夏国土无人敢欺,令百姓不必生灵涂炭,流离失所。” 那时,他们年少肆意,口无遮拦。段以珩敢同他说“若我为天子”这样的话,宴清风也敢回他一句“那你就去做这个皇帝”。 段以珩黯沉的眼眸中无一丝波澜。 “朕没忘。” “可你如今在做什么,”宴清风淡淡的口吻质问道,“整日只知不择手段争权夺势,甚至利用一个弱女子来达到目的。你的胸襟,抱负,都哪里去了?” “大权旁落如何实现抱负?”段以珩反问。 宴清风以剑柄戳他的肩心。 “想要兵权是吧。” “……” “沙场你去吗?”宴清风笑着道,“你去把燕寇打下来,兵权我给你啊。” 段以珩拧眉道:“朕不是要兵权。” “只是想瓦解宴氏,分了宴氏的兵权,自此再无人能够左右皇帝的决策,”宴清风讥讽笑道,“醒醒吧,大夏国基没到固若金汤的地步,五十年前还在到处割地。如今无人敢犯,是因前有我父亲,后有我。” 段以珩脸色不大好看。 宴清风道:“安内才能攘外的道理你是懂的,段以珩,百姓能过几年安生日子不易,这是我一而再放过你的缘由,别作了。” 说完,他看向那辆马车,他知道卓明月在里面,不容置喙道:“马车给我。” 宴清风架着那辆马车,在附近的村落中暂时安顿下来,还请来了周芳华这位女医。 …… “什么时辰了?” 卓明月问出口,才想起来那人是个哑巴,回答不了她的。 宴清风刚换好麻布衣衫,见她这样问,想了想,握过她手腕,掰开她手掌,以指腹在她掌心写下酉时二字。 他虎口有薄茧,指腹倒是柔软,挠在她掌心酥酥麻麻的。 卓明月收回手,脸颊微红。 “公子,我想沐浴。” 宴清风便去把浴桶里兑好了水,再捏着她的衣袖的一点布料,牵她过去,指引她双手去触浴桶的边缘。 木桶边的灯挂椅上,准备了换洗的衣服,他也让她一一摸过便算告知。 卓明月红着脸道:“公子,接下来我自己就可以了。” 宴清风退到门外,就坐在门口等着。 半柱香后,他听见里头一声闷响,不管不顾的推开门进去。 卓明月摔在地上,意识到有人推门进来,慌忙抓过地上换下来的衣服遮掩自己。 宴清风蹲下去扶她。 卓明月看不见,只能感受到怀里这件衣服只堪堪遮住了重要部位而已,一边坐在地上狼狈地后退,一边带着哭腔求他。 “你出去好不好,我没事的,我自己可以的。” 宴清风怔了怔后,立刻起身离开,把门再次合上。 卓明月摸索着,终于找到那只灯挂椅,完全靠手摸来辨别哪条是肚兜,哪条是襟裤。 等她穿好出来,外头的天已经日落西山。 卓明月听到有人似乎从门口地上站了起来。 “公子,是你吗?” 宴清风牵住她衣袖的一角,带着她往前走。 卓明月便确定是他了。 “公子,给你添麻烦了。” 宴清风摇了摇头,想说不麻烦,可她看不到。 他拿过她的手,在她掌心写:对不起,刚刚怕你受伤才进去,冒犯你了。 卓明月轻声细语地道:“我知道你是着急,那样的小事你别放在心上,我还应该谢谢你呢,这样紧张我。” 非亲非故的,这样照顾她,她该如何报答才是。 宴清风松开她的手,送她回到房里。 扶她到了床边,卓明月道:“公子,我自己可以的。” 这是催他出去了。 宴清风在她掌心写:“家里没有别的屋子,我睡小榻,也方便照顾你。” 她从前到底是装瞎,如今真看不见了,处处不便,沐浴也会摔跤,他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 卓明月沉默了会儿,对他道:“我不是清清白白的姑娘。” 她相信周公子是正人君子,不会趁人之危,他若要做歹事,早就做了。 可这世上也没有那么多无欲无求的付出,周公子这样耐心待她,很有可能是看中她的相貌。 他是哑巴,她是瞎子,看起来还算登对。 那她便要同他把话说明白了。 宴清风嘴角一蹙,有点慌乱的在她手里写道:“为什么同我说这个?” 卓明月颔首道:“公子到了适婚的年龄了吧?我看得出来周姐姐想撮合我们,才叫公子不离身的照顾我,可我实在配不上。” “没有配不上,”他在她手心处一笔一划的勾勒着,“我对你没有妄想,不要误会,只是去年家中不顺,有大师嘱咐我多修善事。” 卓明月面露尴尬:“是我自作多情了。” 宴清风深深看着她茫然的眼底,大概能体会到她说出那句“我不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之时,心中的自卑和痛苦。 “我去隔壁,有事喊我。” 在她掌心写完这句话之后,他转身去了门外。 土豆买了很多备用的东西来,一件一件往里搬,宴清风始终站在大门外的河岸边发呆。 “将军,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你看看。” 宴清风“嗯”了声,对他道:“我从小,便看到无数女子为了攀附权贵,使尽魅术,我也被人勾引过无数次。” 土豆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个。 “额?” “我便对那些女子,轻看几分,”宴清风黯淡道,“也不知道,清白对于女子而言,原是件那么重要的东西。” 第145章碳火灼喉 土豆笑得很尴尬。 “这……怎么能不重要?” 宴清风道:“我以为能伺候我,是她的福气。” 土豆清咳两声,言辞很谨慎地道: “对于有些爱慕将军的女子而言,可能确实是福气,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想要这种福气……” 宴清风耸拉着眼皮,语气黯淡。 “我娶了她,不就能弥补了吗?” 他们的开始便是错的,到后面便一直都是错的。可是如果成了亲,那个最大的错不是能慢慢圆过来了吗? 土豆有点无语:“可是将军没有娶她啊,将军娶的是长公主。” “现在想娶了。” “那将军便去娶啊!” 宴清风撇了撇嘴角。 要有这么简单,他早干了。真是不该同土豆说话,越说越来气。 “滚蛋。” “哦。” 土豆走出几步,又回头道:“将军想让她一直瞎吗?可是将军不能在这待一辈子,将军总要回长安去的。” 宴清风一拳头砸在树干上,震落几片柳叶。 “你烦不烦?” 谁说他要卓明月一直瞎了,他明明让周芳华尽全力治她的。 …… 卓明月在第五次摔倒之后,忽然有点崩溃,任由自己狼狈趴在地上,不再想爬起来。 宴清风冲过去扶起她,她泪流满面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宴清风很心疼她,却也想不透她为什么跟自己道歉。 卓明月说:“我想快点可以自己生活,不想麻烦你的,可是我做不好,我做不好……” 宴清风想抱住她安慰几句,可他连出声都不敢。 “你出去吧,我想好好静静。” 宴清风便去了门外,隔着一道门,他听到卓明月压抑的哭声。 一直在黑暗中,跟一个哑巴作伴,她是会在漫长的绝望中,慢慢崩溃的。 宴清风找了周芳华。 “她这样,该怎么样?” 周芳华给他出主意:“做一个瞎子是很无聊的,她已经看不见了,不然你给她念话本子吧,听些有趣的故事,她就……” 她忽然想起宴清风现在是“哑巴”,这个主意不管用,便戛然而止。 宴清风脸色顿时变得很差。 的确有人陪卓明月说说话解解闷,她的崩溃会好许多,可他不能开口,他一开口,卓明月就会认出来是他。 那她一定会赶走他的。 思来想去的,他还是让土豆去买话本子来。 卓明月摸索着找到厨房的时候,宴清风正坐在灶台后面,刚把烧红的碳渣放入喉咙。 “周公子,你在这儿吗?” 宴清风捂着剧痛的喉咙,手撑着灶台用力爬起来。 想走过去碰一碰她的手臂,好叫她知道自己在。 可他头晕目眩的厉害,没走到她面前,就扑通跪倒在地上,双臂撑着地,强忍着,终究还是昏了过去。 “周公子?” 卓明月听出来不对劲,向闷响的方向小心翼翼的走了几步,险些被地上的人绊倒。 她跪在地上,从他的身躯摸索到他的脸,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用力掐他的人中。 一边掐一边喊:“有没有人啊!周大夫!周公子出事了!” 外头守着的人立刻把周芳华喊了来。 “别急,我看看!” 周芳华查看了宴清风的情况,这浑身上下也没一点伤,怎么会突然晕过去? 直到掰开他的嘴,看到灼伤的喉部,如此触目惊心,周芳华不免怔了怔。 “没事,他这个……”周芳华不知怎么说才好了,有点哑然,最后胡编道,“他为了治好嗓子的哑疾,最近用药有点重,估计是这个原因。” 卓明月心想,也是个可怜人。 “周大夫要劝劝他,不可操之过急才好。” 周芳华给他喉咙上了药,然后用尽了全力,把宴清风拖到枯草堆上躺着,她一个女子,干这码事实在太难为她了。 休息了一会儿,还是气喘吁吁的。 卓明月站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她看不见,帮不到忙,心里头觉得愧疚。 周芳华叹了口气,对她道: “他呀,就是为了能跟你说几句话,豁出去了。卓姑娘,你可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要辜负了他这片心意啊。” 原本听说来替宴将军办事,周芳华心里紧张得很,没成想来了以后,还能见这样的戏,真是叫她活久见了。 卓明月愣在原处。 原来周公子,真的对她有心思? 那她又该怎么办? …… 周芳华请示土豆:“要让人进去把将军挪到床上去吗?” 土豆想了想,道:“这苦肉计既然用了,不妨更苦一点,继续在厨房里躺着吧。” “这样好吗?”周芳华心有不安。 土豆道:“放心,没事,有啥事我担着。” 如此,周芳华便放心了。 她又问:“宴将军既然深情至此,为何不肯让卓姑娘认出来是他?” “他……” 土豆止住了嘴,“这你就别问了。你就记着他是你哑巴弟弟就行。” …… 宴清风醒来时喉咙痛得不像话,他企图开口,更加疼了,发出的声音也嘶哑难辨。 他有点欣喜。 果然,这嗓音,谁能认出来是他? 卓明月也有点欢喜:“你能发出声音了?” 宴清风这才发现,他还躺在厨房里,而卓明月一直跪坐在他身边。 他起身,也把她扶起来。 “……是……的。” 他说每一个字,喉咙里都像有无数刀片在割他的血肉。 卓明月很为他高兴。 “快去告诉周姐姐吧。” 宴清风看着她充满欢喜的双眸,她笑起来的样子最好看,一双桃花眼清澈见底,稍扬的眼尾处一点妩媚的朱砂痣,勾魂摄魄的。 他情不自禁的跟着她笑了。 “……好……啊。” 土豆买来的话本子,足足有两大箱子。 宴清风让卓明月坐在门口台阶上晒太阳,自己则在箱子里挑挑拣拣。 “我给你……念故事,好不好?” 卓明月想着,他刚会说话,该多练练才能说得更顺畅熟练,“好啊。” 宴清风有意挑爱情故事去念,挑来选去的,念了个梁山泊与祝英台的故事。 这故事街头巷尾男女老幼无人不知,卓明月早就听过了,却也没拦着,任由他那嘶哑的嗓音念下去,装作津津有味的听着。 听着听着,卓明月忽然道:“梁山伯与祝英台,宛若飞鸟与鱼,本就不相配,为何要勉强呢?” 宴清风皱紧眉头:“可他们不是鸟也不是鱼,他们是人,只要是人就可以是同类。” 譬如他和她,他们出身悬殊,但用了心也可以好好在一起的吧。 卓明月摇摇头:“你看这故事很美,可事实上,当你看到公主和平民相恋,你会觉得癞蛤蟆要吃天鹅肉呢。” 宴清风死鸭子嘴硬:“我不觉得。” 卓明月又打了个比方:“你看宴将军,他和长公主大婚,世人就不会觉得不妥,他们很相配是不是?” 第146章可笑 什么乱七八糟的。 宴清风眉头拧得更深了。 “公子,两个身份悬殊的人,哪怕有过惊鸿一瞥,更多的只会是轻视和蔑怠。势均力敌的人,才能有感情和尊重。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不就告诉我们,他们修不成正果?” 她说得很认真。 宴清风明白过来,她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他。 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去对她好,只会威胁她,欺负她,贬低她。 那时他就像对待俘虏一样,用各种手段胁迫她屈服。 可是这种手段只能得到人,或者尸体,得不到一颗真心。 是他,叫她以为身居高位者都是如此。是他断了自己的后路。 罢了,换一个故事。 “孔雀东南飞……” 宴清风刚起了个头,卓明月便道:“刘兰芝不被婆母所喜,被赶回娘家后投井自尽,后焦仲卿随之上吊而死。” 她有些扼腕。 宴清风道:“刘兰芝和焦仲卿算门当户对,这说明有没有好结果跟是不是门当户对没关系。” 他固执的想向卓明月证明,没有门当户对也没有关系。 “这说明有个爱刁难的婆母,便没有好下场,我曾经也差点被那样的婆母……”卓明月说到一半,笑了笑,“不过我没过门,算不得婆母,能侥幸活下来也算我的万幸。” 宴清风脸色又黑了几分。 这都什么破故事,罢了,不念了,还是念诗吧。 宴清风拿了本词集。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换一个。” “啊?” 宴清风有点不明白,这首词又怎么了。 卓明月嫌弃道:“陆游以无子之由休了唐婉,游园之时再遇唐婉,却旧情难却,在墙上写下钗头凤,致使唐婉无法忘怀郁郁而终。可彼时陆游已经再娶,何苦再去招惹前人?” 宴清风不知道这首词还有这样的内情。 如此说来,陆游当真是渣了。 卓明月想起来某个人,当笑话说给他听: “我先前差点嫁的那个男人,他跟陆游是一样的。从来没有待我好过,却说要娶我,闹得沸沸扬扬后弃我不顾,使我成为满城笑柄。他娶了别人之后,又说悔了,作出爱我的姿态来,你说他可笑不可笑?” 宴清风看着她,有点艰难地道:“可笑。” 卓明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说他了,怪晦气的。” 宴清风想着,在他听不到的地方,她大概也同别人这样说过他吧。 这就是她眼里的他,阴晴不定,畜生不如。 其实只是这样说他,已算仁慈了,他真正做过的,远比她说出来得多。 他沉默了会儿,再度扯开嘶哑的嗓子。 “我给你念滕王阁序。” 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喉咙都是剧痛。 这一回,卓明月听得很认真。 当听到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她双眸微亮:“是在豫章?” “嗯。” “好美,”卓明月双手拖着腮,眼帘微动,“若是能去看一眼,就好了。” 宴清风看着她光芒黯去的眼底,脱口而出:“等你眼睛好了,我带你去看看。”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是在痴人说梦。 若是她眼睛好了,只会拒他以千里之外,到时候,断不会再像眼下这般对他温声细语的。 这点淡然相处的时光,都是他向老天爷偷来的。 卓明月听着他嘶哑嗓音给的承诺,弯了弯眉眼。 “好啊,等我能看见了,一块儿去豫章啊。” 宴清风“嗯”了声,拿起手中的书,继续念下去。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念着念着,卓明月察觉到他的嗓音越发沙哑,好似石头磨过一般。 “你渴不渴,去喝点水吧?” “……不用。” 他每一下吞咽剧痛无比,完全没有喝水的欲望,甚至听到喝水他都有点惧怕。 卓明月温声道:“喝点吧,你药用的多了,多喝点水有好处。” 宴清风拗不过,去屋子里倒了两杯水,也给她一杯。 看她喝下去之后,自己捂着喉咙,视死如归的仰天喝了几大口。 仿佛吞了一把刀片,有种魂飞魄散的滋味。 卓明月听到他在喘粗气,问道:“你没事吧?” 他强撑着说了两个字:“没事。” …… 宴清风用晚膳前,去请教了周芳华一个事。 “麻沸散能不能抹喉咙?” “行倒是行,”周芳华给他喉咙里头抹麻沸散的时候,看到溃烂化脓的血泡,有点心惊肉跳,“这东西只能缓解痛楚,将军要保住嗓子,得少说话,好好养着,日后还能恢复。” 宴清风不以为然。 以后大不了说话难听点,他又不是个歌妓,不靠嗓子吃饭。 趁着麻药劲没过,宴清风赶紧狼吞虎咽的吃了一顿晚膳。 卓明月注重到他的急迫,关切道:“这么饿啊?” 宴清风收敛一点:“饿的。” 卓明月看不见,但凭想象就觉得他是个很好玩的人,人很好,又憨憨的。 “你多大了啊?” 宴清风二十岁,刚及冠,但他扯了个谎。 “十八。” 周家千真万确有个男丁,叫作周无痕,周无痕正是十八岁。 卓明月心想,十八岁,这算作寻常人家的男子早成婚了,他估计是哑疾的原因,才迟迟没有媳妇。 “你们的父母呢?” 问出口,卓明月就觉得自己失礼了,他们肯定是没了父母,否则一定赡养在身边的。 宴清风道:“在城里。” 为了不露破绽,他早就向周芳华了解过她家的事,她的父母和弟弟住在城中,小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这座小宅院是周芳华的,相对清净许多。 卓明月有点困惑:“你们不同父母住在一起?还是你们有其他兄弟姐妹?” “有,有时候,住一起,”宴清风磕磕巴巴地把这事糊弄过去,很刻意的找话说,“你有没有父母?” 卓明月很认真地回答他:“我有个娘,但是我娘早亡,我就一个人了。” “你没有爹?” “没有。” 那个爹,估计已经死在文桑身边了,哪怕不死,也该半死不活了。 卓明月想到什么,问他:“你能说话了,不去告诉你爹娘吗?他们知道了一定很高兴的。” 第147章不要相信男人 宴清风胡扯道:“他们不在意。” 卓明月心想,定是他哑疾的原因,被父母嫌弃了。 故而只有姐姐一个肯拉扯他,而他们的父母,早就自顾自住在城里,弃他于不顾了。 这样想来,周公子还真是个可怜人。 “还好你有个好姐姐,”卓明月宽慰他道,“我很喜欢一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你把寻常人要受的苦都受完了,今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宴清风对她说:“你也是,会好起来的。” 她才是真的受了很多苦,往后该从此顺遂才好。 当天夜里,宴清风因喉咙里的伤发起了高热。 他浑身难受得很,人又迷糊,从床上起了身,跌跌撞撞地推门进卓明月的屋子。 卓明月被吵醒,坐起身,眼前照旧是漆黑一片。 “周公子,是你吗?” “嗯。” 宴清风一时脱力,摔坐在她床边地上。 卓明月摸索着赤足下了床,脚边踢到了他的腿,她蹲下来,手去探他这个人。 宴清风抓住他的手,往自己额上引。 “你发热了,”卓明月触及滚烫一片,心急道,“我去喊你姐姐。” “她不在。” 宴清风撒了个谎。 卓明月去摸他身上的衣服,有两三层,“你把外衣脱了。” 体温高了便要散热,千万不能捂着,凉快点有好处,她在医书上看到过。 宴清风软绵绵地往她身上靠。 卓明月没有推开他,任由他上半身靠在自己怀里,用哄孩子的语气道: “我知道你现在没力气,听话,先别睡,把外衣脱了。” 宴清风贪恋的想要她为自己心急,看她关心自己,哪怕这些都是骗来的。 卓明月见他迟迟不动弹,便把他轻放在地上,想出去找人。 可摸索着走了两步,眼前的漆黑如吞人的万丈深渊一般,叫她心头一愣。 他说了周大夫不在,如果她擅自跑出去,跑丢了,更给人添麻烦。 她折返到宴清风身边,跪坐在他面前,摸索着给他脱外衣。 他的衣服,是很普通的那种麻布衣。 解他腰间系带之时,她的手不小心触到他小腹以下。 宴清风猛地抓住她的手,嗓音嘶哑无比。 “别动。” “对不起对不起,”卓明月连连给他道歉,“我看不见,并非有意的,你自己脱好不好?” 宴清风不在意她碰到自己哪里,只是怕自己按耐不住欲望,欺负了她。 “你别哭,我只是觉得我不配,你太好了。” 他绕两下把自己外衣剥去,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脱好了。” 卓明月又道:“你躺我床上去。” 宴清风突然就有点嫉妒周无痕了。 怎么他就能被卓明月这样温柔以待,甚至躺她的床上去。 卓明月见他不动,又说一遍:“地上太凉,你……” 她的手腕忽然被握住。 宴清风义正严辞的,用他嘶哑的嗓音说:“你对男人,要有点戒备心,不能轻易允许别人上你的床,知道吗?” 卓明月一愣,而后笑笑:“你不是别人,你是个好人,而且是我救命恩人。” 他救她,照顾她,眼下他病成这样,自然该以他的身体为重,她若是还在计较那点礼法,就太不象话了。 宴清风仍然道:“男人没有好东西,都想对你做下流的事,你要保护好自己,就算是我,你也不要相信。” 卓明月觉得他执拗得有些可爱了。 “为什么不要信你?” “我……” “你也想对我做下流的事?” 宴清风烧得高,身子本就有些发烫,听了她这话,更是从脸颊烫到了耳根。 “我……” “周无痕,你听着,你对我有想法不丢人,也不必羞愧,这是很正常的事。但人和禽兽的区别在于人能克制,我信你是人,而不是禽兽。” 卓明月说完,便把他的胳膊往肩上揽,要把他扛起来。 宴清风没再同她拗,顺势躺到了床上去,心里已惭愧得无地自容。 从前他的父亲母亲,包括家中仆人,都告诉他,他想要便是他的,无需克制。 而她三言两语间,把他归于禽兽那一类了。 若是她发现,身边这个人就是伤害她最多的那个男人,她会如何,会不会很厌恶他? 宴清风不敢去想到时候怎么面对。只是当下,他仍然想骗下去。 卓明月摸了他的手,又顺着他的小腿摸了他的脚,他的手脚是冰凉的。 她想起来医书上说,发热时若是手脚冷的,四肢便要注意保暖,躯干放凉,若是手脚都发烫,便要全身散热。 她从床上摸到被子,叮嘱他:“你把手脚盖住。” “嗯。” 他很听话的照做。 卓明月就坐在床边守着他,一会后,伸手再去探他额头。 她摸不准,手伸出去先摸到的是他颈部的喉结,再往上,手掌拂过他的下巴、鼻梁,最后才停留在他的额上。 依然烫手。 “周大夫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三个时辰吧,”宴清风整个人仿佛置身于火炉中,她手掌的那点凉意覆在额头,很舒服,厚着脸皮暗示道,“要是有像你的手这么凉的东西敷在我额头上,会好些吧……” 卓明月倒也想去弄块湿布来给他敷额头。 可她看不见,很简单的打水、找块布这样的事,她都做不到。 她想了想,手掌就维持着敷在他额上的姿势,不再拿开。 没多久,她感觉自己这只手掌都被他的额头给捂暖了,便换另一只凉的手。 就这样,她的双手在他额上交替。 大半个时辰后,她困得不行,缓缓倒下来,靠在了他胸膛上沉沉睡去。 宴清风的心脏在寂静中骤然一停,随后猛地跳动起来。 他的手僵硬地抬起来,很慢很慢地放在她背上,这样,就跟抱着她一样。 做周无痕真好。 如果她一直看不见,他就一直做周无痕吧。 卓明月很快惊醒过来,她一动,宴清风立刻将环抱着她的手臂放开。 “对不起对不起,”她意识到刚刚趴睡在了什么地方,忙不迭地道歉,“我太困了,压到你了。” “没关系。” 宴清风心想,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他求之不得才是。 卓明月又去探他额头,依然觉得很尴尬。 “下次你就推开我。” “我不想推开,”宴清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同你说过了,不要相信男人。” 他希望她能记住,对男人要有戒备之心,这世上并非除了他,都是好男人的。 第148章脱衣服 卓明月只觉得他太实诚了。 她都靠人家身上了,他也没有动手动脚,可见是个正人君子。 一个男人要做歹事,女子是很难反抗的,可周无痕没有过分的行为,他要做,早做了。 而且,真正的畜生,是不会承认自己畜生的,比如宴清风。 卓明月问道:“怎么会突然发热,你这两日,有接触过风寒的病人吗?” 宴清风哑声道:“这两日,只接触了你。” 卓明月再探他的额头,摸到了湿腻的汗。 有出汗这体温便能降下去了。 卓明月捏着衣袖给他擦拭额头,交代道:“身上若是也有出汗,你便把最里面那件脱去了。” 她的动作很温和,声音也无比轻柔。 宴清风看着她就在咫尺之处的唇,就这瞬间,他想按着她后脑勺,把她的唇按到自己嘴上来,亲到她求饶,再问问她。 你怎么敢叫一个男人脱衣服的? 你真以为我不会扒了你? 你知道男人那种冲动多难克制吗? 他真是一点受不了她这个温柔的样子,他快要溺毙在其中了。 喉间不自觉的吞咽了下。 剧痛又令他清醒一点,倒抽一口凉气。 “脱衣服,这不好吧。” 卓明月很认真的道:“身上要保持干燥才好,湿答答的容易着凉。听我的,脱了吧,反正我也看不见,你不必害臊。” 她还真把自己当医者仁心的大夫了。 宴清风脱光了上身衣服,听她的话,用被子盖住了自己。 这条被子是她盖过的,沾染了她身上的木丹花香。 “你喜欢木丹花。” 他从前强迫她用桂花瓣沐浴,喜欢嗅着她身上的桂花香然后吻遍她全身,这个味道足以令他发狂,可他却从来都忽略了,她喜欢什么。 “嗯,”卓明月说,“喜欢它皎皎如雪,芬芳馥郁。” 宴清风附和道:“巧了,我也最喜木丹的冰玉丰姿。” “你一个男的,也喜欢花啊?” “喜欢啊,”宴清风又问,“你喜欢吃什么,明日我给你做。” “你生着病呢。” “先说说看,等我好了我给你做。” 相处那么些时日,他只知道一个杏花酥,秦时笑他对卓明月一无所知,那些话,他都耿耿于怀。 卓明月便不同他客气了:“我喜欢吃面,阳春面我就很喜欢。” 宴清风又觉惭愧。 她呆在他身边的时候,一碗面都没能吃到,他从小就不吃面,府上的厨子便不做面。 “我也喜欢吃面,尤其是阳春面,我姐做的最好吃了,我每次要吃两碗。”宴清风说的煞有其事。 卓明月笑了起来。 “看来我要有口福了,下次周大夫做面吃,匀我一碗啊。” 她笑,宴清风也跟着勾起了唇角。 他从前都没想过,有一天还能跟她这样相处。 只要她同他好好说话,他就能忍着嗓子的疼回她一句又一句。 她再一次来探他额头的时候,宴清风问:“你曾经差点要嫁的那个男人,是什么样的人?” 卓明月道:“是一个不太聪明的人。” 宴清风想过她可能会说是一个禽兽,畜生,却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说的。 “他很笨吗?” “是啊,”卓明月提起那个人,无喜无怒,“别人每回下套,他都能上套,真的蠢得令人发指。” 卓明月轻轻叹息,“他说过很多次要我信他,但他却从来不信我。那个时候,我找不到活路,整日只能想着上吊还是撞柱,可我又不甘心这样死去。你知道,我有多难熬吗?” 宴清风感觉嘴里苦得很。 她的一字一句,都化作针扎在他心上。 “那若是他学会了怎么对你好,以后都信你,你会原谅他吗?” “你不晓得我到底经历过什么,”卓明月平静的说道,“否则你绝对说不出原谅这两个字的。” 她既已认定恩怨两消,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她便不会提起太多。 但真心原谅,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是我冒昧,叫你想起不好的事了。”宴清风揉了揉干涩的眼。 卓明月能理解。 周无痕对她有心思,必然会对她的过往好奇,这都是人之常情。 “你出过汗了,体温有点降下来,睡一会儿吧。” “嗯。” 宴清风说嗯,却没有闭上眼,看着她靠着墙边坐在地上,自己身子往床内侧缩了缩,“你到床上来吧,我不碰到你。” 卓明月摇摇头。 “我没事的。” 只是在地上坐一阵而已,相比她当时衣不蔽体的在庭院里跪了三个时辰,根本不算什么,那时比现在还要冷上许多。 宴清风坐起身。 “你这样,我不安心,我还是回……” 卓明月皱了下眉,“都生病了矫情什么,好好躺着睡一觉,把你自己身子养好了,才能照顾我,你说是不是?” 宴清风没有再同她犟,乖乖地躺下来睡觉。 他发现在她身边,他根本没办法睡着,稍稍有些困意,就想到她会不会着凉,然后在屋子里找了条新被子给她盖上。 卓明月道:“你好好睡你的,不用管我。” “你也要人照顾的,”宴清风道,“我只是发个热,不碍事。” 卓明月觉得周无痕与她相处,太小心翼翼,太细致,当真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又在面对她的时候有些卑微。 她实在受之有愧。 卓明月想了想,得同他再坦白一点。 许多男人会嫌弃她不清白,肚子里有过孩子更甚。她不想等发展下去,终有一日周无痕发现她有那么多过去,到时候再觉得他所付出的一切都不值,那就很没意思了。 不如趁早说个明白。 “我怀过孩子。” 宴清风被这话烫了舌头般,本就嘶哑的嗓子说不利索了。 “你,你想,想那个孩子了?” 卓明月摇摇头,“很偶尔才会想到,有一点心疼孩子,但也没有很多,可能我就是没心没肺吧。” 宴清风深吸了一口气。 “可能是因为,你不喜欢孩子的爹爹吧。” 他倒是常常会想起那个孩子,青菱的肚子眼见着大起来,他便时常想到,他的孩子若还在,比青菱肚子里这个还要大一些。 若是孩子还在,该有胎动了。 第149章他会后悔的 卓明月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 “确实不喜欢他爹。” 与爱屋及乌相反的,便是恨屋及乌,她不会厌恶自己的孩子,可想到孩子身上流着的另一个人的血,确实会对他少几分期待。 这也是人之常情,难免的。 宴清风觉得自己犯贱,非要同她提到自己,然后听她说出这样的话,好似又一刀狠狠扎在了心上。 “你从来都不喜欢他,还是后来才不喜欢他了?” 卓明月靠着墙抱膝坐在地上,裹着被子,脸埋进了怀里。 “对他有过期待,但很短暂,一日而已。”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只是有过期待,又落空过。 宴清风绞尽脑汁去想,也想不出到底是哪一日。 “可笑吧,”卓明月苦笑,“他问我,要不要跟他,我就信了。我以为,我有归宿了……可是,他说那话只是哄我心甘情愿的打开腿而已。” 那时,她整日提心吊胆的怕被嫡母卖掉,太想有个能庇护她的人了。秦时尽管有心,却无力,一而再的叫她失望。 终于有个位高权重的人问她要不要跟,她视其为救命稻草一般,拼命想要抓住,无论多羞耻的事她也做了。 可她却忽略了那是在青楼,那张床睡过太多来来去去的一夜夫妻。 宴清风猛然坐起。 不是的,不是哄她。 青楼回去后,他就准备找个时间把人正大光明的从卓府接来的。 可他还没办好这事,就发现她还在跟秦时纠缠不清,这才恼了,认定她水性杨花,后面便没有好好对她。 卓明月低声道:“周无痕,你有没有觉得,我很下贱。” 窗外月光洒在她单薄纤瘦的身上。 “没有觉得,”宴清风定定看着她,“贱的是那个男人,欺负一个女人,他真该死。” 说完,他吞咽了下,引起一阵喉间剧痛,缓缓后道:“但是你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你那么好,他又怎么舍得不爱你。” 卓明月摇摇头。 “哪来什么误会,不过是位卑者譬如猪羊,被尝过了鲜,骨头都能拿来喂狗罢了。” 只是眼下她这道菜,还没有被腻。 宴清风再开口,有几分哽咽。 “他会后悔的。” 他曾经是没把她放在眼里,以为再爱不释手,总归是个肤浅低贱的女子,不过有一身勾魂的好皮囊罢了,总会有玩腻的一天。 岂料接触得越久,他陷得越深。 卓明月无力道:“他后不后悔,与我无关。周无痕,我们不提他了。” 这么几日过去,都不见有人来找她,可见皇帝和宴清风都认为她已死在江里了。 如此也好,那个是是非非的长安城她再不想踏入,那两个男人,从此也不必见了。 “好,”宴清风轻轻道,“但你不要因为那些事自卑,你在我眼里,仍然是最冰清玉洁的姑娘。” 卓明月笑了笑,“还以为你是老实人,说起这些哄人的话来挺老道的。” 宴清风慌忙替自己澄清。 “我不老道,我只有过你一个女……” 意识到说错了话,他话锋骤转,“我只接触过你一个女子。” 卓明月噗哧笑出声。 “我不信,哪有男人从来没跟姑娘接触过的。” “真的。” 宴清风心想着,他的意思是一丝不挂严丝合缝的那种深入接触,他肯定只接触过卓明月一个,所以他也不算乱说。 卓明月不去深究,只是又问一遍:“什么时辰了,周大夫还没有回来。” “没回就没回吧,”宴清风道,“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他巴不得周芳华来的越晚越好,他交代过,尽量不要打扰他们相处。 卓明月倒真的有些饿了,但体谅他生病,不想他辛苦。 “昨晚吃多了,到现在还撑着呢,你睡吧,不要想别的。” …… 宴清风发现与她在一块儿相处,这时辰就过得飞快,很快天边都蒙蒙亮了。 周芳华进屋时看到宴将军,愣了愣。 “……弟弟,你在这儿。” 卓明月赶紧给她说明情况:“周公子发热了,也不知具体多久,我知道的时候是两个时辰前,他身子很烫,手脚是凉的,半个时辰前出了汗便没那么烫了,四肢也有回暖。” 周芳华认真听着,示意宴清风张开嘴给她看下喉咙。 卓明月继续道:“这两三个时辰里没听见他一声咳嗽,但他嗓子很沙哑,不知是久未发声的缘故,还是有风寒的迹象,周大夫,你看看他嗓子。” 周芳华从药箱里拿出昨晚连夜赶制的药,抹在宴清风脓血溃烂的喉头。 这个模样,发热在意料之中。 周芳华弄好了手头的事,看着卓明月道:“姑娘,你学过几年医术吧。” 听她三言两语间把宴清风的情况描述得很清楚,都是身为大夫,原本便要询问的话。可见,她很清楚大夫要知道些什么。 卓明月道:“略读几本医书。” “姑娘谦逊了,”周芳华感慨过后,道,“我去拖隔壁婶子熬个药,晚点会送来,你叮嘱我弟弟一定要喝下去。我城里有许多病人等着,得过去了,劳烦姑娘照顾我弟弟了。” 卓明月慌忙道:“周公子的父母能不能过来搭把手?” 她有眼疾,还得给周无痕添麻烦,一个人如何能照顾好他。 “我们父母来不了,他们最近身子不好。”周芳华很愧疚的道,“我给你们准备好水和吃的就得走了,姑娘,其他的劳烦你了。” 说到这份上,卓明月也没法子了。 毕竟他们非亲非故的这样救她管她,她哪怕再不确信自己会不会帮倒忙,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待周芳华走后,卓明月沿着墙摸索着向外走。 她总要习惯这个黑暗的天地,至少能解决自己的温饱。 宴清风赶紧起床跟在她身后,要扶着她。 卓明月推开他的手。 “你让我自己试试。” 她走到院外,土豆正在院子里生炉烧水,在宴清风的示意下,土豆点了头,蹑手蹑脚的退出院外。 宴清风从柴火堆里找了根粗壮的木头,要给她暂时做拐杖用,一转身,看到卓明月的手正要摸到那水壶上去。 壶口冒着热烟。 宴清风冲过去抓住她手,自己的手背却因避之不及触到了水壶。 “嘶……” “怎么了?”卓明月焦急的问,“我是不是差点碰到什么东西了,伤到你了?” 第150章我想娶你 宴清风晾着烫红的手背。 “没事,手稍烫了一下,不要紧。” “那得赶紧拿冷水冲,有没有冷水?”卓明月道。 宴清风看了眼三步远之处,那一大缸子的冷水,心念一动。 “没有冷水了,这里离河还远,没事的,你不用急。” 卓明月握住他的手臂。 “哪只手?” 宴清风把被烫到的手放到她掌心里。 卓明月把他的手拿到唇边,嘴里呼出轻微的风拂在他手背上。 凉凉的,痒痒的。 宴清风看着那几乎贴到他手背上的艳红杏唇,想要按头强吻她的冲动从心底里叫嚣而出。 他拼了命忍住了,一本正经的对她道: “你这样,容易让人犯罪。” 卓明月一愣,给他呼伤口的动作停住。 “犯什么罪?” 宴清风沙哑道:“跟你说过了,男人都是禽兽,你记不住。” 卓明月立刻放开他的手,脸颊顿时滚烫起来。 “你不会这么做的。” “我要是做了,”宴清风盯着她失焦的眼睛,问,“怎么办?” 卓明月涨红了脸。 “我命是你救的,大不了再去死一遍,就当你没救过。” 宴清风撇了撇嘴,失望道:“我还以为你要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不是不行,但我们要拜天地做真正的夫妻,才能有越礼之举。”卓明月顿了顿,继续道,“如果你觉得我本身不清白,便可以随意亵渎,那便是逼我去死。” 她转身,摸索着向院子的另一边走去。 宴清风愣了愣,她快要被一根木头绊倒时飞快扶住了她,屏息问:“你说的以身相许不是不行,是什么意思?” 卓明月淡淡道:“你救了我,若是要求我以身相许,我不会拒绝。” 宴清风差点笑出声。 “你是说,我可以娶你?” 卓明月脑子里轰得一热,忽然觉得自己方才那话惹了个大麻烦。 她再次提醒:“我不清白,有过孩子,而且我有可能一辈子都是瞎子……” 谁家正经人会娶她啊? “我都不在乎,我想娶你。”宴清风忙不迭的表态。 她的清白是他拿走的,怀过的孩子也是他的,这她要是瞎一辈子,那他就能在她身边呆一辈子了。 他能有什么不乐意的? 卓明月慌忙道:“你要不要再考虑下,同你父母去商量下……” “不用再考虑了,我们马上成亲,我让我姐今天就去准备,明日就在这拜堂,”宴清风迫不及待的道,“我父母不管我的,你放心,我姐很同意我们,我自己也很喜欢你。” 拜过堂就是有姻缘的人了,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哪怕顶着别人的名字,可掌管姻缘的月老心里有数,会把他们的名字刻在三生石上面。 他恨不得马上就原地拜堂,叫她没有反悔的余地。 最重要的是,拜了堂就能可以有越礼之举了。 卓明月沉默了。 她的本意不是如此啊,怎么就突然要成亲了? “这太仓促了,周无痕,婚姻大事你不能这样草率的,你跟我相处才几天,怎么能……” “你不愿意以身相许吗?”宴清风的声音又哑又委屈。 卓明月恳求他:“你还是慎重考虑下。” 她是欠了救命之恩,可她的意思本是,可以考虑以身相许,但不是一定…… 宴清风看出了她的不情愿。 他咬了咬牙,自暴自弃的口吻道:“我长得不好看,生下来就是个哑巴,从小被人看不起,我从来不敢接触别的女子,我自卑……直到你出现了,我想,你看不见,真好,就不会看不起我。可是我弄错了,你那么好看的姑娘,仙女一样,又怎么会看得上我。” 卓明月有些心疼他。 从小残缺,自然是自卑的,还被父母置之不顾,实在是个可怜人,也不容易娶到媳妇。终于救了个女子,自然想顺势留在身边的。 “我没有看不上你,”卓明月的语气一软再软,“你给我两日时间,让我考虑考虑,好不好?” 宴清风挑了下眉,作出善解人意的模样,口是心非的说: “你不用勉强自己,最重要的是你自己高兴,我孤独惯了,下半辈子一直一个人也不要紧,能遇见过你,照顾过你,此生就已心满意足了。” 怎么会满足呢? 既然她答应了考虑两日,便只差一个契机,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 卓明月终究还是不能帮到什么忙,午膳都是他去灶台上热好拿来的。 这种无能为力的自卑感,几乎要压垮了她。 她努力说服自己,企图顺其自然的接受一个病人的照顾,可到底不能心安理得。 “你歇歇吧,”卓明月在他给自己端水的时候,劝道,“你在生病,要多休息。” “就这点事,一点都不累。” 他还是很能吃得起苦的。 小时候有点小病小痛,父亲不会允他休息,仍然要他背着铁绕着长安城跑一圈,那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课。 母亲心疼的要命,跟父亲大吵一架,却改变不了任何。 只要没昏过去,就得继续在寒风中接受操练。除了吃饭,白日里能进屋子的机会少之又少。 所以吃苦,他是习惯了的。 眼下就这点不用费啥体力的小事,实在算不得什么,而且他甘之如饴。 填饱了肚子,宴清风对她说:“我去给你洗衣服。” “我自己来。” 卓明月猛地立起。 那些贴身衣物,让一个男人帮她洗,她情何以堪。 “不用觉得尴尬,”宴清风胡诌道,“你昏迷的时候,也是我洗的。” 其实那两天,是换一身扔一身。 但现在他是普通人家出生的周无痕,给不了她挥金如土的条件,而且她想表现表现。 卓明月坐在院子门口,听着他在河岸边揉搓衣服时的水声,脸颊烫到了耳根。 他洗好后,端着盆回院子晾晒。 卓明月听见两个脚步声越走越近,便起身扶着门想回院子里去。 “哟,这家怎么多了个小美人儿?” 那两个男人看到了她。 “长得挺不错啊,别走啊,让哥哥看看。” 卓明月的手臂刚被那人抓住,就被另外一股力量拽进了院里。 宴清风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你们想干什么?” 第151章我嫁你 “哟,哑巴会说话了!” “哑巴你让开下,我们要跟这个妹妹好好玩玩。” “难不成,你要跟我们一起玩这个妹妹?我们也不介意多个人的。” 说到这,那两个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宴清风挥舞着手里的扫帚,沙哑的嗓子吼道:“滚远点!” 那两个男人语气变得凶悍起来。 “哑巴,你想挨揍?” “敢拦我们好事,活腻了?” 卓明月听着他们的威胁,呆在宴清风背后,沉着脸色道:“我有花柳病,你们敢碰就碰吧。” 宴清风嘴角一蹙,回头看着她,神色复杂。 她充其量,也就跟过他和皇帝两个男人,他是干干净净的,宫里女子更是层层筛选,皇帝不可能染病,她哪来的花柳? 怎么这种话都张口即来? 那两个男人吊儿郎当道:“我们可不信,你脱给我们看看啊。” “你看看我这姿色,若非沦落过风尘,会来跟周无痕么?我是百人枕过,也不介意多两个。” 卓明月面不改色的胡扯,“可我这病见了风便会传的,传了就会死,你们若是不怕,就来吧。” 说到这处,那两个男人也有点哑口无言,不知该怎么继续了,用眼神向宴清风询问。 宴清风点了下头,示意他们继续。 其中一个男人嚷嚷道:“那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他们冲上来,宴清风也迎了上去。 卓明月看不见什么情形,就听着他们打得很凶。 到底是两人对一人,周无痕又不是宴清风,他哪里能是两个地痞流氓的对手? 卓明月万分焦急之下,听见那些凌乱的拳脚中,周无痕痛苦的闷哼声。 “别打了!” “周无痕,你别管我了!我不要你管我!” “我求求你们别打了!” “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不要打他了!” 她的哀求是无用的。 卓明月几乎把嗓子都喊哑了,才听到他们终于消停了下来。 其中一个地痞流氓很不甘心道:“操,这哑巴这他妈不要命!” “你他妈就护着吧,整得跟你媳妇一样,人家跟你有个屁关系!” 然后,她听到周无痕吼他们:“滚蛋!再不滚我杀了你们!” 那两个流氓骂骂咧咧的走远。 虽说是演戏,可为了逼真,宴清风花了钱,叫那两人实打实的揍他的。 宴清风抹了把嘴角的血迹,回头看到泪流满面的卓明月,心头一窒,慌忙用干净的那只手去擦她的眼泪。 “对不起,我……”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错了,又把她弄哭了。 卓明月抓住他手腕。 “别这样对我,下一次,直接跑就知道吗?我不要任何人为我拼命。”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滴到了他手背上。 宴清风坚定道:“我不会跑的,除非从我尸体上踩过去,否则谁也别想欺负你。” 他的话一字一句,落在卓明月的心头有些滚烫,更是梗住了她的喉咙,叫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宴清风浅浅的抱了抱她。 “在你嫁人之前,我来保护你,好吗?” 卓明月没有推开他,埋首在他怀里,轻声道:“给你添麻烦了。” 宴清风勾起唇角。 她没有拒绝,便是容他慢慢走进她心里了。 他们回到院子里,卓明月坐在屋门口,听着他晾晒衣服的动静,突然身下湿漉漉的。 “周无痕……” 宴清风立刻放下手里的衣服跑过来。 “我在。” 卓明月站起身,面色尴尬,难以启齿,“我好像来月事了。” 宴清风看了她身后,是有血迹。 “你教教我,该怎么做?” 卓明月的脸红透了,可是除了同他说,别无他法,“我需要月事带,就是用长布叠几层,弄这么大。” 她用手比划了下大小。 “你等等。” 宴清风从前看见过她的月事带,撕条里衣,依样做一个便是,并不太难, 他很快做好一条,扶她到里屋去换。 卓明月独自在屋内摸索着换好之后,把脏污的裙裤拿在身后走出来。 “你把盆拿过来,这个我自己洗。” 宴清风反问她:“你自己洗,那到底干净了没有,你能知道吗?” 卓明月脸颊烫得要命。 “没干净便没干净吧,反正我看不见,也不知道脏不脏。” 宴清风叹了口气,她是很爱干净的人,说不在意脏不脏,完全就是在胡说。 他商量的口吻道: “我可能这辈子都娶不上媳妇,就当让我体验一把有媳妇的感受,好不好?” 卓明月在他面前杵了很久,最后把裙裤拿出来的时候,她很小声的说了句:“周无痕,你娶得到媳妇的,我嫁你。” “真的?” “嗯。” 宴清风几乎要兴奋的跳起来, “我有媳妇了!” 他握住卓明月的双肩:“我们明天就成亲,好不好?” 卓明月有些发愣:“来得及吗?” “来得及,我今晚就置备。” 宴清风心想,这有什么办不到的,她就是要摘个月亮他也要来得及。 卓明月却道:“六天后吧。” “为什么?” 宴清风一刻都不想等,只怕夜长梦多。 卓明月红着脸小声说:“来月事了。” 只一句话,他便明白了,来了月事不能洞房,便不算礼成。 “那就六天后。就是你别嫌弃我们的大婚冷清,我只有个姐姐,也没有什么亲朋好友。” 但他会花钱买通一些乡亲来喝喜酒。 卓明月笑了笑,“傻子,我自己孤身一人,连个娘家人都没有,怎么会嫌弃你?” 她对周无痕还是挺感同身受的,可能就是因为他无父无母,活得艰苦,便也懂得疼人。 宴清风想抱起她转几圈,终究怕失礼,只能在自个儿院子里又蹦又跳的自乐了一番。 …… 他出门打水时,还向土豆说个不停。 “我们终于要成亲了,她答应嫁我了。” “这一回天塌了我们都要礼成,我娶定她了。” 土豆提醒道:“可她嫁的是周无痕。” 宴清风不免觉得他有些扫兴。 “一个名字,身份,算什么,跟她拜堂洞房的人是我,这就成了。” 土豆又问:“将军不回长安了?在这同卓姑娘过一世?” 宴清风身形顿住,一会儿后,他道:“我会写封家书,叫他们再生一个。” 母亲不过三十六岁,这个年纪生孩子的大有人在。 父亲也正值壮年,完全可以重振雄风。 土豆惊愕住。 “将军真的不回长安了?在这做个乡野村夫,骗她一世?” 宴清风心想,男男女女感情的事,不都连哄带骗的?这世上,到底难能有两全之事。 “只要她一日没有复明,没有认出我,我就不会走。” 土豆道:“周大夫说,她复明的希望还是大的,等她发现她嫁的是将军你……” 到时候,恐怕卓姑娘会活撕了他吧。 第152章你有几个男人 他可以想象,现在卓姑娘有多依赖信任周无痕,到时候真相大白,便有多恨。 她永远不会接受将军的,土豆太了解卓姑娘了。 宴清风提起水桶,望了眼院内。 “横竖她都不会原谅我,多恨我一点又何妨。但她现在……需要我。” …… 幸好有充裕的六日功夫,土豆去集市上,一大箱一大箱的把婚礼要用的东西买来。 宴清风对这些东西却一件都不满意。 “什么破烂玩意儿。” 破铜烂铁的,喜服的布料粗糙,做工也不堪入目。 土豆劝道:“这地方也就这些东西了,村民就要有个村民的样,用得太好了卓姑娘会怀疑的。” 宴清风皱眉。 “什么卓姑娘,没大没小的,那是我夫人。” 尽管冒用别人的名,可在他心里,那就是明媒正娶了。 土豆当他没说:“将军,不能太铺张,叫附近村民看了起疑心,卓姑娘也会疑心,你们是要过长久日子的不是?” 宴清风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 “那就这样。” 越想也越后悔。当初那场大婚,他费了很多心思的,如果当时完婚了,就不必这么麻烦。 卓明月推开房门。 “无痕,是姐姐回来了吗?” 候在一旁的周芳华立刻上前,故作喜色道:“是,我今日又为你们大婚添置了些物件,无痕正挑着呢,他挑剔得很,怎么都不满意,说要给你更好的。” 卓明月也不知道他站在哪个方向,茫然的唤了声:“无痕?” 宴清风立刻到她身边来,虚扶住她的手。 “我在这儿。” 卓明月道:“姐姐为了我们的事多辛苦,咱们就不挑了,重要的是我们两好好过,才是好的。” “嗯,不挑了。”宴清风很听她的话,“你是不是觉得没趣?我们进屋去,我给你念诗集。” 卓明月弯了弯眉眼。 “好啊。” …… 他们就不弄迎亲那一套了。 门口摆了流水席。 外头鞭炮声震耳欲聋,卓明月坐在妆镜前,人尚有些恍惚。 周芳华给她盖上红盖头前,问她:“你是真心愿意嫁我弟弟,觉得他人好,还是因为救命之恩?” 宴清风就站在角落里,这话是他让问的。 “我不会只因救命之恩便嫁他,”卓明月一五一十道,“他这人很实在,让人觉得踏实,又是吃过很多苦的,我信他会对我好。” 她从前想嫁的,就是这样勤劳肯干,又懂得疼人的男子。 周芳华看了眼宴清风,继续问:“那你喜欢他吗?” 卓明月垂眸道:“姐姐,我会当他是亲人。” 这样说,周芳华和宴清风都明白了,她对他谈不上喜欢,只是认可他的为人。 外头鞭炮已经放完。 周芳华将穿了喜服的卓明月从屋里头搀扶出来,扶着她与宴清风拜堂成亲。 村里请来的喜服吆喝着他们拜天地,又送入洞房。 宴清风没兴趣去应付那些花钱请来的宾客,迫不及待的去红彤彤的洞房里找卓明月。 他怕自己酒后失言,一杯也不敢喝。 红帐前,宴清风挑起她的喜帕,端详她抹了妆的容颜。 其艳若何,霞映澄江,不外如是。 “明月,你好美。” 卓明月尽量让自己放松,却仍不自觉的攥紧了喜服,“相公,我们是不是该喝交杯酒了?” 宴清风这才想起来这个流程,在两个小杯中倒了酒,和她交臂而饮。 “然后呢?” 他杵在她身前,有些不知所措。 卓明月垂着眼眸想了想,他到底是个纯情不经人事的男子,什么都不懂,恐怕得她来教了。 “你过来,”她解下头饰,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宴清风在她身边坐下来。 卓明月伸手找到他的衣襟处,摸索着将他外衣解开,然后一件件的向里。 宴清风身子绷得很紧,到剩最后一件里衣之时,他握住卓明月的手。 她是熟悉他身体的,若是让她摸出来他身上那些疤,她是一定会认出他来的。 “上衣可以不脱吗?我……” 卓明月心想着,怎么会有这样矜持的男子?顺势道:“你要是害臊,我们可以过些时日再洞房。” “那不好,喜婆说了,今日必须洞房了才算礼成。” “哦。”卓明月静坐着,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如何了。 宴清风几番深呼吸后,手伸向她的衣襟。 原本做过无数次的一件事,现在他却很胆怯。 卓明月察觉到这双解开她衣服的手在抖。 她不免有些想笑。 就这胆子,还一而再宣称自己要犯罪? 宴清风从前都是直接撕的,从未有过这样耐心的时候,真细致的做起这件事来,他才发现女人的衣服是真难解。 花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才把她衣服剥去,露出了胭脂色的肚兜。 他迟疑半晌,直到她闭上眼睛,他才伸手到她颈后,解开了肚兜系带。 胸前一凉,卓明月虽然看不见,也能感受到有道目光正直勾勾的看着她。 她被看得有些难受了,抬起手臂遮掩自己,却被他拉开。 “你……” 宴清风原是想说她又大了点,但很快反应过来他不能这样说,太下流了,只能呆愣鹅一样的说:“你冷不冷?” 卓明月红着脸点了下头。 她便被放在床上,宴清风给她盖上被子,她连头也埋进了被褥里。 他在床前杵了会儿,壮着胆子褪了裤子,光着腿钻进百子千孙被里去。 她要往里躲,他抓鱼一样把她抓到了怀里,锢在身下。 昏暗的被褥里,宴清风能清晰的听到她起伏的呼吸声。 他感觉到她身子绷得很紧,蜻蜓点水的亲了亲她的唇。 “明月,你别紧张。” 卓明月已经很努力的在克制心里那一关,仍然无法做到完全放松。 宴清风用他的手和唇,耐着性子轻柔安抚着她,直到她看起来不那么抗拒了,才用膝盖顶开她的双腿。 他还记得初次时的莽撞和毫无头绪,学着那次,故意并不娴熟的进入了她。 久违的感觉让他瞬间情绪无法抑制。 并不是极致的愉悦,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只能靠强迫或者哄骗,才能得到她。 他从来不能,这辈子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得到她一句:宴清风,我愿意。 卓明月摸到他的脸,“你怎么哭了?” 第153章你是宴清风 宴清风抱紧她,在她耳边说:“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杀了我,好不好?” 他真的能够骗一世吗? 哪怕没有复明,她不可能只生活在这小院子里,她总归要走出去,早晚知道周芳华的弟弟一直都在城里,也不是个哑巴。 可他没法面对她发现真相的那天,真的一点勇气也没有。 “在想什么呢,”卓明月捏了捏他的鼻子,“大喜的日子这样说,吓我呀?” 她很温柔,宴清风却知道这温柔不是给他的。 埋首在她颈间,闷声不坑勤勤勉勉的耕耘。 很久没做这事,一下子就结束了,不免有些尴尬。 宴清风抱着她不舍得放,“我们再来一次。” 卓明月任由他折腾。 有个惊喜,她过几天要告诉周无痕。 从昨晚开始,她能隐约见一些光亮了,她经历过一次,也在医书上看到过,这就是快复明的前兆。 不出几日,她便能看见的。 但她没有告诉周芳华,想等完全看见了以后,给周无痕一个惊喜。 身上的男人不厌其烦的要她,弄到最后她很困了,昏昏欲睡,他的手还在四处点火。 “明月,你有过几个男人?” 他从后面抱着她,沙哑的声音落在她耳边。 卓明月下意识的想,是不是几日前她谎称自己百人枕过,有花柳病,被他当真了? 对夫君坦诚是应该的,她就实话实说。 “在你之前,就一个。” 宴清风动作顿住。 她说的话她都信的。 可是怎么可能,皇帝呢?她跟皇帝真的没有过? 他突然很欣喜,捧着她的脸用力亲了好多下,然后吻住她的唇。 缠缠绵绵,不知疲倦,不肯罢休。 终于他又一次结束,卓明月轻轻推他,“我去洗。” “不洗掉了,给我生个孩子。” 宴清风自私的想,有了孩子,至少以后她会看在孩子的面上,对他宽容几分的。 卓明月皱起眉喃喃:“你怎么跟他一样的。” 都认为不洗掉就能怀孩子了,可是不去洗,很脏啊…… 宴清风听见她这样说,人都僵住了,他害怕被她认出来,忙不迭的主动起身扶她:“我带你去洗。” 沐浴完回来,卓明月躺在他身边,心想,怎么会在恍惚间,觉得他同宴清风很像? 他们怎么会像。 宴清风张狂自大,自私冷漠。 周无痕温润细致,会劈柴洗衣,面对她时有种小心翼翼的自卑。他是她从前就想要的,会洗手作羹汤的夫君。 他们怎么可能会有相似之处? 可是他压在身上,凌乱的吻从她颈边一路往下,直到没入腿心,和宴清风的所作所为,一样的,他们的做法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一样爱轻啃她的锁骨,在她腰际流连不去,会在进入之后抱紧她,呼吸紊乱的吻她耳垂。 “宴清风。” 她突兀的唤他的名字。 宴清风僵住,缓缓试探着问:“你在唤谁?” 卓明月声音漂浮:“你不认识他么?” “不认识,”宴清风平躺在她身边,故作吃醋,“是你旧人吗?你在我身边喊别人的名字,我会不高兴的。” 卓明月沉默须臾,淡声道:“你确定,你真的不认识他?” 他的名字,甚至比当今皇帝更叫百姓如雷贯耳。尤其北稷山战后不久,路过茶楼都能听到说书先生说几嘴,周无痕究竟是多不问世事,才会不知道他是谁? 还是说,他在装? 宴清风被揪住了心眼儿,呼吸都有点提心吊胆的。 “我应该认识他吗?还是说,他认识我?” 宴清风斟酌过后,谨慎地道:“对不起,我以前是个哑巴,没什么人同我说话,我就不喜欢出门,就算是同村的人,我也有许多不认识。这个人,是本村的人吗?” 听着他小心翼翼带有几分委屈的语气,卓明月觉得自己应当是想多了。 毕竟宴清风不至于打两个地痞流氓还险胜。 而且他也不可能屈尊来给她洗月事裤,按他挥金如土的性子,脏了就全扔了。 是她草木皆兵,异想天开了。 旁人确实不太可能连宴清风是谁都不知道,但如果是不同人打交道的老实人周无痕,就不一定了。 卓明月放松下来,“随便问问,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你不要放心上。” “哦,好。” 宴清风察觉她是起了疑心,也不知是哪里做的事惹她怀疑了,他想去握她的手,刚触到指尖又缩回去,“睡吧,不早了。” 外头凑热闹的村民早已散去,屋里屋外寂静一片。 卓明月忽然问:“天生的哑疾,那么容易治好?” 宴清风早就想过她会问这个。 “我姐姐是为了治好我才学医术的,原本我自暴自弃,并不配合姐姐,认定自己这辈子就是哑巴了,也不肯开口说话。可是救了你之后,我就想说话了,所以才,拼了命的要好起来。” 卓明月想了许久,还是说:“生来哑疾,从未有能开口的先例,你算是个奇迹。” 她不应该怀疑周无痕的,他是她的救命恩人。 可她正是眼睛看不见,才会对触觉尤其的敏感,方才亲密时周无痕给她的感觉,跟宴清风实在太像了。 而且宴清风因长年握剑,虎口有薄茧,周无痕也是一样。 他们的身量,身高,都是一样的。 卓明月侧过身,伸手触到他肩膀,再缓缓往上,想摸摸他的五官。 她的手刚到他的脸颊,就被他紧紧握住。 “明月,我不好看,”宴清风察觉到她的意图,沙哑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害怕被你嫌弃。” 卓明月再度沉默了。 他丑吗? 可是在那日她探他额头的时候,手掌无数次拂过他的脸颊,她可以确定,他有挺拔的鼻梁,一双修长的双眼,棱角分明的轮廓,不薄不厚的唇。 他为什么要说自己丑? “你为什么不脱上衣?” 怀疑的阀门一旦打开,就一发不可收拾,卓明月淡淡地问:“是因为有很多凹凸不平的疤,不能让我看到,是吗?” 宴清风想不出再找什么理由来掩饰。 她双手来拉扯他的衣服。 “你脱啊,你在怕什么,不心虚你就脱啊!” 第154章忘了吧 拉扯之下,他再度压上来,发狠似的吻住她不肯饶人的嘴。 混乱中,她一耳光扇在他脸上,用了十成力。 卓明月恶心到想呕吐。 “宴清风,耍我很有意思是不是?你真恶心,无耻,下作。” 宴清风浑身颤抖着松开她,被她一脚踹下了床,摔在了地上。 他平躺在地上,不再挣扎。 “我没有想耍你,”宴清风双眸通红地望着屋顶,“你昏迷那时候,本来想等你醒来我就走,可是你看不见了,你摸了我的手,我……” 他舍不得放过这个机会,贪婪的想要借此留在她身边。 “就让我做周无痕,我可以做好的,这些天你也看到了不是吗?卓明月,给我一次机会,都不行吗?” 卓明月置若未闻,跌跌撞撞的在屋里找衣服穿。 宴清风爬起来,拿了衣服递到她手里。 他看到她泪流满面的模样,胸口钝痛,“你不要哭,对你眼睛不好,周大夫说你的眼睛是可以好的,你别哭。” 卓明月羞愤交加,情绪波动很大,怎么都穿不好手上这件衣服。 她在手边一顿乱摸,摸到了与他喝交杯酒的白瓷杯,往他的方向砸过去。 白瓷杯砸中了他胸膛,再跌下来碎一地。 “滚。” “……” “滚啊!” 宴清风穿了衣服出来,呆愣着站在门口,心里被挖空了一块似的,空嗖嗖的疼。 里头传来一声闷响,是她摔了。 宴清风想冲进去,看看她有没有受伤,可想到他进去,她只会更恼怒更失控,他只能硬生生停住。 土豆正在院子里拿酒坛子偷喝,忽然看到主子从屋子里出来了。 他面朝着那扇屋门,呆呆站着,好像石雕一般。 土豆走过去,“将军……” 宴清风转眸看他,眼底红得渗血一般。 “我让你准备的能让人失忆的药,带了没有。” 土豆一惊:“将军,你说不会用那种东西的,这东西,太……” 对一个人用这种东西太下作了。 宴清风双眸赤红,脸上肌肉都紧绷着,额边青筋暴起。 “给我。” 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只要一颗药丸给她强喂下去,他就能顺理成章的带她回长安,养在身边。 土豆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匣子,打开,是颗褐色药丸。 他犹犹豫豫的,好半天没递过去。 “将军做事一向光明磊落,用这种手段得来的人,真的能心安理得吗……而且这东西,吃了会头痛欲裂,痛苦好些天的,将军舍得她痛吗?” 宴清风僵立良久,眼底思绪千变万化。 咬了咬牙,一巴掌挥翻了小匣子,那颗药丸滚落到三步远之处。 他转身要走,身后的屋门被打开。 卓明月站在门口,道:“药给我吧。” 宴清风猛地转过身。 “你要吃?” 卓明月问他:“你弄这东西,不就是给我准备的么?” 宴清风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心肯吃这个。 他叫人寻遍大夏,花万金找这一颗药,确实是早就想用在她身上的。 只要她忘记了,他们便可以重新开始。 可若是他强行给她吃这东西,那太下作,他得来余生也不会心安。 但她主动吃,他就不至于太愧疚。 土豆在宴清风的眼神示意下,从地上捡起那颗药丸。 宴清风接过,塞到卓明月手里。 卓明月拿着它,迟迟未动,不知在想什么。 宴清风生怕她反悔。 “你吃下去,那些痛苦的事你就都忘了,我能拿我的全部起誓,会疼你护你一世,不叫你受半点委屈。” 卓明月辩别他声音的位置,递到他唇边。 “我也能发誓,你吃了它,我就跟你在一起,随你去避暑山庄,再随你回长安,死心塌地做你的女人。” 土豆在一旁看傻了眼。 她要这颗药,是为了逼主子吃下去! 宴清风抿直了唇,目光死死盯着她。 卓明月又道:“你若想要我原谅你,就把它吃下去,你若不肯吃,就滚,今生今世我都不愿意再看到你。” 宴清风嗓音嘶哑。 “你别骗我。”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卓明月淡淡道。 土豆急急上前两步,“将军,你……深思啊!” 宴清风张开嘴,含住她手里的药丸。 咽下去前,他说:“卓明月,我为了你命都可以不要,你别骗我。” 他别无他法了,她说这是唯一的机会,他不得不信。 卓明月“嗯”了声,平静道:“不骗你。” 宴清风深深看着她,喉间一动,咽了下去。 药丸掠过伤痕累累的喉咙,他吞下剧痛,交代土豆:“到时候提醒我娶她,回了长安,我要八抬大轿再娶一回。” 他最怕的是自己什么都忘了,也忘了待她好。 “不必了,”卓明月知道他已经吞下去,已无回头路可走,冷漠道,“我骗你的。” 宴清风缓慢转过头来,看着她。 “骗我的?” 他的声音很轻,只是夹杂着很浓很浓的失望,没有责怪的意思。 卓明月毫不留情的,凉薄道:“你食言过那么多回,我就骗你这一回,又如何呢?别说吃一颗药,你就是死了,我也不会原谅你的,更不会陪你过下半辈子。” 宴清风身形微微晃动,低下头,“嗯”了声。 其实他也想到了这一种结果。 药吃下去,无非两种可能。 一是她没有骗人,从此原谅他,陪伴他。 二是她不肯。那他忘了她,从此不必再魂牵梦萦,念念不忘。也不错。 卓明月阖上眼,“今后我生死与你无关,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自两宽吧。” 宴清风抬起眼眸,舍不得挪开目光似的,深深看了她许久。 “我忘了你,也是件好事,皇帝不会再拿你来威胁我了。今后有什么困难,你就找土豆。” 直到脑袋隐隐作痛,他察觉到是药丸起了作用。 他赶紧交代土豆:“安顿好卓姑娘,银两人手,都随意拨用,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顾好她下半辈子,她一个女子在这世道,总是不容易……” 卓明月唤他,“宴清风。” 他转眸,“我在。” 卓明月轻声说:“今后喜欢哪个姑娘,可别这样了,好好对待,好好过。” 宴清风眼里蒙了层雾。 他勉强笑笑。 “遇见你之前,没有女人让我心动过。今后不知会不会有。借你吉言吧。” 第155章为妃 土豆把痛晕过去的主子弄到床上。 再面对卓明月,土豆有些泪目:“卓姑娘,主子为了能同你说话,又不至于被你认出来是他,用碳火把嗓子毁了。” 卓明月垂眸道:“他既已忘了,你便不要再同他提我了,也叮嘱其他人守口如瓶吧。我跟他之间的恩恩怨怨,就到此为止。” 土豆抹了把泪。 他看着他们这样过来,心里也怪难受的。 他知道是主子自己当初做的太过,也不能强求人家姑娘原谅,有句话就是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可多多少少,他还是心疼主子了。 土豆在心里扼腕了一番,然后道:“姑娘你想去哪里。” 卓明月随口道:“豫章吧。”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很美。 土豆点了头。 “对了,有个事得告诉你,小兰死了。” “什么?” 土豆在她惊愕的神色中,继续道:“是皇帝的人,故意去告诉小兰说你死了,他原本想把小兰收为己用吧,利用她对付我主子的,岂料小兰性子烈,殉你了。” 卓明月脑中轰得一声,险些栽倒在地上。 小兰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卓姑娘……” “卓姑娘?” 土豆唤了好多声,才叫她回过神来。 卓明月扶着墙,抬起惨白的脸。 “土豆,我不去豫章了,我要进宫。” - 宴清风醒来,身在避暑山庄的房内。 他走出去,土豆正在门口同宣王说话,声量控制得很轻。 “在说什么,”宴清风慵懒道,“我听不得吗?” 一开口,嗓子沙哑得不像话,还隐隐作痛。 他愣了愣,这什么厉害的风寒,把他嗓子摧残成这样了? 土豆赶紧到他面前来,一口气把准备好的话说出来。 “你是夏朝的将军,是宣王和大长公主之子,是我的主子。” 宴清风弹了下他额头。 “你没病吧,跟我说这些废话?” 土豆瞧着这模样,不像是失忆了,“主子你知道自己是谁?” 宴清风看弱智似的看着他。 “土豆,你犯病了?” 竟然还能叫出名字! 土豆跳起来:“你没失忆?” 那药不管用啊! 宴清风皱了下眉头,没理会他的疯言疯语,转而对宣王道:“今日不是要去翠云岩猎鹿,父亲你怎么穿这身行头?” 宣王一愣,缓缓道:“翠玉岩猎鹿,不是去年在避暑山庄的事?” 宴清风看了眼自己身处的庭院,正是在避暑山庄中他住的庭院。 怎么就成去年的事了? …… 那颗药丸只让宴清风丢了一年的记忆。 宴清风花了大半天,便理清了现状。 他娶了段云锦,青菱挺着肚子离了婚,住在自己家。 “是什么人暗害我,让我吃了那种药丸?” 宴清风语气极冷。 土豆打了个寒颤,磕磕巴巴道:“主子,是你自己误食的。” 宴清风冷呵:“我会吃错药?” 他头一次对土豆产生怀疑,从前他对土豆都是很信任的,疑人不用,可吃错药这事太离谱了。 宣王斩钉截铁道:“土豆说的不错,是你自己误食的,你喝多了,把失忆丸当成解酒丸喝下去了。” 宴清风狐疑的目光在他和土豆上扫视了数遍。 宣王叉着腰道:“不然呢,别人要害你,不给你吃毒药,给你吃失忆丸?” 这么说,确实有道理。 宴清风将信将疑的信了下来。无妨,也不过忘记一年的事,不碍事。 宣王眼神示意土豆出去。 同宴清风强调一件事:“皇帝变了。” “哪方面变了?” “皇帝把我们宴氏视为眼中钉了。” “何以见得?” “他冷落了贵妃。” 宴清风对此有点唏嘘,但也可以理解。 “康子意还会变心呢,皇帝喜新厌旧不是挺正常?哪个皇帝能宠一个妃子宠一世?父亲,我看你就是想多了。” 宣王皱紧眉头。 “你不知道,皇帝现在对我们很不服气。” 宴清风反过来说父亲:“老八身为皇帝,自然该有威仪,你有些地方不要做得太过,叫他失了颜面,咱们到底是臣。” 宣王同他说不清楚,重重拂袖。 “你忘了这一年的事,这样去想很正常。等你想起来,就不会这样说了。” 宴清风仍然认为是父亲对皇帝偏见太深的原因。 父亲对皇帝不满,是初登基便有所不满了。 …… 卓明月是在宴清风醒来的次日,回到避暑山庄的。 段以珩万万没有想到,回来的宴清风失了一段记忆,而卓明月,直奔他身边而来。 卓明月一入寝宫,见到他,就扑进他怀里。 但很快,她又把皇帝推开,泪盈盈的眼睛望着他。 “我不喜欢滥杀无辜,才以死护着那些宴清风的人,皇上因此生了我气吗,都没有让人救我吗?” 段以珩把她再次拉到怀里,紧紧拥着。 “朕知道你心善,怎么会怪你?是朕把你救上来的,带你回来的路上被宴清风抢了人。当时你昏迷不醒,便不知这些事。” 他发现卓明月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你眼睛怎么了?” 卓明月黯然道:“掉江时伤了眼睛,瞎了一阵。现在能看见一些了,但仍不太清。” 段以珩作势便要宣太医。 “没事的,有在一日比一日好转,”卓明月拦住他,“太医就会把个脉,没什么用,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的。” 段以珩便没有再追根究底。 “你和宴清风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失忆了?” “我骗他吃了药丸,”卓明月柔柔弱弱的,靠在皇帝怀里,“我不想再被他逼着离开你了。” 段以珩抱着她,心中深深叹息。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他也会栽在此处。 感情,真是种不讲道理的东西,明知不可为,却失控一般的执着于此。 “你不是想要名分,今日,朕就封你为淑妃,让世人知道,朕的宠妃是卓家的……” “皇上,不必,”卓明月绵绵道,“就给我改名换姓吧。宴将军既已忘了我,便叫世人也不再提起卓明月才好,如此,他才不会再与我有瓜葛。” 她也有私心。 并不想她卓明月的名字与这个皇帝绑在一起。 段以珩都随她。 “好,那你就是江州刺史之女,赵锦绣。” - 凭空而出的淑妃,宣王和段知菁心知肚明这到底是谁,只是闭口不言。 一家人共用晚膳之时,宴清风问:“就是这个淑妃,让如意失宠了?” 段知菁顺势埋汰道:“可不是嘛,这淑妃狐媚功夫厉害的很,有了她之后,贵妃好比身处冷宫,皇帝是瞧一眼都嫌烦了。” “虽说喜新厌旧是常情,可如意到底是我宴家人,冷落至此就太过了,”宴清风酌了口酒,淡淡道,“那个淑妃,处理掉。” 第156章乌藤 宣王和段知菁面面相觑。 从前段知菁恨不得要卓明月死,可现在清风要这么做,他们却不敢认同。 谁知道这药能管多久。 万一想起来了,到时候又要人,去哪儿要? 看儿子那样要死要活一场,这卓明月,段知菁是再也不敢动了。 宴青菱急道:“哥哥,淑妃不能动!” “怎么?” 宴清风皱眉看向她。 宴青菱捧着肚子,急得快要哭出来,“淑妃是,她是……” “青菱!”段知菱喝止她。 宴青菱知道不能说,哥哥既然吞了药,想忘记,定是爱而不得过于痛苦的缘故。 她尊重哥哥想忘记的意愿,可人命关天啊。 “皇帝变心,那是皇帝的事,没了淑妃,今后还会有贤妃德妃,天底下那么多美人,杀得光吗?” 宴清风不耐道:“妇人之仁。青菱,这些事与你无关,不要插嘴。” “哥哥!”宴青菱急切道,“你会后悔的!” 宴清风仿佛听了个笑话。 “后悔?” 他剑下的人命无数,杀人不过手起刀落,谈后悔,未免太幼稚了些。 宣王清咳道:“清风,主要是皇帝。” “我知道主要是皇帝,但我们不可能因为这点事就跟皇帝闹掰。把淑妃处理了,既是解决当下的麻烦,亦能让皇帝看到我们的态度。” 宴清风说完,顿了顿,狐疑的看向父亲,“你从前并不会对媚上惑主的女人心慈手软。这个女人,还有什么内情?” 以父亲的性子,应当下便立即拿淑妃杀鸡儆猴了才是。 桌上一阵沉默,宣王和段知菁的表情很丰富,却不知从何回答他这话。 “淑妃救过我的命,”宴青菱的声音打破这份沉默,“哥哥,她于我有恩。” 宴清风觉得这事是越来越离谱了。 “方才怎么不说。” “因为我是被康子意气着了,一个人丢魂失魄跑到城外去才遇险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让你迁怒康子意,”宴青菱目光诚恳,深深道,“这一年里发生过很多事,你要有兴趣,我可以慢慢告诉你。” 宴清风转而问段知菁,“是这样?” 段知菁生硬点了下头。 “清风,你已经揍过康子意好几次了,就别……” 她话还没说完,宴清风已经放下筷子,起身往外走。 - “宴清风又去揍康子意,腿骨给打折了。” 段以珩看着手里的折子,有点哭笑不得,“丞相夫妇没法拿宴清风没法,便来告御状。” 他把折子拿给她看。 卓明月知道皇帝也没辙,顺势道:“青菱怀着康家的孩子,说白了他们还是一家人。” “嗯,朕不会管。” 丞相夫妇也是气懵了才会写折子告御状,事实上,他们知道没人能做这个主。 段以珩只在折子上回了两个字,已阅。 卓明月静立在一旁不疾不徐的研磨,掩嘴轻轻打了个哈欠。 段以珩看向她,满目温存,“去歇着。” 卓明月放下墨锭,将参汤炖盅往前推了推,“皇上把它喝了,我就去。” 段以珩想起来这是她亲自炖的,就是为了送这碗炖盅她才来的书房,只是方才还有些烫,便搁在一旁。 他拿起来浅尝。 “偏甜?” 卓明月颔首道:“是啊,皇上喜欢吃甜食,我便在参汤里加了点乌藤调味。” 段以珩记得先前的解酒汤中,她就加过乌藤,是一种味甘的补药。 他把参汤一饮而尽,对她说:“你有心了。” 卓明月接过炖盅。 转身刹那,那双剪水双眸里的似水温情,瞬时化作一片静谧的冰湖。 一会儿后,段以珩宣张太医入内。 “看看,有没有特别之处?” 张太医手指取了点残渣,仔细看过,放鼻下闻嗅,再道:“这是红参,有补元生津安神之效,红参之中还有少量乌藤。” “乌藤朕知道的,”段以珩顿了顿,问道,“这味药有何弊处?” 若说调味,完全可以放蔗糖,可她却钟爱乌藤,想来总觉得蹊跷。 张太医道:“乌藤润肺养阴,要说弊处的话,它性热,多食容易上火。” 也就说没什么毒性。 段以珩暗笑自己真是草木皆兵,想来她天天在各种汤中放乌藤,真就是挂念他身体而已。 “下去吧。” 段以珩想了想,又叫住他,吩咐道:“朕询问你乌藤一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 次日晚上,宴清风自带了酒,来找皇帝一醉方休。 一进这宫殿,嗅到浓郁的木丹香,宴清风问了句: “你什么时候喜欢这花了?” “这一年里变的口味,”段以珩意味不明的对他笑笑,“我记得你不喜欢木丹。” 宴清风眉头舒散。 “现在倒也觉得尚可,木丹有木丹的好,回头我也让人种点。” 段以珩沉默着给他倒酒。 忘是忘了,有些喜好的转变,倒是被他刻在骨子里了。 “我居然娶了云锦,做你妹夫了,”宴清风笑着感慨道,“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妹夫,”段以珩碰了碰他的酒杯,听他这声音,关怀道,“嗓子怎么回事?” 宴清风轻掀眼帘。 “重风寒,跟吞刀片似的。” 前两日更哑,抹了不少药,今日算是好多了。不过这风寒很莫名其妙,只疼个嗓子。 段以珩身子挪远,嫌弃道:“风寒了还来找朕,你要过给朕?” 宴清风也嫌弃他矫情的样。 “兄弟不就是同甘共苦,过个风寒能怎么?又不会死。” 段以珩很久没同他这样说话,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手腕,扯起别的,“你前些天同云锦吵了一架,她还在气头上,你哄哄她。” 原以为他失忆之后,云锦该趁虚而入了,可偏偏段云锦记着宴清风对自己皇兄那刁难的嘴难,就是不肯低头。 段以珩同她好说歹说,到底没把她说动。 宴清风来这一趟也不尽是寒暄,话里有话道:“那个淑妃是怎么个绝世天仙,叫你都不顾贵妃了?” 段以珩捏着酒杯,面不改色道:“也不是不顾了,她最近闹性子,那帮大臣已经叫朕够头痛的了,实在没心力去哄如意。待她自己想透了,朕还同从前一样待她。” 宴清风淡淡道:“美人再好,玩玩就行了。你跟如意到底多年的夫妻,不要伤了旧人心。” “知道。” 段以珩嘴上敷衍着,一杯又一杯给他倒酒,“你跟云锦也是,早日生个大胖小子,让姑母和宣王高兴高兴。” 第157章听墙角 尽管他失了记忆,段以珩依然不安心,得他彻底同云锦做了真正的夫妻,那段过往才算真正结束了。 不知为何,宴清风没有太多喝酒的兴致,微熏之后看着那点小菜都觉得腻味。 “酒收好,改日再来喝。” 他走出皇帝的寝宫。 门外,福公公正同一女子说话:“宴将军在里头,淑妃娘娘晚些再来吧。” 那女子听见福公公这样说,立刻转身告退。 却被一道沙哑的声音喊住。 “淑妃。” 卓明月脚步微顿,转过身,颔首道:“宴将军。” 自他吞下那颗药丸,再相见,卓明月便没有那么厌恶他了,心中平静无澜,只当是个陌路之人。 宴清风走到她面前,目光放肆的看了一会儿。 确实是个美人胚子,相貌脱俗,身姿出众,有种让人挪不开眼的美。 “皇帝宠你,是你的福气,”宴清风收敛目光,语气淡淡,“但这福气你受不受得起,就不得而知了。” 言辞里的威胁,几乎不加掩饰。 卓明月面无表情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怎么给,我便怎么受着。” 宴清风讥讽的提起唇角。 “嘴倒是硬,就是不知命是不是一样硬。” 卓明月抬起眼眸,淡淡看着他。 这威胁真是可笑得紧。 她已在这个位置,成了皇帝的宠妃,她但凡退一步,不是更要粉身碎骨吗? “将军还有别的事么?没有的话,我要进去见皇上了。” 宴清风嗤之以鼻。 淑妃身后婢女端着炖盅,这是要拿着手里的汤去讨好皇帝了。 这些女人就没点新意,魅惑男人做来做去就这点破事。 可红颜未老恩先断,君情向来如此。她从如意手里抢来的,且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贵妃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话落,他抬步离开。 等他走出一段路,福公公叹气道:“淑妃娘娘,宴将军是贵妃的堂兄,他……今后您小心着点。” “谢公公。” 卓明月向福公公道了谢,从婢女手中接过炖盅,亲自端着走入乾元宫。 - 段云锦正在屋子里同婢女发着脾气。 骤然听闻宴清风过来了,收敛了点,叫婢女退下去。 宴清风过来,还带了箱夜明珠。 段云锦瞥了眼,依旧板着脸不看他。 她知道他是忘了一些事,才会如此,她可没忘记之前他是怎么对她。 宴清风在她身旁圈椅上坐下来。 “不知我是怎么惹了你,但既然我们做了夫妻,无论谁对谁错,我也该哄着你。” 听了这话,段云锦心头那口气疏散些。 从前清风就待她不错,待皇兄也不错。都是被卓明月那个贱人迷了心窍,才会性情大变。 “当然是你的错,”段云锦噌怪的看着他,“过了这么些天才来找我,我都想和离了,” 她一直都很好哄,只要他稍微示好,口气稍软一些,她就能被哄好。 宴清风皱眉,有点不耐。 “你当我们的婚事是儿戏,张口就说和离,这种话不必再说。” 段云锦握住他的手。 “既然你来寻我了,我也就不端着了,我收拾收拾,去你房里睡。” 宴清风神色一顿,“嗯。” 是夫妻,理应同床共枕吧。 婢女动作很快,利索的收拾起两大箱。 他们住的庭院隔得近,很快便到了。 宴清风沐浴完,看到段云锦躺在他被褥里,立刻开门吩咐土豆再拿床被子。 段云锦侧躺着,手臂支起脑袋,媚眼如丝。 “我们都是睡一条被子的,怎么你不是存心要和好么?” 夫妻之间,好像的确应该如此。 宴清风走到床前坐下来,脱着鞋袜,段云锦就从后抱住了他。 那双纤手摸到他胸前,要扯开他的衣襟。 她的唇还从他颈后,慢慢游走到他唇边来。 宴清风猛地立起。 太别扭了。 他一直把云锦当作妹妹,谁能跟妹妹做这码事? 而且这感觉,好像被条蛇缠在身上,搁谁能不心慌? “我有点事,去下书房,你先睡。” 宴清风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拔腿就往门外走,外衣都没披一件。 一开门,他看到土豆跟几个侍卫一哄而散。 “站住。” 宴清风沉着脸色叫住土豆。 他示意土豆随他走。 到了书房,宴清风凉声问:“你们在听墙角?” 认识那么多年,他竟然不知道土豆有这种癖好,竟敢带人偷听他的墙角。 土豆抓了抓后脑勺。 “我就是看看将军跟长公主行不行……” 宴清风额边青筋猛跳,“我先前不行?” 难道是这个原因?所以他对段云锦一点兴致都没有? 是因为他有这方面的隐疾? 土豆声音越说越轻。 “也不是不行,就……就……” 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宴清风指尖轻敲牍面,以此来掩饰内心的慌乱,“我先前没和云锦同过房?” 土豆低头道:“据我所知,是的。” 都成亲两个多月了,怎么会没同房。 宴清风悲哀的想,看来自己这方面真的有隐疾。 “治吧。” 他沉着冷静道。 土豆没听懂,“啊?” 宴清风当他在装傻,狠狠剜他一眼,却也不肯再重复这两个字。 肯定得治,他是宣王府唯一的世子,总要留个后的。 他不行这件事若是宣扬出去,也怪没面子的。 - 张太医奉旨给淑妃看眼睛。 卓明月对晴姑姑道:“今早的莲藕粥有些偏咸,姑姑去交代膳房一声,一会儿的午膳可别这样做了,我喜欢清淡些的。” “是。” 晴姑姑应声而出。 殿中便只剩了张太医与卓明月。 张太医将帕子放在她腕上,压低声量道:“皇上问起乌藤了。” 卓明月神色一顿。 张太医始终垂着眼,手搭在她脉上仔仔细细的号脉。 “你放心,皇上一问,我便知那是你煮的参汤。虽不知你为何这样做,但不该说的,我一句都没有说。” 卓明月心头一暖,由衷道:“谢谢。” “你不用谢我,我对皇上说的也是实话,只是没有说尽罢了,哪怕东窗事发,也不过是我学艺不精,”张太医顿了顿,道,“但皇帝既然起了疑心,你要小心。” 卓明月点点头。 她并不担心其他太医会说出什么。 当初头一回把乌藤放入醒酒汤中,她是先特地去问过楚太医的,关于乌藤的禁忌。 楚太医看了眼,说:没什么要注意的,就是它药性不强,小娃娃怕苦,可以吃这个。但大人用药自然是得药效好一些,还是得吃别的。 卓明月便察觉,乌藤这味冷门药的禁忌,就连楚太医都并非记住。 主要是,它本身无毒,而要触发它的毒性,也并不容易。 第158章救救我的孩子 早在宁江别苑之时,卓明月便认出了张太医,张惊鹊。 张惊鹊是长安城中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家离卓府很近。 小时候,他俩一块儿玩过。 当初在宁江别苑中,皇帝允卓明月入药房去看那些稀有的药材。 张惊鹊一一给她介绍。 “这个是没什么用的乌藤,味道倒是还行,偏甜。” 说完,他提了句,“你喜欢木丹,就得远离这个,乌藤本身无毒,可长久与木丹香味接触,会有微量毒素,可致心衰,男子若中此毒……” 张惊鹊目露尴尬,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卓明月讶异得看着他。 “你还记得我喜欢木丹?” “嗯,”张惊鹊别过脸,避开她的目光,“最初想学医,是想治好一个人的眼睛……后来阴差阳错,入了宫中。” 卓明月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仔仔细细的看手里这支乌藤。 “我看医书上,鲜少提到这味药。” 张惊鹊点头,“因为它的药效弱,比不上许多药材,就味甜这一样好处。可你想要甜一些,加些蔗糖便是,没必要用这个。” 卓明月盯着这支乌藤瞧了好一会儿,“你说男子中此毒,会如何?” 张惊鹊斟酌了下,委婉道:“致心衰之前,会丧失绵延子嗣的行为能力。” 卓明月明白了,通俗的来说,也就是不举。 - 姜雪岚平安生下孩子的消息传来避暑山庄时,众人正在静心湖边赴宴。 恰逢歌舞交接之时,席面上安静,传话的小厮声量不轻,在场所有人便都听见了。 丞相夫妇听了这消息,乐得合不拢嘴。 康子意猛地看向宴青菱,隔着五步远的距离,宴青菱也正目光淡淡的看向他。 她很快便收回目光,若无其事的去拿面前的茶杯。 却不知为何没能拿稳,杯子跌碎在地上。 康子意立刻起身,一瘸一拐地向她走过去。他被打伤的小腿还没好全。 宴青菱拿帕子擦了唇,也起了身。 康子意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直到人烟罕至处,他才拦在她面前。 “我不会让她过门的,我答应过你,我家里就你一个女人,我就不会食言。” 宴青菱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既已和离了,从前的约定便都不作数。你想要如何都是你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怎么无关,”康子意握住她手腕,“你敢说你一点都不在意了吗?” 宴青菱甩开他的手。 “请你自重。” 康子意声音暗哑:“你哥哥下手很重,我这腿到今日还疼。” 他把伤腿往前抬了抬。 从前他受点小伤,青菱就很心疼的。 有一次他从马上摔下来,太医给他处理伤口,青菱就在边上无声的掉眼泪。 她是个心肠很软的姑娘,不会对他的伤势无动于衷的。 宴青菱没有往他的腿上看一眼:“死不了。” 康子意被她的冷漠怔了怔。 深吸了口气后,他颤声道:“我再同你说一遍,那次我是喝醉了,皇帝把人……” “真喝的人事不省,是脱不了裤子的。” 宴青菱本不想说得这样直白,可他执意要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她不乐意听。 的确皇帝做这码事,很不君子,但康子意也并非无辜。 “我见过你烂醉如泥的样子,那种情况,你那玩意儿,根本没法用。所以你也不必拿那些话哄骗我,你不是被迫无奈,你是顺势而为。” 康子意双目猩红的看着她,指了指她隆起的肚子。 “所以呢,为了孩子,糊涂点不好吗?” 宴青菱口气越发冷淡。 “滚开,不要来烦我,我们没有关系了。” 康子意笑了笑。 “全长安都知道你被我睡烂了,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你肚子里还怀着我的种,你觉得,我们怎么能没关系?” 宴青菱的瞳孔急骤放大。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我的,你离开了我,在别的男人那里不值钱的,你只有跟我……” 康子意看到她脸色越来越苍白,浑身抖得厉害,嘴里的胡言乱语戛然而止,慌忙握住她双肩。 “怎么了?青菱,你怎么了?” 她身子打筛似的,剧烈颤抖着,双目惊惧的看着他。 宴青菱始终不敢相信,这样的污言秽语会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康子意往她身下看,一道血丝从她裙底蜿蜒而下。 他愣怔过后,把人打横抱起来,往人群里冲。 “太医!” “救救我的孩子!” …… 宴青菱的房外围满了人,几个太医和宴家带来的大夫都在里头,正在全力救治。 外头,宣王夫妇和宴清风,三双眼睛都盯着康子意一个人。 宴清风攥紧拳头,目光如冰锥刺向他。 “你对青菱做了什么?” 康子意视线落在地上。 “我就是哄她同我和好。” 宴清风不信,厉声质问道:“大夫说她情绪过激才伤了胎,她不是个脆弱的性子,你到底说了什么?” 丞相夫人见他这架势是要活吞了康子意,赶紧把人拉到自己身后。 “兴许是姜雪岚产子的消息,让青菱动了气了,出了这事我们都不想的,子意更不想,再看看吧,兴许孩子还能保住。” 她刚说完,张太医就出来回话,“青菱小姐腹中胎儿保不住了。” 康子意猛地揪住他衣襟。 “怎么保不住!怎么能保不住!一定要保住!” 宴清风把他人拽过来,一拳砸在他鼻梁上。 丞相夫人尖叫着挡在康子意面前。 “你干什么!你前些天就打伤我们子意,现在又要干什么!你要杀人吗!还有王法吗!” 康子意倒在地上,整个人蜷缩起来像只虾一样,双手捂住脸痛哭。 丞相夫人心疼得要命,蹲下来去安抚他。 “子意,不哭啊,想想雪岚给你生的大胖小子,咱们家有大喜事,没什么好哭的啊。” 段知菁鼻子里哼了声,凉凉道:“你们家生孩子,我们家掉孩子,今后也别假惺惺提什么复合,你们这样的人家,我们青菱招惹不起。” 宣王也道:“康子意,既然孩子都没了,以后你也不要再纠缠青菱了,我们同青菱一样,是不想再瞧见你一眼。” 康子意从地上爬来,踉踉跄跄跪到宣王夫妇面前。 “父亲,母亲,我跟青菱还会有孩子的。” “还能有个屁,”宣王沉着脸色道,“先前说考虑你们在续前缘,是看在孩子的面上,孩子没了,你们也就该断个干干净净,不必再拖泥带水的了。” “父亲!” “别,我不是你父亲,”宣王嫌弃得很,“我也教不出这样的儿子。” 康博文立在一旁,原本一言不发,说到了这,他便插个嘴。 “宣王,孩子们的事,让孩子自己决定吧,咱们替孩子做主,未必是孩子想要的。” 第159章卓明月,你不是死了? 宣王毫不客气:“你家孩子想要什么,随他,要是想要我女儿,就让他趁早死了这份癞蛤蟆心。” 丞相夫人拼命要把儿子拽起来,不叫他跪着,他不肯起。 “我们子意怎么就是癞蛤蟆了?他仪表堂堂,高大俊朗,哪里配不上青菱了?” 段知菁呸道:“拿面镜子照照吧你,同是男子,我儿清风这个年纪已经家喻户晓,你家康子意一事无成,就会耍嘴皮子种种花!我们青菱模样生得好性子好,康子意哪里配得上他?说实话吧,我从来就没瞧上你们康子意,就不要死皮赖脸揪着不放了。” …… 卓明月赶到的时候,丞相把夫人拉到了一遍,劝着她少说几句。 康子意呆立在屋门口,丢魂失魄如石雕一般,只呆呆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宣王和段知菁见卓明月过来,神色有些不自然。 “淑妃,你怎么过来了?” “我和青菱毕竟有几分交情,听说她出了事,便过来看看,”卓明月有几分焦急的看着忙碌的屋内,又说道,“也是替皇上过来看一眼。” 皇上和长公主还在静心湖边赏舞听曲。 那是两个无关紧要的人,没人在意来或不来。 宣王本就为了青菱的事弄得头疼,卓明月一来,他更加头疼。 “青菱没多大事,淑妃还请回吧。” 段知菁也附和,“淑妃回吧,这儿人呆的太多了也不好。” 言辞之间都在谢客。 卓明月知道他们忌讳自己,也没打算久留,直截了当的问道:“青菱性命无碍吧?” 闻声,宴清风瞥了她一眼。 青菱说淑妃救过她的命,想必等青菱熬过来,也是愿意看到淑妃的。 宴清风淡淡道:“孩子是保不住了,大人应该无虞。你就在这等着,青菱醒来你看一眼。” 卓明月便不走了。 “好,我等她醒来。” 宣王和段知菁面面相觑,怕言多必失,不再开口说些什么。 他们的目光反复在宴清风和卓明月身上巡睃。 宴清风察觉到他们的异样,皱眉道:“你们在看什么?” “没什么,”段知菁理直气壮道,“你是我儿子,还不给看了?” 宴清风觉得很不自在,倒也懒得同他们多说。 小半个时辰后,房门打开,康子意立马凑上去问:“怎么样,孩子保住了吗?” 太医扼腕道:“胎儿已经流出。” “流出?”康子意愣愣追着他问,“你就直说,那孩子还有没有救?” 太医面对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张了张嘴,却是无言。 宴清风把他拎一边去,问太医,“青菱人如何?” 太医恭谨回道:“青菱小姐失血量不大,情况还好,过会儿应当可以醒来。” 听到此处,宣王夫妇松了口气,宴清风脸色也松散一些。 对他们一家来说,只要青菱没事,其他都是小事。 段知菁吩咐道:“好好照料青菱,不要让她落下病根,她恢复得好,必有重赏。” “是。” 太医再次入屋内。 康子意双眼红得滴血一般。 “什么狗屁太医,这么多人救不了一个孩子,没有一个中用的。” 他转身,视线在卓明月身上顿住。 方才满脑子都是青菱流血的样子,满脑子都惦念着孩子,眼下希望落空,他这才回过神,发现院子里多了个女人。 “你不是死了?!” 他指着卓明月,见鬼一般嚷道:“你不是被大长公主打死了?” 段知菁一怔,仓促看了宴清风一眼,高声道:“来人,把康子意请出去!” 原本她还想留着康子意,要慢慢跟他算账的,可现在她只怕康子意管不住那张嘴,要说出许多事来。 “我不走!”康子意甩开来请他出去的侍卫,“我要等青菱醒过来。” 段知菁示意侍卫强行拖出去。 见这情形,丞相沉声道:“大长公主,好歹亲家一场,这样是否有伤和气?” 段知菁急切得要命,谁还顾得上和气不和气。 “康子意做出那般事,逼得我女儿小产,你们还有脸谈和气?青菱就快醒了,你们赶紧滚,别碍着青菱的眼。” 话是粗鲁了些,宣王皱了皱眉,却没打算制止。 本就是康家理亏再先,他们动个嘴,哪怕动了手,也不算过。 丞相夫人护着儿子,不甘示弱道:“不就有个外室生个孩子,你家清风没有通房?大婚之日都在跟通房厮混,置明媒正娶的长公主不顾,我家子意怎么了,他做的事算得上错吗!” 宴清风诧异得看向她们。 什么通房? “够了!叫你少说几句!”丞相喝止了夫人的话,脸色很难看,“子意,人叫你走你就走,这是人家讨你嫌,不是你不负责,说出去也不赖你。” 康子意仍然不想走,丞相一巴掌扇过去。 “走!” 康家的三人终于离开了此处。 院子里陷入诡异的寂静。 宴清风脸色复杂地开口问:“我有个通房?” 怎么这么几天,就没一人提起此事。 他若有个通房,是不是证明那方面他并非不行? 那又是怎样一个女子? 宣王和段知菁仓皇相视,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卓明月淡淡道:“宴将军在大婚当日,奉旨去办了件十万火急的要事,并没有同什么通房在一起。涉及机密,外人不知,便误解将军有异心。” 宴清风转眸看她。 “是这样?” 卓明月点头,面无异色,“是这样。”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掠过了她最不堪回首,最恨他的几日。 或许他早晚还是会知道他曾经有个女人。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宴清风寻思着,淑妃说的才符合常理,他再怎么对段云锦没感情,既然娶了,他便不会在大婚之日弃她于不顾。 除非是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军情。 为了什么通房,这太荒谬了。 “皇帝对你倒是放心,”宴清风不带语气的道,“事关机密,你却知晓。” 卓明月不打算再画蛇添足的解释,就让他猜去吧,“既然青菱无碍,我便去向皇上回话了。” 宣王“嗯”了声,段知菁同她客客气气道:“去吧。” 这女人多在面前晃悠一下,他们这心里头就不踏实。 毕竟儿子曾经发疯般的痴迷过,天晓得会不会多看几眼就想起来了,或者又爱上了。 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 他们巴不得卓明月赶紧走才好。 “淑妃,”宴清风叫住她,“你被我母亲打死,又是怎么回事?” 康子意方才的胡言乱语,宴清风也听到了的。 第160章飞蛾扑火 “我也不太明白康公子说的是什么,我好端端的,怎么会被打死了呢,兴许是康公子认错了人,”卓明月看向段知菁,嗓音淡淡,“大长公主,你说是不是?” 段知菁生硬道:“我打死的人多了,哪个贱婢有几分像你吧,就给康子意认错了。” 卓明月挑了下眉。 这大长公主,到了这时候都不忘暗戳戳骂她贱婢,到底恨她有多深? 宴清风也并没有太好奇,随口一问罢了。 她们这样说,他便也没有再追问。 段知菁随卓明月走到院外,警告道:“既然清风已经忘了,你也识趣点,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她口气很不善。 卓明月反问:“大长公主在怕什么呢?” 段知菁冷冷哼道:“我能怕什么?” “怕他想起我来,”卓明月道,“还是怕他再为我同你离心?” 段知菁往那院中看了眼,确定宴清风不会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再刻薄道:“他是我生的,母子连心,你算什么东西,能令他与我反目?” 卓明月笑道:“那么,大长公主怕什么呢,完全不需要怕的,不是吗?” 说完,她转身就走。 徒留段知菁看着她的背影,气得咬牙。 …… 宴青菱醒来,抚着扁平的腹部,久久不言。 段知菁坐在她身边,软声哄着,“母亲再给你找个好郎君,孩子还能有的。” 宴青菱掀了掀眼帘,深深叹了口气,而后道:“没了也好。” 她与康子意,是孽缘,这个孩子来的也不是时候。孩子既然走了,便是促就她和康子意了断的干干净净。 是孩子不想要他们这样的父母。 段知菁见她没有痛哭,也没有寻死觅活,心下放心了些。 “你和康子意怎么回事,你们吵起来了?” 总归是发生了什么,才会情绪过激以至于小产的。 宴青菱垂着眼眸,迟迟不言。 段知菁只能让清风来问他,“清风,你来同妹妹说几句。” 自己则坐在一旁喝口水。 宴清风道:“淑妃来看过你了。” 段知菁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好一会儿才咳出来。 “她来过了啊,”宴青菱倒是也有些话想同她说,“我想见一见淑妃。” “好。” 宴清风应承下来。 半柱香后,卓明月到了,段知菁就把宴清风拉了出去。 卓明月坐到宴青菱床边,温声问:“你有话要对我说?” 宴青菱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 “来宴上传话的太监,是皇帝的人,他故意让人当众说出姜雪岚生产一事。” 这消息当着众人的面说,难免叫曾是亲家的宴氏难堪。 卓明月安抚似的轻拍她的手背,“我知道。” 宴青菱把声音压得很低。 “当初寺庙一事我情绪更激动,可是都没有小产。我怀疑,方才席上我的食物里被放了药。” 卓明月沉默了。 这个孩子,使两家剪不断理还断,势必不能被皇帝容忍。 皇帝便要找一个契机,既能让胎儿丧命,又能让宴康两家反目成仇。 他当真煞费苦心。 宴青菱抱住她,哽咽道:“你好不容易走了,怎么还要回到他身边去,做他的妃子?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不是贵妃,身后无人,在宫中将会举步维艰,你想过吗?” “我原是不想回来的,”卓明月在她耳边哑声说,“可是小兰死了。” 宴青菱记得小兰。 是当初卓明月请求她安顿的那个丫鬟,可见卓明月有多在意小兰。 宴青菱急的双眼通红,“我有好好安顿她的,我让人送她去鹿城,交给了我最信任的姨母,还派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尽了全力,”卓明月阖上眼,告诉她,“小兰是皇帝害死的。” 宴青菱半晌才明白过来,惊愕的看着她。 “你疯了?你知道皇帝是个心思多坏的人,你玩得过他?你这不是飞蛾扑火吗?” 卓明月说:“可是小兰是我唯一的亲人啊。” 她没了阿娘之后,就是跟小兰相依为命的,有一块饼两个人分着吃。 她条件再艰苦,小兰也心甘情愿的跟着她,照顾她。 纵使飞蛾扑火,那又如何呢? 宴青菱于心不忍道:“那你该告诉我哥啊,你怎么还让他失忆呢,他会站在你这边的。” 卓明月也无法。 是在他吞了那颗药丸之后,土豆才说出小兰走了的事。 但没有宴清风,她未必就不能成事。 “我自己也可以的,”卓明月对她笑笑,“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走出宴青菱的屋子时,卓明月听到下人正在问宴清风晚膳的喜好。 “面吧,”宴清风道,“阳春面。” 段知菁困惑的看向他:“清风,你从小就不吃面的。” 宴清风也不知为何,就喜欢想吃这个。 “口味是会变的。” 卓明月脚步微顿,看了他一眼,绕过他们离开。 - 段以珩酒喝多了。 卓明月坐在床边给他喂醒酒汤,喝了几口,察觉到他的目光焦灼得有些过火,赶紧起了身,“皇上,我去小解。” 段以珩挥翻她手里的碗,把她拉到床上,压在身下。 “你总是这一个借口,已经是朕的淑妃了,不要再拒绝朕。” 他话这样说,可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压在她身上,指腹轻抚过她的眉眼,隐忍的看着她。 “告诉朕,你愿意的。” 他带着酒气的呼吸拂在她唇边,卓明月觉得这咫尺间的方寸天地,逼仄的令人窒息,下意识的别过脸去。 段以珩捏着她下巴,让她转过脸来,目光锐利的审视她的眼睛。 “不愿意,为什么回来朕身边?嗯?” 卓明月不再躲避,小声道:“君威浩荡,我只是有些紧张。” 皇帝是个多敏锐的老狐狸,稍有不慎,便会被他怀疑。 她既然来了,会发生什么,她都设想过。 只是以为自己能够坦然一些,可真到避无可避的地步,仍有些难以言喻的抗拒。 她强行把心头那些异样压制下去,甚至仰起脸,吻了吻他的喉结。 “还请皇上,轻一些。” 段以珩愉悦的笑了声。 “一会儿,别求着朕重一点。” 他刚吻住她的唇,福公公入了寝宫,隔着山水墨画的屏风禀道:“皇上,宴将军求见。” 卓明月心头一松。 段以珩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窃喜,心里头起了点恶劣心思。 “让清风进来。” 他却迟迟没有从她身上离开。 第161章不举 宴清风走入寝宫,隔着一道山水墨画的屏风,看到龙榻上潋滟的情形。 他愣住。 “你在办事?” 段以珩“嗯”了声,指尖挑开身下女子的衣襟,对他道:“朕一会儿就好,你等一下。” 宴清风不耐道:“快点。” 段以珩哪里能快,他慢条斯理地解着女子衣衫,捏住她襟裤边缘,缓缓剥下来。 这种事,就是急不得,循环渐进才有滋味。 卓明月握住他手腕,“皇上一定要当着他的面么?” 段以珩掰开她的手。 他不会停的。 这样好的羞辱宴清风的机会,他不会放过。他就是要当着宴清风的面,玷污他爱过的女人。 …… 宴清风看了眼倒映在屏风上那对男女交叠的黑白倒影。 屏风上映的清清楚楚,衣服一件件脱下来,像布影戏般一览无余。 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儿是完不了事。 宴清风在沉香矮几旁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胸腔处却密密麻麻的疼起来,越痛越甚。 他伸手用力捂了捂胸口,阖上眼,寝宫中浓郁的木丹花香充斥他整个鼻腔。 屏风后。 关键时刻,段以珩愣住了,转过身去。 卓明月支起上身,故作关怀,“皇上,怎么了?” 乌藤与木丹香结合,可致心衰,可使男人不举,果然如此。 段以珩转眸看她,目光中的阴沉转瞬即逝。 “没事,今日就算了吧。” 他起身穿衣,从屏风后面绕出来,手上正在整理自己衣襟。 宴清风挑眉,“这么快?” 段以珩紧盯着他的神色,“比雏还紧,交代的就快。” 宴清风笑道:“这话说的,好像淑妃伺候你的时候非雏似的。” 照段景程的话说,男人之间,这种事不炫耀就缺了很多乐趣。 可眼下那淑妃就在那躺着,皇帝便能在他面前如此谈论,可见皇帝也没把这淑妃放心上,不过是个消遣的销魂尤物罢了。 段以珩看着他,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道:“确实不是雏,不过这样的女人,换作是你,也会爱不释手。” 宴清风嗤道:“我跟你口味不一样,太骚的,我不喜欢。” “那你就弄错了,她可不骚,纯得很,比雏还青涩。” 段以珩一反常态的同他闲扯这些。 宴清风目光掠过那道屏风。 “我对你的妃子不感兴趣,不用跟我说那么清楚。” 他们的一字一句,穿过屏风,清晰传入卓明月的耳中。 卓明月如同木偶一般躺在明黄色龙纹床褥上,攥紧身下被单,指节森森泛白。 直到那两个男人离开了寝宫,她黯淡的双眸才微弱的动了一下。 到门外,宴清风剜他一眼,“你真有意思,人前把她捧上天,我当你多宠爱她。” 段以珩挑眉:“朕是喜欢她。” “真喜欢,不会同我说那种话。” 宴清风了解皇帝,他不是段景程那种口无遮拦的性子,放在嘴上调侃的,便是骨子里就没看得上她。 “什么雏不雏的,爱不释手的,你这样说一个女人,是不是过了?” 段以珩知道自己过了。 大概是因为方才的挫败,以至于他没能尽兴,便有些恼羞成怒。 “怜香惜玉了?”段以珩提起唇角,似笑非笑道,“后妃伺候朕高兴,便算尽责。朕还要顾及她的感受?” 听着是那么回事。 那是皇帝和后妃的事,宴清风也不好多说什么。 段以珩问:“你过来找朕,是有什么事?” “听说康博文参了我一本,”宴清风淡淡道,“我来问问,他放了些什么狗臭屁。” 段以珩无奈道:“你把人家儿子腿打折了,你说要不要参你一本?话说回来,康子意是你前妹夫,这破事也算你们家事,自己处理好,朕不会管。” …… 同宴清风说完这寥寥无几的话,段以珩回到寝宫中,坐在床榻边轻抚她的脸颊。 “生气了?” 卓明月别过脸去,嘴上却道:“皇上高兴就好。” “朕到底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对你做那事,”段以珩哄着她,“伤了你的心了?” 她知道,皇帝对宴清风的那种胜负欲很强,在某件事上凌驾于宴清风,能给他莫大的愉悦快感。 他不是不能,是太能了,只是突如其来的意外叫他无法能了而已。 再者,或许皇帝并不信宴清风是真失忆,便特地做这事,说那些话,去看他的反应。 “皇上嫌弃我不是雏,才没有碰我吧,”卓明月委屈道,“否则也不会同别人说那些了。” 段以珩亲吻她的额头。 “没有的事。” - 大清早,婢女们正伺候着皇帝穿衣,段云锦满脸丧气的进来。 “皇兄,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段以珩示意婢女们都下去,“宴清风不是主动来向你示好,叫你搬去与他同住了?” 段云锦气恼道:“他天天睡书房,根本就不与我同房。” 这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段以珩语重心长的提点她,“事在人为,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我们都培养了好多年了,还是这鬼样子。” 段云锦是真不知道怎么做了,这南墙,她撞得头破血流的,生出了许多埋怨来,“估计卓明月是给他下合欢散了,那种下贱胚子才做的事,我又做不出来。” 段以珩眉心一跳,往屏风那儿看了一眼。 “没了卓明月,你还是拿不下宴清风,那是你自己的问题,老把别人挂嘴上做什么。” 段云锦嘟囔道:“就赖她了,怎么了,她跟秦时不清不楚,又爬清风的床,可不就狐媚功夫了得吗?叫人想起来就糟心。” “云锦!行了,少说几句。” 段以珩不轻不重的斥责她。 门外福公公催道:“皇上,朝议的时辰到了。” “多动脑子,少说话。” 留下这句话后,段以珩不再同她多说,径直出了寝宫。 皇兄一走,段云锦也没有再逗留的必要。 她正欲离开,却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喊住。 “长公主。” 卓明月已经从明黄色被褥里起了身,自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径直走到了段云锦面前。 段云锦直勾勾的看着她,愣怔一会儿,在想自己是不是大清早起猛了,竟然看到死去的人了。 揉了揉眼,定睛在看。 卓明月平视着她,语无波澜。 “你说的不错,我是给宴清风用过合欢散。” 第162章不是我害死你的 段云锦双眸猛地放大。 “卓明月?!” “是我。” 卓明月勾起唇角,眼里却无半丝笑意,“你不是想知道,怎么得到宴清风,我告诉你啊。” 段云锦脸色煞白,怔怔后退两步,直到后背撞到楠木多宝阁,退无可退。 “你是鬼吗?你别过来,不是我害死你的!” 她到底是心虚的。 若无她去段知菁那哭诉一场,段知菁也不会顺势把卓明月仗杀。 卓明月没有打算吓她,本打算以活人身份出现在她面前。 奈何穿了件雪白浮光锦的寝衣,披散着发,昨夜没睡好脸色有些发白,着实有些像鬼。 鬼就鬼吧,她懒得解释。 “我是来教你的呢。” “教我什么?” 段云锦声音都在颤抖。 未免长公主尖叫把人引来,卓明月没有离她太近。就在三步远之处停驻,凝视着她:“宴清风有特别的癖好,需要合欢散助兴,久而久之,没有那东西就成不了事了。” “是,是么……” “他喜欢我一起吃,”卓明月嫣然道,“女子用了合欢散,媚骨天成,最是销魂。” 段云锦结结巴巴道:“这种,这种下贱事,我做不出来!” “所以他不碰你呀,你太无趣了。” 卓明月看到她神色有所动摇。 但段云锦也并非完全是个蠢货,“我不信!若真如此,你怎么会告诉我!” “你觉得呢,为何他都忘了我,却仍然不碰你,事实便是如此,”卓明月双眸始终如一潭静水,看不出情绪,“尽管我恨你,可我真心爱他,便盼着他幸福,故而我告诉你这个秘密。” 她退后几步,看着段云锦逃似的往门外跑。 就不知那“下贱胚子才做的事”,这位端庄自诩清高的长公主,会不会做呢? - 段云锦回去后惊魂未定。 是不是她出现了幻觉,其实根本就没看到过什么鬼? 若是她千真万确的看到了鬼魂,那卓明月说的话,到底能不能信? 真或假,试上一试又如何? 权当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立刻着人安排一顿丰盛的午膳。 “做道酱羊肉,”秋姑姑提醒道,“这合欢散有股味儿,放在酱羊肉中便吃不出了。” 秋菊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伺候过好几位先帝后妃,这方面经验很足。 是么? 段云锦拿起这小药丸闻了闻,还真有股臊味。 婢女很快将人请了来,宴清风有点心不在焉。 不管段云锦说啥,他都说“嗯”。 段云锦一个劲给他夹羊肉,“这个厨子羊肉做的好,你尝尝。” 宴清风没有动嘴。 “天热吃羊肉,更加躁热。” 段云锦道:“又不在长安,咱们到这里来避暑的,这会儿不吃,过些天回了长安更加不能吃了。” 说的有几分道理。 宴清风尝了一块,说实话,“很一般。” 段云锦挽袖给他倒酒。 “羊肉得就酒喝,才够劲。” 宴清风因为自己不行的事儿,对她有愧,现在几乎是有求必应的状态。 段云锦叫他吃肉,那就吃肉,叫他喝酒,那他就喝酒。 吃了会儿,宴清风发现她很紧张,那双眼睛几乎是一眼不眨的盯着他。 虽说她从来目光也灼热,但不至于如此。 宴清风问她:“你自己不吃?” 段云锦赶紧也尝了尝羊肉,低下头,脸烫得发红。 宴清风看她一眼,“你热吗?” 秋菊姑姑使了个眼色,婢女们都默默退了下去。 段云锦手肘支在桌上,拖着圆润的下巴,媚眼如丝的看着他。 “你呢,不热吗?” 宴清风喝酒的动作一顿,疑惑的看向她。 下一瞬,他猛地立起。 “你在菜里放了什么?” 段云锦浓密的眼睫眨了眨,“夫君,良辰好景,莫要辜负了。” 宴清风没有再迟疑,快步走出去,他得回屋拿解药。 他人走得飞快,开门的幅度很大,带来一阵凉风,把段云锦吹了个透心凉。 心是凉了,身子却热。 段云锦脸色极其难看。 “秋菊姑姑!我怎么办!” …… 宴清风在他的多宝阁里翻箱倒柜。 “这匣子里不是有一颗的,怎么没了!” 土豆战战兢兢支支吾吾,“用掉了吧……” 宴清风怒道:“段云锦到底给我下了几次药!” 土豆紧闭着嘴不说话。 宴清风上下翻了一遍,愣是找不到半颗,十万火急中突然想到了梁王。 这种解药,段景程一定有,他猛地冲出去。 卓明月路经一处假山,手臂忽然被拽住,人被拉进狭窄的山洞里,抵在了墙壁上。 她险些叫出声,却被捂住了嘴。 那人将她的双手扣在头顶,身躯严丝合缝地抵着她,紊乱炙热的呼吸灼在她耳畔。 “我中了合欢散。” 他嗓子在好转,不比先前嘶哑。 卓明月听出了点恳求的意味,双手用力抵着他胸膛,“那你去找长公主。” 她想过长公主会实践,却没想到实践的这么快,两个时辰都还未到,已经把药给人用上了。 宴清风也不知为什么。 本是铁了心要去问段景程拿解药的。 可看到淑妃窈窕的身影,便想起皇帝说的那些露骨的话,还想起那扇屏风上倒映的旖旎香艳的一幕。 这能怪谁?只能怪皇帝非要当着他面办事,他也是个男人,总归心里会有波澜的。 也偏偏,他对这个女人有反应,有欲望,不像面对段云锦那般只想望风而逃。 “你帮我解毒,我欠你个人情,”宴清风嗅着她发间木丹花香,食指勾住她胸前系带,循循善诱道,“淑妃,你是个识时务的女人。” 卓明月猛地抬腿,撞向他裆部。 他骤然吃痛的瞬间松了手,背对着光的表情十分丰富。 原本斥满情欲的目光里,此刻裹挟着恼怒的杀意。 “你找死?” 卓明月道:“别来这一套,你屋里不是有解药,不去吃却跑来找我,跟个公狗似的随地发情,你要不要脸?” 她转身要走,被他用力拽回去,掐着脖子抵在洞壁上。 “你以为皇帝真的宠你,”宴清风讥讽道,“他把你当回事,会同我说那些?” 卓明月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我从不认为,皇帝会真心待我,你也一样。” 宴清风五指收拢。纤细柔软的雪颈,在他掌中随时能被折碎。 他眸中阴霾聚了又散,最后还是松开手。 “你怎么知道,我屋里有解药?” 这样私密的事,她不该知道才对。 第163章人尽皆知 “人尽皆知。” 卓明月有条不紊的整理衣衫。 宴清风强行把体内涌起的躁热压制下去,提醒道:“皇帝对贵妃不是这样,当年贵妃嫁给皇帝之前,旁人言语轻辱贵妃,皇帝把人揍了。” “你也说了,当时还没嫁。男人不都这样,没得到的时候,竭尽所能的表现。” 说完,卓明月觉得自己话多了,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的药,是长公主下的。” 宴清风眯起眼,“你如何知道?” 他和段云锦是夫妻,旁人不该想到此处才对。 “长公主隔三差五就来同皇上抱怨,我自然听了几嘴,”卓明月意有所指,“今日一大早的,皇上给长公主出主意,我也听见了。” 皇帝和宴清风这君臣之间,早已有了一条不合缝合的裂缝。宴清风一向当段云锦是妹妹,对她宽厚几分。 可若是,这个妹妹表里不一,一心只向着亲皇兄呢?宴清风可还会待她一如当初? 宴清风被体内的异样折磨得十分难捱,头脑有些昏昏沉沉,如飘在云雾中一般。 他握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痛觉使他神智维持清晰,“皇帝在意皇室颜面,哪怕会给云锦出主意,不会教唆她做出这样下作的事。” “那你就想错了,”卓明月深深道,“美人计都用了,手段下作又何妨呢?毕竟你宴氏如此功高,动辄一位公主,也是值的。” 她话只说一半。 功高的后面两字便是盖主。 这些,他自然会去多想。 外头晴姑姑一声又一声唤着“淑妃娘娘”。 一会儿不见人,自然是寻得着急了。 卓明月转身往外走。 宴清风等她离开后片刻,才走出去,一头扎进了就近的静心湖。 水花巨大,惹来不少人围观。 他在水里泡了半晌,起来时,宣王和大长公主都匆匆赶到了。 岸边围了不少人。 梁王,丞相,几位尚书,太傅,还有许多婢女侍卫,连皇帝身边的太监都过来看热闹了。 宣王把他从水里拉起来,神情凝重。 “你这是做什么?” 宴清风扫了眼四周,毫不避讳的道:“被下了合欢散。” 段知菁惊愕:“哪个贱婢大白天的给你下合欢散?” 四下窃语声一片。 都在猜测着这个急不可耐爬上他床,又落空的女人到底是谁。 在众人的目光下,宴清风画蛇添足的说了句,“家事,不要声张。” …… 宴清风回屋去更衣。 土豆向他回话,“长公主今早的确去了皇上寝宫。” 那么看来,淑妃确实没有撒谎。 宴清风突兀问:“淑妃,是父亲安排的?” 父亲母亲和青菱,都不支持对淑妃动手,淑妃才会明里暗里的提醒他,皇帝的忌惮。 如今想来,如意失宠,那在皇帝身边再安排个人,的确是父亲能做出来的事。 土豆神色有些别扭。 “将军这么想,也行。” 只有他知道,卓明月回去皇帝身边到底是想干什么。横竖她也并非宴氏的敌人,或许将来还能是盟友。 宴清风若有所思。 “所以我不碰段云锦,是因厌恶,而不是因为我不行。” 他会娶段云锦,估计也是皇帝的安排了。 土豆诧异道:“将军以为自己不行?” 宴清风笑了笑,不再多说。 他衣服穿到一半。 段云锦疯了似的闯进来,披头散发,满面泪痕,揪住他的衣襟,嘶吼道:“你为什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瞎说!” “瞎说么,”宴清风冷漠的看着她,“哪句不是实话。” 段云锦捶打他胸膛。 “你让我怎么活!我的名声不要了吗?宴清风,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宴清风拽着她肩肘,把她拎到一边。 “你做的出来,就不要怕被说。” “我做什么了,不就给你吃个药!我们成亲到现在,你尽过一次夫君的责任吗,我给你下药怎么了,那都你该做的!” 宴清风从来不觉得段云锦烦人,现在瞅着,越瞅越厌烦。 他叉起腰,盯着她道:“婚事怎么来的,你该清楚,你皇兄出的主意,你就找他负责去。” 段云锦双眸猛地缩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是无言。 她没有反驳这句话。 宴清风便当她是默认了,皱了皱眉,“行了,你养面首不怕人说,这件事矫情什么。要么和离,要么闭嘴。” 段云锦被他的凉薄怔了怔。 用午膳时还好好说话的,怎么下过药之后,就对她完全不一样了? 她嘴里咬牙切齿的嘟囔了句,“卓明月你个贱人。” 随后抹了泪转身跑出去。 土豆瞪她的背影。都到这会儿了,居然还在怪卓姑娘,真是无可救药。 宴清风看向土豆。 “卓明月是谁?” 土豆一愣,支支吾吾道:“是,是长公主身边的哪个婢女吧?她怪人办事不力?这我也不知道啊。” 宴清风觉得他反应有点奇怪。 不知道就不知道,慌什么。 但他也没有多问。 - 卓明月在皇帝寝宫的隔间里小憩,隔壁段云锦的哭声把她从梦中拉醒。 “皇兄,他太过分了,我活不下去了,我去死了算了!” 段以珩合上奏折,头疼不已的捏了捏眉心,“不是告诉你慢慢来,你为什么要下药?” 他了解宴清风的性子,吃软不吃硬,做出这种事来,只会叫宴清风离她更远。 段云锦恨恨道:“是卓明月的鬼魂,骗我说清风喜欢合欢散,我才用的。” 段以珩往隔间的方向看了一眼。 “卓明月?” “千真万确!就今早皇兄走之后,她出现在这里的哄骗我的。我要是死了,下地府也不能放过她。” 段云锦现在是不怕什么鬼魂了,她已经不想活了。 “她说,你就信,”段以珩拿笔杆敲了敲她脑袋,“自己没脑子,怪得了谁?” 隔间里,卓明月无声笑了笑。 段云锦又在那哭,“我想着,我们本就是夫妻,我就算对他用合欢散又如何呢,谁能料到他会闹到人尽皆知啊!他这是逼我去死啊!” 她说来说去就这几句,段以珩听的有些烦了。 “这不没死,”段以珩不耐道,“做都做了,被人说就说了,说说又不会掉块肉,人活一世,有谁不被说是非的,” 第164章试探 “可是我……” 可是她身为长公主,从未有这样丢脸的时候。 段以珩摆了摆手,“行了,朕有奏折要批阅,你要还想不开,去找梁王说。” 话说到这里,段云锦只能跺了跺脚,不情不愿的走掉。 殿门被合上,没了聒噪的哭诉声,殿中又恢复宁静。 段以珩唤道:“明月,过来。” 卓明月放下怀里的薄毯,起身打开隔间的门,走到皇帝面前。 “有没有要解释的?” 他询问的语气并不严厉,只是有些无奈的意味。 “今早她说我这贱人定是给宴清风下了合欢散,皇上忘了吗?”她语气酸溜溜的说,“我只是顺着长公主的话,说我确实下了合欢散。” 卓明月眼帘轻垂,眸中三分水光,透着楚楚无辜。 “哪知长公主就去做了。她不是最瞧不起这下贱行径的吗?” 就算她故意的,又算得了什么大过错呢? 闹大的是宴清风,这可与她无关,也并非她能预料的。 或许是宴清风问起解药时,她说的“人尽皆知”给了他暗示,这又如何呢? 段以珩把她拉到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大手掐着她盈盈一握的楚腰。 “云锦就是个心思简单的傻丫头,”他在她耳畔说,“你该记恨的是宴清风。” 是吗? 卓明月心里有许多话想反问他,但都吞了下去。 来日方长,旧账总有一一与他算清的一天。 “我对长公主没有恨,只是她总骂我,有些气恼罢了,”卓明月从他怀里起来,温情如水,“皇上还有奏折要看呢,我去给皇上熬参汤。” “那个参汤……” 段以珩欲言又止。 卓明月回眸。 “皇上不想喝吗?” 段以珩想说不必再放乌藤,但这到底是她的心意,还是由她去吧。 他温煦一笑,“只要你做的,朕都喝。” - “你往我这儿来,皇帝会不会介怀?” 宴青菱靠坐在床上,戴着坐月子的头巾,对面前的女子说,“你也不必放心不下,我没事的。” 卓明月道:“你为了我,几次惹恼你哥哥,这些皇帝是知道的。我若是忘恩负义之人,都不来看你,这才不对。” 刻意的避嫌,反而显得心虚。所以她要来,而且是光明正大地来。 宴青菱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她握住卓明月的手,眉眼间添了几分笑意。 “你知道我哥中合欢散一事吧?那些人的八卦心根本拦不住,很快打探到我哥去泡冷水澡前,是跟段云锦一块儿吃饭,这就应了我哥说的‘家事’了。段云锦都快气死啦,在屋里寻死觅活的。” 卓明月笑着说:“我知道,她还去皇帝面前哭了。” 这事对段云锦打击很大,她向来自诩端庄高贵,光明磊落,不屑做下贱之事,可这事闹得人尽皆知,她身为长公主那脸面往哪儿搁。 谁都能笑她不得自己夫君的心,上夫君的床还得用合欢散,结果仍然没得逞。 宴青菱最恨皇帝兄妹,对此事喜闻乐见得很。 她偷偷说:“我觉得,我哥是故意闹大的。” “嗯,是故意的。” 卓明月知道宴清风向来薄情。 她把出主意这事推给皇帝,宴清风是信的,势必要还一个耳光。 只是她没料到,这耳光是这样打的。 宴青菱想起什么,压低声音:“明月,哥哥问我,他之前是不是就跟你接触过,他怀疑,他认识你。” “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我不知道,”宴青菱低下头,愧疚道,“我当时慌了,回答的并不聪明。” 卓明月削苹果的手顿了顿,很快若无其事的继续削下去。 “没事。” 到底是他的亲妹妹。 来避暑山庄的路上,青菱向皇帝求见她那一次,在小树林里说的一字一句,都是在为宴清风说话,想她给哥哥一个机会。 卓明月能理解她。 青菱帮自己的时候是真心的,心疼哥哥也是在所难免。 只是有些事,真的没办法满足她。 卓明月走出青菱的卧房,宴清风立在门外,似是在等她出来。 “有事?” 宴清风目光淡淡落在她脸上,“那日冒犯,是中了药的缘故,并非本意。” 听字眼是在解释道歉,可他那轻描淡写的态度,却是半点诚意都看不出。 卓明月知道他说的是假山里的事。 她对他的印象,没有因为山洞里的事改变一点,也不会因为现在他的道歉,而动摇半分。 “我们之间,有过什么吗?” 疏离而懂事。 宴清风让开一步,不再挡她的路。 …… 八月末,酷暑已过,启程回长安。 依旧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段以珩扶着卓明月上御用马车,毫不避讳地展露偏爱。 这一回,她没有以面纱遮面。 段云锦在看清那张脸时如遭雷劈一般,整个人怔住。 段景程频频看向宴清风。 见宴清风毫无反应,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又或者那只是个很相像的人而已。 段云锦怔了一会儿后,目光死死地盯着宴清风,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些异样之色。 宣王和段知菁,也同时看了过来。 他们担心宴清风会想起些什么,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被那么多道焦灼的视线盯着,宴清风莫名其妙,“都看我做什么?” 这么多人,宴青菱是最镇静的一个,她拉了拉哥哥的衣袖。 “大抵是皇上将淑妃宠得太过,哥哥毕竟是贵妃的堂兄,他们看看你会不会有意见。” 段景程反应很快的附和道: “是啊,皇上这次是过了,贵妃都不曾有如此殊遇,清风你应该会有所不满吧?” 宴清风皱眉,“皇上专宠过甚,文武百官都会有意见,而不是我一人。” 他们这样看着他,好似他要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实在不至于。 皇帝这举动有点过,却也没到令人口诛笔伐的地步。 段景程清咳两声,故意问:“不过这淑妃确实挺好看的,清风你觉得呢?” 宴青菱剜他一眼。 “梁王这话问的好失礼,那是淑妃,皇上的人,旁人不该多看一眼才是,怎么评说起相貌了。” 她口气很冷,让段景程有点下不来台。 “开玩笑的,你当真做什么,”段景程尬笑道,“你是不是小产后情绪不好,说个话夹枪带棒的。” 宴青菱板过脸,懒得再理他。 康子意在后头听见了那话,挤开两个人,站到宴青菱身旁来,对着段景程道: “谁不知道你问那话是在试探什么,你不就在挑事儿,青菱没骂你已算不错了,你还拿她小产说事,往人伤口上撒盐真有意思?” 第165章娘娘的月事 段景程烦躁道:“你又发什么疯,滚回你娘怀里吃奶去。” 康子意嘴不饶人,“我吃奶呢,你不吃奶啊,咱两都一样,离了父母啥也不是,你还笑起我来了啊?” 梁王徒有虚名,先帝在时屡屡遭先帝斥责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废物,连个封地都没有赐给他,在朝堂上更是没有说话的余地。 康子意背靠做丞相的父亲,又是家中嫡长子,纵使对梁王吹胡子瞪眼了,梁王除了骂回去,也不能耐他如何。 “我没你能装,”段景程忍不了这口气,“是个烂黄瓜,还非要装成玉如意来骗人家姑娘,都这会儿了还不死心呢,你不就是要在青菱面前表现吗,人家领你这份情吗?” 旁人都知道,这些天康子意殷勤的很,天天想见宴青菱,天天被拒绝。 好不容易给他表现的机会了,跟猴一样窜出来“英雄救美”,不过是想博宴青菱多看他几眼。 康子意破罐子破摔的呸道: “没你这根黄瓜烂,你王妃都不让你碰,她嫌你脏,她就是喜欢庙的和尚,也懒得看你!” 众所周知梁王女人众多,一个宅院里都住不下,满嘴荤话整的天天风花雪月似的。 可也就寥寥几人知道,梁王在王妃卧房门口不知张望过多久,就是不让进。 这话戳到了段景程的痛处,他抡起袖子就要揍人。 宴青菱嫌弃得要命。 “要打你们走远一点,别影响到大家。横竖两个长安城的废人,死了谁都不要紧。” 这两个人,当真视脸面为无物,敢在如此场合互相拆台。 康子意和段景程一齐看向她。 “废人”两个字说的太伤人了。 宴清风凉凉道:“看什么看,你们再怎么吵没事,嘴里别带青菱,再提她打烂你们的嘴。” 那两人沉默了会儿,康子意不再多话,一瘸一拐往后走。 段景程跟了过去,咬牙切齿的追问:“你把话说清楚!我王妃怎么就喜欢庙里的和尚?” …… 段云锦压根没注意到他们的吵闹。 她到这时才迟钝的意识到,那日在皇兄寝宫中的并不是鬼魂。 可是,卓明月和皇兄,怎么可能?! 宴清风上了马车。 宴青菱不急着走,微微侧身,在段云锦耳旁低声说:“我一直当你心知肚明,今日看你的反应,才知你被蒙在鼓中。可怜你将他当作至亲至敬的人,却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 段云锦有点呆滞的问:“你们都知道?” 宴青菱有点同情她了。 “是啊,都知道,失忆前的哥哥也知道,只有你不知道。” 段云锦脸色难看至极。 宴青菱拍了拍她的肩。 “想必你在你皇兄面前说过无数次想弄死卓明月吧,你猜他当时在想什么?” “……” “嫂子,你真可怜。” 这是宴青菱头一回喊她嫂子,段云锦听来却讽刺无比。 - 行进到沣城时,张太医例常来为淑妃把脉。 卓明月明显察觉到他把脉的时间久了些,神色稍显凝重,似是在斟酌什么。 他的视线还掠过她的小腹。 卓明月心弦一紧,转眸看了眼,皇帝正在车厢里低头看奏折,并未留心他们。 在下结论之前,张太医开口询问:“娘娘的月事……” “皇上的身子你们太医可有在仔细调养?”卓明月打断他的话,“那彤史数月都不曾添墨了,可是皇上操劳过甚的缘故?” 彤史是记载皇帝房事的册子,淑妃这样说,是暗指她未曾侍寝。 张太医把到了嗓子眼的话都吞了回去,谨慎回话: “皇上身子康健,没有异样。” 段以珩听到卓明月同太医说起彤史,抬起头,皱了皱眉,“怎么说起这个了。” 那日面对她,迟迟不举无法作为,之后他便不敢尝试,怕她看出异样来。 他毕竟是个男人,总是在意这方面的。 卓明月回到马车中,拂下车帘,坐在他身旁,眉眼中难掩落寞,“皇上迟迟不与我……是不是惦念着贵妃娘娘的缘故。” 段以珩放下手中折子。 “朕与贵妃已是相看两厌。” 卓明月不免有些唏嘘,轻描淡写的“相看两厌”,就抹平了宴如意对他的爱意。 想当初皇帝盛宠贵妃,六宫粉黛无颜色,她在民间也有所耳闻的。 只怕宴如意不明白帝王薄情,到时候还要怨恨于她。 卓明月黯淡道:“不是贵妃的缘故,那皇上便是嫌弃我了,嫌弃我不贞不洁。”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 “贞洁不在裙下。你是干净的,朕没有嫌弃你。” 只是他也不知,为何就突然做不到了。 难不成是太久没有房事的缘故,把它憋伤了? …… 另一边,宣王上了宴清风的马车。 “你怎么看?” 宴清风背靠车厢,淡淡道:“他这不是多宠淑妃,是做给所有人看,叫那些对宴氏不满的人得知,他与贵妃离心,便是与咱们离心了。” 宣王没从他眼底看出异样的波澜,松了口气。 “这会儿,怎么说他不是很宠淑妃了?” 前些天他还信誓旦旦的说男人变心而已,不必牵扯太广。 宴清风“嗯”了声。 原本他是真愿意往善处去想,不过喜新厌旧罢了。可皇帝那样说淑妃……当着他面谈论什么雏不雏的,这是把丝毫不顾淑妃的自尊。 真的喜爱,又岂会如此。 可见,皇帝不过是在利用淑妃,如此明目张胆的宠她,亦是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之中,成为众矢之的。 淑妃稍有不慎,随时很可能陨身糜骨,成为他们宴氏和皇权夺势的祭品。 宣王试探着说:“不过这淑妃,确实美貌,很难叫人把持,你以为呢?” 宴清风脑中不可遏制的浮现,他把人拉进山洞里,抵在洞壁上时的情形。 她惊愕恼怒,一双桃花眼瞪得浑圆,嫣红的杏唇近在咫尺,略一低头便可采撷。 他把她一双纤纤细腕举过头顶。 软烟罗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如羊脂玉般细腻皓白的手臂。 她的肌肤很软。 宴清风喉间一动,摇了摇头,把那些香艳画面驱散出脑子,竭力将心中涟漪抹平。 口是心非的道:“长安城美人如云,淑妃,不过尔尔。” 宣王笑了起来。 “说起来的确如此,天下美人多数在长安。这次回去,叫你母亲给你添几房妾室。” “嗯。” 宴清风没有拒绝。 他对段云锦没有兴致,对别人却未必没有,比如对淑妃他就有反应。 男人遇到这种情况,总得多看几个女人试一试,不至于被人议论那方面不行。 第166章幻觉 入夜,他们在就近的海棠园中住下。 皇帝酒稍有点多,步态不稳,被福公公搀扶着进卧房。 卓明月端上醒酒汤。 段以珩尝了一口,“今日放了些什么?” 隐隐是有甘味,却不是乌藤的甜,同以往的醒酒汤也不一样。 “加了点野荔枝,”卓明月道,“我记得皇上喜欢荔枝的。” 段以珩用勺子舀了舀,果然捞起些状如荔枝的果肉。 “你有心了。” 他嚼着荔枝果肉,皱起眉,“下次别把荔枝放汤里了。” 这荔枝形同嚼蜡,了无滋味。 他没有多想,只当是醒酒汤里的药材吸走了荔枝的甘甜。 卓明月看他喝下去,再伺候他宽衣。 …… 段以珩很久不做春梦。 在梦里,他身下的女子是宴如意,她流着泪怨恨的看着他。 段以珩看见她这双眼睛就烦躁。 “总哭哭啼啼的,你烦不烦?” 宴如意问他:“我要个孩子,你为什么不肯给?为什么要让我避子?” 段以珩厌烦道:“朕已经跟你解释许多遍了,你非要在这时候扫兴?” “那你滚,你滚啊!谁让你来了!” 宴如意歇斯底里的捶打他的胸膛。 段以珩用力按住她双手。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说了,我要孩子!你不给我生,就不要再碰我!” “行啊,朕有后宫三千,你以为,朕只能来你这儿?” 说出这句话,他突然想起,这是八九个月前发生的一幕。 那时,宴如意偶然发现他送的玉珊瑚里有避子药,同他又哭又闹。 段以珩找借口,说是她身子骨单薄,生孩子伤身,便没让她怀。 宴如意并非傻子,并不信这说辞,同他闹了许多天。 可她也很懂事,只是私底下闹,没把这事闹出去让宣王或者她堂兄得知。 段以珩受不了她这样闹,终究还是妥协了。 她底子不错,次月便有了身孕,情绪日渐好起来,也不再同他闹。 她是真的相信,他愿意跟她生孩子了。 可段以珩看着那一日大一日的肚子,是半点也喜爱不起来。 在朝堂上又面对宣王的步步紧逼,回宫看见宴如意,他只有厌烦。 直到太医说那八成是个男胎。 他终究还是容不下,他不能让这个孩子出生。 宴如意在抹了油的石阶上摔了一跤,她还以为孩子是她自己不小心弄没的。 段以珩在她耳边说:“如意啊,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等到宴氏分崩离析,交出兵权,到时候,他会好好补偿宴如意,让她生下皇子公主的,只是现在不能。 恍惚间。 身下的人又变成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长相很一般,实在算不上好看。 他有点嫌弃,这样姿色平平的女子怎么会在他的床上。 卓明月呢。 他身边不应该是卓明月吗? 段以珩有点困惑,身下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他太久没有释放了。 …… 醒来,卓明月盈盈躺在他怀里。 “皇上醒了?” 段以珩掀开被子看了眼,他浑身赤条条的,被褥里还有股事后的腥糜之味。 他不举已经好些日子了,怎么突然在梦里稀里糊涂的行了? 不过这个梦虽然做的模糊,身下的感觉却很真实,而且他双腿也有些疲乏,正是刚完事那种疲乏。 看来,他半醉半醒间,把卓明月给办了。 只是很可惜,在他方才的梦里,身下要么是宴如意,要么是陌生女子,居然不是卓明月,否则应该要畅快淋漓许多。 段以珩手掌摩挲着她的肩头,问道:“我们圆房了?” “嗯,”卓明月红着脸道,“皇上劳累了,天亮还要赶路,皇上再睡会儿吧。” 段以珩自认为还挺年轻,偶尔几个通宵完全不在话下。 他欺身而上,想再真真切切的来一次。 “皇上?”卓明月见他动作顿在那里,出声询问,“怎么了?” 段以珩发现那玩意儿又抬不起头了。 他翻身下来,平躺在一边,若无其事道:“明日过了午时就该到长安了,到时候诸事繁忙,有的累的,朕还是再睡会儿。” 卓明月自然不会去戳穿他,贴心道:“正是如此,到时候皇上当着大臣的面打哈欠,我可要被说成妖妃了。” 段以珩揉了揉她的发顶。 她从来都温柔懂事得恰到好处,哪怕有事也会提点要求,却不至于叫人为难。 这才是无论高低贵贱的男人,都想要的温柔乡吧。 等他睡着之后,卓明月在心里将方才的事复盘了一遍。 那个婢女只是进来送个水,待得久一些,外头的人谁也不会留意,不会起疑。 卓明月没想到的是,在皇上迷迷糊糊的春梦里,喊的竟是贵妃的名字。 如意啊,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这句话她在一旁听得真真切切。 - 终于回了长安。 卓明月由宫女带路,走入玉华宫时,正殿的主位上坐着一位明艳女子。 她身着蜜合色金缕曳地裙,头戴丽水紫磨金步摇,眉眼轻扬,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卓明月。 她的身侧立着两名宫女,这两名宫女盯着卓明月的眼神亦有些轻蔑。 卓明月颔首示礼:“贵妃娘娘。” 来者不善,在后宫中,能这样不请自来高坐玉华宫主位之人,必然在妃位之上。 那便只有贵妃和皇后两人。 皇后端庄低调,自居于凤仪宫中鲜少出门,如此张扬的,必是贵妃了。 宴如意目光缓缓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轻嗤道: “早些年本宫随皇上一同去江州,赵刺史的府上本宫也去了,竟不知赵府还有此等货色。” 皇帝在避暑山庄昭告天下,江州刺史之女赵锦绣得圣心,封淑妃。 宴如意得知此消息,夜不能寐这许多日,到底是不甘心,想要见见是怎样一个女子。 她起身,走到卓明月面前,修长金护甲挑起她的下巴,端详这张脸。 “听说皇帝很喜欢你?” 卓明月垂眸道:“不过是三千粉黛之一,在皇上心里,唯有贵妃娘娘是不同的。” 宴如意晒笑一声。 “都不敢承认么,你怕我吃了你?” 卓明月道:“娘娘宅心仁厚,自是不会的。” 一字一句都在低头,可宴如意从她的神色里,却无看到半分惧意。 宴如意坐回座上,喝了口茶。 “我十六岁那年,染了天花,大夫说生死由天命,”她看着卓明月,淡淡的说道,“当年他尚是皇子,听说我病重,便去了普华寺,三步一叩首,为我祈福。” 第167章亲孙子 卓明月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过往,不免有些唏嘘。 “皇上对娘娘,当真情深意重。” “呵,情深意重,”宴如意像是听了个笑话,冷呵一声后,对她道,“他当初那样爱我,如今也不过如此。淑妃,你以为你能风光到几时?” 卓明月抬眸,看到宴如意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 她有些同情宴如意,但以她的立场,说出什么都不合适。 宴如意环视这殿宇。 “皇上登基之后,带我看了许多宫殿,甘泉宫,关雎宫,包括你这玉华宫。他让我选我最喜欢的,我选了关雎宫。他说,可是玉华宫才离乾元殿最近。” 卓明月默默听着,心里只有叹息。 这贵妃看起来,不像是来为难她的,只是来伤春悲秋的。 外头传来一声高呼:“皇上到!” 宴如意对身旁婢女说了句,“瞧,来得真快,这是怕我动淑妃呢。” 婢女道:“娘娘,皇上不会这样对您的。” 段以珩大步走入殿中,在卓明月身旁停步,看她无恙便松了口气,脸色不大好地对宴如意说:“你过来做什么?” “这玉华宫我来不得是吗?”宴如意声音很冷。 段以珩不耐道:“淑妃喜欢清静,你要是无事做,去找皇后去。” 宴如意目光凉凉地看了他一会儿,重重放下手里茶杯,起身,面无表情地对他说:“你以为我会无聊到伤害淑妃吗?没了她,你心里也不会有我,我很清楚的。只是过来看看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原以为,会是个和她性子有几分像的,没想到竟是全然不同。 如果这才是他真实喜好,那么这些年,他伪装的未免太辛苦了些。 宴如意大步离开,从头至尾,没有向皇帝行礼。 卓明月看着她故作洒脱的背影,突然觉得,姓宴的男人都不怎么样,姓宴的女子都挺不错。 贵妃敢爱敢恨。虽说伤心痛苦,可到了这一刻,她心里无比清楚,事到如今罪魁祸首不是别的女人,是因她姓宴,也因他本就凉薄。 她和段云锦不一样。 段以珩问卓明月:“她来找你做什么?” “说了些她与皇上从前的事,她有些伤怀,”卓明月替她解释了句,“贵妃没有为难我的意思。” 段以珩却仍不放心,交代晴姑姑,“贵妃再过来,立刻派人来寻朕。” …… 宴如意在关雎宫中一顿砸,都是从前皇帝送给她的物件。 从步摇到花樽。 宫人们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一个青花瓷的瓶子砸到了段以珩的脚下。 满地狼藉无从下脚,段以珩目光沉沉的看向她。 “疯够了吗?” 宴如意高举着一柄玉如意,对他道:“你别过来,你过来我砸你头上!” 段以珩立在门口,冷嗤了声,拔步离开。 他走了,宴如意的手无力垂下来,蹲在地上,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小昭蹲在她身旁安慰她:“娘娘,皇上会过来还是惦记着娘娘的,娘娘只要服个软……” “谁稀罕他惦记了。” 宴如意把那柄玉如意也砸了出去。 “我服什么软,我最大的错就是瞎了眼!” - 回长安上朝的第一日,臣子们以宣王为首长跪不起。 言官上谏直言,劝皇帝莫要宠爱淑妃过慎,要雨露均沾才是。 段以珩笑道:“朕当初专宠贵妃之时,怎么无人劝朕雨露均沾?” 大殿之上,宣王的声音醇厚有力,“皇上与贵妃是少年结发夫妻,皇上对发妻重情是流芳百世的佳话,淑妃不同。” 段以珩笑出声,“朕的发妻,不是皇后么?” 此言出,宣王脸色更沉。 “皇上莫非忘了,贵妃可是皇上亲自向先帝求旨赐婚的皇子妃,是皇上的原配。” 段以珩摆了摆手,“朕有数了,不必多说。” 这场朝议不欢而散。 下朝之后,段以珩就去了玉华宫。 卓明月正亲自在殿外种木丹,见皇上满面不悦的来,赶紧洗了手,并吩咐晴姑姑去煮碗参汤,放点乌藤。 “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又惹皇上生气了?” 段以珩坐在圈椅上,等端茶的宫女退下之后,再开口:“是宣王,他煽动言官和朝臣,逼朕雨露均沾,不要偏宠于你。” 之前数月他不入后宫,言官没声音,都当他是跟贵妃闹着呢,不入后宫便不会便宜了其他妃嫔,宣王自然没意见。 这淑妃摆到明面上来了,到底是要开始逼他了。 卓明月绕到他身后,给他揉着肩。 “皇上,让我见宣王一面吧。” 段以珩挑眉,“你见他做什么。” “我有法子让他闭嘴,”卓明月道,“皇上能不能信我一次?” 段以珩并不认为她能做到。 不过她这信誓旦旦的模样还有些可爱。 他便没有拒绝,纵由她去,“好啊,信你一次。” - 宣王没有拒绝相见。 他入了宫中的揽月亭,看到亲自提壶倒茶的卓明月,口气不善道:“看在清风的面上,我不会动你,但你也该安分守己些,不要妄图同贵妃去争抢。” 卓明月将茶杯推至他面前的桌上。 “宣王何必如此固执,纵使贵妃生下皇子,也不过是清风的外甥。” 宣王冷道:“不然?” 卓明月意有所指的对他道:“让你的亲孙子来做皇太子,不是更好?” 宣王愣住,“什么意思?” 卓明月的手轻搭在小腹上,杏唇轻启,“这里有一个孩子,是宴清风的。” 宣王的表情很丰富。 有欣喜,有质疑。 “清风已经失忆了,我凭什么信你?” 卓明月不紧不慢道:“等孩子生下来,你们有法子验明血脉的,不是么?” 宣王眉宇紧皱,紧盯着她扁平的肚子,不知在想什么。 卓明月道:“你应该清楚,宴如意已成废子,皇帝已有忌惮之心,你能逼他再纳其他宴氏女子为妃,你甚至能逼他立宴如意为皇贵妃,可只要他不肯,宴氏便没有一个女子能诞下皇子。” 宣王眯起眼。 他知道这女人不简单,以为这次要见他,是仗着跟清风的旧情,求他放过自己的,却不知道她胆子和胃口这么大。 卓明月继续道:“可我能,皇上对我没有忌惮,我不仅能生孩子,生的还是你亲孙子。这个皇位,你不觉得由你亲孙子来坐更好吗?” 第168章生不了了 宣王道:“你又怎么确定,这一定是个男胎?” “不能确定,”卓明月笑道,“但是皇上生不了了,这会是他名下唯一的孩子,哪怕是个公主,未必不能肖想皇位呢。” 有史以来,女子坐上皇位的,并不是没有。 “生不了了?”宣王问。 卓明月笃定地告诉他,“生不了了。” 皇帝中毒已有一段时日,刚开始只要停药,他便能恢复,可这些时日下来,他的不举已成不可逆转的事实了。 海棠园的那一夜,卓明月铤而走险下了猛药,全凭小韶子和鹿血使他的能力在半梦半醒中回光返照,但这两味药,也是伤身的。 宣王沉默片刻后,笑了起来。 “有意思。” 算起来,一个月前的江边村庄里,她确实和清风在一块相处,若是当时怀上,现在确实到了能把脉看出来的时候了。 宣王问:“你想好了该怎么做?” 卓明月道:“只要宣王顺水推舟,纵由皇上宠我,接下来的事,便可水到渠成。” 宣王提醒道:“纵使朝臣不再反对,百姓亦会唾弃你,你不在乎?” “骂的是淑妃赵锦绣,与我卓明月何干?”卓明月以茶敬他,“只要我的骨肉平安出生,我甘愿。” 她若不与宣王说这些,等下个月她有孕的事传出,恐怕宣王会对这孩子下手。 故而在发现有孕后,她要想办法让皇帝认下这孩子,也得见宣王一面。 宣王拿起茶杯,喝酒似的一饮而尽。 他顿了顿,道:“你这孩子的月龄,很容易叫皇帝生疑。” 卓明月点点头。 “张太医会配合我篡改胎儿月龄,太医署中还有宣王的人,对不对?” 宣王道:“我会让所有能调用的人配合你,但是皇帝他生性多疑,你要小心。” 卓明月笑了笑。 “他若不想天下人议论他不举,议论他绝后,那他就只能认下这个孩子。这可是,唯一能证明他有生育能力的孩子啊。故而,无论他有多怀疑,都一定会等我平安生下孩子。” 说到这里,宣王看向她的目光中添了几分欣赏。 他听说过不少后妃之间争宠的戏码,也见过皇子夺嫡的残酷。 敢把野种扣皇帝头上,还把皇帝弄绝种的女人,宣王到底是第一次见。 宣王给两个空杯里倒茶。 “我会全力助你,不过我有个要求,”宣王商量的口气道,“来日清风若想起了你,给他个机会。” 卓明月喝了这杯茶,回他一句话。 “这孩子,便是我给他的机会。” 她可不敢把话说绝。 否则往后宣王来个去母留子,也是有可能的。 - 卓明月从揽月亭下来,便去御书房见了皇帝。 段以珩见她露出笑意,诧异道:“宣王同意了?” “我对他说,你们这样为难皇上,只会陷贵妃于不义,这到底是帮了贵妃,还是害了贵妃呢?” 卓明月被他揽入怀中,又轻声说:“其实是我答应了宣王,说会劝说皇上雨露均沾,还会劝皇上多去哄哄贵妃,宣王才答应了不再为难我。” 段以珩把玩着她的一双柔荑。 “只是这样?” 卓明月咬了下唇,“我还说……若是见不得我呆在皇上身边,那我就去宴清风面前晃去,勾引宴清风去。皇上和宴清风,我总要得到一个吧。” 段以珩咬她的耳朵,“你敢。” “就是说来吓唬宣王的,皇上不是不知道,我有多厌恶宴清风,”卓明月煞有其事道,“宣王听了又气又拿我没辙,出去的时候那门摔得砰砰响呢。” 做戏要做全,宣王离开揽月亭时,外头守着的人都看到了他那脸有多臭。 段以珩被她逗笑,宠溺的把她抱坐在腿上,搂着她腰,叫她一块儿看奏折。 卓明月提醒他。 “参汤快凉了,皇上还不喝吗?” 段以珩立刻拿来喝下去。 卓明月唇角轻勾,“我答应了宣王的,要劝皇上雨露均沾。” 宣王说她会被百姓唾弃,那话的确有理。 她便要让数月不入后宫的皇帝,因她的劝说而去光顾那些妃嫔,好全了她贤德名声,叫人无话可说。 至于能不能“宠幸”,这便皇帝自己的事了。 段以珩掐她的腰。 “舍得把朕往别处推?” “我自是不想的,”卓明月为难道,“可我自作主张答应了宣王,皇上,就去吧。” 段以珩发现自己对她的请求,真是一件都拒绝不了。 他屈指勾过她鼻梁。 “好,朕就为你去。” - 宴清风回到卧房,段云锦躺在他的床上,肩膀锁骨赤条条的露在外面,看起来什么都没穿。 他吓了一跳,赶紧转身,“我去书房睡。” 段云锦坐起来,泪眼盈盈。 “皇兄他只是利用我,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就不管我死活了。清风,我只有你了,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们那么多年情谊,难道也不值得你看我一眼吗?” 宴清风没理她。 把卧房让给她,自己去睡书房,便是看在表兄妹的情谊上。 他对段云锦,实在是没有那方面的感情,勉强不了。 晚膳没吃什么,土豆来问他要不要再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宴清风一脚踏进书房,顺口道:“阳春面吧。” 土豆有点发愣。 “将军你这些天吃了好多回了,确定还是阳春面?” 宴清风也不知道是为何,就是想吃那个面,可能就是阳春面清淡,不腻,口感不错。 “确定。” 土豆没再问,赶紧去交代膳房。 宴清风点了几盏灯,翻了翻书房里的东西,发现他多宝阁中多了个上锁的抽屉。 他试了好几把钥匙都打不开。 里头要是极重要的机密,就此被他忘了,可要出事。 他没有多作迟疑,拿墨砚砸开了锁。 里面是一本婚书和一些信笺。 这定是他跟段云锦的婚书。他搁在一旁,打开一封信。 信中是他的字迹,可信的内容,叫他眉宇越蹙越深。 “我该如父母期许的那般,放下你,好好活下去。可我错得这样多,我若放下,若好好活,是不是对你太不公平? 你在天有灵,入我梦吧,来报复我,来索我命,我都无一句怨言。” 宴清风想起丞相夫人说他曾有一位妾室。 原来是真的么,她已经死了么? 他打开另一封信,开头几个字眼,便叫他心中一颤。 “明月,我想你和孩子了,我总是会去想,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若是闺女,一定像你一样好看,那我便要护好她,不叫她被人欺负,不叫她遇见我这样的男人。时至今日,每每想到你们母子,我心如刀绞。我亏欠你良多,到何处才能偿还于你?” 第169章卓明月,是谁? 宴清风呼吸变得沉重。 没有人告诉他,这一年里,他还有过孩子。母亲那么想要孙子,想必她当初很高兴,又落空。 他又拆开另一封。 “若是当初你叫我不要管段云锦,让她去和亲,我遂了你的意,是不是如今也不必那么多遗憾。放任你,纵容你,叫你开心一些,不好吗,为什么我偏偏没有做到?” 宴清风觉得这太过离谱。 他那么喜欢这个叫明月的女人,怎么会对她那么差,以至于这样追悔? 她又有多好,叫他这样念念不忘? “明月,如果我没有把你从秦时身边抢来,是不是便不会将你害到如此地步?” 看到这里,宴清风差点骂出声。 怎么他还是从秦时身边抢来的人? 这世上是没女人了吗,他非要跟别人去抢,还是秦时? 他是这么贱的人? 又打开一封,字迹有些凌乱,潦草的差点没辨清自己写了些什么。 “宴清风,谨记,不准再去打扰她。她不会原谅你,也不会愿意见你。她还活着,便是老天愿意放你一把,管住自己的手脚,还她清静,不要再害她,便是赎罪了。” 宴清风松了口气。 看底下署的日子,写在那几封之后,可见那个女人是没死。 没死就好。 他忽然想到什么,打开了那本婚书。 看字迹,这是他亲手写的婚书,龙飞凤舞的卓明月三个字,很是醒目。 宴清风挑了下眉。 他高兴的时候,笔墨便会这样张扬一些。 可见他当时写这本婚书时,写到卓明月的名字,写到那句“谨以白头之约,永谐鱼水之欢”时,他有多欢喜。 那怎么就,娶的人变成段云锦了? 土豆端着面进来。 “将军,你的阳春面。” 他看到主子凝重的脸色,和主子手里的婚书。 “将军……” 早在避暑山庄时,土豆就派人回来清理卓姑娘的东西,务必把她存在过的痕迹抹干净。 可将军上锁的抽屉,终是无人敢动。 宴清风眼中有几分茫然。 “卓明月,是谁?” 土豆见瞒不过了,长长叹口气,“是工部员外郎卓昌的女儿。” “工部员外郎?” 很低的门楣。 宴清风想不到,他怎么会跟这家的女儿有牵扯? 土豆补充道:“现在没有卓家了,卓昌死了。” “卓明月现在在哪里?” “她在……”土豆急的抓头,“我不知道啊,将军,不然你去问别人?” 问问宣王或者大长公主,再或者是青菱小姐,都好啊! 他只是个下人,若从他嘴里说出来,事后宣王追究,他是要完蛋的啊! “是在秦时身边?”宴清风将这几封信摊在桌上,有理有据的推测道,“她跟秦时有情,我横刀夺爱,然后她假死,应该是为了摆脱我,跟秦时双宿双飞。” 土豆沉默。 “将军你……” 猜测的很有理,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我那时有点被迷了心窍,”宴清风指尖轻敲楠木桌面,“这个女人,很有姿色?” 能叫他做出写书信排苦思这样矫情的事来,还把这些东西珍重的上了锁,可见他当时被迷得七荤八素,深陷情伤之苦。 还有那秦时,不是深爱苏知秋么?也被她迷住了? 那一定有仙女姿色了。 土豆小声道:“是挺好看的……” 宴清风若有所思,“也挺有手段。” 土豆想也没想就反驳,“将军,卓姑娘人很好,不是有手段的那种女人。” 他不会忘记江上卓姑娘那纵身一跃,是那样果决。 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女子,以自己性命来救他。 她长得美,性子烈,重情义。 土豆几乎想不到半点卓姑娘不好的地方,他见不得任何人说她,主子也不行。 宴清风嗤道:“把你都收服了,的确是个厉害的女人。” 土豆小声嘟囔,“将军以为自己是那种容易被蒙骗的人吗,将军为什么不去想想,她一定是很好,才会叫将军动心呢?” 宴清风眯起眼。 “你动心了。” 土豆一怔,端着面就跪了下来,“我,我不配。” 宴清风拍拍土豆的肩。 他不至于为了个根本想不起来的女人,去迁怒土豆。 “这世上女人多的是,非得惦记她?我那会儿估计是被下了蛊,正常男人谁会为了一个女的想不开啊。” 宴清风接过这碗面。 土豆看他吃面,一本正经吸溜得津津有味,几次想开口问都忍住了。 可是,喜欢吃阳春面的,不是卓姑娘吗? - 接连几天,皇帝召见了其他妃嫔之后,再去玉华宫,或者召淑妃入乾元殿过夜。 如此一来,朝堂上顺理成章的没了对淑妃的反对之声。 段以珩逐渐发现,无论哪个妃嫔,他都办不了事。 卓明月踏入乾元宫时,他正斥责福公公。 “连着两日都有梅子酥,你不晓得交代御膳房不能重样?点心都这样敷衍朕?” 福公公跪地认错,段以珩将奏折摔在他身上。 皇帝从前不会因这点儿小事发怒,自从不举让太医医治无果,他的脾气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卓明月进来,冲福公公使眼色,“还不快退下去?” 段以珩看到她,收敛了面上慍色。 “这福公公年纪大了,办事不那么妥帖了。” 卓明月捡起地上的奏折,放回桌上,叫他坐下来,给他揉太阳穴。 她的手劲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叫他昏涨的头脑舒服许多。 段以珩突然问她:“后宫中,有没有关于朕的传言?” 卓明月故意装作不知他在说什么。 “皇上指的是?” 段以珩迟疑了下,再道:“朕没有碰那些妃嫔,她们没说什么?” “说了呀,”卓明月感觉到他脸色一绷,再缓缓道,“她们说,皇上竟然爱淑妃到如此地步,为了淑妃洁身自好呢。” 段以珩神色松了些许。 这个说法无碍,只要没说他不举,其他任由她们猜去。 “朕也没有碰你,你不会有想法?” “皇上碰过的呀,在海棠园,皇上体力甚好,我都向皇上求饶了呢。” 卓明月先说他爱听的,看他神情愉悦起来,再黯淡道:“可是那天,皇上抱着我,喊了贵妃的名字。” 第170章天竺公主 段以珩想起来那晚迷迷糊糊的,他把身下的女人当作了宴如意。 “吃醋了?” 卓明月故作伤心道:“其实皇上并不是为我,是为贵妃洁身自好,是不是?” 无论为谁“洁身自好”,这四字,倒是给了他不举一个很好的借口。 段以珩握一握她的手,顺着她话,说道:“朕与贵妃到底是少年夫妻,虽说她性情大变,可朕做不到完全无情。明月,你怪朕吗?” 卓明月一双美眸情意绵绵的看着他。 “皇上重情重义,自然也会待我好,我岂会怪皇上?” 段以珩太喜欢她这张舌灿莲花的嘴了。 一把将她搂到怀里来。 “一盘糕点,朕连着吃两日就腻,可你煮的参汤,朕倒是吃不腻。” 在他怀里,卓明月勾了勾唇。 - 天竺千里迢迢送兰心公主过来。 众所周知,这就是要献给皇帝,或者夏朝位高权重之人。 为表重视,皇帝在奉天殿中设宴。 这是卓明月头一回见皇后。 如此场合,总要给皇后体面,段以珩在大臣和妃嫔跪迎之下,持着皇后的手同入奉天殿。 皇后一袭佛赤色云纹联珠对襟孔雀纹曳地裙,头戴九凤步摇,端贵天成。 相貌虽不如贵妃明媚出众,却也娴静周正,是叫人赏心悦目的长相。 卓明月只在入座后抬眸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另一边,丞相同宣王说道:“淑妃竟席设于贵妃之上,这是要晋淑妃位份了?这高于贵妃的,便是皇贵妃了?” 宣王知道他说这话,刻意来膈应人的,可惜,压根膈应不到他。 “丞相啊,你家康子意不睡觉的啊,隔三差五大半夜的还站在别人府邸外面,做什么呢?” 说完,宣王似笑非笑的敬他酒,“是不是想做将军府的门卫啊,要不要我跟清风说一声,破格录用?” 丞相脸色逐渐难看。 “到底是年轻人,不懂事,我会去说教他的。” “都满二十了,说教还有啥用,惯着吧,相府又不是养不起闲人,”宣王笑了笑,“你要养不起了,我儿的将军府,也多得起一个门卫。” 丞相不再说话,一口接一口的喝闷酒。 宴如意坐在卓明月之下。 她倒也没计较这,她要在意这东西,当初便不会只做个贵妃。 宴清风的席位在臣子之首。 多位大臣前去奉承讨好,他不怎么爱搭理,态度始终冷淡。 宴如意对卓明月道:“看到没,那是我堂兄宴清风,手里的兵权能叫这长安变天。无论皇帝爱不爱我,后宫中都没有一个女人能凌驾于我。” 卓明月“嗯”了声。 说的很对,也很敢说。 宴如意看到她眼底的晦涩,更加得意。 “我得宠,前朝后宫无一人有非议,你才在皇帝身边多久,就屡遭针对,皇上被逼的不得不雨露均沾,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卓明月笑了笑。 笑她消息有些滞后。 朝廷上早就没有人再向皇帝抗议,而且皇帝也并非被逼的召见其他妃嫔,是她劝的而已。 甚至在宣王的安排下,有人编造了一些淑妃和皇帝波澜曲折的爱情故事,在民间大肆宣扬,把淑妃塑造成一位痴情又刚毅的贤德女子,百姓信以为真。 “贵妃娘娘,慎言呐。” 她是好心提醒。 宴如意却不领这个情。 “你怕,我却从来不怕,那些话我当着皇上的面都敢说,你却只能在他面前唯唯诺诺。” 卓明月无奈的垂下眼眸。 她跟宴如意的确不一样,她没有那般底气,想要达到目的,只能卑躬屈膝的忍。 这方面,她还是很羡慕宴如意的。 段以珩的视线频频落在卓明月身上。 在她抬眸与他相视的那瞬,他点了点头,以示安抚。 卓明月对他莞尔一笑。 这些都落在宴如意眼中。 宴如意让人撤去了面前的梅子汤,换来一壶烈酒。 丝竹之声渐起。 宫女们端着一盘盘珍馐菜肴鱼贯而出。 兰心公主翩然入殿献舞,那一刻,在场的男人几乎都看直了眼。 宴如意轻蔑道:“这跟没穿有什么区别,不知羞耻,不堪入目。” 这位兰心公主衣着清凉,艳红上衣只堪堪遮个胸,双肩与蛇腰都袒露在外。 短裙遮个屁股,裙下流苏垂到脚踝,垂着她起舞的动作,雪白纤细的大腿若隐若现。 天竺民风如此,长安的女子自然看不习惯。 可女子不爱看的,男人未必。 卓明月看向皇帝。 段以珩的目光紧盯着殿中翩翩起舞的女子,一眼不眨,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天竺女子的相貌与中原不同,鼻梁高挺,瞳孔如深蓝色琥珀一般,别有一番风味。 舞罢,段以珩温声道:“平身。” 皇帝话音刚落,宣王便道:“这天竺公主,不然就赏了清风吧,清风一把年纪没有正室,后院空悬,是该填一填了。” 长公主和宴清风和离的消息,也已人尽皆知。 宴清风立刻回绝,“我不需要。” 他早就说过了,太骚的他不喜欢。这天竺公主不仅穿得清凉,举止还浪荡,那媚眼一会儿抛向皇帝,一会儿抛向他,叫他头皮发麻。 宣王给他使眼色。 他不收,皇帝就会收,这皇帝明显对天竺公主有兴趣,到时候,不就影响淑妃的地位? 宴清风压根不理会父亲的暗示,坦白道:“我不喜欢外邦女子。” 宣王泄了气。 段以珩缓缓道:“公主远道而来,朕不能辜负天竺王的美意,便——” 他略一斟酌,道:“封为兰妃,入主永宁宫吧。” 宴如意嗤笑一声,眼中依稀有了点泪光,又饮一杯酒。 …… 卓明月知道自己的身子不能喝酒,应付了几杯便找借口说身子不适,离开了宴殿。 途径御花园,大概是路走多了,感到小腹一阵发紧,回玉华宫还有段路,她便坐下来歇歇。 张太医说,她先前小产过,底子比不得别人,这胎要多小心才是。 晴姑姑体贴道:“我让人去抬轿辇来。” 卓明月点头。 她一走,一个身影走到她面前来,鹰隼目光盯着她。 “特地在这里等我?”宴清风道。 卓明月抬眸,只觉莫名其妙。 “我没有在等你,将军要过便过去吧。” 宴清风看了她一会儿。 “那是在此处伤怀?” 卓明月见他没有走的打算,自己便起了身,准备换个地方坐坐。 宴清风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是为皇帝?还是为我父亲?” 第171章是你的孩子 卓明月觉得他的话莫名其妙,却也懒得同他分说。 走出一步,却被他拽紧手腕。 宴清风死死盯着她。 “你跟我父亲什么关系?” 卓明月甩了下,没甩开,只好耐着性子同他说:“我和宣王没有关系。” “撒谎。” 宴清风把她拉进山洞里,按着她肩,把她压在洞壁上。 他另一只手,按在她小腹上。 这个动作,令卓明月有些窒息的心惊。 “这里有什么?”他口气有点凉。 卓明月一下子明白过来,他知道了。 她坦白道:“有个孩子。” 她没有让宣王刻意去瞒着宴清风。他若知道了,那便知道吧。 这肚子是他的骨肉,为了这块肉,他也该对她言听计从才是,没什么坏处。 宴清风见她承认,平摊的手掌握成拳,向她的小腹用力。 “很有本事啊淑妃,怀上我弟弟了?” “你别乱来,”顷刻之间,卓明月被他的话惊出一身冷汗,“不是你弟弟,是你的……” “我的什么?” “你的孩子。” 宴清风停下手里的动作,阴沉的目光看着她。 “你为了保住这个孽种,这话都能编出来?” 他想过她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说自己是被他父亲强迫的,或者求饶。不曾想,她竟然编出这么离谱的说辞来。 卓明月无力道:“不信就算了。你要杀了他,那就杀了吧。” 她想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他认为这个孩子是宣王的。 他要杀便杀吧。 她对这个孩子最多的考虑,便是他能让宣王对自己鼎力相助,路会好走一些。 但这份助力,她不是非要不可。 孩子没了,省得她继续费心费力的瞒天过海,生怕一步差池万劫不复,未必不是好处。 而且,他杀了自己的孩子,等哪天他想了起来,不知该有多滑稽? 宴清风的拳头没有再继续用力。 他没想真的给她弄小产。父亲那些风流事那么多,母亲懒得管,他也不会多管。 只是不曾想,父亲连妃子都沾染,企图以此来混淆皇室血脉,谋朝篡位。 “等我这个弟弟登上皇位,你以为,你的下场是什么?我父亲干出这事便是要彻底把持朝政,他能容忍母壮子幼?” 卓明月觉得他听不太懂人话。 已经告诉他事实了,不信,那便是他的事。 至于宣王会不会去母留子,她不担心,除非恢复记忆的宴清风要她死,否则宣王和大长公主不会杀她。 “不动手,是吗?”卓明月问,“那可以让让吗?” 宴清风道:“我给你指条明路。” 卓明月有些焦急了,算时间,晴姑姑该带着轿辇过来了,若找不到她人,估计会生疑虑。 “不需要。” 她要走,宴清风又拉住她,“离开皇宫,我给你安排个去处,你一样能有荣华富贵。” 只要父亲找不到她人,自然会放弃行事。否则,父亲始终会蠢蠢欲动,在弟弟出生之后,势必会做出弑君,强行扶持幼子上位的事来。 尽管皇帝对他们起了忌惮之心,也有了动作,可到底是人之常情,没有一个皇帝能容忍功高盖主的存在。 他会平衡好兵权与皇权之间的关系,不至于到谋朝篡位的地步。 卓明月甩开他。 “你再拦我,我就喊非礼了。” 宴清风没有再拦。 她刚走出假山,便遇到了四处寻她的晴姑姑。 “娘娘,你怎么在这儿。” 晴姑姑往那山洞里瞧,想进去看看。 宴清风还在里面,她若是进去,势必会将此事告知皇帝,到时候就百口莫辩了。 卓明月正要开口阻止。 旁边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淑妃娘娘,我找到猫了。” 那位女子抱着只胖胖的狸花猫,从一边花丛中盈盈走出,还向卓明月示礼道谢。 “多谢娘娘帮我找猫儿。” 晴姑姑恭恭敬敬的向她行礼,“梁王妃安。” 卓明月反应很快的道:“那便好。梁王妃,去我宫中喝杯茶吗?” 显然,方才她与宴清风所说的话,这位梁王妃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没有戳穿,反而出面解围,想必有她的原因。 梁王妃轻抚怀里的猫儿,莞尔一笑。 “好啊,去吧。” - “你不必谢我,”梁王妃抱着猫,与她同坐在秋千上,轻声说,“我恨段景程,也恨皇帝,所以你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管她怀的是谁的孩子,宣王的,还是宴清风的,只要不是皇帝的,这个淑妃她就护定了。 卓明月若有所思,“梁王那方面……确实玩的挺脏的。” 梁王妃摇摇头。 “他们脏的是手段。你看段景程对皇帝够义气吧,那是因为皇帝帮了他一个大忙,因为帮他,皇帝还差点死在逼宫之乱中。所以段景程才死心塌地的。” 卓明月问:“什么忙?” 梁王妃轻柔的抚着怀里的猫儿,缓缓开口。 “我本不该是梁王妃,我与瑾王段承允是有婚约的,他去西南治水患立了功,回来请旨娶我,先帝允了。” “但是段景程觊觎我已久,他不甘心我嫁给瑾王,便去找皇帝帮忙,当时皇帝尚是八王,”梁王妃噗嗤一笑,嘲弄道,“他根本不受先帝重视,连个封号都没有,只是因排行第八而是八王。” 这个事儿,卓明月也知道。 段承允是瑾王,段景程是梁王,而段以珩却只是八王。 当年最受先帝器重的,是瑾王。 梁王妃继续道: “他替段景程想的法子很迂回,他捏造了我父亲的罪证,以其他方式让瑾王发现,瑾王他是个耿直的性子,当即去参了我父亲一本,致我父亲琅珰入狱。” “我对瑾王心灰意冷,段景程又在那时耐心陪我,哄我,我便为了报复瑾王,同段景程好上了。” “瑾王后知后觉的查到那些证据是假的,还了我父亲清白,可我再也不愿意见他了。” “他知道再无挽回的余地,便放了手,成全我和段景程,还因此颓靡了一阵,叫先帝对他失望。” “段景程便在那时,极力替八王说好话,又有宴清风鼎力举荐,八王便有了表现的机会,入了先帝的眼。” 卓明月心中感慨,一招击溃瑾王,又收获梁王,这皇帝真是一举两得。 梁王妃长长叹了一声。 “直到八王登基之后,瑾王才查到当初的伪证是谁捏造的。他来同我解释,叫我看清段景程的面目,我说,都过去了,回不去了。” “他恨皇帝和段景程,集结势力,愤而逼宫,却……” 皇帝没有死,梁王也好好的,死的只有瑾王。 第172章与梁王妃交换秘密 梁王妃眨了下眼。 “段景程当我忘不掉旧人,才不肯与他恩爱,我随他去,他不晓得,我早就知道当年的真相了。” 梁王到处收女人,满嘴荤话,莫非是为了刺激王妃? 可他不知道,他的王妃根本不在意。 卓明月立刻表态,“我会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的。” 梁王妃笑道: “我知道你一个秘密,所以我也给你我的秘密,如此你也不必惊慌失措睡不着觉了。” 她起身,再道:“淑妃,好自珍重。” 卓明月目送她的背影,深深松了口气。 幸好今日听到那些话的人是梁王妃,否则她可能要被宴清风给害死了。 …… 许芹没再回去奉天殿,她准备直接出宫。 段景程在宫门口问人:“真没看到我王妃出去?是不是你们开了小差没注意?” 他耸拉着头,模样有些醉醺醺的,问人的气势倒有些凶。 许芹面无表情的从他面前走过。 段景程立刻跟上去,嘴里埋汰个不停。 “乱跑什么,半天没找到你人,喂,酒宴还没有结束,你走什么?” 许芹道:“那你就继续去喝。” “也没什么好喝的,”段景程死皮赖脸跟在她身边,跟着她上了自家马车,回味道,“那个天竺公主,姿色挺不错。” 许芹没理他。 他这人一天不碰女人会死的,眼里就那点事。 可惜天竺公主再美,轮不到他,皇帝明显对那个公主有兴趣,不可能送给他玩。 段景程笑吟吟的看着她,“不过我觉得你,比那个天竺公主更有味道。” 许芹脸色一沉。 “你在避暑山庄两个月,春风楼指定有新美人,去看看。” 段景程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每次都是这样,他一有缠着她的迹象,她就给他塞女人,或者叫他去逛青楼。 “早就去过了,”段景程借酒行凶,强硬的把她搂到怀里,“学了点新姿势,想在你身上试试。” “放开。” 她语气很冷。 段景程的语气也淡下来,“怎么,和尚都可以,我不行,是吗?” 许芹道:“少听人胡说八道。” “我看到了,今早你去了庙里,跟个和尚在禅房里单独处了一炷香的时辰,”段景程把她身子掰过来,叫她岔开腿坐在自己腿上,搂抱着不让她挣脱,“你知道我忍的多辛苦,才叫自己不去打搅你们,我懂事么?” 他单手解开自己的腰封,里裤褪到腿根,再撩起她裙底,生硬贯穿了她。 看她吃痛而皱起眉头,段景程掐着她腰,隔着衣料咬她的肩头。 “在佛堂跟和尚搞,很刺激?他跟你颠鸾倒凤的时候,那串佛珠摘下来不?” 康子意说他王妃跟和尚搞一起,起初他不信的,可亲眼看到她跟和尚同处一室,实在由不得他自欺欺人了。 她居然,找了个出门在外要靠化缘的秃头,那她图什么呢? 许芹的指甲狠狠掐进他肉里。 “我是去诵经,你别把人想的都跟你一样脏。” 车厢在上下摇晃。 车夫听着里头的动静涨红了脸,很快便要到梁王府,他却不敢停下来,又绕了点路。 “哦,我信了,”段景程掐着她腰起伏了一番,心满意足的在她耳边说,“你那里没变化,说明他没碰过你,又或者,他很细。” 许芹没吭声。 段景程在她肩头喘着粗气,“那个庙你不用去了,和尚我叫人给弄死了。” 许芹身子僵住。 “你……草菅人命?” 她这一僵,段景程“嘶”了声,销魂道:“宝宝你别激动,要被你夹断了!” 许芹恼怒至极,一巴掌想扇过去,被他抓住手。 段景程笑着看他,“不想害死人,以后就乖点,少跟外男接触,我不想再听人把是非说到我面前来,记得住么?” 车厢里没了异样的动静,车夫才再驶向梁王府。 段景程下马车后向她伸出手。 许芹没要他扶,避开他的手自己下了马车。 一个女子从府里飞奔出来,扑进他怀里,“王爷,你可回来了!” 这是前两天刚收入府的女子。 段景程看了眼许芹。 许芹径直往里走,一个眼色都没给他们。 段景程搂住怀里娇俏的女子。 “才走半日,就这么想?” 他把人打横抱起来,特地走快些,大步从许芹面前走过去。 - 宴清风是亲耳听到的。 那一日父亲母亲在书房里议事,外头围了侍卫,见是他,就没拦。 宴清风进去时,他俩在里间。 “淑妃怀的毕竟是我宴家的骨肉,我处处得帮着她点,”宣王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本来我瞒着你,便是怕你情绪失控。” “我还行,就是这事儿要瞒着清风,怕他激动闹事。” 母亲的声音有点哽咽。 宴清风立刻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宴家的骨肉,又要瞒着他,还惹母亲伤心情绪失控,必然是父亲干了好事。 在外头找别的女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找妃嫔!淑妃那么小年纪,一树梨花压海棠,合适吗?他到底想做什么? 宴清风气极,转身就走。 里头,段知菁几乎喜极而泣,握着宣王的手,说道:“千万要把卓明月护好了,万一皇帝有怀疑的苗头,立刻把人捞出来,肚子里男娃女娃都不要紧,千万千万要保住。” “那是自然,”宣王道,“你相信卓明月说的?” 段知菁着急道:“不信也得信啊,生下来再看嘛,现在那有可能是清风的孩子,咱们就得保。” 她想孙子都快想疯了。 孙女也行啊。 - 这一晚,皇帝没来玉华宫。 宴如意过来时,卓明月正在修剪那几株木丹。 “这白花花的,太丧气了,”宴如意嫌弃道,“你就不能喜欢点喜庆的花?” 卓明月颔首示礼,“这么晚,贵妃娘娘怎么过来了。” 宴如意径直入了殿中,宫女都在门外止步。 她目光掠过殿内的陈设,皇帝的赏赐,把这玉华殿装点得琳琅满目,都是真金白银的宝物。 “皇帝召沈兰心侍寝了。” 卓明月眼帘微动。 这不是好事。 皇帝若去转而喜欢兰妃,便会对她失了兴趣,到时候,可能会拔了乾元宫中栽的木丹花。 再想灌他乌藤汤,可就难了。 尽管不举,却不妨碍他心痒。 可要彻底心衰,还得细水长流的用药好些时日,才会见效。 宴如意从她眼里瞧出些失望的神色,叹息道: “淑妃,我们都一样,成了红颜未老恩先断的旧人了。” 第173章红杏出墙 卓明月掀起眼眸。 “帝宠不过是锦上添花,没有这一笔浓墨,璞玉仍然是璞玉。贵妃娘娘白壁无瑕,自成锦绣,没了帝王之恩,又何妨?” “你这是在奉承我吗?”宴如意甚觉无趣,“我听过的奉承话多了,你不要以为,你姿态低一些,我就会对你好一些。” 她是来看淑妃惊慌失措,失魂落魄的。 淑妃应当和她当初一样发疯崩溃,而不是云淡风轻的讲这些漂亮话。 “并非奉承,”卓明月道,“事实如此。” 她是真心那么想。 贵妃生来便是金枝玉叶,即使没有嫁到好男人,有一个强大的娘家,总不会过的差。 何必要沉浸在男人的薄情中,叫自己过得不快活呢? 宴如意挑了下眉。 “上回我过来寻你,他马不停蹄的过来了,生怕我吃了你。那么我们看看,这一回他多久过来?” 卓明月笑道:“好啊,那就看看,我赌他会来。” 她在贵妃身旁的圈椅上坐下来,剥了个柑橘,递到贵妃面前。 “别干等着,尝一尝。” 宴如意没接,她不想给淑妃好态度,“你一点儿也不心急?” “急啊,怎么不急,”卓明月平静道,“该吃吃该喝喝,没死到临头,何必亏待自己。” 宴如意眼帘微动,接过了她剥的橘瓣。 半个时辰后,皇帝来了。 段以珩大步走进玉华宫,脸色不大好看,目光扫过卓明月之后,停留在宴如意的脸上。 “你来做什么?” 宴如意起身,看了卓明月一眼,“你赢了。” 说完就走。 卓明月料到皇帝会过来的,倒不是有多看重她,也不是刻意冷待兰心公主。 主要是他没办法把兰心公主给办了。在这种关键时候,宫女去传话,他自然而然的就借挂念淑妃这个理由下了床。 所以,他一定会过来。 卓明月扑进他怀里,“我以为你不会过来了。” 段以珩拥住她。 “怎么会?兰心是天竺的诚意,朕对她总得逢场作戏,对你,朕不会变的。贵妃有没有为难你?” 卓明月摇摇头。 “没有。” “她来同你说什么?” 卓明月垂眸道:“她说,《长门赋》是她,《楼东赋》是我,君情缱绻,深叙绸缪,不过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段以珩指尖挑起她下巴。 精湛的眼望着她眸底,低头,鼻尖触鼻尖,温热的呼吸灼着她唇瓣。 “说谎,如意她不爱看书,不知陈废后,也不知江采萍。” 他太了解宴如意了。 卓明月呼吸一窒,赶紧改口。 “是我借她的名义,把话说出来了。今日见兰心公主如此出众,我怕终有一日,会成了被斥幽宫的梅妃……” “不会,”段以珩一根手指竖在她唇前,“你这样说,便是不信朕,朕也会不高兴。” 卓明月道:“是我不好,患得患失的。” 段以珩最喜欢她乖巧懂事的模样,屈指勾过鼻梁。 “是朕做的不好,才叫你患得患失,朕改。” …… 宴如意走到玉华宫外,突然停步,回头看了眼。 冬霜当她是不甘心,埋汰道:“那淑妃得意什么,娘娘与皇上多年情意,岂是她能比得上的,皇上早晚想起娘娘的好来。” “冬霜。” 冬霜应道:“娘娘,我在。” 宴如意有点茫然的道:“淑妃和我完全不一样,无论是长相,还是性子。” 她明艳张扬。 可淑妃长相清纯,只眼尾一点媚意。 她性子冲动,从不知拐弯抹角,闺中时常被斥责不端庄,皇帝说过就爱她如火焰浓烈的率真。 可淑妃委婉娴静,好似无论如何雨打风吹,都能够不动如钟。 冬霜道:“淑妃岂能肖似娘娘?” 宴如意摇摇头。 “我只是在想,原来他真正喜欢的女子是这样的,所以他从来没有喜欢我。” “娘娘……” “走吧。” 宴如意望向漫长幽深的宫道。 这皇宫,她本是不愿意困守其中的,可为了段以珩,她曾以为是值的。 她叹了口气,笑笑。 “淑妃说句话说的很对,该吃吃该喝喝,没死到临头,就不要亏待自己。” …… 森冷的宫殿内,宴如意一杯接一杯的饮下烈酒。 “娘娘,酒多伤身。” 宴如意看着出声的男子,伸手将他拉到身旁来,一双迷朦的眼看了他许久,突然抱住他的窄腰。 “云霄,你喜欢我,是不是?” 陆云霄身子一僵,“娘娘……” 宴如意脸埋进他怀里。 “那会儿听说你要被净身了,我赶紧让人去救你,免了你挨一刀。只是我想不明白,你家世清白也不缺钱,为何要入宫呢?” 陆云霄嗓音暗哑,“我想要追随娘娘。” “恩……” 宴如意纤指勾住他墨蓝色腰封,“这东西,怎么解?” 陆云霄瞳孔地震,握住她纤纤细腕。 “娘娘,你冷静些。” “我很冷静呀。” 话语间,他的腰封已飘然落地,宴如意拂开他衣襟,露出精炼的胸膛。 她的手指在他胸前缓缓勾勒向下,直至勾住他的里裤边沿。 “都敢为我进宫,那敢不敢为我,犯个死罪?” 陆云霄还是未动,眸中隐忍,“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呀,”宴如意倚在他怀里,抬起脸,妩媚的双眼看着他,“段以珩能爱上别的女人,难道我就不能,睡一睡别的男人吗?” 她为他困守宫中,这辈子已无别的活法。 那就离经叛道一次,又如何呢? 陆云霄再问一遍,“你想好了?” “恩。” 她刚回答,陆云霄就把她抱起来。 到床边,宴如意道:“不要在这张床上,我们去那边榻上。” 她和段以珩在这张床上无数次翻云覆雨,如今她嫌恶心,这张床已经不睡了。 “好。” 陆云霄把她放到了矮榻上。 可他敬畏贵妃已成习惯,迟迟不敢动手。 宴如意握着他手指,教他的手探进自己衣襟内,隔着肚兜按在起伏的胸口。 他的手很死板,放着不敢动。 “不喜欢吗?”宴如意渐渐没了耐心,“那就算了。” 她是想试试别的男人,可如果他实在别扭,她也不好强暴人家。 刚兴致缺缺的坐起身,他的脸忽然压下来,笨拙的衔住了她的唇。 他起初青涩,而后又汹涌,缓缓将她压在榻上,绵热的唇在她雪颈处缠绵一阵后,咬断了她肚兜系带。 她的美好在他面前骤然打开。 男人在这种事上,都是无师自通的。 在他进来那瞬,宴如意看着他激动赤红的眼,攀住他脖子。 “喜不喜欢?” 陆云霄掐着她腰,入得更深,低头亲了亲她嫣红的唇。 “死也值了。” 第174章我很满意 宴如意没有想到,当年保住他的命根子,如今竟自己拿来用了。 情到深处,陆云霄抱紧她,听到她说: “怪不得他会爱上别人,跟不一样的人,到底新鲜有趣。” 陆云霄虎躯一震,心上涌出许多酸涩。 “娘娘,不要为他伤心了。” “没有在伤心,”宴如意的手玩着他喉结,笑着道,“你的身体比他的有力,我很满意。” 谁说只有男人会喜新厌旧? - 一大早,卓明月刚送走了皇帝,春桃入内道: “娘娘,兰妃来了。” 沈兰心大步踏进玉华宫,换上了妃嫔的服饰,眉眼举止之间仍不掩轻浮。 她扬着下巴,将她这玉华宫扫视了遍,而后瞧着卓明月,轻蔑道:“早听说中原妃子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果然。从我手里抢人,很得意么?” 卓明月道:“我没有刻意跟你抢人。” 沈兰心坐下来,支起一条腿踩在椅上。 “怎么没有抢呢,”她的眼色很冷,“昨晚我跟皇上在一块儿,是你玉华宫的婢女来传话,把皇上给叫走了。” 卓明月自知解释不清。 对方刚上龙榻,被她宫里来人叫走,自是恼怒的。 她承诺道:“昨日确实事发突然,今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沈兰心笑了声。 “我当是什么厉害角色。” 她从旁拿了个柑橘,手掌微倾,橘子滚落到卓明月脚边,纤长柔荑指了指。 “哎呀,掉了。淑妃姐姐,劳烦捡起来。” 卓明月身形未动,“春桃,去扔了。” “是。” 春桃弯腰去捡。 沈兰心伸脚,踩住了春桃的手,眼眉飞起,挑衅的目光盯着卓明月。 “淑妃姐姐,我让你捡。” 春桃蹲在地上,维持着捡橘子的姿势,任由手背被踩着,不敢动弹。 她退让,便是主子退让,所以她不能退。 卓明月弯腰捡起橘子,沈兰心松了脚。 春桃捂着手从地上起了身,立到卓明月身后。 卓明月将橘子放在一边,对眼前的女子道:“论位份,我位列四妃,你低于我,这一声姐姐我的确当得起。” 虽同在妃位,可妃位以贵妃为尊,德贤淑其次,所谓兰妃,并不在四妃之列。 按宫规,兰妃该向她行礼的。 沈兰心哼道:“那又如何,这橘子我叫你捡,你只能捡。” 卓明月并不在意。 捡了又如何呢。 晴姑姑就在外头看着,自然会将兰妃这嚣张跋扈的模样去说与皇上听。 兰妃来争这口气,实在幼稚且愚蠢。 “论昨晚之事,”卓明月顿了顿,上前一步,凑到沈兰心耳边,低声说道:“抢不抢是我的事,来不来是皇上的事,腿长在皇上身上,妹妹你留不住,又能怪得了谁呢?” 她本无意同兰妃去争。 可兰妃执意咄咄逼人,她便不介意让兰妃更加气急败坏一些。 沈兰心瞪圆了眼。 她似是没想到,看着挺老实的淑妃竟然说出这话来。 卓明月说完这话,退后一步,语无波澜。 “兰妃,若无旁的事,还请回吧。” 沈兰心猛地立起。 “你跟我作对,就是跟天竺作对,你等着!” 卓明月没有理会她的大放厥词,握过春桃的手,查看她的伤势。 “娘娘,我没事的,”春桃脸一红,看着沈兰心愤而离去的背影,忧心忡忡,“娘娘,要不要告诉皇上?” 卓明月摇摇头。 看在天竺的份上,兰妃一点不合规矩的小闹,皇上势必是容得下的。 而且今日的事,晴姑姑自会告诉皇上,她就踏踏实实做个委屈又隐忍的淑妃便是。 卓明月安抚道:“不必想太多,我去拿药给你擦。” - 沈兰心转而去了皇后宫中。 皇后正捏着针,一针一线绣着一件寝衣,兰妃过来,她头也不抬,“今后都不必来向我请安,咱们后宫没有这个规矩。” 沈兰心恭谨向她行了礼。 “是因为贵妃和淑妃从不守规矩吗,皇后娘娘,她们如此恃宠而骄,您甘心吗?” 这些话,皇后听的多了。 “她们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能伺候皇上高兴,本宫便高兴。” 沈兰心心直口快,“贵妃算什么,皇上早就厌弃她了,如今淑妃得宠,那贵妃……” “你弄错了,”皇后抬起眼眸,眸色深深,“谁说皇上厌弃贵妃了?” 沈兰心理所当然的道:“阖宫皆知啊。” 皇后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 “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得宠,可敢砸了乾元宫还不会被治罪的,只有贵妃一人。皇上厌弃她,怎么可能呢,皇上只是在等她变得顺从。” 这跟沈兰心听说的完全不同。 她进宫之前得到的消息是,贵妃的关雎宫譬如冷宫,如今炙手可热的是淑妃,皇上宠淑妃,宠到了不惜与朝臣对抗的地步。 “皇上没有治罪贵妃,难道不是因为,她姓宴吗?” 就连外邦都知道,宴氏在夏朝不可动摇。 皇后摆摆手。 “皇上和贵妃,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走吧。” 潜邸之时,她是侧妃,宴如意是王妃。她是看着他们是怎么走过来的。 宴如意病重,他三步一叩首去山上寺庙求平安符。 他为宴如意做过羹汤,熬过药,甚至亲自挽袖弯腰给她洗脚,溅起的水湿了他的脸和衣襟,他也只是宠溺的把她脚抓过来擦干。 皇后始终记得,她被立为皇后的那天,皇帝对她说:如意性子不够沉稳,不宜为后,但她是朕的原配,不必向你行礼,诸事也不必来问过你。 她哪里敢说个“不”字呢? 那么浓烈的偏爱,在登基后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真的能烟消云散,转嫁给别人了么? 沈兰心走到殿外。 皇后身旁的文嬷嬷追了上来,压低了声量对她说:“淑妃若害了贵妃,必遭皇上怨恨。” 如此一来,贵妃死,淑妃栽,一石二鸟。 沈兰心目露诧异:“她会害贵妃?” 文嬷嬷提醒道:“事在人为。”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挑唆?”沈兰心直愣愣道,“淑妃不会听我的,而且,她供出我怎么办?” 文嬷嬷脸色沉下去。 “娘娘,你就当老奴没说过。” …… 文嬷嬷回了凤仪宫中,忍不住埋汰。 “兰妃是个蠢的,这点话听不明白,还学人来挑事。怎么的,她想让娘娘出手,她好收个渔翁之利?” 皇后对她一笑。 “蠢才好。” 聪明的人,并不好把握。 文嬷嬷往冰鉴里添冰,又拿了团扇轻轻摇着,微凉的风拂在皇后身上。 皇后继续绣着手中牡丹花的枝叶,若有所思道:“这兰妃,也太心急了,才入宫几日,就憋不住气了。皇帝显然对她有兴趣,不知她急什么。” 第175章我伤怀个什么劲儿 文嬷嬷道:“是昨晚的事让她恼了。兰妃昨晚本是要侍寝的,可玉华宫的人去找皇上了,皇上刚脱的裤子就提了起来,把兰妃扔那儿了。” 皇后手中的绣针一顿。 “剑在弦上,还能停下来?” “是啊,就停下来了,那兰妃气得,一大早就去玉华宫找事儿了,”文嬷嬷道,“不过这玉华宫的人也不是无故去找皇帝,说是贵妃为难淑妃,宫人才去搬救援了。” “宴如意心气那么高,她会去为难淑妃?” “千真万确啊。” 皇后笑了起来,手中绣盘纹丝不动。 “这多有趣啊,宴如意也会有今天。” - 张惊鹊跪在皇上面前。 “淑妃娘娘诊出了喜脉,恭喜皇上!” 段以珩手中墨笔一顿,奏折上留下道突兀的印记。 “几个月?” “刚足月余,脉相不明显。” 闻言,段以珩眉宇松散,眼中有了喜意。 刚满月余,那便是海棠园酒多的那一晚,迷迷糊糊的,竟然留下了种。 “好,很好。” 他为不举的事心焦这些时日,这个孩子,无疑是雪中送炭。 段以珩乐得合不拢嘴,边往外走,边道:“朕去看看淑妃!” 这么大的事,半日之间传遍宫闱。 冬霜在贵妃寝宫外局促半晌,迟迟才入内,隔着一扇百鸟朝凤的屏风,小心翼翼的禀道:“娘娘,淑妃有孕了。” 屏风后,陆云霄正握着宴如意的手,与她同作一幅山林百兽图。 听此消息,宴如意有片刻的失神。 陆云霄咬她的耳朵,“还想他么?” 宴如意胳膊肘推了推他,隔着屏风,对冬霜道:“你备礼去玉华宫送一趟。” “是送丝绸,还是金银珠宝?”冬霜询问道。 他在她腰间挠痒痒。 宴如意抓住他四处作乱的手,随口道:“就那副金镶绿松石手镯吧。” - 段以珩让人把玉华宫休整了遍,把容易脚滑的鹅卵石也换了去。 有棱角的四方桌换成了圆桌。 还让太医里里外外的都检查一遍,不能有半点伤胎的东西。 他还神神叨叨的念叨,“这个孩子,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卓明月知道,因为他那问题治不了,他只能把所有的期许都放在她肚子里这个孩子身上。 很可能是他唯一的孩子,怎么能有事? 关雎宫派人来送礼。 段以珩瞥了眼,目光在这副金镶玉松石手镯上停驻。 “这不是贵妃最珍爱之物?” 冬霜颔首道:“贵妃娘娘说,这对镯子对于皇上来说意义不同,自然该送给皇上心尖上的人。” 段以珩抿了下唇,眸中晦暗转瞬即逝。 “那就放下吧。” 冬霜一走,卓明月瞧着皇帝有些心不在焉,开口问道:“这对镯子,对皇上来说很重要吗?” 段以珩把她的手放入掌中。 “也没什么重要的,你不要多心,对朕来说现在你才是最重要的。” 卓明月很体贴的道:“我有孕,贵妃难免想起她失的孩子,会伤心的,皇上去陪陪她吗?” “你怎么把朕往外推?”段以珩刮了她鼻梁,接着道,“晚点朕会去看看她的。” 他坐了没多久,离开前,还往那对镯子看了眼。 晴姑姑要把它收起来,提醒道:“娘娘,这镯子您别戴。” “这镯子,有什么故事?” 晴姑姑点点头,将它放在小匣子里收好之后,再低声道:“这镯子,是孟太妃之物。孟太妃不被先帝所喜,唯有诞下皇嗣之时,先帝才赏了一对镯子,这便是孟太妃手中,唯一先帝亲赐的东西。” 孟太妃是段以珩的生母。 可见这镯子,对于孟太妃来说有多珍贵。 卓明月道:“想必孟太妃很满意这位儿媳,才将镯子相送。” 晴姑姑摇摇头,“是皇上偷出来的。” “偷?” “是的,”晴姑姑道,“大概是贵妃的十四岁生辰吧,皇上想送礼,却不知送什么为好。直到他想起来孟太妃最珍爱的镯子,便去偷来送了贵妃。” 贵妃十四岁时,皇帝也才十五岁。 那时他不懂什么珠宝,只当父皇赏的,母妃珍爱的,必是好东西,便拿去借花献佛了。 卓明月笑道:“孟太妃追究了吧?” “必然追究的,”晴姑姑道,“孟太妃要皇上去把镯子要回来,皇上死活不肯,挨了一顿打。贵妃知道此事,便拿着镯子来还。孟太妃一见贵妃,便改了主意,不讨要了,反而亲自将镯子给贵妃戴上去。” “那事儿惹得贵妃大哭,她心疼皇上为给她送礼而挨打,这一来二去的,两人就定情了。” 所以这镯子,是皇上和贵妃的定情之物。 卓明月没吭声,低下头轻嗅木丹花浓郁的香气。 越是美好的东西,破败起来越叫人可惜。 晴姑姑又道:“贵妃送这镯子来,别有用心,您若戴着这镯子,皇上多多少少会触景生情,也不知生的是情还是怨。” 卓明月笑了笑。 听说贵妃把皇帝送的东西全砸了,到底还是留了这对镯子。 只是时至今日,这对镯子她也不要了。 或许是别有用心,也或许,只是心灰意冷。 - 皇后亲自去了一趟关雎宫。 “稀客啊,”宴如意嘴上说着风凉话,倒也叫冬霜去泡最好的茶来,“今儿个怎么到我这里来坐坐了。” 皇后一向不爱出凤仪宫的门,平日里在御花园都鲜少见她。 “淑妃有孕,皇帝高兴的像是头一回当爹似的,本宫怕妹妹你伤怀,便来看看你。” 宴如意冷笑,“淑妃有孕与我何干,我伤怀个什么劲儿?” 她早在失去自己孩子的时候伤怀够了。别人有,那是别人的事,她还能阻止别人怀孕,阻止皇帝高兴么? 皇后取下修长金护甲,轻撇着茶沫,意味深长的道:“妹妹当初有孕,不见皇上如此呵护,到底是母凭子贵,还是子凭母贵呢。” 宴如意蹙眉,“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她就知道皇后不会只是来看看她的,可若是为的挑唆,叫她去嫉妒淑妃,从而对淑妃的孩子下手,那皇后便要失望了。 孩子是无辜的,她绝不会丧心病狂到做出那般事。 皇后深表扼腕,“你的孩子,真是可惜了,不仅是皇长子,身后有宴氏外戚相护,还是个男胎,皇上也一定遗憾的紧吧。” 遗憾吗? 宴如意记得,孩子没了,皇帝是掉过眼泪的,耐着性子哄过她几日。可倒真不见得他有多伤心遗憾。 皇后见她面色越来越沉冷,又道:“说来也奇怪,你从御花园回宫的必经之路上的鹅卵石,怎么会那样脚滑呢?你珍惜孩子,不应当这样不小心吧?” 该说的都说了,再说,就过了。 皇后言尽于此,放下茶碗,“妹妹,好自珍重啊。” 第176章打啊,打死我啊 段以珩踏入关雎宫前,料想着里头应当是鸡飞狗跳的一幕。 听到淑妃有孕的消息,凭宴如意那性子,必然沉不住气,否则也不会派人去送镯子了。 他迟疑了会儿,又让宫人掉头回乾元殿。 等如意冷静冷静,再来哄她不迟。 轿辇抬出一段路,他阖眼小憩,脑子里全是宴如意为了保不住的胎儿哭得发疯的样子。 那会儿她怀上了,欢喜得要命,日日在那缝孩子的小衣服。 她说孩子出生是在冬日里,怪冷的,于是准备了一个又一个襁褓,粉色,绿的都有。 段以珩还说过她:“你这么闲不下来的人,居然做起女红了。” 她满心满眼期待着孩子,连他日渐一日沉下去的脸色都未察觉。 他连摸下胎动都不敢。 那个孩子,终究来的不是时候,他不应该一时冲动,让她怀上的。 原本想好等宴氏败落之后,再给如意个孩子,可谁知他身体又出了这样的情况。 她那么喜欢小孩,却恐怕不会再有子嗣缘分了。 “停下,”段以珩吩咐道,“去关雎宫。” 一会儿去,一会儿折返,现在又去。 宫人不敢有意见,立马将轿辇调了个头。 关雎宫内并不如他所料一般兵荒马乱。 他走进正殿时,宴如意正在给手中的山林百兽图收尾。 身着太监服侍的陆云霄随侍于三步遥之侧,向皇帝行跪礼。 段以珩瞧见宴如意娴淡的模样,对她的冷静很是满意,摆手示意宫人退下去。 陆云霄躬身而退。 段以珩走到宴如意身旁,握住她拿捏画笔的手,要在那悬崖处咆哮的老虎上添点墨。 “别动。” 宴如意皱着眉头制止了他的动作。 这是她跟陆云霄共同所作的画,不想被他沾染。 段以珩心想着,她自己的画,不愿意添旁人的想法,也是自然。 他松了手,端详这幅惟妙惟肖的百兽图,目露欣赏。 “画得不错,你是该多做点怡情养性的事,改改性子。” 从前她是不会闲下来看书画画的。或许是最近他的冷待,叫她想明白了。 宴如意把画晾晒在一边,掠他一眼。 她性子需要改吗?她不是好得很吗?从前他可不止说过一遍,同虚与委蛇之人相处很累,最喜欢她这不会弯弯绕绕的性子。 宴如意没有理他,走到另一边去逗弄她新养的两只鹦哥。 段以珩走到她身后,缓缓道:“镯子是你的,淑妃不需要,改日给你送还回来。” 宴如意漠然道:“我也不需要。” “还想不穿?”段以珩把她身子掰过来,看着她眼睛问,“还要跟朕闹吗?” 宴如意什么表情也没有。 她轻垂的眼眸,看着他衣服上金织的龙纹,淡淡问:“淑妃有孕,你很高兴吧?” 换作先前她这个态度,他早就走人了。今日不过是有喜事,叫他格外耐心一些。 段以珩道:“自然是高兴的。” “我怀孩子时,你是不曾多问一句啊,”宴如意讥讽的提了提唇角,“看你那么高兴急着昭告六宫,厚赏淑妃,对她这胎关怀备至,我才知道,原来你是喜欢孩子的。” 可笑她曾以为,他生性就不喜欢孩子。 时至今日她才恍然想到,他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期待她宴如意的孩子。 段以珩抿直了唇,语气淡下来,“你一定要提那些糟心事?” “很糟心么,”宴如意回怼道,“是你自己做了亏心事,怕我提吧?” 他脸色骤然一沉,“胡说些什么?” 宴如意冷眼道:“我从前从未怀疑你,哪怕你给我用过避子药,我仍然信你不会那么伤害我,我以为是我自己弄丢了孩子,还对你心存愧意。” “虎毒不食子啊,段以珩,我一直那么想。” “可我现在怀疑了。” 宴如意手指戳着他心口,“我怀疑我爱了那么多年的丈夫,杀了我的孩子。” 段以珩目光一颤,在她尾音落下的那瞬,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放肆!” “满口胡言乱语,你这失心疯,该叫太医好好治一治了!” 宴如意的脸火辣辣的疼。 她愣怔许久。 一个人演的再好,骤然被戳穿时,总有瞬间来不及掩藏的慌乱。 而方才,段以珩的眼睛就告诉她,他在心虚。 他不仅心虚,还恼羞成怒了。 宴如意深吸了口气,“我要见我大伯,我要见堂兄!” 段以珩眼色更沉。 他最厌恶的,便是她把宣王和宴清风搬出来说事,好似提了那两位,她就能胜一筹。 “禁足吧,即日起,你不必再踏出关雎宫的门。” 宴如意看着他,笑了,笑出了眼泪来。 “当初你给我下避子药,我怨你却还替你瞒着,怕我大伯知道了生气。可你呢!你不配!” 他的手再次高高扬起。 “打啊,打死我啊!”宴如意歇斯底里道,“你连亲骨肉都杀,你会有报应的!” 她想说出最恶毒的诅咒来,通通施加给他。 不够,她甚至想一刀捅死了他,给她可怜的孩子赔命。 凭什么啊,他再育子嗣春风得意,可她的孩子却无辜惨死,回不来了。 段以珩脸颊紧绷,额边青筋猛跳。 看着她怨毒的双眼,扬起的手掌最终握成拳,缓缓垂下来落在身侧。 “你想多了,朕并非不喜爱我们的孩子,失去后朕也很心痛,故而这次淑妃有孕朕格外珍惜。” 宴如意质问道:“你敢对天发誓吗,你真的没有做?” 段以珩自然不会发誓。 “仅凭猜测,便将失子之痛怪罪于朕,你真的不可理喻。” 任她疯去吧。 这种事,无理无据的,仅凭嘴上说说如何能叫旁人信服?只会当她嫉恨淑妃有孕,得了失心疯了。 段以珩走到门口。 宴如意的声音从后传来,“那对镯子我不要了,你让人拿回来,我会给它砸了。想保住你母妃的东西的话,就别做这种假惺惺的事。” 段以珩身形顿住。 缓缓后,他冷嗤道:“你要有淑妃一半温柔,有她一半善解人意,朕便不会如此厌烦你。你也有自知之明,那个镯子,的确她比你配。” 若是从前,宴如意听到这样的话必然崩溃。 可现在,她只觉得心中寒风拂过,有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凉罢了。 “说得好像我那样温顺懂事,我孩子就能活下来了似的,”宴如意嘲弄道,“你这样对我,只是因我姓宴,不是么?” 段以珩极为厌弃的皱了下眉。 “去照镜子看看你如今这疯妇的样,有多丑陋。” 说完就走。 第177章梦到她了 宴清风原以为他不会在意那些信的。 直到他梦到自己在一个昏暗的山洞里,浑身疼痛的躺在地上。 有一双手小心翼翼的掀开他的衣服,轻轻擦拭他的身子,再拿微凉的药材敷在他伤口上。 昏昏沉沉中,他听到她叹息着说:“快点醒过来吧,数万将士在等着你。” 她的声音很好听,空山莺啼似的,叫他在昏睡中安心不少。 画面一转。 是他杀进狄国军营,从架子上救下遍体鳞伤的女子。 女子奄奄一息对他说:“宴清风,你来了啊。” “别睡,别睡!” 他把女子抱在怀里,声嘶力竭的求她不要睡。 画面再转,是在他的将军府上。 女子被押着跪在钉板上,脸色惨白如纸,膝下的血在钉板上弥漫开来,甚至流淌到地上。 宴清风冲过去要把她拉起来,手却怎么都触摸不到她。 他看到梦里的自己正视若无睹的坐在一旁,同段云锦聊有的没的。 “救她啊!救救她啊!” 宴清风把嗓子喊哑了,最后无力的跪了下来。 “你心疼的,为什么不管她?她疼啊……” 他从梦里惊醒,猛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已是泪流满面。 那些事好似真的发生过。 那个女子,他知道是谁,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 宴清风下了床,开窗看了眼外头天色。 大概是寅时。 他穿上衣服出了门。 …… 秦时大半夜在床上睡的好好的,突然被推开房门,闹醒了他。 “大半夜过来干什么?” 宴清风开门见山的问:“卓明月在哪里?” 秦时懒得理他,翻身就睡。 宴清风把他被子掀开,拿剑指着他眉心。 “说,卓明月在哪里。” 秦时听说了他失忆的事,既然忘了,怎么还会找她呢? 如果完全想起来了,也不该是来这找啊! 他听康子意说过了,卓明月没死,而且在宫里。 “你有病吧?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谁知道?” 秦时看他蛮不讲理的样子,很头痛,揉了揉太阳穴,对他说:“你应该去问宣王,大长公主,或者你夫人长公主,青菱也行。他们都知道,我不知道。” 宴清风通过之前的书信,判断卓明月在秦时这儿,才冒然找过来,压根就没问过别人。 “他们都知道?” “嗯,”秦时道,“都知道。” 宴清风点了他房里的灯,四处看了遍,确定没有女子生活的痕迹,摔门就走。 秦时只能自己起来关上房门,暗骂了句有病。 …… 宴青菱一大早的刚打开房门,被杵在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哥,你干什么呀?” 宴清风说:“你知道卓明月在哪吧。” 宴青菱推开他。 “说的什么呀,我听不懂。” 宴清风抓着她肩膀,把她提到面前来,“别装傻,差点做了你嫂子的人,你不可能不知道。” 宴青菱直溜溜的看着他。 “所以呢?” “我要知道她在哪里。” “然后呢?” “带回来补偿她。” 那些梦里支离破碎的片段,叫他胸腔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不安。 记忆里那点眷恋和遗憾被唤醒了,疯狂的折磨他,让他想要立刻马上见到她。 宴青菱语气淡下来。 “别这样,哥哥,你别打扰她,就是对她的补偿的。” 宴清风皱紧眉头。 “我有权势,有钱,我能给她最好的东西,她呆我身边有什么不好?” “你想起来一些了,却还没完全想起来吧?”宴青菱惋惜道,“等你全部想起来了,你只会觉得无颜面见她。哥哥啊,算了吧。” 她心疼哥哥爱而不得,可是她也尊重卓明月的选择。 宴清风跟在宴青菱身边大半天,甚至威逼利诱都用上了。 “你要不说,就从我这搬出去。” 宴青菱立马回屋去收拾东西,宴清风见情况不对,拦住她。 “你一个女子能住哪儿?” 宴青菱边收拾边道:“找父亲母亲去,宣王府还住不下我吗?” “他们唠叨死,你也不嫌烦,”宴清风赶紧给她服软,让人知道他把妹妹赶出去,面子里子都没了,“吓唬你的,怎么还当真了,行了,不问你了。” 宴青菱便停下来,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哥哥,失去了就失去了,人要摔得起放得下。” 她的说教,宴清风半个字也听不进去,转而去了趟宣王府。 宣王和段知菁得知他的来意,面面相觑。 而后宣王先开口:“她死了。” “青菱说她没死,”宴清风目光审视着他,“为什么骗我?” 宣王怒道:“那你就去问青菱!” 段知菁把宣王拉到身后去,深深叹了口气,对宴清风道:“不告诉你,那是因为这个卓明月她是个婊子,勾引的你三魂没了七魄的,结果她跟别的男人跑了,把你伤得很惨。” 不是这样的。 宴清风眼色一沉,“青菱说是我对不起卓明月。” 段知菁也有点生气了。 “你信青菱不信我,那你就去问青菱!” 宴清风拦着他们去路,一字一句道:“告诉我。” 段知菁瞪着他良久。 “不会告诉你的,死了这条心吧。” 宣王看着儿子石雕似的杵在前面,有些于心不忍,拍拍他肩膀,“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宴清风道:“梦到她了。” “她现在很好,你可以放心,”宣王又道,“是你自己选择忘的,可见你不想再深陷其中。忘了就忘了,大男人不能为这点事过不去的。” 宴清风执拗道:“并非过不去,只是想知道她在哪里。” 宣王态度坚定。 “等你自己想起来,我们不会说的。” 他们的僵持,都被段云锦尽收眼底,她一步步走近宴清风,“想知道卓明月在哪儿?” 宴清风看向她,“你来做什么?” 段云锦在他面前站定了,道:“去问淑妃啊,淑妃知道。” “云锦!别胡说!” 段知菁听到她口中说出淑妃二字,脸色瞬变。 “姑母慌什么呀,”段云锦笑道,“淑妃未必会说出来的,是不是?” 宴清风从母亲的神色中也能判断,卓明月的去向,同淑妃有莫大的关系。 段知菁慌忙去抓他的手,“清风啊,别冲动。” 她真怕儿子这一冲动,就把卓明月从宫里抢出来了。 卓明月那招虽险,胜算也大,段知菁还想让孙子做皇帝呢。 宴清风转身就走。 他要进宫,去问淑妃。 第178章我想回家 卓明月从春桃嘴里听说贵妃被禁足之事,有些愕然。 春桃眨了眨眼,“娘娘,你怎么看?” “真性情。” 卓明月唏嘘叹息。将门之家的闺女,果真脾性了得,是半点忍不了的。 或许她不应该劝皇帝去贵妃那儿,可当时皇帝满面都写着“惦记贵妃”,她只是顺手推舟。 皇帝也冲动了,他将贵妃禁足,宣王势必要有意见,到时候他怎么交代? 尽管宣王放弃了扶持贵妃,可贵妃从小父亲早亡,她是在宣王府长大的。宣王待这位侄女和青菱一视同仁,必不会眼看着她受委屈。 这一点,连春桃都知道。 春桃小声说:“也就是暂时禁足吧,宴将军说一句话,皇上就会给人放了。” 卓明月将手中的医书缓缓合上。 不对。 绝不会只因贵妃闹个脾气,皇上便将人禁足。 他这么做,除非是贵妃犯了大错,又或者是,他要堵住贵妃的嘴。 卓明月起身,“去关雎宫。” 春桃道:“这不好吧,娘娘身子重,那贵妃都是个冲动的性子,万一……” “无妨。” 卓明月想了想,交代了句,“咱们宫中旁人问起来,你就说前些天我被贵妃为难得狠了,今日扬眉吐气,便去看点笑话。尤其是晴姑姑。” 对于皇帝来说,妃子可以蠢,可以争,却不能串通一气。 尤其是她跟贵妃。 - “淑妃娘娘去见贵妃了,说是去看笑话。”福公公问道,“皇上,要让人拦下吗?” 如意确实找上玉华宫去为难过几次,卓明月会记恨也正常。 段以珩心想,如意那性子,被人挫磨一下也好。 “由她去吧。”段以珩道。 卓明月想必也会小心,她不是个莽撞的性子,不会轻易让自己伤到。 如意性子虽躁,本性还是良善的,见个兔子受伤都会哭,不会对卓明月动手。 福公公道:“是。” - 宴如意对陆云霄的功夫很是满意。 开过了头,便一发不可收拾。 大白天的便在桌上颠鸾倒凤,做到一半,陆云霄正大汗淋漓的,外头冬霜唤道:“淑妃娘娘求见。” 陆云霄立刻从她身上撤下来。 两人手忙脚乱的穿衣。 会这样白日放纵,也是宴如意大胆的断定她既然被禁足,便不会有人过来,不曾想淑妃竟然这时候来找事。 卓明月推开门。 陆云霄已躲到柜子里。 宴如意头发披散,有条不紊的整理衣衫,“在小憩呢,有事?” 卓明月看了眼桌上,桌上有幅山河百兽图,画纸却有些褶皱和还没干涸的水渍,心中闪过一丝困惑。 这样的痕迹,她也是见过的。 是某一回宴清风急不可耐的在书房里拉她欢好,她身下垫了幅舆图,事后便是这模样。 “看什么?” 宴如意察觉到她目光中的异样,赶紧将那幅画卷起来收好。 卓明月看着她双颊尚未褪去的绯红,心中有些诧异。 关雎宫中除了宫女便是太监,她又在禁足,那与她苟合的男人是哪来的? 好奇归好奇,她不会开口问,也不打算戳穿。 宴如意收好了画卷,瞥着她的肚子,“你怀个身孕过来,不怕我发疯对你做出什么?” “你不会的。” “你怎知我不会?” 卓明月笑道:“贵妃脾性虽大,却只冲着皇上去,从不迁怒苛责任何一位宫人,这样的贵妃娘娘,心中自有明镜,不会对我做出什么的。” 宴如意不想给她好脸色,可她这话一说,宴如意又提不起气来。 “别把人想得太好,女人嫉恨起来,手段可是很毒的,”宴如意顿了顿,道,“就算我不害你,后宫里那么多人,你敢笃定她们都不会害你吗?” 语气虽有几分傲慢,可字里行间,都在提醒她长点心眼。 卓明月微微点头,这份好意她心领了。 “在避暑山庄之时,宣王和宴清风为你同皇上据理力争,不肯容皇上冷待了你。” 宴如意“嗯”了声,神色动容又得意,“大伯和堂兄一向带我很好。” 卓明月又道:“可他们的步步紧逼,反而适得其反。” 宴如意系好胸前系带,坐到妆镜前去梳头发,淡淡道:“我知道的。” 从前不知道,后来就明白了。 大伯和堂兄越是向着她,皇帝就越是厌恶她。 卓明月问:“你有什么话想转告他们的,是不是?” 宴如意看着镜中黯淡疲惫的自己,一梳再梳,还是不见当年双眸中如朝阳般的光芒了。 这深宫和皇帝磨灭了她许多,皇帝却始终觉得不够。 她放下梳子。 “是啊,有话。” “我想回家。” “我要同大伯说,我想回家。” 家,是个好东西啊。 卓明月道:“好,我会把你的话带给宣王,你总有一天可以回家的。” 那一天不会太远。 宴如意微愣,诧异的转眸看着她,“你愿意帮我带话?” 卓明月点头。 她一直都觉得贵妃可怜,尽管皇帝负心是必然,怨不得她。 可皇帝屡屡以她来伤害贵妃,多少令她有些愧意。 宴如意起身,走到她面前。 “你见不到我大伯,他也不会听你的,你夺我的宠,宴氏的人都厌恶你,”宴如意想了想,“你要不要我的亲笔信,我来写……” “不用,”卓明月道,“那种容易留把柄的东西,不需要。” 宴如意睁大了眼。 淑妃皇嗣傍身,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没必要来哄骗她,而且,淑妃连亲笔信都不需要,也就是不拿捏她任何把柄。 “那你要什么?” “要你一个人情,”卓明月顿了顿,道,“今后也许要你还,也许不用。” 宴如意神色复杂,仍有些难以置信,“我先前那样对你,你不讨厌我?” “怎样对我了?”卓明月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她怎么伤害自己了,“你是说,同我说过那些话?” 宴如意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卓明月笑了笑。 “没有,不讨厌你。” 只是在贵妃每次找她的时候,她都会觉得贵妃有些可怜。但是这份同情,她不好说出口。 在贵妃身上,卓明月甚至能看到青菱的影子,她们这对堂姐妹长得还有一点儿像,故而对她那些不痛不痒的挑衅,半点也气不起来。 宴如意看出她说的“不讨厌”是真的,有些泪目,退后一步,端端正正躬身揖手作礼。 “你是不是……不爱他?” 卓明月看她欲言又止,最后问出这话来,有些想笑。 “贵妃,他是皇帝啊,爱上一个皇帝,不恰似明知荆棘而擅闯?势必落得一身伤啊。” 第179章宴清风,借一步说话 宴如意苦笑。 所以她就是那个明知荆棘而擅闯的傻子么。 宴如意又问:“你就不怕我出卖你,去告诉皇上?” 卓明月摇摇头。 “你不会。” 一是在皇帝眼里,她们本就有过节,皇帝不会信她要帮宴如意,只会认为宴如意吃醋栽赃陷害。 二是在皇帝看来,帮宴如意给宣王带话,对她卓明月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贵妃若去告状,只能是自讨苦吃。 卓明月交代道:“等我出去了,你便在屋里砸东西,作出被我气狠的模样来,知道吗?” 宴如意点头。 在她走之前,宴如意又问:“为什么帮我?” 卓明月道:“你见到宴清风,对我有好处。” 宴清风是个死脑筋,至今对皇帝报以厚望,暗搓搓的阻止宣王意图使皇权更迭的行为,太过碍事。 而宴如意恨皇帝,她能告诉宴清风很多事,对改变他的想法是有利的。 卓明月本是想来撬开她的嘴,从她嘴里知道更多皇帝做过的事。 可既然宴如意想出宫,那就让她出宫,由她亲自去告诉宴清风更好。 宴如意苦思冥想了好一阵,还拉着陆云霄一起想。 “我见到堂兄,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这个问题她想到大半夜都没想明白。 - 卓明月深知她去过乾元殿的事,皇帝必然要发问,她便先去坦白为好。 在乾元殿外,碰到了宴清风。 宴清风的目光从她脸上,缓缓向下,停留在她小腹,眸色深邃。 “恭喜啊,淑妃。” 他的嗓音尚有点嘶哑,不过相比先前好了许多。 卓明月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讥讽,浑不在意,客套道:“将军先请。” 宴清风冷脸道:“你先。” 卓明月便不同他客气了,先入了乾元殿。 她一进去便装模作样的认错。 “我只是去看看贵妃,不晓得她动这么大肝火。皇上,我知错了,不该去惹恼贵妃的。” 段以珩也听说了,卓明月离开关雎宫后,如意大发雷霆,又砸了不少瓷器。 “睚眦必报去了吧,你当朕看不出来?” 卓明月不吭声。 她不需要多说,皇帝自会认为她是因先前被贵妃找事,心里憋着气,这会儿仗着怀孕,耀武扬威出口气去了。 段以珩捏了捏她鼻子,“你高兴就好。” 卓明月莞尔一笑,又道:“宴清风在外头求见皇上呢。” 自然是为了如意禁足的事来的。 段以珩想了一日,此事该怎么应付宴清风和宣王,到底还是束手无策。 他思来想去的,握住卓明月的手。 “你去劝劝宴清风,叫他不必再为贵妃的事来叨扰朕了。” 卓明月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咬了咬唇,为难道:“你知道的,我不想见他。” 皇帝让她去出马,这叫她多少有些没料到。 先前不是宴清风多看她一眼,他都要计较么? 不过想来也没什么稀奇的,皇帝喜欢的不过是从宴清风手里抢人的成就感。 如今宴清风都忘了,不再纠缠了,皇帝便也没了那份死死抓住的兴致,有些随意了。 而且,她有了“皇嗣”,在他眼底,她的身心都是他的了。 段以珩哄着她说:“朕知道让你去说,你是委屈的,可你最了解他了吧。” 那么多女人,宴清风唯独对她动了心,那想必,她将宴清风的性子吃的透透的,也知道怎么能说服他。 卓明月道:“可我没有办法,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可以的,”段以珩鼓励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去试试吧。” 卓明月杵在原地委屈了一阵,而后道:“为了皇上,我定全力以赴的,可若是没说动,皇上能不能不怪我?” 段以珩笑道:“怎么会怪你?成或不成,你都有功。” …… 卓明月走出乾元宫。 “宴将军,借一步说话。” 宴清风“嗯”了声,便随她走。 他们去了就近的揽月阁。 关上阁楼的门,卓明月坐下来,看着他那一脸阴沉的表情,噗哧一笑。 “还觉得我怀着你弟弟呢,是吗?” 她一笑,有种山花烂漫的美。 宴清风挪开眼,“你要么安安份份做妃子,要么出宫踏踏实实做我父亲的外室,你这样乱国,会被唾骂千年。” 卓明月心想,哪门子的乱国,兵不血刃的换个皇帝而已,混淆个皇嗣血脉而已,何必说的这样严重? 再说了,只要外人不知,谁来骂她? “这话你同宣王说过吗?” “说过,”宴清风盯着她的脸道,“他承认了,你肚子里是他的孩子。” 卓明月拧了下眉头。 什么? 宣王不至于连这么个谎圆不过去,非要认孙子做儿子吧。 她满脸一言难尽的别扭,“我这要是你弟弟,你娘能不闹吗?” 宴清风道:“这种事,我母亲习以为常。” 卓明月不再同他辩驳这事。 是她逼他吃的药,逼他忘的,之后发生什么,她都可以接受。 “贵妃有话要我带给你,”卓明月道,“她想回家。” 她从来都没打算听皇帝的,来劝说宴清风,没这个必要。她只需要借机把贵妃的话带到。 宴清风一脸冷漠,“她不会让你带话。” 卓明月沉默了一阵。 而后起身,“算了,跟你说不通。” 还是想办法见宣王比较好。 宴清风却出声留住她。 “淑妃,我可以信你。” 卓明月又坐下来,正眼看他,这人变卦的也是有点猝不及防。 宴清风道:“你知道,我有个未婚妻子,叫卓明月吗?” 卓明月面无表情的说:“只是个通房吧。” 哪算得上什么未婚妻子,她可担不上这个莫名其妙的身份。 宴清风不喜欢她这样说,皱了皱眉,反驳道:“不只是通房,我先前写了婚书,打算找回来了同她成亲的。” 卓明月拨弄手上欣长的护甲,没吭声。 宴清风问:“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卓明月淡淡着看他。 “为什么来问我?” 宴清风抿直了唇,“段云锦叫我来问你。” “哦。” 卓明月心中了然。看来,段云锦这是发现她就是淑妃之后,对她的皇兄埋怨上了啊。 否则以她那样偏执,怎么会让宴清风来找她呢? 宴清风有点不耐烦,“你到底知不知道?知道就说。” “当然知道,”卓明月坦然道,“我就是啊。” 第180章你在戏弄我 宴清风眉头拧成了八字。 “瞎扯什么?” 卓明月眸色深深,“段云锦都让你来找我了,你认为,她是什么意思呢?” 宴清风目光死死盯着她的脸,似要从她眼底里瞧出端倪来,可实在看不出什么破绽。 “你在戏弄我。” 卓明月无意于同他掰扯这个,她已经说了,管他信不信的。 话锋一转,继续说贵妃的事。 “贵妃与人私通,你若不把她捞出宫去,她留在宫里,早晚会出事的。” 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贵妃做出这事,能被她看出端倪,也自然会有被别人发现的一天。 宴清风嗤道:“这脏水泼的,也太离谱了些。你当如意是什么人,她跟你不一样。” 如意和淑妃算是情敌,若是如意有私通的事,淑妃只会落井下石,不可能来这儿通风报信让他救人的。 淑妃岂会如此好心? 卓明月深吸了一口气。 深觉他这张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起身欲离开,走出去前,又回头。 “当然你可以不信我,但你想办法见她一面问一问,对你们也没什么坏处,是不是?你该想一想,万一我说的是真的,那便是人命关天的事,你不希望你堂妹香消玉殒吧?” 说吧,她推开了揽月阁的门。 御辇在外头等着。 卓明月从阁中出来,到御辇前行礼。 段以珩下辇扶她,见她脸色不太好,宽慰道:“不要紧,你尽力就好。” 卓明月黯然道:“辜负皇上期许了。” 若办成了,皇帝高兴一时,但心底却会埋下一根刺。 他会觉得宴清风对她还有余情,也会猜测她这番动用了“色诱”这招才成事。 盘算下来,得不偿失。 段以珩让卓明月先回玉华宫,自己则走入揽月阁。 宴清风立在窗边,他认得皇帝的脚步声。 “我们之间,需要一个女人来传话了?” 段以珩到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同望一片御花园的风景。 “你觉得不需要,她要与你借一步聊,你也应了,”段以珩意味深长道,“听说你这几天到处找卓明月,找到了吗?” 宴清风侧眸看他。 “你知道她在哪儿?” 段以珩从他的神色里没看出什么异样,语重心长的劝道:“既然都要瞒着你,必有他们的缘由,忘都忘了,还不能放下吗?” 宴清风双手撑上窗沿,望着御花园中盛开的荷塘。 “不似你,新欢有孕,旧爱幽禁,做的这样绝。” “暂时的,”段以珩道,“为了淑妃有孕的事如意大闹,朕唯恐她做出过激的事来,便叫她冷静冷静。” 宴清风一声叹息随风飘散。 “你和康子意都一样,当初费尽心思哄来的,后来都糟践掉了。” 段以珩不能苟同。 “她不顾仪态,跟个疯妇似的同朕闹之时,她便没有糟践她的身份,没有糟践同朕多年的情谊?” 宴清风皱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儿。 想骂人的。 但是想到自己似乎也不是个好东西,不然也写不出那么多亏欠的字眼,便把话梗在了喉咙里。 “既然相看两厌,让如意出宫吧。” 段以珩一愣,“出宫?” 宴清风理所当然的道:“你有你新的心头好了,就不要再把如意困守宫中了。” “说什么胡话?” 段以珩眉头紧锁,满面不悦,“她是朕的贵妃,岂有离宫的道理。朕也不会一直冷落她,等她性子改改,朕就……” “不必再等了,她改不了,也不需要改,”宴清风不容置喙的口吻道,“我了解她的,如意从小在我家长大,若非如此,也不会同你有孽缘。就这样吧,明日酉时,让她出宫来,我和父亲在宫门口接她。” 段以珩态度坚决,“朕不会送她出宫。” “那到时候,我进宫来接。” 宴清风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却有万均之重。 这是威胁。 他进宫来接,自然不会独自一人。到时候,便是硬碰硬了。 段以珩脸色一沉再沉,没再吭声。 宴清风离开前,淡淡道:“我就等到酉时,人送不送出来,看你。” - 关雎宫中。 痴缠的男女在汤池中作乐,外头的冬霜忽然大声道:“皇上万安!” 门被推开。 陆云霄迅速沉入水底。 段以珩踏进来,“怎么不点个灯?” 宴如意泡在汤池中,把陆云霄的脑袋搂在怀里,头一次体会到心惊胆战的滋味。 “你怎么来了,”她口气不大好,“不去陪你的淑妃么?” 段以珩走到汤池边,立在她身后。 “怕你胡思乱想,来陪陪你。” 宴如意寻思着再不走,陆云霄得溺死在水里。 她从汤池里起了身,赤足绕过段以珩,在衣架前顿了顿。 完了,上面有陆云霄的衣服。 尽管殿中昏暗,可难保走得太近了不会被他看清。 她不敢叫自己太过迟疑,转身抱住了段以珩的腰。 “抱我,去床上。” “不擦干?” “我就要这样。” 浴巾也在衣服那边。 段以珩把她打横抱起来,往床榻的方向走过去。 宴如意松了口气。 段以珩轻嗅她的发香,突然停步,“我们洗个鸳鸯浴吧。” 他要调转回头。 宴如意赶紧道:“不要,你来之前我就泡了很久,再泡手都要掉皮了。” 她没有兴致洗鸳鸯浴,段以珩便不强求,把她抱到了床上。 她身上没擦干,弄湿了他的衣服,还弄湿了被单。 段以珩握着她的手,让她摸湿漉漉的床。 “你看看,这怎么睡?” 宴如意浑不在意,“先用着,反正一会儿还要湿的不是,事后再换。” 每回他夜里来,总要欢好的。 夜深,就一点月光透过窗照着他侧颜,宴如意便没有看到他脸色有片刻的难堪。 那点难堪很快被他掩了去,段以珩道:“朕不是为那点事,只是来看看你,怕你因淑妃的事伤怀。” 宴如意一心想着他不会要在这过夜吧,那陆云霄怎么办? 却还得故作坦然的回答他。 “伤怀有什么用,不能让淑妃不生了,也不能让我的孩子回来。” 段以珩很欣慰,“你能想开是最好的,我们还一如从前。” 宴如意“嗯”了声。 段以珩揉她发顶,“你堂兄不知发什么疯,非要接你出宫,你明日同他说一声,你不走。” 黑暗中,宴如意双眸一亮。 淑妃没有食言,真的帮她带了话! 见她迟迟不说声,段以珩一手撑在她耳边,覆下身,近在咫尺的看着她,仅到彼此呼吸可闻。 “如意,说话,嗯?” 第181章早晚也是要死的 宴如意面无表情道:“我觉得堂兄的想法不错,我在宫里反正也遭你厌烦。” 段以珩脸色沉下来。 “朕的女人要么老死宫中,要么去尼姑庵青灯古佛,你没有别的去路。” 宴如意道:“隋炀帝的萧后,还能另嫁数位帝王,我凭什么连出宫回家都不能?” “隋炀帝那是死了,朕还没死。” “早晚也是要死的。”宴如意淡淡道。 段以珩怒不可遏的扼住她下颔。 他手劲很用力,似要掐进她骨血中,宴如意感觉到下颔骨要被捏碎了一般,疼得皱起眉。 宴如意看着他恼怒至此的模样,想起从前他是个性子多好的人,她皱一下眉头,他便知道哄,她若是不理他了,他便急得团团转转了。 如今的他,却轻易被激怒,对她疾言厉色。 他登基之后就慢慢变了,她却后知后觉这么久了才领悟。 “小八,算了吧,”宴如意平静的说,“你也已经不爱我了,不是吗?” 从前宴清风喊他老八,宴如意偏要说他不老,是小八。 她许久不这样唤他了。 段以珩眸中怒火缓缓消散,手劲也松下来。 “如意,不闹了,朕会待你像从前一样。” 宴如意道:“好啊,那你把淑妃的孩子弄掉,我们和好。” 闻言,段以珩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嗯?” “做不到吗?”宴如意道,“那你要把我关好了,小心我跑出去,我跑出去第一件事就是推淑妃。” 段以珩皱着眉头从她上方离开。 “疯子。” 淑妃的孩子,绝不会让她有机会碰到一点儿,那是他唯一的血脉了。 宴如意冷笑,“你杀我孩子,我也杀你孩子,不对吗?” 段以珩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瞧见她的恨意是认真的,凉凉道:“你要敢动淑妃腹中之子,朕会要你死。” 说完,他大步离开。 宴如意久坐在床榻上,望着他离开时摔得砰砰作响的门,迟迟没有动弹。 直到陆云霄从汤池里爬起来。 他穿了衣服过来,捧起她的脸,轻声说:“娘娘,别为他哭。” 宴如意的脸颊蹭他的掌心。 “不甘心罢了。” 她没有想动淑妃的孩子,只是听皇帝说“待她像从前一样”,忽然就怒上心头。如何还能回到从前? 一时犯蠢,故意说狠话气他的。 - 皇帝这么晚过来本也是常事,可他的脸色太差了些,往圈椅上一坐,一言不发。 连递过去的茶也不接。 卓明月示意宫人们都退下去。 “皇上的衣服湿了,换一件吧。” 段以珩眉眼稍稍柔和些,“还是你贴心。” 卓明月拿了衣服来,伺候他更衣。 “宴清风太过了,他竟然要如意出宫,”段以珩道,“她是朕的贵妃,岂有离开宫中的道理,此事宣扬出去,滑天下之大稽。” 卓明月立在他身前,素手给他理着衣襟,不走心的附和:“皇上说的是。” 段以珩烦闷道:“朕必不能答应,可这宴清风实在难缠。” 卓明月知道,他这心里纠结得很。 即不肯向宴氏低头,又怕宴清风真来硬的,闹出个不可收拾的局面来。 “皇上可曾听闻一句话,”卓明月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段以珩不知她要说什么。 “嗯,吴越王给他夫人的信。” 卓明月缓缓抬眸,边说边看他的神色,“吴越王的夫人每逢寒食节便回娘家,其实娘家人挂念外嫁女,女子想念娘家,都是人之常情。皇上并非墨守陈规之人,是不是?何不同那吴越王一般,待夫人缓缓归矣呢。” 段以珩皱眉:“贵妃性子犟,朕若让她出了这个宫门,就未必回来了。” 卓明月转过身,故作不悦。 “皇上就是舍不得她吧,几日见不到都舍不得,会思之若狂吧。” “如何会,”段以珩看出她是吃醋,从后拥住她,手掌轻放在她小腹上,“朕就在乎你们母子,旁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我不信。” “朕如何对你,你当真不知?” 卓明月赌气道:“除非你把贵妃送走。” 她向来懂事,段以珩还是头一次见她醋劲这么大,他不喜欢女人小心眼儿,可她闹起来像只委屈的小兔子,还挺遭人疼的。 段以珩把她身子转过来,捏捏她的鼻子。 “从前还说朕对贵妃重情义好事,都是唬朕的?” 卓明月低垂的眸底隐隐泛红,咬了咬唇。 “怎么会不在意呢,只是怕皇上生气,才没有承认,可有哪个女人,不希望丈夫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呢?我很在意,可我不敢说。” 美人柔弱又深情的模样,段以珩看得心满意足。再想到这份深情是宴清风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他更加舒心。 “朕允许你在意。” 段以珩搂她入怀,抚着她披散的乌发,“朕明日把贵妃送出宫去,不过并非因为宴清风,而是为了你。” 卓明月受宠若惊的眨了眨桃花眼。 “真的吗?” “真的,”段以珩问,“高不高兴?” 卓明月自然高兴。 答应宴如意的事做到了,还挺有成就感的。 她双臂环住段以珩的脖子,踮起脚尖,蜻蜓点水的亲了亲他的下巴,似水双眸动情的望着他。 “皇上待我这样好,我该怎么报答呢?” 段以珩勾一勾她鼻梁,“少吃点飞醋,安心养胎便是。” - 晨曦的薄光才透过纤窗,段以珩便起了身,准备去上朝。 卓明月要起身服侍。 段以珩拦了她,“这种事自有宫人做,你有身孕,好好歇着。” 卓明月便心安理得的侧躺在被褥里,看着一道屏风之隔,婢女们给他穿上龙袍。 他走前,还往她的方向看了眼。 皇帝走后不久,张惊鹊来玉华宫请脉。 “皇上让楚太医彻查乾元宫中物件了,估计是看有无伤身之物。” 他终究心存疑虑,怀疑有人施害。 也幸好皇帝的心腹是楚太医,卓明月早前便试探过,楚太医对乌藤并不熟悉。 卓明月压低声量,“我记得莲子,冬瓜,竹笋,都有这方面的影响。” “是的,可那些若正常食用,是无碍的,要非常大量才会……” “谁说一定无碍呢,”卓明月道,“你就去太医署中提一嘴,说曾经见过这样一位病人。” 张惊鹊心中忐忑。 “这会不会太牵强?” “楚太医总要给皇上一个交代,信不信那便是皇上的事了。”卓明月道。 第182章天花 “是。” 张惊鹊应下来,收回搭脉的手,又问:“娘娘爱宴清风?” 卓明月脑海中浮现四个字,莫名其妙。 “为何这样说?” “是皇上横刀夺爱,娘娘才那样恨他吗?” 卓明月摇摇头,“他致我于无妄深渊,又捞我出他亲手打造的苦海,这也就罢了,可我唯一的亲人死了,只能把这笔账算在他头上了。” 尽管他害死小兰是无意的。 可南缘寺一事的始末,尽数出自于他的手笔。 毁了青菱的清白,致使宴清风冤枉她。 又安排段云锦嫁进将军府来折磨她。 她因害了青菱这个罪名,在将军府受的每一份苦楚,难道皇帝不曾料到吗? 他如何料不到呢? 不就是盼着她痛得越深,恨宴清风也就越深。等她奄奄一息的那一刻,再出手捞人罢了。 张惊鹊深深叹了口气。 “皇上已有疑心,只怕早晚查到,最好是先停药,娘娘不再用乌藤,便无人去查乌藤。” 卓明月点头。 “嗯。” 不急。 皇帝有疑心,却从未往她这里去想,毕竟她身为正受宠的妃嫔,是最没道理干出这码事的。 …… 酉时,卓明月吩咐春桃,“去看看,贵妃出宫了没有。” 半柱香后,春桃慌慌张张的跑来。 “娘娘,贵妃没有出宫,关雎宫有人染了天花,整个宫都被围起来了!” 她没到关雎宫,便被匆匆路过的宫人喊住,交代她别往那儿去。 卓明月猛地立起。 “怎么会?” 关雎宫被禁足了好些天,不让进不让出的,如何去染上天花? 春桃只担心自家主子。 “娘娘,你前些天去过关雎宫的呀,会不会被染上?” 卓明月正想着召太医来看看,福公公亲自来传话。 “淑妃娘娘,皇上召见。” 乾元殿外,卓明月便听到兰妃的声音。 兰妃正在皇帝面前回话。 “倒是个偶然,叫我和方嫔亲眼看见这太监鬼鬼祟祟的戴了个面巾在用火销毁些衣物。” 一旁的方嫔附和,“是的,妾身亲眼所见。” 段以珩端起茶浅浅抿了一口,神色漠然。 兰妃又道:“我想着,中原人从不会轻易焚烧衣物的,此为不吉,只有死人的衣物才会被烧,可这太监又是玉华宫人,玉华宫并没有死人,实在蹊跷。” 段以珩淡淡道:“这并不能说明天花一事与玉华宫有关。” “皇上明鉴,这太监若不是招了,我岂敢来带他见皇上,他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招了个完全呢!” 说完,兰妃对跪在地上的太监道:“你也是受人所迫不得已做出此歹事,把这事一五一十的交代了,本宫会向皇上替你求情。” 太监猛地磕了两个头,青砖地被磕得砰砰作响。 “皇上饶命啊,是淑妃娘娘逼迫奴才做出此事,奴才无法违抗啊!” 段以珩目光淡淡扫过面前的这几人,迟迟没有表态,他望向殿门口,眼神示意让卓明月进来。 这是要她自证清白了。 卓明月走了进去,向皇帝行过礼后,看向额头抵在地上的小太监。 “小莫子,你既然说我逼你做这歹事,那敢问是我亲自逼的你,还是派我身边的晴姑姑逼的你?” 小莫子向她磕头,悲泣道:“娘娘,我实在不敢不招,我这条命死不足惜,可我还有家人,我弟弟才六岁……” “是我派晴姑姑逼的你吗?” 卓明月语气纹丝不乱,只是冷了几分。 小莫子往兰妃那儿看了一眼,然后道:“有时候是晴姑姑……” 卓明月道:“怎么,有时候还是春桃?” 小莫子垂下头,“是的。” 他既然会这样说,卓明月的心已完全踏实下来。皇帝有多信任晴姑姑,这小莫子是一无所知。 兰妃扬起的唇角难掩心中快意。 “贵妃,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眼下证据确凿,你有什么要狡辩的么?” “中原的俗语你学的挺好,”卓明月夸赞了她,又问小莫子,“你是何时奉命去关雎宫投天花之毒的?” 小莫子道:“七日前。” 兰妃插嘴道:“这时间对的上了,天花便是七日左右发症!” 卓明月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看来兰妃对天花甚是了解,先前我都不知天花之毒能寄居于衣物,兰妃却连七日发症都得知,不愧为天竺公主。” 兰妃脸色一变。 “知道这个也不稀奇吧?” 卓明月不必再多说,皇帝自会察觉到兰妃的不对劲之处。 她后退一步,离皇帝远些,以袖掩嘴道:“皇上,若是关雎宫七日前便被投了天花之毒,而妾身四日前去过关雎宫,是有可能被染上的,请皇上让太医为妾身诊治!” 兰妃一听她去过,惊慌之下退了好多步,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 “贵妃在禁足,你如何能进去!” 卓明月剜她一眼。 正是因为贵妃在禁足,这兰妃理所当然的认为她没去过关雎宫,才贼喊追贼的做出这码事来。 可惜她去见过贵妃的事,皇帝也是知道的。 “兰妃,我也有一问要问你,”卓明月道,“我腹中有皇嗣,如何会明知那宫里有天花,还非要进去冒这个险呢?” 兰妃张了张嘴,哑口无言,下意识的看向身后侧的方嫔。 方嫔立刻道:“淑妃娘娘曾经是否染过天花?若是染过,想来是不怕的。” 闻言,兰妃茅塞顿开的指着卓明月,“你一定是得过天花了!所以你才明知贵妃宫里有天花还去!你想用这一出来洗清嫌疑!” “所以我明知贵妃得过天花,不会再染病,还偏要往她宫中投天花之毒?”卓明月冷冷笑了一声后,转而面向皇帝,“皇上,贵妃在一个月前,便亲口向我阐述过,她得过天花的始末。” 段以珩点点头。 “这件事,在长安算不上秘密。” 毕竟他当年为了如意,三步一叩首上山去为她祈福,此事被人调侃许久。 卓明月盈盈拜倒,嗓音坚定且着几分愤恨:“皇上定要查清是谁用心如此险恶,在宫中行此毒事,既要害贵妃,又要陷害于我!” 她不必多说,是谁今日在此处急着告发她,一目了然。 段以珩“嗯”了声,目光淡淡落在兰妃的脸上。 “你和兰妃,一个住永宁宫,一个住未央宫,离关雎宫相距甚远,怎么到那附近去了,又在偏僻处晃荡,撞见了太监烧衣?” 第183章不如跟我私通 兰妃慌忙之下,硕长的护甲忽然直直指着方嫔,“是方嫔,方嫔拉我去的!我也不明所以!” 方嫔抬起头,瞪了兰妃一眼。 这兰妃遇到质问,也不想法子反驳,却急着甩给她,这是不顾她死活啊。 方嫔咬了咬牙,委屈道:“兰妃娘娘何出此言?您位份高于我,我岂敢指派您去哪里,只能尾随于后罢了。” “你!”兰妃涨红了脸,“你现在是想推给我不成?” 方嫔反问:“清者自清,娘娘又在急什么呢?” 这一出狗咬狗,明显方嫔更胜一筹。 可到底兰妃是天竺来的人,皇帝未必会轻易处置。 段以珩头疼的捏了捏眉心,道:“淑妃,宫中既然有了天花便不安稳,你暂且去宁江别苑,张太医随侍。” 卓明月便不呆着继续看戏了,拜别皇帝之后退出乾元殿。 …… 卓明月在宁江别苑中四处走走,忽然被一只手拉过去,抵在了粗大的树干上。 看清来人,她双手去推,却被扣住双腕举过头顶。 宴清风扼住她下颔,让她无法合拢唇齿,强硬的吻住她。 他亲了许久才放开。 手腕得以自由的那瞬,卓明月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 “你不轻薄人是会死吗?” 宴清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混不在意,“不是说你怀的是我孩子么,都和我有孩子了,亲一下能怎么?” 卓明月握紧了手,强行把想要打他的念头克制下来。 “来找我什么事?” 宴清风伸手,手指抚过她脸颊,顺着脖颈缓缓下游,停在了她胸前。 “我来试试感觉对不对,感觉若是对了,那信你也无妨。” 刚握了满手的柔软,卓明月又一巴掌扇过去。 “不必信,滚。” 又没求着他信。 她不让摸,宴清风偏偏更想摸。 手感确实很好。 但看着她冰冷的双眼,终究还是收回了手。 很奇怪,若是别人敢给他脸色看,还打他耳光,他一定不会轻易罢休。 可对这淑妃,他就是怒不起来,仿佛血脉被压制了。 “昨晚父亲给我塞了几个美妾,我提不上来兴致,喝了点酒,晚上梦见了你。” 梦到的内容还挺露骨,是在他的那张床上,淑妃被他压着,她身子骨很软,能被摆成各种各样的姿势。 醒来,他还意犹未尽。犹豫了一天,听说她被送到宁江别苑了,立刻就过来寻她。 卓明月呸道:“你不觉得自己很下流无耻吗?” 宴清风叉起腰,仗着身高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你自己说怀的是我的孩子,这不是故意勾引我吗?” 他一脸理所当然的姿态。 卓明月冷眼瞪了他一会儿,转身要走,却被拉住了手腕用力一扯,跌入他怀中。 宴清风搂着她楚腰,循循善诱道:“跟我父亲,不如跟我私通,我比他年轻,比他相貌好,要不要试试?” “试过了,你不如宣王,也不如皇帝,”卓明月道,“相貌再好再年轻,不中用总是不行。” 宴清风逐渐僵化,脸色难看得猪肝似的。 他这么骄傲的人,放低身段主动提出来私通,她拒绝了也就罢了,居然理由是他不中用。 卓明月推开他,转身离开。 这事在当日夜里,又有了后续。 她睡的正熟,有人掀开她被子,压在了她身上。 卓明月迷迷糊糊的想,皇帝在做什么呢,他又办不了事,压上来干什么呢? 她伸手绵力去推,“我有孕,太医说不能……” 缓缓睁开眼,看清身上的人后,卓明月的身子猛地绷紧。 “宴清风,你想干什么?” “干你。” 宴清风把她双手举过头顶,就着殿中昏暗的烛光,端详她恼怒的容颜,她一生气,双眼瞪得杏仁一般,唇色更艳红。 他低头,凑到她唇边。 “你说我不中用,今日不叫你把话收回去,我便不信宴。” “你别乱来!这里是宁江别苑,会被发现的!” “你这样胆大包天的人,也会怕?” 宴清风把她双手绑在床头,手指勾住她胸前系带,缓缓揭开她的衣襟。 另一只手勾住她襟裤边缘,往下剥。 “你的胸前有道十字交叉的疤,腰窝处有颗红痣,”卓明月看到他神色顿住,继续道,“肩心的疤长约两寸,左臂的疤多于右臂。” 宴清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直直的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 卓明月深吸了一口气。 “你难道没想过,宣王助我,是因为我怀的是他孙子?你只是不肯相信,皇帝会夺你的人,所有人瞒着你骗着你,显得你像个笑话。” 宴清风眼中越来越暗。 他沉默许久后,解开她手上的束缚。 “那照你所说,我们睡过无数个日夜,你都怀了我孩子,为什么你还这样排斥我?” 卓明月道:“你觉得呢?我为什么要离开你?你对我做过很多事,实在没法让我不排斥。” 宴清风从她被窝里出去,在床边站了会儿后,翻窗而出。 - 宴青菱睡的好好的,房门被敲得砰砰响。 “青菱,起来,哥有事要问你。” 宴青菱拿被子蒙住了头,又掀开,“天亮行吗?” “不行。” 宴青菱骂了句“有病”,起身穿衣。 她墨迹了一会儿再出去的。 宴清风立在门外,等她打开门,就问:“淑妃就是卓明月?” 宴青菱双眼一瞪,立刻清醒许多。 “你别去打扰人家,不要乱来,哥哥,你别发疯。” 这样说,宴清风就明白了。 他身子晃了晃,有些恍惚,“我跟她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宴青菱打了个哈欠。 今日不说出点什么,恐怕哥哥是不会罢休的。 她说:“简而言之就是……卓明月本来是跟秦时好的,两个人两情相悦,但是你色欲熏心,非要强行占有人家,秦时就把人藏在了康子意府上。 然后还是被你找到了,你把人带回自己家,却又不待她好,计较她喜欢秦时,整日欺负她。” 宴清风忍不住道:“我有病吧?人本来就是跟秦时好的,我还计较她喜欢秦时?” “可不是有病吧,”宴青菱继续道,“你不仅自己欺负她,还把她送去长公主府,让段云锦欺负她。” 宴清风双目猩红的骂了句国粹。 又摇头,“不可能的,我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第184章你要摸就摸吧 “可这些就是你做出来的事。” 有一些事,比如哥哥把卓明月带去长公主府的事,宴青菱是听土豆说了才知道的。 土豆说的时候,眼圈都是红的:青菱小姐,卓姑娘实在受了太多苦,请你千万千万要劝着将军,别让他再欺负卓姑娘了。 仔细想来,宴青菱都替哥哥感到羞愧。 宴清风消化了这些事,继续问:“还有吧?” “嗯,”宴青菱继续道,“后来你总算意识到自己对她有点感情,便要娶她,让她陪着我去姻缘庙。我们受了暗算,她被迷晕,我被欺辱……” 宴清风用力握住她的肩膀,瞳孔一震。 “你说什么?” 宴青菱摇摇头,她看似早已经不在乎了,走出来了,可亲口说起那几个字眼,她心口依然会发痛。 但她可以把这份难受压制下去。 “你把我被欺辱的事,迁怒于卓明月,觉得她应该替我遭遇这些。” 宴清风狠狠皱眉,下意识地反驳,“我不可能这么有病,她也是个姑娘,而且是我的女人,我怎么会……” “你会,”宴青菱道,“你恼她,所以纵由母亲打了她几十个耳光,又故意在你和段云锦的大婚之时,整日整夜的欺辱她,置段云锦不顾。于是段云锦恨她,罚她跪钉板,而你冷眼旁观。” 宴清风想起来他的梦境里,那个女子跪在钉板上,而他却在跟段云锦喝茶。 再开口,他的嗓音已十分晦涩。 “所以我后悔了。” “嗯。” 宴青菱说完这些,终究是深深叹息。 “哥,她在不得不委身于你的时候,跪下来求我帮忙安顿她的婢女。 与我一同在长安的巷子里遇刺时,想的是让我先走。 她是个挺好的姑娘,都身不由己大难临头了,还在为身边人殚精竭虑,所以我喜欢她,想她做我的嫂子。 可是哥哥…… 你对我好,对段云锦好,对如意姐姐好,对皇帝好,却没有对卓明月好过。” 宴清风满面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有点不能接受,他居然对一个姑娘做那么多蠢事。 怪不得卓明月那么排斥她。 “她是不是很厌恶我?” 宴青菱反问:“难不成还爱上你啊?哥,据我所知,她脑子里没病的。” …… 寂凉如水的深夜里,无数记忆猝不及防的涌入脑海中。 潋滟的,销魂的,不堪的。 那个小树林里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卓明月。 卓家,他去过好多回的。 第一次对卓明月有印象,他在房顶上坐着,寻思着还有哪儿没去找过。 乍眼,看到庭院里卓君朗在对一个女子拉拉扯扯,那女子看起来眼睛不便,杵着根拐杖,跑也不利索。 被卓君朗强行拉到了怀里,她抽泣说:“你是我亲哥哥啊,你不能这样!” 宴清风眯起了眼,盯着卓君朗的脸,寻思这是怎么样一个畜生,亲妹妹都要轻薄? 卓君朗并没有收敛,反而越来越过分。 “好妹妹,哥哥就摸一摸,不会毁了你清白的。” 女子浓密的眼睫轻颤,墨黑的杏花眼中滚出晶莹的泪来,楚楚可怜的咬紧唇,用微薄的力量拼命抵抗他。 宴清风看得心烦,弹指间,一枚小石子砸在卓君朗的脑门上。 不会要他的命,却能叫他当场昏厥。 女子慌忙起了身,看着突然瘫软在地上的卓君朗,伸手探了探他鼻息。 她四处张望之后,双手死死掐住了卓君朗的脖子。 宴清风坐在房顶的红瓦上,眯起眼,看着她的举动,等着看她需要多久才能掐死人。 这时候,院外传来动静。 女子立刻放开手,飞快捡起地上的拐杖,从另一道门跑了出去。 宴清风看着她精准的跑向那道门,完全没了在卓君朗面前依靠拐杖才能走路的模样,口中啧啧。 这到底是不是个瞎子啊? 没几日,他又在小树林里撞见卓君朗和她玩你追我赶的戏码。 宴清风蹲在树上,看她猛踢卓君朗的下体。 不错啊! 才对她有几分欣赏,就见她被什么绊倒,摔趴在了地上。 真是没用。 见卓君朗还要追上去,宴清风从树上跳下来,一剑插进卓君朗的胸膛。 那个女人明明已经跑了,却还要回过头来。 她腿一软,慌慌张张的捡起地上的拐杖,装出双目空洞看不见前面的样子。 宴清风想笑,忍住了,故意一步步走近她。 她一边颤抖一边说:“二哥,我们是兄妹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宴清风走到她面前,修长的手指挑起她下巴端详她这张脸。 桃花眼,杏唇,白皙如玉的肌肤。 是个美人胚子。 她闭上眼,小脸惨白,“二哥,你要摸就摸吧,但是不要……” 接下来的话,宴清风听不清了。 因为他的手被她抓住,按在了她的胸上。 这是他第一次碰到女人的胸…… 宴清风愣怔之后,猛地抽出了手,胸腔里那颗心砰砰直跳,耳根烫得不行。 女子边哭边转身,她嘴里说了点啥,宴清风也听不清了。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不给自己亲哥摸胸,却主动给他摸…… 经历这样的事,宴清风一时半会儿没有干正事的兴致,出府去找了土豆。 “有没有女人第一次见面就让你摸胸?”宴清风问。 土豆愣了一下,“没有。” 宴清风若有所思的长长叹息。 “长得好就是这么麻烦,到哪里都有女人不要命的黏上来。” 土豆一盆冷水浇下去,“也有可能是喜欢将军的身份。” “她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宴清风意犹未尽的说,“可能我救她的样子太帅了。” 土豆觉得挺奇怪的。 被康敏苏小姐缠着这么久,也不见主子这样兴奋自恋。 “谁家的千金啊?” 宴清风突发奇想,“如果她知道我是宴清风,会不会惊掉大牙?” 不知怎的,他就是想看到那个女人又惊又喜的模样。 土豆敷衍道:“可能会吧……” 宴清风当即下了决定。 “走,今日卓家设宴,咱们去逛逛。” “将军,你平时都不去这种场合。” 而且卓家小门小户的,主子来一趟,得被人议论许久。 宴清风却势在必行,“少废话。” 第185章长得好就是这么麻烦 宴清风进到卓家宴堂。 众多宾客中,他一眼就看见角落里抱着拐杖的女子。 她换了身海天霞色的裙衫,更衬得她容颜娟秀脱俗。 只是目光相触的瞬间,她飞快的低下头,跟鸵鸟似的,像是刻意的在躲着谁。 人后那么大胆,人前却害羞成这样? 他想过去逗逗她,土豆在身侧低声提醒,“舆图一事到底是机密,将军可不要让人发现,您在卓府逗留啊,万一让人察觉到意图,先下了手……” 宴清风觉得土豆想太多,就是过来逛逛,谁能想到? 但他还是尽快离开了宴堂。 当天夜里,他翻窗进某个偏院杂房的时候,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女子。 是她。 她怎么睡这样的地方?院子简陋,屋子也简陋。 她跟卓君朗是兄妹,那便是卓府的小姐。 卓府地位虽低,好歹也是朱门绣户,怎么卓家的小姐沦落到这地步? 他思索间,女子摸索着去倒茶,还对他说:“二哥,我还没沐浴,你介意吗?” 嗯? 她没沐浴,关她二哥什么事儿? 宴清风想不通其中关联,正想着呢,女子坐回床边脱起来了。 一件又一件,直到露出青绿色肚兜时,宴清风紧张得咽了口唾沫,手腕一颤,剑触到墙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女子颤抖着问:“二哥,你怎么不说话?” 都脱给他看了,嘴里还喊二哥。 宴清风想着,不逼一把,她是要把装瞎进行到底了。 于是他干脆把剑抵在她细嫩的脖子上。 他以为,这下她该说实话了,或者暴露她没瞎的事情了。 没想到她竟然对着他就开始深情表白。 “可惜这辈子都没能看一眼宴将军的风采,只要看他一眼,我便死而无憾。” “宴将军是我心上人。” “他是夏朝百姓心中的神,也是我的神。” 宴清风看了她一会儿。 原本她就感动于他救她的事,迫不及待的要献身,又乍然发现他就是战无不胜的宴清风…… 果然,她爱惨了。 卓家门户低是低了点,但是……纳妾也不能草率,他得回去问一问,纳妾有什么要注意的。 次日。 宴清风弄清楚了她的身份,她叫卓明月,是卓府庶出的四姑娘。 他坐在卓君朗书房的红瓦上,寻思着母亲说的话。 母亲说娶正妻之前不能先纳妾,有中意的女子可以养在外宅,收作通房也不要紧。 宴清风心想,卓明月这样爱他,应该什么都不在意的。 他正想着这事儿,便看到秦时和卓明月进了脚底下这间书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听着秦时和卓明月的对话,有那么点不舒服。 卓明月送了一块佩玉,她好像在……对秦时示好? 等她离开后,宴清风从房顶上跳下来,拦住秦时的去路。 “手里那是什么?” 秦时握一握手中佩玉,温煦一笑,“姑娘送的。” 宴清风伸手。 “看着不错,给我吧。” 秦时皱眉,“人家姑娘送我的,哪有转送的道理?你别开我玩笑。” 宴清风冷呵,“不过一块劣质玉,瞧你宝贝的。” “这是姑娘的心意,岂能论贵重,”秦时道,“你不必逗我,这东西我不会给你。” 说完他就走。 宴清风冲他的背影唾了一口。 也就是收个佩玉而已,有什么稀奇的,这样的佩玉他能买一屋子。 越想越气,他转身就去找了卓明月。 他真不是故意在她洗澡的时候进来的。 可她明知道他在,居然还一件件的脱下来,连肚兜都扔到了他脸上! 她淌入木桶中,还在向他表白,“我好想嫁给宴将军,哪怕是妾。” 宴清风嗤了声。 一边说想要嫁给她,一边送别人佩玉,真当他没有半点脾气的吗? 他走到她身后,弯腰躬身凑到她耳边,“嫁给他,你也配?” 她大概是被这话伤到,杏唇咬得发白,还有从浴桶中起身的动作。 难道是……想一丝不挂的勾引他?! 宴清风按着她肩,制止了她的动作,可她却摸上了他的手。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她的肌肤又软又白,声音楚楚可怜的,有种勾魂的妩媚。 宴清风猛地抽出手,逃似的跑了。 再多留一会儿就得出事。 这谁把持得住啊! …… 她居然说,与秦时萍水相逢一场,因秦时而挨打,甘之如饴! 宴清风气得当场就拆了她台。 “想平步青云,勾引男人的确是条捷径。” 她可能是感到愧疚,红了脸。 秦时说:“收收你的戾气吧,一个柔弱残缺的女子,已经很可怜了,你还要这样说她。” 柔弱? 宴清风心中发笑。 秦时是没见过卓明月趁卓君朗昏厥之时,要徒手掐死他的那股狠劲。 当时她是半点犹豫都没有,也没有畏惧,一心就想着杀人。 但是宴清风没有说穿。 既然,她跟秦时眉来眼去的,这样的女子他也不会再纳回家,由他去吧。 …… 可宴清风在看到云月瑶画像之时,猛然发现,卓明月就是云月瑶的女儿。 那么那张舆图,很有可能在卓明月的屋子里。 时隔数日,宴清风再次踏入卓明月的闺房,发现她的屋子被几个人严加看守着。 她说:“嫡母要把我卖了,价值一百两,嫡母怕我跑了。” 她还说:“可以避一避吗,我要小解。” 宴清风做了个翻窗的假动作。 让你在我面前装瞎,我看你这回还怎么装下去! 他举着手折子,落地无声的把她屋子翻来翻去,却听见她小解的声音。 宴清风有点傻眼。 不仅如此,她还说:“公子,既然你都看过我身子,把我买走可好?” 果然,她贼心不死,还惦记着他。 他怎么可能要一个跟秦时不清不楚的女人? 宴清风回去想了两个时辰,然后吩咐人,“去查,卓家把卓四姑娘许给了什么。” 不查尚可,这一查,宴清风便得知了那张员外是个什么角色。 一时冲动,便把张员外给宰了。 宴清风以为,做到这份上,他已经仁至义尽。 …… 段景程约他青楼一叙,他觉得去喝杯酒没什么问题。 土豆再三的劝:“将军,你不是个去青楼的口碑,你应该光风霁月,远离风尘,对你的威名有利。” 宴清风没有理。 威名是打仗打出来的,再说了他也就是去青楼喝杯酒。 段景程在男女感情的事很懂。 宴清风虚心请教他,“一个女的,她再三向你表露心意,可又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会不会是有什么苦衷?” “哈哈哈哈苦衷,”段景程要被他的说法笑死,接着道,“纯粹多养几条鱼,愿者上钩。” 宴清风皱紧了眉头。 “但她看起来真的很爱……” 第186章想做太后 段景程很是好奇,“清风,哪个女人啊?” 宴清风立刻道:“我替土豆问的。” 他怎么会承认是自己遇到这样的事? 推杯换盏间,一个娇艳的女子被送入包房,推入段景程的怀抱。 宴清风看了眼,愣住,心道,这女人有几分手段啊,几日不去找她,她居然找到青楼来了。 就这么非他不可啊? 他只说了句“她看不见”,段景程便听懂了他的语气,把女子推过来。 宴清风顺势接住女子,搂入怀里。 腰很细很软。 她还勾着他脖子,吻住他,把她嘴里的酒喂给了他。 啊啊啊啊啊! 他被亲了! 还被段景程看到了!!!! 这怎么把持!! 宴清风把她抱起来,直奔厢房。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想承认自己有多急不可耐,就扯皇帝,扯康敏苏,把即将发生的事归结于无奈。 她看上去很紧张。 宴清风凭着那个借口,理所当然的撕了她的儒裙,玉白光洁的双腿露了出来。 她慌忙遮掩自己的风光,脸红得抹了胭脂一般。 她有点抗拒,却也没有像反抗卓君朗那样抗拒。 宴清风把她搂抱在怀里,亲了亲她耳畔。 “卓明月,要不要跟我?” 其实都已经到了这地步,收了她已是势在必行的事了。 她抬眸看向他的眼底,就在他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他故意再问一遍。 “要么?” 她怯生生又坚定的回答,“嗯。” 宴清风蜻蜓点水似的亲一亲她的唇,她的脸更红了,娇羞却没有抗拒的意思。 真的很难把持…… 但青楼这地方不行。 宴清风终究在最后一步前停了手,心想着,真正的鱼水交融,还是去他卧房比较好,不能在这种氛围下稀里糊涂的办了。 把卓明月送回卓家之后,土豆一打开车帘,宴清风就说:“你也知道她主动亲我了?” 土豆一脸懵。 宴清风又说:“你没被女人亲过吧?” 土豆反应很慢的想到,“将军前些天说的,就是刚刚那个青楼的女子?!” “什么青楼的女子,她不是,她清白人家的姑娘,今日为了见我才混进青楼的,”宴清风颇有感触的道,“她都不接受别人,只要我。” 毕竟面对卓君朗,她是那样剧烈的反抗。 但是他还没把人接回家,就很巧合的,在寻芳园中看见了卓明月。 见她第一眼,宴清风还挺欢喜的,叫她到身边来,想带她去见自己的那些酒肉搭子。 结果她找托词,浑身上下透着抗拒。 宴清风就忽然想到,她是怎么进寻芳园的? 一定是秦时带进来的。 想到这,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更不好的是,她居然当着他的面,选了秦时! 宴清风整个人都快气炸了。 好在他利用段景程威胁了一句,她乖乖跟着他走了。 …… 秦时不久之后来找过他。 “卓明月是不是以为我把她当作替身?宴清风,你跟她说过什么?” 宴清风若无其事的给他倒茶,“你这人真是没长进,之前为个女人死去活来,现在又死去活来。”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秦时没有接他推过来的茶,口气很不善,“你知道我和苏知秋到底怎么回事。” 宴清风理所当然的道:“你交代了多少遍,不要让人辱她身后名誉,就让所有人以为她怀的是你的孩子,我自然要守口如瓶,怎么敢把实话说给卓明月听?” 秦时脸上肌肉都绷紧了,拳头也握了起来。 “你还有脸说自己守口如瓶?若非你告诉我母亲,我母亲根本不会打死她。” 荣华郡主对自己儿子看上这样一个女人本就不乐意,又发现她竟然还敢背叛儿子,一怒之下,就当众仗杀了人。 宴清风道:“我只是说了实话。” 听到苏知秋死讯之时,他也有点愣神,反思过自己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也不曾料到,荣华郡主会狠毒至此,毕竟秦时都已经跟苏知秋说好分道扬镳了。 可这事全怪他,他觉得不可理喻。 “你倒是毫不愧疚,”秦时心头窜起火苗,烧红了一双眸子,“那是一条人命啊!” 宴清风觉得他莫名其妙。 “你收留她照顾她,她欺骗你背叛你,打死她的也不是你,你至于来逼我愧疚?” 秦时被他气笑,指着他鼻子说:“你在卓明月面前不是这么说的吧?你明知道我郁郁不欢这两年,更多的是怨我母亲,你也明知道我对苏知秋只是愧疚,你却故意让卓明月以为我当她替身!” 是。 是又怎样? 宴清风知道秦时没有办法向卓明月解释,他和苏知秋根本没到多深的地步。 而苏知秋已经惨死,秦时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任何人再议论她的身后名誉。 她腹中这个孩子,他认了。 荣华郡主也是要面子的人,宁可让人以为她连亲孙子都仗杀,儿子被背叛这种事,自然也会捂严实。 宴清风对秦时说:“你也没本事把卓明月带回家去,给她名份。既然如此,她误会就误会了,你也不必解释了。” …… 后来是怎么了? 后来…… 宴清风从梦中转醒,目光呆滞的看着那厚重的宝蓝色帐幔,慢悠悠的起了身。 …… 晨曦的光透过窗,照在她身上。 卓明月睡到自然而然的醒来,被床尾坐着的人影吓了一跳。 “宴清风,你干什么?” 宴清风双肩垮下来,眸底通红的看着她。 “我曾经以为一个女子勾引一个男人,要么是为了荣华富贵,要么是因为爱慕。可我后来才想到,还有一种女子,她是迫于无奈。而我在你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里,没有给你安稳,反而雪上加霜。” 他曾经困于那两个缘由,反反复复地纠结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等他猛然明白过来,其实这两个缘由都不是的时候,他已经亲手斩断了被她爱慕的可能。 卓明月提了提被子,把本来遮到她胸口的被子,提到肩上来,藏起她所有的风光。 “有话直说。” 宴清风垂下眼,视线隔着被子落在她小腹的位置,察觉到自己目光有些黏灼了,挪开眼。 “你肯留这个孩子,谢谢你。” 这个谢意,卓明月觉得她承受得起,但还是解释一下,未免他自作多情,“并不是有意留下,我看过医书,说是月事刚结束同房不会怀上,我们当时是月事后次日,所以我大意了,没有用避子汤。” 发现有了孩子的时候,她懊恼过,怎么医书还有这样出纰漏的时候? “之后又问了张太医要堕胎的方子,他说我之前那回小产有些惨烈,挺伤身的,这个若是不要了,很可能以后都没有子嗣缘分了。” “我考虑了几日,最后想着,这个孩子留着,也能叫宣王和你帮我一把,便铤而走险留下来了。” 宴清风想到先前失去的孩子,心猛地揪紧,立刻表态道:“你保住这个孩子,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卓明月眼尾稍扬,轻提唇角。 “想做太后。” 第187章威胁 她要皇帝死,要她的孩子登基,要站到高台之上,要宴清风也匍匐在她脚下,要曾视她为眼中钉的,企图要她死的,都臣服于她。 宴清风眉宇紧蹙,迟迟不能应允她这句话。 “你看,你做不到,”卓明月有些失望,“那便不要大放厥词,说你什么都能给我。” 她催道:“你赶紧走,别被人看到了害死我。” 毫无用处的人,她看一眼都嫌烦。 宴清风道:“皇帝派来宁江别苑的钱统领,是我的人,我来这里的事,没人会通风报信。” 卓明月深深拧起了眉。 这皇帝可真是不上心啊,唯一的皇长子就是这样保护的么? 他就不怕宣王弄没这个孩子? 宴清风看出来她在想什么。 “我放了重话,皇帝便把信任的人都留在宫里了,你肚子里的他看重,却比不上他自己安危。” 卓明月附和,“那是自然。” 宴清风眸色很黯,嗓音更黯。 “你说过我吃了那个药,就原谅我了。” 卓明月对上他晦涩的目光。 “那你想怎么样呢?” 原谅他又不代表接受他,这完全是两码事。 宴清风似在斟酌,半晌之后,问道:“为什么回到皇帝身边?” “替青菱报仇,”卓明月故意提他妹妹的事,“你心里也清楚,青菱受辱一事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宴清风摇摇头。 “虽说他最可疑,到底没有真凭实据,岂能就此断定是他。” 卓明月忽然觉得他还挺可悲的。 避暑山庄里皇帝以她为质,他差点死在乱剑之下,却竟然时至今日还在企图相信皇帝。 “我在御书房,看到过南缘寺的图纸,”卓明月平静的道,“你但凡去查,总有蛛丝马迹。” 宴清风低垂的眼帘遮住了他眸底的神色。 “明月,一个稳定的朝局对于天下太平是至关重要的,一旦有皇权更迭,登基的又只是襁褓中的婴孩,朝局势必动荡,外寇便会虎视眈眈想乘虚而入。” 他的意思,卓明月知道的。 尽管宴清风的名声因战争而起,可他并不喜欢打仗,看到昔日并肩作战的将士,终究马革裹尸,他并非能够麻木面对。 不仅如此,战乱,总有无辜的村庄和百姓遭殃。 故而为了朝局安稳,对于想要他死的皇帝,对于害了他妹妹的罪魁祸首,他忍了下来。 卓明月一声叹息。 “可他并非明君啊,宴清风,你想要安稳,他不想,你的一厢情愿,有用吗?” 宴清风道:“他不想,便踏踏实实做个傀儡。” 卓明月嗤笑一声。 段以珩岂是能心甘情愿做傀儡的人? 继续逃避吧,得过且过吧,好似彻底撕破脸的那一天便不会到来似的。 “所以南缘寺一事,倒了霉的,只有我和青菱,对吗?你就只能伤害我,对吗?” 宴清风沉默须臾后,转眸,从沉香几上握起一只青花瓷,往地上砸。 清脆的一声响。 卓明月正想骂他是不是有病,闹这么大动静,是不是非要把门外守卫引进来—— 他双膝落地,笔挺的跪在了碎瓷片上。 血从他膝下缓缓弥漫开来。 宴清风眸色深深看着她,“最应该受惩罚的,是我。” 卓明月还是骂出来了。 “你有病吧? 你要跪瓷片也好,跪钉板也罢,你去你府上跪啊,这里是什么地方,宁江别苑啊,谁来收拾这些瓷片,谁来擦你地上的血!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这样只能填平你心里的愧疚,并不能弥补我啊。 你真是只管自己痛快,不顾别人死活,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啊?!” 她冷漠的目光厌恶的语气,比膝下的瓷片更刺痛他。 宴清风不知所措的挪了挪膝盖。 “我会弄好的,你别急,不会害了你。” 然后他让钱统领从窗外递了水桶来,徒手把碎瓷片都捡起来。 他穿着金织的墨蓝色锦袍,跟个下人似的蹲在地上干这活。 卓明月淡淡看着,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 宴清风的手被瓷片割破,冒出血珠。 他举着手指看了她一眼,见她无动于衷,他暗自笑话自己,居然奢望她心疼自己。 她怎会心疼? 地上的瓷片都捡了起来。 他再拿受伤的双手去搓抹布,一寸寸的擦干地上的血渍。 这估计要收拾好一会儿,卓明月懒得盯着他看,翻过身去背对着他,闭上眼歇息。 他忙了半柱香的时辰,歇息的空当,对她说:“明月,你肯留下这个孩子,我很高兴。” “你光高兴了,是半点不肯付出啊。” 这种高兴,她是一点不想看到。 宴清风木头似的杵在那里,手里拿着块抹布。 “你想要皇帝死,是不是除了青菱,还有别的原因?” 卓明月反问:“我说出来,你就帮我杀了他么?” 宴清风:“……” “那就闭嘴,”卓明月寒声道,“无能为力的事,没必要好奇。” 宴清风乖乖闭了嘴,黯黯目光落于地上。 半晌后,他沉默着起了身,往窗户的方向走去。 卓明月背靠在床头,嗓音淡淡道: “一棵树内里被蛀空了,再怎么粉饰太平,它都是千疮百孔岌岌可危的,等它猝不及防的折断倒下来,压死多少人都不可预料。何不先把它锯掉,劈成柴,反而管些用处呢?” 宴清风停步,摇摇头。 “可是明月,你和父亲都是为了一己之私才要走锯木这条路,你们这样和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听了这话,卓明月冷呵了声,凉声质问: “我没有害过一个无辜之人,如何就同皇帝没了区别?” 宴清风回过头来,对上她冰冷的目光,有些窒息的心慌,“我没有说你害人的意思,我只是说争权夺势的行为……” “我做不了太后,还要这个孩子做什么呢,你以为我非要生下他的吗?” “明月!” “你若执意如此,我就喝堕胎药。” 卓明月语气很淡,听不出来是赌气威胁还是认真的。 宴清风脸上肌肉绷紧,目光怔怔的看着她的脸,又视线下落停留在她的小腹,眼底染上猩红。 “别不要他……我求你。” 这个孩子的存在,是他现在最欣喜最期盼的事。 他不敢去想,如果她放弃这个孩子,他会怎么样,会不会崩溃,会不会疯掉。 “不必求我,”卓明月道,“你得给我一个留下他的理由。” 宴清风石雕似的杵那儿。 一会儿后,见他作势又要下跪—— 卓明月制止道:“你不必立刻给我答案,三天吧,三天之后你再来回答我。” 宴清风不认为这三天能改变他什么。 但他应了下来。 “好。” 第188章喜脉? 宴如意戴着蒙面白纱,亲自一口一口的喂药给陆云霄。 在他开口之前,一根手指竖在他唇前。 “让我走的话,就不必说了。” 陆云霄躺在榻上,俊脸显病弱的苍白,“你执意留在这,皇上早晚会看出端倪,会害了你的。” 宴如意给他掖了掖被角。 “我要是走了,那些宫人不会好好管你死活的。” 毕竟是下人,得的又是天花,太医不会对无关紧要的下人尽力,宫人也会能躲就躲。 宴如意深知自己当年能好转,那是费了多大的财力广招名医,又有多少人围着她转,才将她救了回来。 如果她放手,离开关雎宫,陆云霄和另一位宫女很可能被放弃,丢在杂房里任其自生自灭。 陆云霄眼中含泪。 “我这条命死就死了,不值得娘娘如此对待,这辈子能得到娘娘垂青,已是死而无憾。” “我不要你说死,我要你活下来,”宴如意温声细语的说,“安心养病,不要多想。” 皇帝派来的太监又在外头喊话。 “贵妃娘娘,关雎宫病气重,不利于娘娘玉体,皇上请您迁居瑶华宫。” 宴如意隔着门回话,“不去。” 门外还候着一位秦太医,“娘娘,那让我为您把个平安脉吧。” 宴如意开了一点门,细腕伸了出去。 秦太医拿出帕子蒙在她腕上,把了片刻后,跪地道喜。 “恭喜娘娘,娘娘这是喜脉!” 宴如意猛地打开门。 门外不仅有皇帝派来的太监,太医,还有数名侍卫。 此刻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正在恭贺她有孕之喜。 除非提剑把他们都砍了,否则这事绝对瞒不住。 宴如意仓皇回头看了眼陆云霄。 这事一旦宣扬出去,第一次死的,一定是她宫里的假太监陆云霄。 她该怎么办? 宴如意瞪向跪地道喜的太医,“你这医术实在不行,本宫都数月不曾承宠,岂会有孕?如此胡乱诊断,太医署中怎会有这样蹩脚之人?” 秦太医一愣,慌乱道:“可是这……这的确像喜脉,这……” 宴如意冷着脸道:“会不会有其他病症,脉象也像喜脉的?” “有是有相似的,可是这……” 分明就是如珠走盘的喜脉啊! 可贵妃咬定没有承宠,那难道真是他医术不精,误诊了? “娘娘,微臣再给您把一次。” “不必了,”宴如意摆出嫌弃他的脸色,再道,“本宫要方太医来把脉,方太医的医术本宫信得过。” 回进殿内,陆云霄已经坐了起来,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娘娘……” “放心,会没事的,”宴如意安抚他,轻声说,“原本我该留下来陪你,可我现在得想办法出宫了。你别担心我,好好养病。” 陆云霄的目光注视着她小腹,有欣喜,有忧虑。 他想不到这辈子竟然还有这样的福分,能与她有个孩子,可这个孩子,这样的处境,是很难有福气出生的。 宴如意想伸手摸摸他脸,最后还是缩回去。 “放心,我堂兄会护住我们母子的,你只要养好身子,到时候来接你出宫,我们一家人在一块儿。” 陆云霄眼里含泪,重重点了头。 方太医很快应召而来,替她把了脉后,当着门口侍卫和太监的面,说道:“娘娘这是积食所致,并非有孕。” 宴如意便道:“今日被诊错脉,真是一桩趣事,若是我大伯知道了,定要奏请皇上好好诊治这位太医。” 方太医听出来意思。 关键是要让宣王知晓此事。他本就是宣王安排在太医署的人,自然要去通风报信的。 秦太医跪在她脚边,战战兢兢道: “娘娘,臣学术不精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宴如意的目光扫过众人,淡淡道:“也是件小事,就不必闹大了。” - 张太医去宁江别苑时提了一嘴。 “秦太医也太粗心了,滑脉都能把错,贵妃娘娘勃然大怒,秦太医便被贬出太医署了,还罚永不能入长安。” 卓明月皱起眉,“滑脉?那不是喜脉?” “是啊,”张太医浑然不知其中门道,侃侃而谈,“贵妃数月不曾侍寝,先前又失过孩子,这回秦太医如此冒失,可不是找打?” “然后呢?” “然后皇上下令,强行让贵妃娘娘撤离关雎宫,搬进瑶华宫了。” 卓明月沉思片刻。 她的眼前浮现出当日宴如意向她揖手道谢的情形。 她给了宴如意出宫的希望,宴如意也信了她。 那么眼下这桩事,她管还是不管? - 这事到底是被太监一五一十的转述给了皇帝。 “把错脉?” 段以珩深深蹙起眉,问道:“后面来的,可是方太医?” “正是方太医。” “呵。” 段以珩冷呵过后,摆手示意人退下。 他缓缓合拢手中奏折,起身,一巴掌拍在案牍上。 “把贵妃送去瑶华宫!” “皇上,贵妃娘娘不肯……” “由得她肯不肯?”段以珩脸色阴沉无边,“强行弄出来,拖不动就用绑的,不必怕伤到人。” 福公公立刻退下去办事。 段以珩一脚踢碎了案牍边的白瓷花口瓶,依然觉得胸中怒气难平,又掀翻了满是奏折的楠木案牍。 他这几日还担心宴如意会不会再染天花,她倒好,喜脉都诊出来了。 宫人们匆匆入内跪了一地。 “皇上息怒!” 段以珩一时片刻说不出话来,重重甩袖。 “滚!” …… 这一回并没有三请四请,宴如意便顺从的去了瑶华宫。 浑身上下都被换洗用药物擦拭了遍,以保证不会沾染天花病毒。 洗第三遍澡的时候,段以珩过来了。 “收拾收拾,让楚太医再给你把一回脉。” 宴如意泡在汤池中,知道他这是势在必行了,瞒不过了,便道:“怎么,淑妃给你怀着孩子,我不能自己也怀一个吗?” 段以珩微愣,迟钝的反应过来,她这是直接承认了。 他额边青筋暴粗,龇目欲裂。 一把薅住宴如意的头发,把她人从汤池中拖拽了出来。 “贱妇!” 宴如意被甩摔在地上,她若无其事的爬起来,拿过一旁的沐巾擦干自己。 段以珩粗暴的从她手里拽走沐巾。 “贱妇,跪下!” 宴如意看他暴跳如雷的模样,噗嗤笑了声。 “我做错什么了,你容不下我跟你的孩子,我去跟别人生一个怎么了?是你的,不是你的,你都容不下?” 段以珩扬起手,扇在她脸上。 “这样下贱的话,你竟也能说出口!” 宴如意含了一口血腥,“我最下贱的事,就是嫁给你!” 段以珩忍着掐死她的怒气,问道: “奸夫是谁?” 宴如意一字一句道: “我堂兄,宴清风!” 第189章恨之入骨,不可原谅 段以珩冷呵。 “不可能。” 那家伙在女人方面实在挑剔,这么几年,能入了他眼的也就卓明月一个。 宴如意笑道:“怎么不可能呢,我一直以来最仰慕堂兄了,他一直都不接受我,近来不知怎的同我好了。除了他,谁又能避开你的耳目,入我关雎宫呢?” 段以珩额边青筋暴起。 “若是宴清风,你还会宣之于口?” “如何不能啊?”宴如意轻蔑的看着他,“我就是说出来,你又能拿我堂兄怎么办?” 段以珩忽而想到,从前的宴清风的确不可能对如意做出什么。 可若是报复呢? 报复他占有了卓明月? “不知羞耻!”段以珩照着没打过的半边脸,又一巴掌扇过去,“他是你堂兄啊!” 私通不可饶恕,跟堂兄私通更是罔顾人伦。这样不知羞耻的事居然是她做出来的! 宴如意摔在地上,抬起眼眸,看向他的目光中痛快又怨恨。 她也是这几个月才发现,皇帝表面上跟堂兄称兄道弟,实则心怀嫉恨。 他嫉恨明明自己才是皇帝,可世人提的更多的却是宴清风的丰功伟绩,他这个皇帝,成了宴清风出手相救才能活下来的皇帝。 “我堂兄就是比你好,他若是我表兄而非堂兄,我早就嫁他了!哪里还会嫁你!” 段以珩薅住她头发,弯腰,近在咫尺的冷眼端详着这张脸。 这是他年少之时最喜欢的一张脸,为之望眼欲穿,也为之欣喜若狂。 可如今却是这样潦草的收场。 他语气里几分扼腕:“撞柱自尽吧,如意,夫妻一场,朕在这里目送你走。” 宴如意感觉头皮要被拽下来似的,拉扯的生疼。 她咬牙切齿的道:“要么你来动手,我绝不会自尽。” 段以珩看着她,眸底阴霾愈来愈重。 “或者,朕容你戴罪立功,去杀了宴清风,朕不计前嫌,你依然是贵妃。” 宴如意冷笑一声。 到这种时候,居然还在打这种算盘,他这到底是多恨她堂兄? “我呸。” …… 卓明月赶到之时,宴如意被掐住脖子抵在柱上。 “皇上,贵妃有用,留她一条命吧!” 听言,段以珩迅速收了手,转眸看向盈盈入内的卓明月,收敛了面上戾色。 “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在宁江别苑养着。” 宴如意衣不蔽体地倒在汤池边,捂着脖子止不住地咳嗽。 卓明月从旁衣架上拿起沐巾,信手一扔,堪堪盖住她身子,转而对皇帝道:“他怀的,很可能是宴清风的孩子。” 进宫的路上,她想了许多,要如何才能保住这条命。 无疑,哀求是最没有用处的。 唯一虎口救人的可能,便是将宴如意和她腹中之子,从无用变得有用。 宴如意的咳嗽骤然停住,诧异地看向卓明月。 她是开了天眼,还是刚刚在外面偷听的? 段以珩原本并不太信如意的奸夫真的会是宴清风,可加上卓明月的话,便有七八分可信了。 “你如何得知?” 卓明月道:“今早我听张太医说了秦太医误诊之事,忽然想起来前些天,皇上让我劝说宴清风之时,他有些话实在古怪,故而联想到,贵妃可能是真的有孕。” 段以珩皱眉,审视的目光看着她,“他说了什么?” 卓明月煞有其事地道:“宴清风说,他自是要接贵妃出宫的,他等贵妃对皇上失望,已经等了许久。” 这种暧昧不明看似深情的说辞,她张口即来。 段以珩的脸色逐渐变沉,不知在想什么。 卓明月继续道:“他还说,为了这一日,他煞费苦心。” 段以珩眉心紧蹙。 煞费苦心? 宴清风做什么了,就称得上煞费苦心这个说法? 叫如意死心并移情别恋,无非就两件事,一是失去孩子,二是淑妃的存在。 他猛地看向卓明月。 如果宴清风故意装作很爱卓明月的模样,就是为了让他出手夺爱…… 段以珩语气凉了几分,“当日怎么不说?” 卓明月垂眸,“当时我只觉得他说了些废话,今日才觉得,事有蹊跷。” 段以珩再问:“你怎么想?” 卓明月言简意赅的说出他想听的话,“恨之入骨,不可原谅。” “好,”段以珩的目光挪到宴如意脸上,“你说,贵妃这条命留着有用。” 宴如意裹着沐巾坐在地上,低着头,看不到脸色。 卓明月道:“既然宴清风爱她,她肚子里又是他的孩子,自然对牵制宴清风和宣王有用。” 段以珩默不作声。 卓明月再接再厉,“有些关键时候,一个女人能抵三军呢。” 眼下先把人保住了,今后才可走一步看一步。 段以珩目光淡淡的看着她,半晌后,干巴巴的笑了声。 “朕倒是想不透,你是怎么跟贵妃有了交情,叫你从宁江别苑跑进宫救人来了。” 他怀疑了。 卓明月倒吸了口凉气,反应很快的说道: “我与皇上是荣辱与共的,宴氏如此虎视眈眈咄咄逼人,我自然不安心,忧虑我孩子将来的处境。只要有法子能牵制宴清风,我便会全力劝皇上一试。” 那道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巡晙良久,始终没瞧出半点破绽。 段以珩晦暗不明的道了声“好”,又冷冷看了眼宴如意,大步离开。 他走后。 宴如意裹着沐巾从地上爬起来,她的脸红肿一片,白皙的脖子上还有触目惊心的掐痕。 “为什么救我?”宴如意皱着眉,一昧的指责她,“和你毫不相关的事,你把自己牵扯进来,傻不傻?” 卓明月道:“我答应过你的,要让你出宫。” 她不希望自己的承诺成了一句空谈。 宴如意的眼里忽然有了些泪光,她眨了眨眼,又问:“那句对我堂兄恨之入骨,不可原谅,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卓明月避之不谈,对她道,“你吃好喝好,安心养好腹中孩子,来日方长。” 宴如意感觉她身上有秘密,可她既然不打算说,自己便不会多问。 “你救了我,于我有恩,来日我若能活着出去,必叫大伯和堂兄厚待于你。” 光裹个沐巾总是不行,卓明月从旁拿了衣服递给她。 “方才,皇帝可能原本就不会要你死。” 男人的手劲,要折断一个女子的脖子,是在顷刻之间。 而皇帝手松的太快。 卓明月斟酌道:“他像是在等别人给他一个理由,饶过你。” 真要一个人死,悄无声息的就办了,身为皇帝,岂会来亲自动手? “那又如何,他也该知道,我死都不会向他低头求饶的。”宴如意边穿衣服,边道,“淑妃,该走了,不要在我这久留。” 第190章想跟我私通? 兰妃听说了皇帝在贵妃那雷霆大怒的消息。 皇帝与贵妃争吵不是后一回了,可让皇帝恼成这样的,似乎史无前例。 后宫议论纷纷的,都在猜测贵妃到底因何事惹得皇帝如此。 皇后握住兰妃的手,推心置腹道:“眼下贵妃禁足,淑妃在宁江别苑养胎,皇上身边没个人,兰妃妹妹可要贴心着点啊。” 兰妃立刻懂了这话,特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带上天竺的一些小玩意儿,前去乾元宫抚慰圣心。 在去乾元宫的宫道上,兰妃瞧见不远处走来的人影,目光一凝,问身旁婢女: “那可是宴将军?” 婢女道:“兴许是的。” 能在宫中戴着佩剑来去自如,且穿着奢贵一看就是个主子的,便只能是宴清风了。 兰妃扶了扶发簪,唇边捻起一抹嫣然笑意,迎上前去。 “将军这是记挂着贵妃,才入宫来瞧瞧吗?” 宴清风目光淡淡的从上到下将兰妃扫视了遍。 他听说天花之事跟兰妃有关,但大概碍于天竺的缘故,终究也没伤到如意,父亲和皇帝都没追究。 她是怎么敢,还来拦他的路? 兰妃从他寡淡的脸色上看不出什么,不得了的口吻道:“后宫里都传遍了,皇上为了淑妃,对贵妃发了好大的火呢。” 宴清风面无表情,“谣言止于智者。” 兰妃继续煽风点火: “说来也挺叫人唏嘘的,贵妃本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这有了淑妃之后,贵妃的境遇竟沦落到如此。皇上真是对淑妃宠爱空前啊。” 宴清风道:“淑妃长得好看,爱她不是很正常?” 这兰妃言下之意他听得懂,无非是在挑唆,引他将贵妃被罚一事迁怒于淑妃。 兰妃没听出他言语对淑妃的维护,又道:“她若只是讨皇上欢心,那也罢了,可淑妃是个妒妇,几次三番的容不下贵妃,把这后宫都弄得乌烟瘴气的。我还听说,关雎宫的天花,跟淑妃脱不了干系呢。” 她这番话一气呵成,自然得很。 宴清风微眯起眼,轻嗤道:“穿成这样来拦我路,是想跟我私通?” 兰妃被他的直白惊红了脸,环视四周后,确定不会被人听到,才轻声说:“将军,这,这不太好吧?” “确实不好,”宴清风漫不经心的道,“你长得不如贵妃,更不如淑妃,我实在提不起兴致,麻烦你让一让,不要勾引我。” 他从来是知道怎么羞辱一个女人的。 竟然来他面前说卓明月的坏话,这不是送上来找骂? 兰妃一噎,涨红了脸。 “我没有勾引你!将军怎能如此辱我清白!” 宴清风淡淡“哦”了声。 “我说话向来如此,若是伤到了你,你忍一下。” 兰妃气得面红耳赤,也只能往侧让开一步,给他让开了道。 宴清风迈开长腿要走。 兰妃仍不死心,“将军,我只是想告知你淑妃做的歹事,难道将军不想替贵妃讨个公道吗?” 宴清风停步,却没回头。 “天竺派你来搅这趟浑水,当真是败笔。” 兰妃脸色滞住,没有再追上前去。 - 段以珩许久不曾觉得如此疲惫。 一本奏折,短短数行字,半柱香的时辰才看完。 第二本,大篇幅夸赞宴瑾安的治水之功,奏请封赏。 宴瑾安,是宴如意的长兄, 段以珩怒上心上,猛地将折子掷出,砸在了从门口而入的宴清风脚边。 宴清风捡起地上的折子,打开看了眼。 他走到案牍前,把折子放在皇帝眼前。 “你是不是盼着治水失败,治宴瑾安个渎职之罪,如此才好?” 段以珩往宽大的檀木椅上一靠,轻蔑道: “宴瑾安的举措只是借鉴前人,算不得什么大功,这番治水派谁去都能办成。” 宴清风摊开他面前的奏折,从他手中抽出墨笔。 蘸了墨,在折子上写下龙飞凤舞的“准”字。 完事儿搁下笔,云淡风轻道: “这个皇帝,换谁来也都能做。” 段以珩双目一睁,猛地一拍桌子,震起几本奏折。 “宴清风!” 宴清风无喜无怒的看着他,“还有哪些折子不会批,我来。” 段以珩怒视他良久,忽然意味不明的笑笑。 “当爹了,高兴么?” 宴清风心头一怔,面上却是一片冷漠之色。 “你在胡说什么?我去哪里当爹?” 段以珩意有所指道:“让朕的妃子给你怀孩子,你真有能耐。” 他知道了,他到底是知道了。 宴清风联想到今日一大早卓明月就离开了宁江别苑,看来,是皇帝发现事有蹊跷,才把人押回入宫。 “你别动她。” 段以珩笑了起来。 这是承认了。 兜了一大圈,他竟然喜欢自己的堂妹,还为了让堂妹对自己死心,安排了卓明月,演了一出长达大半年的戏。 宴清风脸色冷下来。 既然事情败露,他便不能再让卓明月留在宫里,他得立刻马上把人带走。 他转身往外走,段以珩不紧不慢的道:“你若擅闯去见她,她和那个孽种会被当即射杀。” “你敢动她,”宴清风目光极冷,裹挟着杀意,“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段以珩拿着那本奏折走到三支盘筒灯旁,引了火。 火苗渐渐吞噬了大半本册子,包括宴清风的那个“准”字。 他放手,残余的纸张就着火,缓缓落地。 “她作为妃嫔,与人苟且是为死罪,朕理应处死她。但你若交出飞豹军的虎符,朕可以放过她,送她出宫。” 飞豹军是宣王耗费十数年训养打造的,迅疾如豹而得名,如今对宴清风唯命是从。 段以珩回到檀木椅上坐下来。 “你不必急着给朕答复,那孽种的命朕暂且留一日,若一日后你还不曾想好,朕便依宫规处置了。” - 宴清风在房里床上枯坐到大半夜,脑中一片混沌没有主意。 便让人把土豆叫了来。 “卓明月肚子里的,是我的孩子。” 他一开口,土豆就愣住,“将军,你是不是做美梦了?” 宴清风瞪他,“现在的问题是,皇帝发现了这个事,他拿卓明月威胁我,要我交出飞豹军。” 土豆睁大了眼。 “将军,这,这……要不你先醒醒?” 卓姑娘怎么可能怀主子的孩子,月份摆在那里,怀上的时候主子都失忆了。 这要不是货真价实的皇嗣,皇帝能不察觉? 第191章跟我走,快 宴清风道:“我很清醒。” 土豆长长叹了一声。这主子该不会得了失心疯了吧? “将军,要不要看大夫?” 宴清风眼眸沉沉,“看什么大夫?” 土豆忐忐忑忑的说:“臆想症是可以治好的……” 也或许是那枚失忆丸的缘故,那种能叫人失忆的药,终归伤脑子的。 宴清风对他勾了勾手指。 土豆脑袋凑上前去。 宴清风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她肚子里的就是我的孩子。” “是……”土豆哪敢说个不字,缩着脑袋,斟酌道,“将军要不要问问卓姑娘,看看她怎么说?” “我要是能见到她,至于夜不能寐?” 宴清风怎么就觉得这会儿跟土豆说话怎么这么累,他是来叫土豆帮忙想法子的,不要听这些废话。 土豆道:“怎么就见不到了,将军进出皇宫来去自如,随便安排下就能见到卓姑娘了。” 宴清风又给他脑门一巴掌。 “我说了,她暴露了,皇帝这会儿拿她做人质,我如何能见到!” 土豆顺着他的话说:“那就让人查查看,能不能查到卓姑娘在哪儿,被多少人看守着,将军你说如何?” 宴清风沉重的“嗯”了声。 但他不抱有什么希望,毕竟皇帝做事也算谨慎周密,既然以她为质,那绝对不会让他轻易的找到。 土豆赶紧出去办事。 半个时辰后,土豆回进来,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家主子: “将军,人就在宁江别苑,正午时分,淑妃就出宫去宁江别苑了。” 这不很明显吗,啥事没有。 宴清风皱了皱眉。 有些奇怪,这既然要作为人质,怎么不把人困守在他相对好把握的宫中,反而大摇大摆送到宁江别苑去了呢? “谁在宁江别苑驻守?” “还是钱统领。”土豆回得很快。 宴清风皱起眉。 “难道是,故意在那放个饵,诱我以身犯险?” 土豆连声叹气,自家这个主子,真的在往疯掉的方向发展。 居然凭空臆想出这码事,就这么想当爹? “将军,你是不是做了个美梦,错把梦境当真实发生过的事了?卓姑娘怀的,千真万确是皇嗣,并不是你的。” 宴清风懒得再跟他解释,“宁江别苑中的布防,钱统领怎么说?” 土豆道:“一如昨日前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宴清风思来想去的,起身穿衣。 “走,去宁江别苑,我要把她带回来。” 他得亲自去看看。 土豆赶紧拦住他去路。 “将军!这事不可以乱来!卓姑娘现在是淑妃,你把她强行带出来,她的名声怎么办?今后还怎么回宫中?连带着她腹中的皇嗣都会被人猜忌的啊!” 土豆怀疑主子是不是就想去骚扰卓姑娘,一晚不去他就浑身不得劲。 宴清风几乎失去耐心,最后说一遍。 “卓明月怀的就是我的孩子,我的,我的,我的,不是皇帝的,也不是我爹的!” 若非卓明月不让,他恨不得告诉全长安的人,他有孩子了。 皇帝发现就发现了吧,他就顺势把卓明月留在身边,孩子也留在身边,最好不过。 - 卓明月反反复复的想起宴如意。 想起她曾黯然神伤的说:淑妃,我们都一样,成了红颜未老恩先断的旧人了。 她对皇帝,大概曾经爱得很深,如今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去割舍,终究还是沦落险境,一步差池便万劫不复了。 卓明月不知自己怎么了,还是想救她。 可要怎么做,才能救了她,又不至于牵连自身呢? 卓明月胡思乱想着,一个人影翻窗而入,直奔向她,不由分说的掀开她的被子,拉住她的手,要把她从床上拽起来。 “跟我走,快。”宴清风火急火燎的道。 他进来的过于容易,甚至叫他心生忐忑。 要么有诈,要么皇帝确确实实就是个草包,威胁了个寂寞。 卓明月挣开他的手。 “发什么疯?” 宴清风急得心里发慌,“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不走。” 卓明月心想,她疯了才会在这时候跟着宴清风走,她要是走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了。 宴清风呼吸都很急促,“你被皇帝发现了,你知道么?” 闻言,卓明月心中也是一紧。 “被发现什么了?” “他知道你怀的是我的孩子了。” 卓明月脑中轰的一下。 这么突然? 怎么就发现了? 但她没有再迟疑,“我穿个衣服。” 她眼疾手快的从柜子里拿了件深色的轻便的衣服,三两下草草穿好。 窗台有点高,宴清风把她抱上去,外头有人蹲在那,她踩着人的背,落了地。 离开宁江别苑的一路上,人手都被钱统领支开了去。 宴清风握着她手腕一路小跑,顺利的离开宁江别苑。 卓明月坐在马车上,心头的紧张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平复之后,她回想起方才离开的过程,太过顺利了,顺利得不正常。 卓明月蹙起眉,问他:“宴清风,你是不是骗我?” 他是不是为了骗她离开皇帝身边,编造了一个谎言?她逃出来了,就没了回宫的后路,如此一来,只能倚仗着宴清风的庇护了。 宴清风对上她质问的目光,呼吸一紧。 “没有,皇帝亲口说的,他真的发现你怀的是我的孩子了。” 卓明月眉头紧蹙,“他发现了,不押我回皇宫,也不严加看管,就这么好心的告知你,然后任由你把我带走?” “这……”宴清风也无法解释这其中的事,确实很不对劲,“我真的没有骗你。” 卓明月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他同自己一样满是困惑。 如果他没有撒谎的话? 那皇帝说的发现怀了宴清风孩子的人,是…… 宴清风想去握她的手,又瑟缩了回去,底气不足的道: “皇帝拿你和孩子威胁我交出虎符,是真的。” 卓明月问:“皇上怎么说的,他点名道姓是我了吗?” “说的就是你啊,”宴清风理所当然的道,“除了你还能有谁?” 皇帝说他当爹了,孩子母亲又是后妃,这事儿除了发生在她身上,还能是谁? 卓明月脸色一凝,若有所思道: “可是贵妃怀的也是你的孩子。” “嗯?”宴清风没听懂,“你说什么?” 第192章再入将军府 卓明月扶额,有点儿无言以对。 “皇帝说的怀了你孩子的人,是贵妃。” 她大半夜的被骤然闹醒,人迷迷糊糊的,竟然没及时想到这处。 也怪她本就心虚,才乍然听到事情败露,下意识的撒腿就跑。 宴清风愣了一愣,忙着跟她解释,“明月,我只有你一个,别人都不可能怀我孩子,如意她更不可能,她是我妹妹啊。” 要是换了别人这样胡说八道,他肯定骂人了。 他跟如意是堂兄妹,半点男女关系都没有,怎么可能有孩子? 卓明月解释道:“先前我不是告诉你,如意有了别的男人?这回贵妃有身孕了,为了给她和孩子一线生机,我告诉皇帝那是你的孩子。” 宴清风撇了撇嘴角,脸色逐渐僵硬。 所以他就这么当爹了? 怪不得,她人会在宁江别苑,怪不得这么轻易就带出来了。 宴清风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这个事。 “不过眼下我在这节骨眼上把你带出来了,皇帝也会怀疑你了,不如留在我身边,安安心心的生孩子,皇帝我会……” 杀字还没说出口,卓明月便道:“你现在该做的,便是挟持我。” 宴清风一愣,“挟持?” “你不想救你堂妹了吗?”卓明月指了指小腹的位置,“拿这个孩子,去换他们母子。” 将错就错吧。 若是把她从宁江别苑里抢出来,是为了挟持她以救贵妃的,此事便又说得通了。 宴清风脸色铁青。 “我不同意。” 人质,哪怕是假的,总归叫她涉险,他不肯冒这个险。 哪怕他要救如意,也得想别的路子,绝不能拿明月和孩子去换。 卓明月道:“可也只有这样,能不让皇帝怀疑我,我还能理所当然的回宫。” “就一定要回宫吗?”宴清风眼巴巴的看着他,手里捏了一点宝蓝色蜀锦衣袍的衣料,捏得发皱,“你在皇帝身边,我不放心。”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被皇帝拿她的命来威胁自己,他怕下一次自己无能为力。 卓明月看着他带着恳求的眼睛,问道:“那你杀皇帝吗?” 倒也不是非回皇宫不可。 毕竟她腹中的孩子,皇帝已经昭告六宫,昭告天下。 来日无论在宫内宫外出生,都是名正言顺的皇长子。 哪怕有人不服,宣王也有办法让朝臣服。 在她灼灼目光下,宴清风心念一动,“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杀皇帝,扶你做皇太后。” “什么?” “和我私通。” 不趁着眼下谈条件,今后可就没机会了。 卓明月顾左右而言他,“我怀疑贵妃的那个男人,就在关雎宫中,极大可能是个假太监。” 马车驶到将军府门口,停了下来,宴清风却没有起身下马车的动作。 “明月,先说我们的事。” 卓明月微微蹙了下眉。 “今后明媒正娶个大家闺秀不好吗?我们之间,该适可而止了。” 宴清风不能接受她这样说。 “我之前确实不好,但你是唯一一个,让我想变好的人。如果是你,我做裙下臣也无妨。如果不是你,任何人我都不想娶。” 卓明月还没有给他回答,车帘被掀开。 土豆的脸出现在车帘外,他看到卓明月,眼眸一颤: “卓姑娘!将军把你带回来了!” “嘘。” 卓明月示意他小声点,顺势下了马车。 宴清风跟在她身后,直到她绕过大半个府邸,踏入先前她住过几天的那个偏院。 他拉住卓明月的手腕。 “换个屋子吧……” 这个偏院的回忆不大好,宴清风怕她住在这里面,想起的都是他做的那些禽兽不如的事。 卓明月不动声色的抽出了手。 “我既然是你挟持来的人质,合该住的偏一些,这是你府上最偏僻的屋子了。” 宴清风道:“他不会相信我会舍得拿你当人质,还有谁不知道我……” “他会信,”卓明月道,“我编造了一些事,把你对我的深情归结于一场演给他看的戏。” “编的什么?” “你装作爱我,就是为了引他横刀夺爱,以此使他和贵妃离心。” 宴清风还是不明白,“我要他跟如意离心干嘛?” “你爱的其实是贵妃,为了得到她千方百计罢了,”卓明月顿了顿,道,“所以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宴清风有点儿哑口无言,这个谎言迂回的让他好半天才理解过来,半晌后他说: “没关系,你知道我爱的是谁就行。” 卓明月看了他一眼。 知道又如何,男女之情多半浅薄脆弱,遗憾和不甘反而长久一些。 他不正是如此? 她看向眼前尘封数月的屋子,“你安排人打扫一下吧。” 跟在其后的土豆自告奋勇,“我来安排。” 他动作很快,立马带人来进屋收拾,抱了干净的被单棉被来。 卓明月站在院中等着,以袖掩嘴打了个哈欠。 这两个晚上总被宴清风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打扰,没有好好睡。 宴清风企图说服她:“这不知要收拾到什么时候,你有身孕不能受累,去别的厢房歇歇如何?” 他在这站着都感到窒息。 脑子里全是在这个院子里发生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她的眼泪,她的无助,他的残忍。 每一个画面都是一把刀,在他心里绞着,都快把他的心脏搅成肉泥了。 挺懊恼的,早知她要来,前些天就得一把火把这院子烧了。 卓明月捂了捂肚子,“我有些饿了,你让膳房做点吃的来。” 有孕之后她容易困,也容易饿。 别人怀孕食不下咽的,常常想吐,她倒是没有。张太医说这是孩子不忍她吃太多苦头。 “好。” 宴清风立刻去了膳房。 他让人把厨子喊起来,不过没让厨子碰灶头,只是在旁看着。 他在厨子的指导下,亲力亲为下碗阳春面。 面下了灶。他问厨子,“你家娘子怀孕的时候,喜欢吃啥?” 厨子想了想,“有孕的时候喜欢吃酸的,梅子,柑橘,她都很喜欢。” “我记得你家娘子生了个闺女。”宴清风道。 “是哩,”厨子道,“旁人说的酸儿辣女,一点儿也不准,我家娘子喜酸还是生了个女娃。” 他埋汰着不准,可提到女儿依然满面喜色。 “这女娃娇气得很啊,爱哭,不过一看到我就不哭了,张开小手让我抱抱哩。我娘子气的,说她没日没夜地照顾,还是跟爹亲。” 宴清风心想,女娃也挺好啊,可是卓明月一心想做太后,是女娃她会不会失望? 那到时候,能不能哄她再生一个? 第193章下面吃 他喜滋滋地盘算着,厨子提醒道:“将军,面好了,该捞起来啦。” 碗很烫,他差点没端住,却也不敢松手生怕给弄洒了。 直到稳稳当当的放在了托盘上,他才放心。 宴清风端着面走到偏院。 里头还在收拾。 土豆站在卓明月面前,埋汰道: “将军今夜可能做了场梦,把梦境当现实了,非说姑娘你怀的是他的孩子。” 宴清风在五步之外,屏住呼吸等着她说,那确实是他的孩子。 只要她说了,也算给了他一个名份。 卓明月手轻轻搭在小腹上,垂眸看着自己尚且扁平的肚子,什么话都没说。 土豆又问:“你还要回宫里去吗?” “走一步算一步吧。”卓明月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到底可以怎么走,“到这一步,已经不亏了。” 毕竟皇帝的断子绝孙是铁铮铮的事实,不可逆的,若能做到更多,那便更好。 土豆真心实意的劝她,“在意你的人,无论是活着的,还是过世的了,都盼着你好好活。” 卓明月点点头。 “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事都叫我体会权势真是个好东西,能轻而易举的摧毁一个人,甚至波及旁人性命。也唯有坐拥权势,才不至于被身不由己这四字困扰。” 一字一句宴清风听得清晰。 他心头勾起一丝酸涩。 她不必再担心的。他完全可以护住她,也能护住她想护的所有人。 土豆跟他想到了一处,“其实你不必冒这个险,将军愿意对你好,恨不得把心剖给你看了,他自会护着你,叫你往后不再身处困境。” 卓明月摇摇头。 “你知道人生若只如初见是何意吗?” 土豆抓了抓后脑勺,“何意?” “人心易变的意思。” 卓明月细数道:“你看康子意那么爱青菱,他变心了,皇帝那么爱贵妃,也变心了。宴清风曾真心实意的想娶我,婚书都写下了,依然会有变故。纵使他这一时片刻的会对我好,能容忍我良多,甚至为我发疯,可那不代表往后都是如此。” 所以她对宴清风,可以利用,可以倚仗,却不能托付。 宴清风开口道:“那若是一辈子都如此,你可愿陪我终老?” 闻声,两人转眸看向他,土豆迎上前去,要从他手里端过面碗。 “将军,这都快丑时了,你去歇着吧。” 宴清风没给他,径直走过去,走到卓明月眼前,向她邀功。 “我亲手下的面,你尝尝。” 卓明月看了眼,汤色不错。 她进屋,宴清风跟着进去,把面碗放在了小圆桌上。 卓明月挑起面吃了几口,还行,算不上美味也算不上难吃。 下人们已经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被褥铺好。 宴清风一个眼神,他们跟土豆都通通退了出去,还轻轻关上了门。 屋子里没有坐的地方了,他就站着。 “那会儿我答应过你,要给你做面吃。” 做周无痕的那些时日,尽管碳火灼喉很痛,可能够陪在她身边,被她依靠,被她关心,当真极好。 只是他贪心了,急于哄她成亲,才那么快露了破绽。 卓明月手中筷子一顿,“你还记得,从前我提过的要求吗?” 从前?是多久的从前? 宴清风认真去回忆。 她有要求过他对她好,她还多次提过段云锦…… “我不会再管段云锦的事了,”宴清风向她保证,“叫她去和亲也行。” 他后悔的事太多,当初没有依她,没有把段云锦送去和亲,就是其中一件。 卓明月又吃了几口面,感觉差不多了,吃太多一会儿不容易睡着。 她把筷子放下,对他道:“其实,当初在公主府,是我主动要求吃的合欢散,并不是被逼的。” 宴清风身子一僵,眼珠子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他想不透为什么要主动吃那种东西,是为了报复他?还是为了栽赃段云锦? 不过这都不重要。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不论当时发生了什么,我都……” “凭什么不提呢,”卓明月淡淡道,“我要求吃合欢散,是因为长公主要拿我喂豹子,我祈求她高抬贵手,让我失身便好,别要我的命。你认为,我什么都不失去,长公主会放过我吗?” 宴清风怔怔的站在她眼前,张了张口,却是无言。 他一直以为跪钉板已是段云锦做的最过分的事。 可她怎么敢,拿他的女人去喂豹子? 而当时,卓明月面对那样的处境,不得已求着段云锦给自己吃合欢散,她心里该有多恨他? 卓明月嘲弄道:“她根本就不觉得你有多在意我,在她眼里,我只是你一个正在兴头上的玩宠,她又有什么不敢?” 宴清风无力的摇摇头。 “是我的错。” 当初他一直想说服自己,只是个玩物,不要动心,可他再三企图说服自己的时候,他早已栽进去了,深陷其中,舍不得放手,他却不自知。 “世人皆视宁死不屈为高尚,都瞧不起苟且偷生之辈,”卓明月问他,“宴清风,你觉得我该死吗?” 宴清风摇了摇头。 在江边村庄的时日里,她问过周无痕,有没有觉得她贱。 她迷茫过,自卑过,但她本没有任何错。 “你想要把段云锦如何,或者让我如何,尽管说,只要你说,我就做。”他嗓音嘶哑无比。 卓明月打了个哈欠。 “眼下想叫你出去,我要歇下了。” “好。” 宴清风再怎么舍不得走,也得走。 他还挺羡慕自己失忆的时候,仗着什么都不记得,还能理直气壮的翻她的窗,钻她的被窝,强吻她。 宴清风打开院门,把门口的土豆吓了一跳。 “将军怎么,怎么出来了?” “不然?留里面过夜?” 宴清风并非不想,可是卓明月不会让,他连表露这个念头都不敢,只能装一波正人君子。 “派人去探探贵妃的处境。” 宴清风是真没想到,如意她对皇帝那么用情至深的人,居然也会红杏出墙。 但她不管做了啥,好歹都是他堂妹,是宴家人,无论如何都要给她兜着的。 - 大清早。 段以珩由宫女伺候着穿戴龙袍和九旒冠冕。 距离给宴清风的期限,只剩两个时辰了。 钱统领火急火燎的入内,却跪在地上迟迟不开口。 段以珩摆手示意宫人都退下去。 钱统领这才开口,“皇上,淑妃娘娘被宴将军强行带走了!” 段以珩猛地上前两步。 “你怎么办事的?!” 钱统领跪地磕头。 “皇上,将军带了不少人来,微臣挡不住啊!” 第194章如意是人,你也是人 钱统领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 “宴将军说,他说……他要贵妃娘娘出宫,否则就给淑妃娘娘灌堕胎药……” 段以珩满面阴沉的听着,此刻才觉得自己大意了,宴清风居然来这招。 “宴将军说,他只等两个时辰,”钱统领道,“只要送贵妃出宫,他就放了淑妃。” 段以珩冷呵。 “区区淑妃,他想要,就拿去消遣去吧,至于皇嗣,朕可以有无数个。” - 皇帝的这句话,很快全须全尾的传入卓明月的耳中。 “你被弃了,”宴清风盛了碗红枣燕窝羹,放到她面前,“他对这块兵符是势在必行。” 卓明月白玉勺轻舀起一颗红枣。 “兵符你不可能给他。” 宴清风看着她,“你知道我一定不会?” “孰重孰轻,你心里有数。” 大概是皇帝气得狠了,他也该想到,要个虎符八成是无用功。 飞豹军八千精锐,宴清风再鬼迷心窍也不可能交出去。 还不如重演逼他孤身犯险的戏码,他没准大男子气概上头,一个冲动便去送死了。 宴清风目光深邃的看着她,“有时候觉得,你还挺懂我的。” 卓明月嘴里的燕窝差点喷了出来。 她听着这口气这话是真别扭,也不知为何,就挺别扭了,什么原因说不上来。 清咳了两声,道:“你太医署里有人吧,让太医带个话告诉皇帝,前些天就发觉我胎象不稳,给我开了安胎药的方子,得每日按时吃的,同张太医也说一声。” 皇帝还在与他僵持着,可此刻心中未必不煎熬。 这时候再添一点柴火,没准火就旺起来了。 宴清风撇了撇嘴。 “后宫里有的是能给他生孩子的,不会如此稀罕的,弃了就是弃了。” 卓明月笑道:“那可未必。” 宴清风闷闷不乐,“你是不是高估了他对你的感情?” “和感情没有关系。” 皇帝也怕断子绝孙。 等皇帝冷静下来,自然会衡量,到底是坚持要那块根本拿不到的虎符,结果一无所获,还是保住他唯一的子嗣? 但卓明月也不能完全肯定,他最终会怎么做,人的本性、欲望,都是难揣测的。 宴清风情不自禁的胡思乱想,“你该不会爱上他了吧?所以你非要回到他身边去,其实不是因为恨,是爱。” 卓明月疑惑他怎么满脑子都是感情不感情,爱不爱的。 “除了拿我去换,你有更好的办法救你堂妹吗?” 宴清风凝视着她,“如意是人,你也是人,我凭什么拿你去换她?” 他私心里并不愿意。 哪怕皇帝愿意换,他也不想换。 卓明月尝了几口燕窝,调侃道:“不容易啊,我居然同你堂妹一样是人了。” 从前在他眼里,可是分三五九等的,而她是最低等。 宴清风递帕子给她拭嘴。 他特地叫下人们退避三舍,自己亲自服侍左右。 在做周无痕的时候他学了不少照顾人的要领,尽管有时仍有点迟钝,但他对自己现在的表现很满意,就是不知她觉得如何。 “从前并不是我看不起你,”宴清风低垂着目光,晦涩的解释道,“是我醋意太大,怨你没有全心全意的喜欢我,才总说些伤人的话,做了伤人的事。” 他那时就没想过哄着她讨好她,像别人追求姑娘一样去追求她。 他那么自傲的人,怎么会耐着性子做那些事? 只会懊恼,发怒。 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 宴青菱不顾下人的阻拦闯了进来。 一看到卓明月果真在这,劈头盖脸的给宴清风一顿骂。 “听珍儿说你半夜带回来一个女子,我还觉得不可能是她吧,怎么的,哥哥,一天天的你不强迫人家姑娘会死的是吗?你把她抢回家,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叫她往后怎么过日子!” 宴清风道:“有内情,你听我……” “你真是自私透了,半点不晓得为人考虑。” 说完,宴青菱握住卓明月的手,“我送你回去。” 她已经想好了,对外就说淑妃是来陪她的,并不是被哥哥掳来的,如此便不会伤到淑妃名声。 卓明月回握住宴青菱的手,“我还不能走。” “怎么了?” “说来话长,”卓明月道,“这事确实不怪你哥。” 她很难得替宴清风说公道话,宴清风受宠若惊到坐立不安。 “也怪我,没把事情弄清楚,”宴清风深深看着她,往自己身上揽事儿,“眼下只能将错就错了。” 宴青菱看了眼哥哥,又看了眼卓明月。 “发生什么事了?” 卓明月费了一会儿功夫,才把此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宴青菱全程惊得说不出话来。 直到最后,唏嘘道:“要男人,她出宫后想要什么样的没有,怎么急着在宫里就乱来了,如意这是糊涂啊。父亲怎么说?” 宴清风今日一大早便去找过宣王商量此事。 “父亲说,”宴清风顿了顿,才说出口,“如意如此行事,置宴氏脸面不顾,他很失望,不会再管。” 宴青菱眼圈很红。 “什么脸面,他是觉得如意没用了。” 父亲说过,他家位极人臣,就是为了不拘泥于脸面,无论宴氏之人做了什么,天底下无人敢有非议。 宴青菱眼巴巴的看着宴清风。 “哥哥,除了给虎符这条路,就没别的法子救救她了吗?” 宴清风沉默良久。 救,是一定要尝试去救的,只是他想不到很好的办法。 卓明月忽然道:“去把宣王放弃贵妃的消息传给皇帝。” “不行,”宴清风想也没想便拒绝了,“我们只要不放弃如意,皇帝尚且投鼠忌器。若是我们直言弃了,如意只怕下场惨不忍睹。” 卓明月摇摇头,“或许恰恰相反。毕竟皇帝厌弃贵妃,实则是厌弃她背后的你们。” 宴清风皱眉。 “原是如此。可这回她是私通,整出了孩子,他岂会因为如意脱离了我们而对她宽容几分?” 卓明月却记得,那日他匆忙松开宴如意脖子的模样,其中是否有几分不舍,就不得而知了。 若行此招,虽有绝处逢生的可能,可到底太险。 卓明月仔细想了一番,终究没再说什么。 只是他们不知,宣王那话早就传入了皇帝耳中。 第195章药香 瑶华宫中。 段以珩与宴如意相对而坐。 中间的四方矮几上几盘小菜,菜色不多,倒也鱼肉汤俱全。 宴如意调笑道:“断头饭?” “宣王嫌你丢尽脸面,让朕依宫规处置你。” 段以珩往白玉杯中倒了酒,推到她面前,“白绫或鸠酒,朕容你选个死法。” 宴如意一身冰台色素衣,青丝披散,拖着腮看着面前的男人。 “我要死了,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说的?” 段以珩企图从她眼底里寻到些畏惧之色,到底一无所获。 他冷嗤,“朕与你无话可说。” 宴如意饮下一口酒。 这酒端来时,她当是毒酒,还挺感慨的,她居然死得这么早。 “怎么会无话可说呢,”宴如意纤指把玩着白玉杯,悠悠道,“你从小就爱往宣王府跑,借着来找我堂兄的名义,可每回都要问他一句,如意在不在。” 段以珩别过脸去,语气森凉。 “你还有脸提他。” 他从她嘴里听到堂兄二字,便烦躁得紧。 宴如意指了指自己胸口,双眸黯淡的看着他,“这里的是一颗有血有肉的心啊……段以珩,你告诉我,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怎么能叫我不恨,不疯?” 她本是不愿意示弱,以这样姿态去恳求皇帝的理解的。 可是那天淑妃对她说: “贵妃,我知道你有你的骄傲,你不肯向皇帝低头,宁可一死。可你难道不想活着看到他跌落高座,成为阶下囚,不想亲手为你无辜死去的孩子报仇吗?” 想啊,怎么不想。 最重要的,她听到外头看守的侍卫在议论,说是关雎宫里的两个病人,皇帝下令放弃了,给了药和吃食便封了关雎宫的门,任其在里头自生自灭。 陆云霄很难有活路了。 那么,她肚子里的,是陆云霄在这世上存在过的,爱过她的唯一痕迹了。 段以珩看着她泪珠欲垂的眼,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朕对你做什么了,都是你的臆想。” 宴如意又饮了几杯酒,眼眸微熏的望着他。 “大概是臆想吧……我的小八,怎么舍得那样对我?” 她扶着桌沿起身,绕过四方桌,到他面前来,双手去捧他那张冷漠的脸。 段以珩用力把她的手拉下来,厌恶道:“你不要碰朕。” 宴如意缩回手。 她近来瘦了些,穿的又是一件松松垮垮的浅色塌肩素衣,单薄的身子更加萧瑟。 “你在避暑山庄之时,那些时日里,我日日望眼欲穿等你回来,你知道我有多难熬吗?可临近你的归期,她们却告诉我,你身边多了个淑妃,你将她视若珍宝。” 她声音低哑,低垂的眼眸轻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迟迟不肯落下来,似是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加之她微醺的脸颊,摇摇欲坠的身子,看起来便像酒后吐真言。 段以珩从未见过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但也不为所动,冷哼一声。 “哪个皇帝没有嫔妃三千,宴如意,朕给你的够多了,这不是你秽乱宫闱,同他人苟且的理由。” “她真的只是三千之一吗?”宴如意一双泪眼诉着无尽痛楚,“从前你召别的妃嫔侍寝,我会强行让自己不去在意,我相信你是爱我的,你心里只有我。可是,你为了淑妃空置后宫,再没有碰过别人。段以珩,你爱她是吗?” 段以珩眸中阴沉了一瞬。 他闷了口酒,讥讽道:“淑妃温婉娴淑,美丽懂事,比你好千倍万倍。” 宴如意黯然道: “你求娶我的时候也说,如意千好万好,若得如意,此生足矣。” 段以珩看向她小腹,指节一紧。 “你若真心爱朕,也做不出如此下贱行径。朕只愿当初没有看清你这淫妇的真面目。” “淫妇,下贱……” 宴如意念叨着他的用词,凄凄一笑,“我及笄之后,你等不及先帝赐婚,哄着让我把身子给你。我怕你最终不娶我,也怕世人的唾沫淹死我,可你说,你永远不会让那些难听的话进我的耳朵。” 那会儿只要他说,她便信。 段以珩不禁想起了那一年立夏。 当年,他无意间听到宣王和如意的另一位叔父商量着,要把如意许给别人。 宣王说八皇子不行,心眼儿太多了,得强行分开他和如意。 于是,段以珩约如意去书房,又让人反锁了书房的门。 如意不得已和他挤在书房里那一张窄窄的榻上过夜。 他们穿的单薄,翻身之间,肌肤总不经意的碰到。 她涨红了脸,一缩再缩,整个人都要贴到墙上去了,却忽然被他一把抱住。 “如意,我好难受。” 宴如意本是要挣开的,可听到他说难受,声音软了下来,“哪里难受,我给你揉揉。” 段以珩握着她手,引到他腿根处。 宴如意吓得“啊”了声,用力抽出手,“你干什么呀!你别抱着我了,放开我!” 段以珩的眼睛在瞬间红透。 “如意,那东西有反应了要是不用,会废掉的,以后我就断子绝孙了……如意,你反正是要嫁我的,救救我,好不好?” 宴如意心地很软,听他这么说,就也动摇了。 “真的会废掉吗?” “真的。” 宴如意相信他,心疼他,却还说了句,“你要是骗我,就真断子绝孙。” 段以珩已经到了很难耐的地步,胡乱的答应。 “嗯,骗你就断子绝孙。” 之后,宴如意再被逼着跟段以珩断绝关系,她是死活也不肯了。 清白已经交托了,覆水难收,不嫁也得嫁。 段以珩从回忆中抽身,再看向眼前落魄狼狈的女子。 “嫁给朕很后悔,是不是?” 宴如意自然是后悔的。 她甚至可以理解一个男人变心,却不能理解这场从她豆蔻年华就开始的骗局。 更不能理解残忍到害了亲骨肉的手段。 可是她说:“从不后悔。重来一次,我还是会义无反顾的跟你,唯独后悔的是当初没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她说到孩子,就有悲痛到昏厥的迹象。 “若是孩子还在,现在该出生了,我也不会因为思念孩子到疯溃,作出与堂兄苟合的事来,我真的大错特错啊……” 宴如意的身上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药香。 她越挨越近,这股药香便越明显。 第196章因爱生恨 段以珩本是要推开她的,可闻到这味道,鬼使神差的没有拒绝,任由她坐到了自己怀里来。 “什么味儿?” “熏了艾,能祛天花之毒的,”宴如意坐在他腿上,双臂勾着他脖子,“我马上要死了,再做一回夫妻吧。” 段以珩猛然发现,自己竟然起了点微弱的反应。 虽跟当初的状态远没有比,可好歹没有那样软啪啪了。 他当即就把人抱起来,往床榻走去。 …… 这个药,是那一日卓明月塞给她的。 “一旦有机会你便用它。” “什么东西?” “强行壮阳的猛药,”卓明月低声道,“皇帝他并非为我空置后宫,他是不举了,这药可使他起死回生。” 宴如意惊讶无比,“他不行了?” 看起来好端端的人,居然得了这千奇百怪的毛病? 卓明月点了下头。 “若你成了唯一一个能让他办事的人,他必舍不得你死。到时候,你再提点他几句孩子没了你也会死的话,他未必不会对你的孩子高抬贵手。” 宴如意穷追不舍的问:“他不举是咋回事?” “不知道。”卓明月不动声色。 宴如意噗嗤笑出声,笑出了眼泪来,笑着摇了摇头。 他那样害死亲子的歹毒之人,应有此报。 “可惜你怀上了,不然他就断子绝孙了,那多大快人心啊。” 卓明月也浅浅笑了笑,没说什么。 …… 久违的滋味让段以珩欣喜万分。 他抱着宴如意翻云覆雨,可困惑的是,怎么都出不来。 最后勉勉强强的泄了力,结束了这场房事。 段以珩搂抱着她没有松开。 为什么偏偏对她可以? 是因为他到底最爱的还是宴如意? “如意,一会儿把堕胎药喝了,朕对你还一如当初。” 他认为,他能对宴如意宽容至此,已十分不易,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做到。 “孩子没了,我就去死,我承受不住再失去一次了,”宴如意心想着,淑妃果真没有骗她,那接下来,她便依着淑妃说的做,“我同孩子生死都一起。” 段以珩口气冷下来,“你舍得去死?” 宣王既然都弃了这对母子,想来这个孩子也没多大留下来的价值。 他自是容不下的。 “如意,”段以珩冷声咬她的名字,“等你坐完小月子,朕再给你个孩子。” 宴如意呵呵笑道:“然后怀到六个月,再摔流产?” 段以珩觉得是不是给她脸了。 方才她态度还算可以的,一直示弱,这上完床,她言辞又变得尖锐刺耳起来。 “宴如意!” 他的口气很沉。 宴如意从他怀里退出去,“白绫或鸠酒,你让人拿来吧,我看着用。” 段以珩起身穿衣,每个动作都怒不可遏。 - 距离皇帝说的期限,已过去半个时辰。 宴清风在乾元宫坐了好一会儿,才等来皇帝。 段以珩不知怎的,做完那事后疲惫过常,从瑶华宫回来的轿辇上都险些睡过去。 乾元宫外落轿,福公公唤醒他,“皇上,宴将军恭候多时了。” 恭候。 段以珩冷笑一声。 恭这个字,宴清风何时做到过? 他大步踏入乾元宫。 宴清风用剑鞘拨散了那堆奏折。 “今日内阁送来的奏折共三十七本,你这儿却只有二十二本,少的十五本哪去了?” 段以珩冷着脸道:“朕批哪些奏折,有你的事吗?” 宴清风抱起剑,走到他面前。 “自然与我有关,与夏朝每个百姓都有关,你说我能不能问?” 段以珩忍下了心中这团火气,解释道:“每日总有许多折子胡话连篇,朕便让人挑拣去一些,再呈到御前。” “内阁不是已经拣选过一遍?”宴清风淡淡道,“你拿什么定义胡话连篇?” 段以珩置之不理,在檀木龙椅上坐下来,扶着龙头把手,目光沉沉的看着他。 “宣王说,宴如意由朕随意处置。” 宴清风道:“我过来便是问问,你已经把如意处置了?” 段以珩没吭声。 宴清风问:“淑妃和她腹中皇嗣,不要了?” 段以珩薄唇轻启。 “你把淑妃原封不动的送回来,朕就饶宴如意不死。” 他语气寡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宴清风笑了笑,“那要不这样,你替我养着如意跟孩子,我替你养着卓明月,如何?” 段以珩眼眸微眯,锐利的目光打量了他一会儿,意味深长的道: “你想把卓明月留在身边?” 宴清风道:“你这舍不得放手,我那也不能放手,只能如此。” 段以珩幽沉的眼眸审视着他。 宴清风面无表情。 心里却忐忑。 卓明月不是让他来说这些的。是他擅自跟皇帝商量,由他来养着卓明月,不过是有私心,想把媳妇孩子留在身边。 可他这话说出口,皇帝便会怀疑了,怀疑他对卓明月到底有没有情。 段以珩皮笑肉不笑,“朕竟然忘了,翠云岩之时,你为了卓明月单枪匹马入山,差点死在乱剑下,你对她的情意,如何能有假。” 宴清风冷静道: “哪怕不是她,任何一个人我都会去救的,我又没想到你还在山里备了埋伏。” 段以珩笑了起来。 若非有情,宴清风不会在出发北稷山之前,擅闯宁江别苑把人抢走。 也不会在酒宴上醉醺醺的赶回将军府,从他手中夺人。 “所以你爱的是卓明月。” 还没等宴清风慌慌张张的反驳,段以珩又道:“你恨朕占有了卓明月的心,为了报复朕,你沾染了如意。” 宴清风沉默了。 卓明月说过,只要咬定如意的孩子的是自己的,其他问题不大。 只是他心里还是挺埋汰的。 他又不是变态,为了夺妻之恨就去睡自己堂妹。 段以珩笑得讥讽。 “宴清风,你爱的人怀了朕的孩子,朕爱的女人怀你的孩子,我们这一年到底在忙和什么,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得到。” 宴清风心想,你一无所有,我还是不一样的,我爱的女人怀的就是我的孩子,而你一个孩子都没有。 但这话他不可能说出来。 宴清风呸道:“你爱如意?你说这话要不要脸?” 段以珩这会儿确定自己爱的是宴如意。 不然他对那么多女人都不行,偏偏对宴如意勉强可以。 这不是爱,还能是什么? 第197章我求你生我了? “五十步笑百步?”段以珩嘲弄道,“对待女人方面,你甚至比朕有过之而无不及。” 宴清风被他这话堵住了喉咙,只能干巴巴的说:“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段以珩讥讽的扯起嘴角,“明月她提起你,就是恨,半点爱意都没有。” 他成功给宴清风刺了一刀。 宴清风眼皮跳了跳,板着脸道:“我们现在说如意和明月的事,换,还是不换。” 殿中陷入死寂。 段以珩沉默半晌,“你怎么想。” “问我?”宴清风理所当然道,“我两个都要。你把如意送出来,等明月腹中皇子出生后我就给你送回去。” 段以珩笑了,空口白话谁不会说。 “巧了,朕也两个都要。” 如意他不肯让,卓明月肚子里的孩子他也要。 …… 他们对峙了一个时辰都没谈好。 最后不欢而散,还放宽了期限,约定三天后再谈。 并且互相承诺了都不会给自己手里的女人打胎。 宴清风回到府上。 土豆急匆匆的告诉他,“大长公主来了,在卓姑娘那里呢。” “不知道拦?” 宴清风脸色一变,疾步往偏院走去。 土豆解释道:“自然是拦住的,可卓姑娘说让见,他们便不敢拦了。” 都见过将军鞍前马后伺候卓姑娘的场景,他们便也听卓姑娘的。 宴清风走到院外,步子骤然一停。 院门敞开着,段知菁和卓明月相对而立,他们说的话清晰传入他耳中。 段知菁语气稍显锐利。 “你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无论如何你都是名义上的淑妃,你跟清风是不可能的。” “是不可能。” “既然有自知之明,你怎么在这里?” 卓明月眉眼淡淡,“你有没有想过,并不是每个女子都会死皮赖脸的黏着他不放,宴清风也不是个多香的饽饽,他自大狂傲,暴虐无度,荒淫骄奢,实在不是我的意中人。” 从来没有人当着段知菁的面这样说她儿子不是。 段知菁双眼瞪得浑圆,气得脸通红,“那么多女子爱慕清风,你算什么东西,你……” “长得也很一般,”卓明月补充道,“也许有些人觉得他模样可以,但各花入各眼,在我看来他尖嘴猴腮,并不是我喜欢的那种。” 他的长相确实跟丑不搭边。 可卓明月一心想气死大长公主,就怎么难听怎么说了。 院外,匆匆赶来的宴青菱站在宴清风面前,看看里面,又看看身边的哥哥。 宴清风脸色极差,用院内人听不到的声量问:“我尖嘴猴腮?” 宴青菱很尴尬的清咳了两声,“别人不喜欢,你也不好强求吧。” 她对哥哥人品颇有微词,可哥哥的相貌是没得说的,哥哥无论如何也没丑到那地步。 但那句各花入各眼没毛病,一朵花再美,总有人不喜的。恰好哥哥被卓明月不喜,不合眼缘,也是没缘分的一种。 院内。 段知菁气道:“论长相你也不过是个庸脂俗粉,配不上清风!” “说的是,”卓明月莞尔一笑,“那便是宴清风瞎了眼,非要喜欢这张庸脂俗粉的脸。” 横竖她都没毛病,又不是她苦苦纠缠着不放。 “你以为清风就非你不可了?!” “是你觉得他离不开我了,所以才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卓明月挑眉道,“你一个劲的盯着我闹,不如好好教教儿子,不然宴清风跟谁也过不了,要娶不娶的,娶了又离的,叫整个长安看笑话,你说是不是,大长公主?” 段知菁被她的阴阳怪气惹恼,扬起手想要打下去—— “母亲!” 院外的兄妹异口同声的制止了她的动作。 宴清风冲到她面前,把卓明月挡在身后。 “你要干什么?”他怒视着母亲。 “我干什么?”段知菁气得手都有些打颤,“你刚刚听见了吗,她都说了些什么话,就这样的女人,你还惦记吗?” 宴清风转身对卓明月道:“对不起,是我母亲不对,不该来打扰你,我替她向你道歉。” “你道什么歉!我有什么不对!” 儿子替自己道歉,便是默认她错了,段知菁被打了脸似的,更加气急败坏,“你把话给我收回去!” 宴清风没有理会她,目光灼灼又满怀歉意的看着卓明月,“你别放在心上,我会说她的。” 卓明月施施然,“骂几句打个耳光算什么,曾经我还差点被抛尸沣河里了。” 那时当她死了,宴清风过了段浑浑噩噩天崩地裂的日子。 眼下被她漫不经心的提起,宴清风喉间一哽,昔日那些恐慌懊悔的情绪又漫上心头,转而对段知菁道:“你再来骚扰卓明月,我们母子情分便到此为止。” 段知菁一时半会儿都会没说出话来。 半晌后,她伸手指了指宴清风的鼻梁,“你从小性子倔,脾气大,却从不这样同我说话。为了这个女人,你几次三番让我颜面无存,谁家有这么好的福气,生出这样孝顺的儿子!” 宴清风不为所动,“如果孝顺你便要委屈无辜的姑娘,那便是愚孝,你该庆幸,没把我养成是非不分之人。” 段知菁看了眼他身后的卓明月。 她这样被自己的儿子数落,卓明月应该很得意吧,却偏偏要装作这般淡然的模样来。 至于这个儿子,不就是为了博女人欢心,才这样对她么? 惹恼了,她就偏不给儿子得逞。 “你这样明是非,那会儿我扇她的脸,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但凡你说一句,她也不至于被我打的满嘴血吧?” “段知菁!” 宴清风脸色铁青,直呼她的名字,“你见不得我好过,是不是?” 他最怕人提起那些旧事,不管是从卓明月嘴里,还是别人嘴里。 尤其还当着卓明月的面,这在提醒他的同时,还提醒了卓明月,岂能不叫他怒上心头? “我看你也见不得我好过,世上那么多女人,我看不上哪个,你偏要,”段以菁凉凉道,“想要断了母子情分,行啊,你是我生的,你这条命是我给的,把命还我了,随便你怎么断。” “你让你生我了?这不是你眼巴巴的想生个儿子?怎么着儿女双全你是没痛快到,都成我欠你的了?难不成当年是我求着你把我生下来的?” 宴清风嘴不饶人,哪怕对面是他母亲,他也不管。 他必须要让卓明月体会到,他在改了,会护住她的,不会再叫她受委屈了,无论对方是什么人。 第198章帮哥哥说几句话会死吗? 卓明月在一边静静看着,看得有滋有味的。 只不过到底是亲母子,眼下吵得再凶,大长公主气得再狠,过一阵还是会冰释前嫌的。 宴青菱挽住她胳膊,把她往屋子里带,“他们太吵了,我们到屋子里去。” 进到屋里后,宴青菱拥住她,下巴搁在她肩窝上,低哑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们这样对你,若是我那时候清醒一点,早些站出来替你说话,你就不必那么委屈。” 卓明月感觉到肩头有些湿,安抚着拍拍她的后背。 “你不要自责,不赖你,那会儿我知道你心里很不好受,你能把自己顾好了,好好活着,我就觉得挺好的。” 那件事,当时除了想竭力自证以外,卓明月最害怕的便是青菱撑不过去,像很多女子一样一死了之。幸而她缓过来了。 宴青菱说:“我也想要你好好活着。” “好啦,过去了,我们就让它过去吧。”卓明月给她擦眼泪,“梅花香自苦寒来,你说是不是?” 宴青菱从土豆嘴里听到过的,在她躲在房里那些时日里,卓明月都经历了些什么。 大概是顾及她的感受,土豆特地轻描淡写的一嘴带过。 可有些折磨也算是因她而起,她怎能没有愧意? 宴青菱松开卓明月,“你等我会儿。” 她打开门,院中的母子还在吵嘴。 段知菱说不过宴清风,就喊女儿,“青菱,你来说句公道话!你哥哥难道自己就没做错吗!” “哥哥做错了,话倒是没说错,”宴青菱口气不太好,“母亲你一贯恃强凌弱,我还有什么公道话可言?” 段知菱愣了愣,捂着胸口作出心痛的模样来。 “怎么你也要这样对母亲吗?青菱,母亲只是想你们两个好,何时有故意害过你们啊!” 宴青菱道:“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你不觉得羞愧吗,怎么还能理所当然的说出口?” 段知菁瞪直了眼。 “谁家没打过下人?那卓明月当初什么身份,我就是打她了又怎么,低贱就是活该!再说了,当时你哥哥不也没管,他不管还能怪我吗?” 宴清风死死盯着她,眸底红得渗血一般。 宴青菱只说:“母亲,我只知下人有错才罚,无缘无故施暴同野兽无异。我有这样不端庄的母亲,我觉得丢人。” “我不端庄?”段知菁还欲辩驳,“我……” “出去,”宴清风冷着一张脸打断她的话,“别逼我把话说得更难听。” 段知菁的脾气也硬,越是叫她走,她越是不肯走,哼道:“那种女人,谁知道肚子里到底是谁的种。” 这句话,再一次触及宴清风的底线。 他面色很沉,“关你屁事,反正也不会管你叫祖母。孩子都是向着娘的,你这么对孩子的母亲,孩子以后也只会把你当仇人。” “说的好啊,孩子都向着娘,那你向着我了没有?!” “我性子像你,没良心很正常,”宴清风理所当然的说,“卓明月肯定比你会当娘,她教出来的孩子不会没孝心。” 段知菁被气笑了,“性格三分教的,七分天生,她肚子里孩子有这样的爹,能好到哪儿去?” 宴清风叉起腰,声音凉凉:“你这不是知道孩子的爹是谁,嘴里还要不干不净的诋毁人,积点德很难?” “宴清风!” “怎么,”宴清风炮语连珠,“嗓门这么大,十里开外都听见了,不知道的当谁家的泼妇大白天的在发疯,你好歹是个公主,就不能学着端庄点儿?” 段知菁跟他互瞪良久。 最后重重拂袖,转身离开,脚步又疾又沉,背影都能看出怒不可遏。 她走后。 宴青菱听出了些门道,小声问:“哥哥,卓明月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被问这个,宴清风勾了勾唇角,卖了个关子。 “这个,问你嫂子去。” “段云锦?她知道个啥啊?”宴青菱故意的。 宴清风大手拍了下她后脑勺。 “干嘛呀你!”宴青菱瞪他,“给你拍傻了!” “本来就傻,”宴清风不耐道,“你不想卓明月做你嫂子吗,帮哥哥说几句话会死吗?” 宴青菱不是不想帮哥哥说话,是实在觉得他太丢人了,她拉不下这个脸,违心的对卓明月说自己哥哥其实还不错。 而且,强扭的瓜不甜。 “哥哥,弥补不了的,哪怕你今后真的能做得很好,可她心里不会踏实,纵使她接受了你,还要担心哪天你会不会再冤枉她,冷漠残忍的对她,她这辈子都不会踏实。” “我知道。”宴清风说,“她接不接受,是她的事,要不要弥补偿还,是我的事。” 宴青菱叹了口气,不再同他多说,回进了屋内。 - 段以珩让人备了晚宴,叫梁王和康子意入宫赴宴。 推杯换盏间,段以珩对康子意道:“那位姜氏,给你生了儿子,你也不给人名分?” 段景程附和道:“你儿子大了也要面子的,旁人问起来他母亲连个妾室都不是,定要议论他母亲失德,才没被你府上容下。” 康子意一杯接一杯喝闷酒。 “青菱还没嫁人,我要真让姜雪岚过门了,她就不会原谅我了。” 段以珩道:“你要真想同她和好,就这么干等着,什么也等不到。” 康子意看向皇帝。 “我还能怎么做?” 段以珩道:“这方面你得学宴清风,姑娘就算跟了秦时又如何,他不照样给人弄走。这女人情不情愿,也就那回事,主要是留在身边,等生了孩子,都死心塌地的。” 康子意抿直了唇。 这皇帝说的是淑妃啊,怎么说自己宠妃曾经被强占的事,也说得这样若无其事? “我怎么学他,我要是强行带走青菱,宴清风要劈了我。” “你就非得给他知道?”段景程听懂了皇帝的意思,积极给他出主意,“这阵子宴清风忙着呢,百密总有一疏的。” 康子意目不转睛的看着段景程,“你是让我绑架她?!” “我可没这个意思,”段景程意味深长道,”我只是说,天气渐凉了,长安街上人多了,青菱也喜欢逛街,尤其南边那块儿小玩意儿多的地方,她这要是不小心在那儿走丢了,也是很难被找到的。” 康子意又闷了一口酒。 “她会更恨我。” “恨都恨了,还怕再多一点?”段景程循循善诱道,“难不成你就想一辈子单相思了?” 康子意是不会再信梁王和皇帝的话了。 上一回就是这样,哄着骗着让他上了姜雪岚的床,也怪他自己没有定力。 再说了,从避暑山庄回来那天,和梁王吵成那样,他是不信梁王能存什么好心思。 反正他是不会照做的。 “梁王,你倒是娶到了心悦的女子,你过得快活吗?”康子意不留情面的回怼道,“夫妻要两情相悦才好,耍手段弄来的都没意思。” 第199章我家世清白 段景程重重一放酒壶,发出沉闷的声响。 段以珩不冷不淡的提醒,“好好说话,别在朕这里闹。” 康子意起身,冷眼看着段景程。 “我听了你的去绑了青菱,改日我被宴清风宰了,谁来给我赔命?” 段景程道:“我也是好意,看你单相思怪可怜的,不领情就算了。” “那谢谢你了,我还没活够,做不出来这码事!”康子意转身,面向皇帝,“皇上,我酒量不行,有点头晕,得先回去了。” “去吧,”段以珩一脸随和,顺口提道,“听说青菱这两天常去寻芳园,大概心情不错。” 康子意没吭声,示礼后告退。 人一走。 段景程呸道:“不识好歹。” 要不是皇帝让来,他还真不想来同康子意同席喝酒。 段以珩笑了笑,“由他去吧。” - 康子意去了寻芳园。 天下起了蒙蒙细雨,他便手里多揣了把伞。 眼下秋菊开了,她若是来寻芳园,定会去有很多菊花的望风亭边。 在湖边的卵石小道上,他便望见了亭上熟悉的身影。 脚步生生停下来。 四方亭上,宴青菱纤纤玉立,她身旁清俊的男子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到了她肩膀上。 康子意看到宴青菱转过去对他说了什么,搁的远,他听不清他们说的话,也看不清宴青菱的神色。 只是他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宴青菱把那男子的披风给脱下来。 她就这么披着。 那个男人,康子意是知道的,去年的状元,沈令仪。 揭榜之后,宴青菱还说了句,岂弟君子,莫不令仪,是谦谦君子之名。 康子意嗤之以鼻,一个名字,能看出什么君子不君子? 当时,宴青菱听出来他是吃味了,哄着他说:你的名字也好,赤子肆意,人如其名一样洒脱。 可现在,他跟沈令仪什么时候有了交集? 康子意一步一步的走近他们。 近了,他们说的话渐渐听得清些。 沈令仪道:“等雨停了,我送你回去。” 宴青菱摇摇头。 “别了,给我哥瞧见了,定要问东问西的,他还会把你家祖上几代查个遍。” 沈令仪道:“我家世清白,经得起查的。” 康子意听到这儿,任谁也能听明白,他们到哪一步了。 他到亭上去,向她递出伞,“你出门不爱带伞,我便给你带了一把。” 她身上这件青梅色披风很碍眼,康子意强行忽略它。 宴青菱看向他,直白的拒绝,“我用不上。” “虽说是蒙蒙细雨,你身子单薄容易着凉,还是要用伞的,”康子意温声细语的说,“拿着吧,这把伞本来也是你的。” 宴青菱看了眼他手里这把画着小桥流水的油纸伞,微微皱眉。 有些话,还是要说穿。 “我最不喜欢藕断丝连这个词,康子意,麻烦你另觅良配,不要再来寻我。” 沈令仪从亭子角落里拿起一把伞,“青菱,走吧。” 宴青菱钻到他伞下。 康子意愣愣的看着他们并肩走下亭子,追上去拦住他们去路。 “你们男未婚女未嫁的,共撑一把伞,像什么话?就不怕外人说是非?” 康子意指着沈令仪的鼻梁说:“你就这么不顾她的名声?” 宴青菱好笑道:“说什么是非,哪个敢到我面前来说?你吗?” “纵使不在你面前说,背后总有人……” “背后随他们说去,你难道不被人背后戳脊梁骨,”宴青菱道,“你这样跟我纠缠不清,让外人看笑话,就叫爱重我名声了吗?” 康子意抿紧了唇,目光黯黯的看着她。 宴青菱说:“令仪,我们走。” 走出一段路后,沈令仪回头看一眼,从伞下退出去,从她保持得体的一步距离。 “宴姑娘,冒犯你了。” 宴青菱由衷道:“哪里冒犯,该我谢谢你才是,你帮了我大忙。” 方才在凉亭之上,沈令仪突然把披风披到她肩上,修长的手指在她脖子前系上了系带。 他说,你前夫在看着这里。 短短一句话,让宴青菱准备放下解披风的手。 这些时日,她被康子意打扰得烦不胜烦,无论怎么说,他还是坚持不懈的在她面前阴魂不散。 那就,装作有新人了吧,他总该清楚她想一刀两断的决心了。 并肩踏出寻芳园的大门,这小雨已经停了。 宴青菱合拢了伞,递还给沈令仪。 “这个人情我记着。” 沈令仪朗朗一笑:“宴姑娘的人情比万金更重,今日这一趟我真是太值了。” 他面目算不得出尘,倒也清秀干净,越看越耐看的那种。 宴青菱弯了弯眉眼。 “我一直欣赏沈公子这样不靠出身平步青云之人,沈公子若得空,可来将军府喝杯茶,我哥哥有些字画可以赠予你。” 反正哥哥那个大老粗也不会赏字画,倒不如拿来送人。 沈令仪赶紧道:“赠予就免了,能去将军府赏字画,便是我三生有幸了。” 宴青菱顿了顿。 “择日不如撞日?” 康子意追出来时,看到沈令仪上了宴青菱的马车。 他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远去。 里头有熟人出来,问他:“子意兄,你这是冷吗?怎么在发抖?” 康子意生硬的“嗯”了声。 “是冷。” “子意兄,春风楼去呗?”那人揽上他肩膀。 康子意道:“我有点事,我就不去了。” 那人笑了,“你能有什么正经事儿?” 语气里不经意带了点嘲弄的意味。 康子意平日里对这样的调侃一笑而过,可今日心里烦得很,剜了他一眼。 “滚蛋。” - 卓明月踮起脚,还是拿不到书架最上层那本书。 宴清风问:“要不要我帮你?” “嗯。” 卓明月尾音刚落,他就抱住她大腿把她举了起来。 “放开!” 卓明月怒不可遏的给他胳膊上锤了一下。 宴清风固执的问:“能拿到了吧?” “你松手!” 卓明月完全没有看书的心情了。 宴清风把她放下来,纯粹不太理解的问:“你答应的让我帮你,怎么又不需要了?” 卓明月瞪他。 如果目光能杀人,他已经被她杀了千百回了。 “你不能用手帮我拿吗?” 她往书房外走,宴清风亦步亦趋的在后面跟着。 “那我现在用手去给你拿,你要哪本?你告诉我啊?” 为了她不至于在一个小院子里憋出病来,宴清风拿着将军府的图纸在其中一块区域画了圈。 人手就绕圈驻守,而在这个圈子内,卓明月可以活动自如,包括这间书房。 第200章宴清风的山水画 卓明月回到卧房,宴清风搬来一叠书。 “我不知道你要那本,你手要够的地方就这些书,我全给你拿来了。” “放着吧。” 卓明月看着桌上的布料和针线,有些发愣。 宴清风解释道:“我听人说快要做母亲的人喜欢给孩子做点衣服襁褓,就让人备了这些。” “让人拿走吧,”卓明月道,“我不会女红。” 别家姑娘的女红都有人教,她没有,而且她装瞎多年没有碰针线的机会。 宴清风马上把那些东西拂到一边。 “你饿不饿,渴不渴?” 卓明月掀眸看他,“想吃大鱼大肉。” 并不是她真的想吃,但她只要点名吃什么,宴清风就会消失一阵,去膳房做去了,她耳根子就清净。 而且大鱼大肉做的时候比较长,不像面一会儿就好。 “好。” 宴清风到了膳房还春风满面的。 土豆有事过来寻他。 没等他开口,宴清风先说:“卓明月开始接受我了。” 土豆一愣,“啊?” 咋可能? 宴清风喜滋滋的说:“她想吃什么也都告诉我了,吃我给她做的东西,是接受了对吧?” 土豆多嘴问:“卓姑娘这回想吃什么?” 宴清风说:“大鱼大肉。” 土豆再次愣了一下,这明明敷衍得紧啊。 但出于同情,他啥也没说,只说:“将军没必要亲力亲为吧?” 宴清风道:“她喜欢会下厨的男人。” 土豆心想,这个喜好有点特别。 别的女子喜欢好看的,喜欢有权有势的,卓姑娘竟然喜欢会下厨的男人。 宴清风按照厨子的示意,猛地砸晕了手中活蹦乱跳的鱼,问他: “你来做什么?” 土豆从看到主子杀鱼的震惊中缓过来,这才道:“青菱小姐带了个人回来,说要带他进书房赏字画,可是将军你下令书房那边是禁入的,所以我来问问。” “字画有什么好看的?” 宴清风那堆字画都是别的官员送的,什么名迹,他觉得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看画上那些山水,不如真脚踏实地的去山里走一遭,看看造化钟神秀。 不过他突然想到,“卓明月会喜欢字画吗?” 土豆替宴青菱说话,“将军,青菱小姐人都带来了,若是不给看,会觉得没面子的。” 宴清风道:“看什么字画,说喜欢看字画的都是装风雅的俗人。” 他对妹妹有怨气。 叫她帮自己在卓明月说说话,她死活不肯,那也就不给面子。 土豆有点无语。 长得再好也不能盯着死看吧,会被当成变态吧。 “不让进书房,那我把画抱出去去给青菱小姐成吗?” 宴清风想了想,道:“就画室南边红木架上那一堆,用金线捆着的,都是好画。” - 宴青菱展开第一幅画,眼前一黑。 上面很潦草的一只小花猫,头小身子大,胡须都是歪歪扭扭的。 沈令仪清咳道:“这是府上小公子作的画吧?” 宴青菱呵呵,哪来的小公子,她和哥哥都没孩子。 “这是我哥画的。” 沈令仪不敢直视那幅画了,成年人居然能画出这样的,超出了他的认知。 “还有许多,再看看吧。” 宴青菱打开第二幅。 画了几块墨迹不匀的石头,石头底下是几条曲线。 “这是?” 沈令仪困惑,刚刚那个至少他能看出来是猫,这个他实在看不出画了啥。 宴青菱面无表情的指着石头说:“山。” 再指着下面的曲线说:“水。” 不是她猜出来的,画这幅时她就在宴清风身边。 沈令仪有点尴尬。 “咳咳,宴将军画风很特别。” 宴青菱能猜到这一堆都是什么玩意儿了。土豆不会擅自这么搞,肯定是哥哥授意。 挺没面子的,她解释道:“我哥哥自从和离后伤了头,就挺……叫人出乎意料的。” 沈令仪尬笑,“令兄身为武将闲来无事还会作画,定是个性情极好之人。” 宴青菱心想,可拉倒吧,都不敢得罪她哥可不就是因为脾气差么? “我们去品茗楼喝茶吧。” “好。” 沈令仪自然是求之不得。 将军府外的槐树后,康子意立在那里。 他看着宴青菱和沈令仪有说有笑的从里头出来,拳头不自觉地握紧,牙根咬得发酸。 - 卓明月小憩醒来,宴清风还没做好那顿大鱼大肉。 浓郁的木丹花香飘进房中。 卓明月走出来。 院子内栽好了七八棵木丹花树,土豆还在往空地上继续栽种。 “种这么多?” 土豆直起身,手臂擦了擦汗,道:“将军让人买了百来棵木丹花,要种满将军府,说是姑娘你喜欢。” 卓明月无言以对。 “木丹花的香气本就馥郁,栽这么多,味道实在有些重了。” 那个人就这个习惯,什么东西都追求庞大数量,总觉得越多越好。 他做的阳春面没用水桶装已经谢天谢地了。 土豆杵在那儿,“那我不种了?一会儿你跟将军说说。” 卓明月道:“就留一棵吧。” 土豆想了想要不要先问过将军,又觉得自己这问题很蠢。 将军种这些不就是为了讨好卓姑娘吗? 他动手把自己刚刚种好的树一棵棵地拔出来。 卓明月觉得院里味道太重,呆不住,便到院外走走,没成想院外都已经被种满了木丹花树,走哪儿都是那股味。 她一时胃里有点受不了,跑到墙角去吐。 宴清风和两个小厮正端着菜往这里过来,看在她在吐,立马把菜碗往就近的石桌上放一放。 “怎么了?难受了?” 宴清风过去给她顺背,“这没吐出来啊,要不要我帮你催吐?” 他喝多的时候难受,就会手抠喉咙,让自己吐出来。 卓明月手抵在他胸膛,把他推远一步,“你觉得这么多木丹花好闻吗?” 宴清风觉得不好闻,但她应该很感动很开心才是,却不知道她为啥脸色不太好看。 “喜欢吗?”宴清风邀功道,“长安买不到这么多木丹,我让那些大臣们把自家宅院里的木丹花树都拔了送过来的,不然凑不到这么多。” 卓明月脸色更差了。 “你这样大张旗鼓,是告诉皇帝你在讨好我?不是让你说爱的是贵妃吗?” 皇帝很清楚她喜欢木丹。 第201章宴青菱失踪 宴清风不敢说实话。 事实上他根本就不想骗皇帝,什么爱堂妹,太离谱了,他承认不了。 能认下如意肚子里的孩子,他已经很委屈了。 别人会说他连堂妹都睡,这是要被人骂死变态的啊。 宴清风撇了撇嘴。 “皇帝又不是傻的,我到底爱不爱如意,他看不出来?” 这倒是。 微风吹来,过分浓郁的花香猛地充斥鼻腔,胃里再次翻涌而上,卓明月又对着角落干呕一阵。 “这孩子太闹腾,”宴清风挺心疼的,“我们就要这一个。” 卓明月觉得他莫名其妙。 她愿意跟他要第二个孩子了吗?他就说这话? 忍无可忍道:“你赶紧把那些木丹送走好吗?我闻不得那么重的味道。” …… 直到那些树被搬走了七七八八,卓明月终于肯坐下来用膳,宴清风还没想明白。 “你不是很喜欢木丹吗?” 卓明月说:“你喜欢吃五侯鲭,一顿让你吃七八条你觉得如何?” “你记得我喜欢吃五侯鲭,”宴清风心中触动,深深看着她,“原来你会留意我的喜好。” 卓明月心想,傻子才看不出吧。 他每日的午膳晚膳有十几道菜,总是各种变化的,可五侯鲭出现的次数最多,每回五侯鲭上桌,他也总是要夹几筷子。 她还知道青菱爱吃清蒸的菜,尤其清蒸桂鱼,这不都很正常的事吗? 宴清风把一盆鱼端到她面前,“你尝尝这个,我煮了好几次才成的。” 他手法比较粗糙,连着杀破两次鱼胆之后,第三条鱼才成功, 且这火候稍有不慎,这鱼肉就老了,没那么鲜嫩。 他虽没有煮鱼的经验,却有吃鱼的经验,知道什么样的才算好吃,于是反反复复许多次才成功。 卓明月没有刻意不给面子,玉筷夹了一点腹肉尝了尝,却没表态。 宴清风便也没追问好不好吃了。 他也有些饿了,坐下来一块儿用膳。 吃了半会儿他发现,只要他筷子夹过的菜,她就不吃了。 卓明月也停下来,“你不吃饭看我做什么?” 宴清风道:“我没有嗦筷子的习惯,而且我夹了就走的,不会捣那些菜,我……” 他想说自己不脏的,也没有弄脏菜。 卓明月道:“哦,从前便是这样,你夹过的菜说明你喜欢,所以我不会再夹,养成了习惯。” 其实只有三分避让,还有七分是出自本能的排斥。 宴清风:“……” 他从前竟然没发现这点。 原来她跟自己相处的时候那么卑微。 “这个习惯可以改掉了,”宴清风认真道,“而且我亲自做菜就是为了给你吃,如果你不吃,就没有意思了。” 卓明月不走心的“哦”了声。 肚子吃到半饱的时候,土豆跑进来,急声道: “将军,青菱小姐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宴清风脸色紧绷,“隐卫干什么吃的?” 土豆道:“青菱小姐去了香山居,隐卫进不去的,结果人在里面不见了。” 卓明月蹙眉,“香山居,是康家的吗。” 她曾经听人议论,说是无人敢在香山居闹事,因这个茶楼是丞相夫人贺容闲来无事开着玩的。 宴清风起身往外走。 他走到门口,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对卓明月说:“你别多想,不会有事的,康家的人不敢做出什么事来。” 卓明月提醒道:“青菱这两日和一个叫做沈令仪的人走得近,问问吧。” 青菱昨晚同她提过一嘴,说还是跟斯文的人相处比较舒服。 当时卓明月便问她,是不是认识了什么人,青菱说,那人叫沈令仪。 宴清风转眸问土豆,“今日青菱带来府上看字画的人,是沈令仪?” 土豆点头,“是的,翰林院修撰,沈令仪。” - 香山居大堂中,康子意和丞相夫妇都赶过来。 丞相先表态:“众所周知香山居是我们康家的,在自家地盘干出这事来,我们难不成是疯了,非要没事找事不成?” 他夫人贺容也道:“是啊,我们虽然有过节,总不至于到这地步,青菱好歹也是我们家曾经的儿媳妇,我们为难她做甚?” 康子意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宴清风冷着脸问他:“你有什么话说?” “她这一日都跟沈令仪在一块儿,你该去问沈令仪。” 康子意整个人死气沉沉的,说话都提不起力气来。 宴清风眯起眼,“你跟踪青菱?” “用得着跟踪?”康子意摊肩,“午后在寻芳园碰到的,他们后来一块儿来的香山居,许多人都看到了。” 宴清风对土豆道:“派人去把康子意府上搜一遍,角角落落都要搜到。” 不管怎么说,康子意总是最可疑的,他对青菱贼心不死,青菱身边又有了别的男人,难保他不会做出偏激的事来。 康子意被大张旗鼓的搜府邸到底有失颜面。 但丞相夫妇知道宴清风势在必行,就没吭声,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康子意说:“你不问问沈令仪?” 宴清风早就派人去请沈令仪了,只是不知在耽搁什么,人还没过来。 他盯着康子意的眼睛,“青菱找不见了,你倒是一点不急?” 康子意笑道:“我急什么,没准是跟沈令仪换地方玩去了,把你给急的。” 宴清风一巴掌拍在桌上。 “她根本就没出香山居的门!” 自从南缘寺一事后,他便派了四个隐卫一直跟着青菱,只要她出门便寸步不离。 而香山居的外墙有三丈高,正门又只给有头有脸的人物放行。 他们进不去,只能在外头守着,却只看到沈令仪出来。 “康公子,青菱小姐的确没有离开香山居,也没有跟沈公子走,”隐卫上前一步,复述道,“沈公子是一个人出来的,他出来的时候,问了门口守卫,是否看到青菱小姐出来,门卫说没有,他便又回进到里头,一会儿后再出来,又问门卫是不是真没看到。” 也就是说,沈令仪在香山居里头与青菱失散,才会反复向门口守卫确认她是不是走了。 得到没有的答复,他又觉得会不会是门卫开了小差,一时没留意到人走了,毕竟人总不会凭空消失的。 便也放弃了再寻,兴质缺缺的离开了。 康子意一副不耐烦的态度,“照你说的,人一定在香山居,香山居就这么大,你们翻了几遍了,找到了吗?” 宴清风向韭菜吩咐道:“去看看沈令仪怎么回事,人怎么还没过来?” 韭菜出去后不久,便有人进来禀报。 “将军,长安城中找不到沈令仪,城门口的守卫说,半个时辰前,沈令仪的马车出了长安城。” 第202章你活腻了? “派人去追了没有?”宴清风道,“去把他人给追回来,要快。” 手下立刻应声而退。 康子意冷笑,“我就说沈令仪有问题吧。” 宴清风对他仍然没有好脸色。 “沈令仪可疑,你也脱不了干系,他区区翰林院修撰,哪来的本事在香山居移花接木?” 康子意就垮着一张脸,不吭声。 外头天色大黑,宴清风始终没放话让他们走人。 丞相夫妇年纪大了,熬不起夜,坐在一旁灯挂椅上哈欠连天。 “清风啊,这明日还要早朝,你可以不去,我总不能不去吧?”康博文作势要起身,“我就先回去了。” “你等会儿,”宴清风不容置喙道,“相府搜完了就让你回去。” 康博文抬起的屁股不得不又坐下去。 胸口起伏了两下,客客气气道:“清风啊,咱们一同在朝为官,我又是你长辈,你搜我府邸,这不太好吧。” 搜他儿子的府邸也就罢了,他堂堂丞相的府邸被搜,传出去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往后就会有无数风言风语,猜测他相府是不是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已经搜了,眼下该搜完了,”宴清风往宽大的椅背上一靠,“放心,你贪污的那点东西我不感兴趣。” 康博文一听,老脸终于克制不住,难掩怒意。 “宴清风,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宴清风懒得同丞相争论,他丢的可是亲妹妹,谁还来顾那点颜面。 - 卓明月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这夜越是深,她便越是不安。 若是找到了青菱,宴清风或者土豆一定会来同她说的,可这都快丑时了,还是没有消息。 卓明月的手搭在小腹上,轻抚着。 或许是天色太晚,宴清风怕打扰她歇息,才没来告诉她的吧。 青菱一定没事的。 卓明月尽量往好的地方想着,劝自己先好好睡一会儿,空着急一点儿用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卓明月听见有人推开房门,立刻清醒过来,看向门口。 “找到了?” 宴清风摇摇头。 他关上门,往她床边走了几步,想到她会排斥,又退回些在椅子上坐下来。 阖起眼,修长的手指捏了捏眉心。 “康子意府上和相府都找遍了,没有。城门已经关闭不允人进出,但是沈令仪跑出城了,也有可能是被他带出去了,还没追到。” 这出了长安城,范围就太大了。 宴清风看向卓明月,“我派了人出城去找,长安城也要翻个遍,在这节骨眼上,能留驻府中的人就不多了。所以……” 卓明月静静的听他说。 宴清风道:“晚上我得睡在你这里,” 卓明月嫌弃他脑子中就那点事,却也不认为他在这时候还有心情风花雪月。 他调用了太多人手去找青菱,能留驻府上的便少了。他是担心这时候被皇帝搞突袭抢人,敌不过,睡在她身边会安心一些。 卓明月掀开被子起身,去柜子里拿被褥,准备打地铺。 “我来。” 宴清风从她怀里拿过被褥,弯下腰往地上铺。 等他铺好了,卓明月刚想躺上去,宴清风拉住她手臂,“我睡地上。” 卓明月便不跟他客气了,回床上钻回被褥里。 她有身孕,不想亏待自己,也知道宴清风尽管养尊处优,却也很吃得起苦,打地铺相比在边关吹的风霜,简直不值一提。 宴清风吹灭了灯,和衣睡在地铺上。 他隔一会儿就翻个身。 卓明月也睡不着,就同他聊聊:“定是沈令仪要去的香山居。” 香山居毕竟是康家的,青菱并不想和康子意再有任何关系,若非沈令仪提出来,她绝不会去那地方的。 “嗯。”宴清风道。 这个他也想到了,可眼下找不到沈令仪,也没有任何办法。 卓明月又道:“可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青菱愿意同他相处,便是给他机会的,娶了青菱对他的仕途也百般有利,为何做出把人掳走的事来?” 宴清风头痛欲裂。 “不知道。” 这动机,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做他宴清风的妹夫,哪怕没做妹夫,只是受青菱青睐,自有无数的机会涌向沈令仪,这好处不可估量。 可他偏偏走这一步,无异于毁了他苦读十数载博来的功名。 到底为的什么? “你查了沈令仪来历吗,会不会同宴氏有仇?” “查了,没仇,”宴清风道,“外乡人,赶考才入京的。” 卓明月道:“一定是沈令仪把人带走了吗,有人目睹吗?” “没有。但是别的地方都找不到,他又跑了,只能是他做的。” 宴清风理所当然的这么想。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会这么想。 卓明月觉得那也未必。只是除此之外,真就毫无头绪。 - 哗啦啦。 盆中沥水的声音在地窖中尤其刺耳。 宴青菱惊醒过来。 她身处一个四面泥墙的地窖中,躺在一张简易的木床上。 康子意立在床边,正拧干一块白布。 宴青菱动了动手腕,发现动弹不得,她双腕被绑住,脚腕也被绑住了。 她像个虾似的被捆住手脚蜷缩在床上,挣扎也只是徒劳的挪动身子。 “康子意,你想干什么?” 昏迷之前,她与沈令仪在香山居的包间喝茶。 沈令仪中途去小解,留她一人在包间里。 突然两个小厮打扮的人冲进来,拿抹了迷香的帕子死死捂住她嘴。 醒来,便在这里了。 康子意沥干了水,拿布来给她擦脸,她很倔的别过脸去。 “只是给你洗个脸,”康子意捏住她下巴不让她动弹,仔仔细细的给她擦脸,“你爱干净,我会照顾好你。” 宴青菱只觉得他疯了。 他这个样子,直叫她觉得毛骨悚然。 “你活腻了?等他们找到我,我父亲和我哥哥会杀了你的。” 康子意轻抚她的脸,“那我们就死一块儿吧,我也不想活了。” 他的手好像蛇一样贴着她的肌肤,宴青菱不寒而栗。 “你不要冲动,想想你的孩子,他还那么小,你要让他失去……” “要不是那个孩子,我会失去你吗?失去我们的孩子吗?” 康子意逼近宴青菱的脸,心有不甘的说:“我们不是说好白头偕老的吗,你怎么要跟别人在一起了,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我,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第203章陪我死吧 宴青菱不敢惹怒他,眼下只能哄着他,“我没有不给你机会,也没有跟别人在一起。” “你带他去你哥府上了,”康子意赤红眼底流露难言的悲戚和嫉妒,“你很欣赏他,是不是?他勤学苦读有才华,不像我是个一事无成的纨绔。” 他从前不觉得整日吃喝玩乐有什么不行,反正家底雄厚,他再怎么花也花不完。 可那日在避暑山庄,青菱说他是长安城的废人,他便很难受,才反思自己是不是一无是处。 女人,都喜欢有能耐的男人,而他没有。 沈令仪又是个状元,康子意更加觉得,跟沈令仪相处久了,青菱便再也不会喜欢他了。 宴青菱语无伦次的哄他,“你也很好,只是姜雪岚的事伤了我的心,我那时很爱你……你给我点时间,我们慢慢来,会好起来的。” “你恨我,是不是?” “没有。” 她只是觉得爱错了人,有些失望,并没有那种怨到见不得他好的恨意。 相见形同陌路,也就好了。 可今日他做出这样的事,宴青菱心里是难以言喻的恐惧。 她不想死,她若是死了,哥哥和父母都会很痛苦,卓明月也会难过。 南缘寺一事那么难捱,她也忍住了寻死的念头,这世上有那么多在意她的人,她好好的,他们才不会为她伤心。 她不能死。 “子意,你冷静一点,”宴青菱软声劝他,“我知道你爱我,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康子意沙哑的声音中透着一股狠劲。 “你知道我爱你,却还是不要我了,你拿孩子性命逼我和离,孩子却还是没了,你要跟别人好了,你让我怎么办!” 那会儿他以为,只要他们之间有孩子,便有羁绊,一切都来得及。 否则那个和离书,他死也不会写的。 之后他也以为,只要他坚持不懈地挽回,她早晚可以看到他的诚心,会回头的。 可他等来的,却是看到她带了别人回家。 宴青菱苦笑:“看到我和别人在一起很难受是不是?那我当初呢,你有没有想过,我当初是什么感受?” 康子意抱住她,哽咽道:“我没有想过伤害你。” “可你真的伤害到我了,”宴青菱哑声问,“子意,我做错了什么,要有这样的下场?” 她自认事事问心无愧,也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坏事。 佛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那她到底恶在哪里? 康子意沉默着,双臂越?越紧,像是怕她从怀里凭空消失,只有牢牢锁在怀里才踏实。 “你没有做错,就是因为你太好了,我才舍不得。你那么善良,那么好的姑娘,对我多发一点善心,都不可以吗?” 他抱得太紧,宴青菱有些喘不过气来。 见她挣得厉害,他才稍微松点手。 宴青菱呼吸总算顺畅些。 对他的请求,她无能为力,“我发的所有的善心,都基于我自己不会被伤害。子意,我做不到委屈自己来成全你左拥右抱。” 康子意面色一凛,带着决绝: “那你就陪我死吧。” 他的偏激让宴青菱不寒而栗。 若在从前,要说康子意有这样的念头,她是万万不相信的。 可现在他整个人都是生无可恋的样子,仿佛她再说一句重话,他就能带着她立刻去死。 宴青菱深呼吸,苦口婆心地劝:“想想你父母吧,他们养你二十年,你就这么想不开,他们能承受得住吗?放了我,这里的事我不会说出去,好不好?” “我既然做了这一步,就没打算走回头路。他们早晚会找到这里,在此之前我们就好好做夫妻,”康子意亲了亲她的唇,“等他们找过来了,我们就死在一起。” 他不会允许她嫁给别人的,如果拦不住,那就让她死,他再陪她一起死。 宴青菱慌忙改口道:“你别这样,我跟你和好,出去了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 “我不信。”康子意对她笑了笑,“我还不了解你吗?我做出这事,你更厌恶我了,怎么可能还会同我和好。” 他还说:“我有时真希望你是平民百姓家的姑娘,我就能跟宴清风一样强抢民女了,便不必走到今日的地步。” 宴青菱觉得可笑得紧。 事到如今,他仍不觉得自己有半点错,只怪别人不容忍他,还可惜她出身好,不能让他为所欲为。 “子意啊,你跟我哥哥那都不是爱,只是执念在作祟。” “怎么不是爱?” “你爱你爹,会因为你爹偏疼你弟弟,而要死要活的吗?会拉着他一起死吗?”宴青菱道,“你不会,你反而会一直孝敬他,这才是真正的爱。” 康子意反驳,“父母爱子是生死不弃的,你却轻而易举地就放弃我,你对我又算什么爱?” 宴青菱很无奈地苦笑。 “我不会为你要死要活,但我对你问心无愧。也麻烦你不要做些伤害我的事,还打着爱的名义,挺虚伪的。” 她眼神挺差的,当初居然会看上他。 康子意不辩驳了。 他在她身边躺下来,与她面对面的侧躺,手捧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从避暑山庄回来,我就让人挖了这个地窖,我希望一辈子用不上的,可到底是用上了。” 这个地窖,四四方方的,一间卧房的大小。 泥土地,泥墙,一床一桌两只椅子,摆设简单,床还有股新木的味道。 的确是准备好不久。 宴青菱打了个寒战。 他竟然从一个月前从就准备起来了,那时她还没有同沈令仪相处。 所以不是一时兴起,是蓄谋已久。 “你先把我手脚解开吧,反正我也跑不掉,”宴青菱和他商量着说,“这样绑着,挺不舒服的。” 康子意也就给她解开了双脚。 她的双腿刚自由,手腕还被绑着,刚坐起身来,康子意就按着她肩膀,把她压在床上,欺身压上来。 宴青菱急道:“我来月事了!” “骗我。” 康子意知道她在胡说,她来月事会不舒服,别人喊她都不出去,他也会把狐朋狗友推一推,呆在府上给她揉肚子,揉到手腕麻掉。 她今日又去寻芳园,又去香山居的,可见她绝对没有来月事。 密密麻麻的吻从她颈间一路往下。 宴青菱被绑着的手握成拳,胡乱地捶打他的头。 可这点动静对他来说只能算小打小闹。 “你不要这样!”宴青菱求他,“不要让我恨你。” 康子意从前对她百依百顺,房事上只要她皱了下眉头,他就不会勉强。 可眼下,他死皮赖脸到了极致。 宴青菱看着自己的衣服被她娴熟无比的一件件解开,哭着说:“康子意,不要这样,我害怕……” “害怕什么?” 听到她哭音,康子意先去擦她的眼泪,哄着道,“这种事我们做过无数遍,你怕什么?” 宴青菱颤抖着说:“我被人侮辱过,他们把我……康子意,你不要这样对我。” 第204章我去杀 “你说什么?”康子意发愣,“侮辱你是什么意思?” 谁敢欺负她? 她是宴清风的妹妹,宣王府唯一的千金。 旁人对她说一句重话都不敢,怎么会有人不知死活的做出那种事来? “是皇帝做的,”宴青菱闭上眼,说,“去避暑山庄前的事,他让人强暴了我。” 康子意双手捧她泪如雨下的脸。 “胡说什么?” 可她不是拿这种话来编排的人。 她痛苦不堪的神情,更是在说明那不是谎话。 康子意脑中轰得一下炸开。 他四肢隐隐颤抖起来,一股无名的怒火和心痛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皇帝,他怎么敢?你哥哥不杀了他吗?!” 宴青菱声音很哑:“很意外吗,你当皇帝为什么给你塞女人。为什么那个眼生的下人要当着酒宴上众人的面,说姜雪岚生子的消息。你以为我为什么小产?” 康子意眼中的惊愕越来越撕裂。 宴青菱含着泪冷笑。 “在那之前,我的胎象很稳,稳到经历天崩地裂的事,那孩子还是好好的呆在我肚子里。又岂会被一个姜雪岚生产的消息,被你的几句话,气到小产?” 她也知道,毁了她和康子意的婚姻是其次,得到卓明月也不重要。皇帝最想做的,是毁了哥哥,叫哥哥从此一蹶不振。 那会儿,哥哥真的失魂恍惚过。 愧疚、自责、遗憾,那种五味杂陈感受宛若灭顶之灾,让哥哥许多日都不能安生过日子。 只是他不允许自己一直这样如此,强行撑起来了。 康子意目眦尽裂,从她身上爬起来,视线无处安放,胸腔起伏得厉害。 宴青菱看着他,继续道:“我们是被皇帝拆散的,我们的孩子,是被皇帝害死的。你就不恨吗,不想报仇吗?” 康子意发疯似的吼出声。 密不透风里地窖里,一时片刻都是他大吼大叫的声音。 宴青菱闭上眼。 许久后,他的愤怒平息下来,坐在床边,脸色灰白,木头似的呆滞了良久,最后问: “怎么不告诉我?” “你说哪件事。” “你被……伤害的事。” 康子意想,如果他知道,在她出事后一定会好好陪在她身边照顾的,不会让她一个人面对。 “告诉你,有什么用?”宴青菱说,“我告诉你,你只会轻贱我,也不会帮我报仇。” 她故意的,一而再的提“报仇”。既然他死都不怕了,为何不豁出去试试呢? 康子意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你哥怎么会不杀了皇帝?他是见皇帝怕?” 宴青菱摇头,“我哥不怕皇帝,他怕的是天下大乱。” 她虽恨皇帝恨不得他去死,可哥哥的顾及,她也能理解八九分。 康子意冷冷呵道: “他不杀,我去杀。” 只要带把匕首进宫,再凑到皇帝身边捅他一刀便是。 对他妻子做出这样的事,他要能忍,就不是个男人。横竖他都不想活了,不如先去报了辱妻之仇。 他起身去爬出地窖的梯子。 宴青菱在后面喊他:“你要送命去,先把我放了啊!” 康子意道:“我要是回不来,会有人来弄你出去。” 宴青菱便不吭声了。 她头一次恶毒的想,那他回不来才好,好歹还能有人来放她出去。他要是回来了,又要整同归于尽的死出。 - 乾元宫中。 江统领禀道:“宴将军把淑妃娘娘带在身边寸步不离,不容易下手。” 听言,段以珩沉了沉眼眸。 都火烧眉毛了,宴清风还有功夫把人看得很紧。 不急,且看他能周全到几时。 “那就谨慎行事,伺机而动,”段以珩顿了顿,再吩咐道,“沈令仪,不留活口。” “是。” 江统领刚走,福公公来传话:“康子意求见皇上。” 段以珩合上手中奏折,拿起另一本。 “不见。” - 自从青菱失踪,香山居便被迫闭门谢客。 宴清风亲自把整栋茶楼搜了个遍。 甚至叫人把所有人桌椅字画都搬了出去,整个茶楼弄的光秃秃的,一目了然。 却还是一无所获。 他久立在空旷的大堂中,目光茫然不知落于何处。 卓明月面戴白纱,站在他身后。 人手不够用,以防皇帝釜底抽薪,宴清风便把她打扮成婢女带在身边了。 她问:“香山居这种贵权才能进的地方,是不是每个进出的人都会被记下来,侍卫婢女都是不让进的,对吗?” 宴清风虚无的“嗯”了声。 卓明月又问:“那如果是康子意呢,身为香山居的主家,他带人或者带东西进出,是不是就畅通无阻,不会被盯着呢?” 宴清风道:“派人跟着他了,他跟以往一样,白日里春风楼喝酒,入夜回他自己府上。” 他从来没有放弃怀疑康子意,可康子意的府上也搜了个底朝天,没有问题。 土豆这时候插个嘴,“康公子今日求见皇上去了,但皇上没允。” “继续盯着他。” “盯着呢,”土豆有些疲态,昨日到今日他都没咋睡,都在强撑着,“也就是去求见皇上这一件比较特殊的事,其他时候还是那样。” 短暂沉寂过后,卓明月说:“太过寻常,反而不寻常。” 这康子意平日里纠缠不休,隔三差五就在将军府外痴等,状如望妻石一般。 长安城谁不说他是个痴情种? 眼下青菱失踪,他照样吃喝玩乐,半点看不出心急的模样。 宴清风“嗯”了声。 离找不见青菱已经将近整整一日。 都知道失踪越久越不好找的道理,可眼下,他实在束手无策了。 “将军去吃点吧,”土豆劝道,“淑妃她这身子也不能挨饿。” 宴清风食不下咽,但卓明月现在有孩子,不能挨饿。 当即点了头,“去吃点。” 下人在此时传话,“将军,宣王和大长公主来了。” 段知菁跟儿子吵过架后,便拉着宣王去外地散心,在外头听到这样的消息便快马加鞭的从外地赶回来。 宴清风想着,毕竟事关青菱,总要跟他们商量的,“让他们进来。” 段知菁一进来,便指着宴清风的鼻子骂。 “青菱怎么就找不见了,你怎么连妹妹都看不住,干什么吃的!” 宣王沉着脸色,“找人要紧,没必要怪这个怪那个的。” 宴清风没想理会母亲,手臂一揽卓明月的肩膀,把她往外头带。 段知菁拦住他们去路。 她一眼就认出来这个戴着面纱的婢女是谁,修长的指甲直直冲着卓明月,甲尖几乎要戳到她眼睛,尖锐道: “都是这个狐媚子,叫你顾不上妹妹了,一次两次都是被她害的!” 第205章把大长公主请出去 她扬起手要打人。 “你是厨子吗,甩得一手好锅,”宴清风握住她手腕,神态疲惫又厌烦,“就会对着儿媳妇发疯,有本事去把人找到。” 卓明月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 什么叫儿媳妇? 段知菁怒道:“你教养被狗吃了吗,跟我这么说话?怪不得他们说有儿常气,无儿不气!” 卓明月拿开那只搭在她肩上的手,看着段知菁,凉声道: “世人也说教子不善父母之过,大长公主,你教过他恭敬谦顺吗?他没有教养,不是你言传身教的结果吗?” 大长公主从来都是教儿子视贱民如草芥,纵容他霸道蛮横。 这样的人,能养出青菱这样温柔的女儿,也真是叫人感到稀奇。 段知菁被气得头晕眼花,一口气提不上来,身子晃了晃。 宣王扶住她,她还要指着卓明月骂: “你当我没查过你吗?你克死亲娘,前阵子又死了亲爹,有个姓张的要娶你,迎你进门当天就死了。你还克死你哥,你哥躺在棺材里尸骨未寒,灵堂外你还勾引秦时……” 宴清风截断她的话,“那个姓张的,还有她二哥,包括她爹,都我杀的,有什么问题?” 卓明月有点意外的看他一眼。 不是让皇帝把卓昌和战俘关在一块儿,卓昌不是死在文桑手里的吗? 听说死相还很惨,死不瞑目,怎么又是他动的手? 段知菁捂住胸口,作出难以置信的模样。 “你,你杀她爹,杀她哥,杀她夫婿……怪不得她要害你啊,清风,你别傻了,她是要害你给他们报仇啊!” 卓明月觉得真离谱。 她不喜欢宴清风的原因,跟那三个人毫无关系,甚至她也想要这几人死,更不会要替他们报仇。 宴清风懒得同母亲解释。 “明月,我们用膳去。” 他们绕过段知菁。 段知菁怒道:“吃吃吃,你还吃得下,你妹妹都还没找到,你怎么吃得下!” 她如此蛮不讲理,宣王也看不下去了。 “别忘了青菱那个孩子就是被气没的,怀身子的女人受不得气,你不知道?你自己没怀过孩子?还盯着人闹,闹出人命来你痛快了?” “你也向着她是吧,”段知菁眼圈一红,“那个贱人脸皮那么厚,跟青菱岂能相提并论!” 卓明月心中冷笑。 她停步,手捂住小腹,眉头一拧。 宴清风看到她的动作,紧张道:“怎么了,肚子难受了?是不是疼?” 卓明月咬着唇,摇摇头。 段知菁也有点慌了,但还是嘴硬,“你装什么,我又没怎么你,你装给谁看啊?” 宴清风回过头,怒不可遏的吼道,“你闭嘴!” 他要把卓明月打横抱起来。 她摇摇头拒绝,脸色略显苍白的道: “是不是要我死了,大长公主才满意?” 她一说,宴清风就厉声下令,“来人!把大长公主请出去!” 他的手下服从性很高,当即上前,“大长公主,得罪了。” 段知菁看了眼宣王,他并没有帮自己的打算。 不仅不帮,宣王还指责她,“你偏要过嘴瘾,一把年纪了都不知稳重,卓明月有点三长两短,你就满意了?” 眼看着要强行被拖出去了,段知菁道:“我自己走!” 总算清净不少。 用膳之前,大夫给卓明月把脉,“挺好的,没有大碍。” 宴清风松了口气。 方才看到她捂住小腹,他也想起了青菱小产时的情形,若是这个孩子被他母亲给气没了,他哭都不知道去哪儿哭。 菜上得七七八八,他们围着圆桌坐下来。 宣王问道:“那康子意平日里做出为了青菱要死要活的模样来,这出了事,倒不见他?” 宴清风闷声吃菜,似是没听到他说话。 土豆回道:“康公子还是很可疑的,只是暂时没瞧出蹊跷来。” 宣王看向卓明月。 “淑妃怎么出宫了,清风,是你强行把人带出来的?” 宴清风这才抬头,冷冰冰的,“你不是说淑妃怀着你的孩子,我帮你把人弄出来,不好?” 宣王尴尬的直咳嗽。 “那会儿还不是你追根究根,我不好交代,就胡说了。你放心,我对淑妃没兴趣。” 宴清风仍然冷着一张脸,老爹一口一个淑妃,明知道他不爱听这两个字。 主要是他还记得卓明月说的那句:试过了,你不如宣王,相貌再好再年轻,不中用总是不行。 怎能叫他不气。 “谁知道你怎么想的,儿媳妇的便宜也占。” 宣王放下筷子,脸色有些绷不住了。 卓明月忍无可忍道: “第一,我们没有成亲,我不是宣王的儿媳妇。第二,宣王没有对我有任何越礼之举,何来占便宜一说?” 宴清风神色有点受伤。 她居然向着他父亲说话。 但他立马认错,“是我措辞不当。” 宣王再问:“话说回来,淑妃怎么出宫了?” 这屋子里也没外人,土豆就把这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从关雎宫的天花和贵妃与人私通有孕说起,然后宴清风阴差阳错的把淑妃弄了出来。 以及正与皇帝僵持的情况。 宣王听完,云淡风轻道:“不必再换人了,你这样行事,皇帝必疑心淑妃,再入宫无异于送死。等到她把孩子生下来,我们便逼宫,立幼子为帝。” 卓明月问:“那贵妃……” “我说过,如意如此鲁莽,不必再救,”宣王不容置喙道,“难道我们要因她一人,受皇帝胁迫?拿你去换她,这不可能。” 于宣王而言,如意只是侄女,也已成废子,甚至会让宴氏颜面无光。而卓明月和她的肚子还有大用处,拿卓明月换宴如意,绝不可能。 卓明月便不吭声了。 她已尽了全力为宴如意博一线生机,若实在只能如此,她也不会再强求。 宴清风“嗯”了声,父亲的话他认同一半。 “不换,就这样吧。” 世上何来两全其美之事,若非要舍一个,宴清风也不会去舍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土豆突然想起一事,说道:“钱统领今早出了长安城。” 宴清风看向他。 “不是说了关城门,不允任何人进出?” “钱统领毕竟是皇上的人,不好拦,”土豆做事也不会草率,“不过他也就带了五个人,我派了人跟在其后盯着了。” 宴清风点了头。 卓明月忽然想到什么,“沈令仪是翰林院修撰,那个职位是天子近臣吧?” 第206章找到地窖 “嗯,”宴清风有点疲惫,但她问了,他就会详说,“那个职位掌修实录,为皇帝进讲经史,常与皇帝接触。” 卓明月脸色凝滞,手里的筷子迟迟没有再动。 “怎么了?”宴清风问。 卓明月微微垂眸,“没事。” 他便也不再追问。 …… 用完膳,宴清风终究体力不撑,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 在宣王示意下,卓明月随他走入隔间。 确保不会被宴清风听见的距离,宣王再开口。 “淑妃你怎么看?” 卓明月轻声道:“明日便是皇帝与宴清风说好再次对峙的日子。在这节骨眼上青菱失踪,很难说跟皇帝无关。” 当初南缘寺的替罪羊是她。 而这回的罪魁祸首看似是沈令仪,又看似是康子意,也或许他们都只是被利用摆弄的棋子。 沈令仪引人去香山居,康子意动手,自有人坐收其利。 只是一再二利用青菱,从无辜的女子入手,实在卑劣又无耻。 宣王点头。 “如意不足以胁迫到我和清风,皇帝要达到目的,便会另找底牌。是清风大意了,没有护好身边的人。” 卓明月看向宣王。 “皇帝不仅要我,他还要虎符。” 宣王嘲弄道:“他趁早投胎来做我孙子,就能得到虎符。” 淑妃跟青菱,一命换一命,足矣,想要虎符,便是白日做梦。 卓明月笑道:“所以宣王方才说不会拿我换贵妃,只是刻意说给宴清风听的。” 侄女能够舍弃,可他身为父亲,怎能放弃自己的女儿。 相比一个还未出生素未谋面的孙子,他当然会选择保住自己的女儿。 宣王对此势在必得,“方才清风问你,你闭口不言,我便知你是愿意为了青菱这样做的。” 他认为宴清风知道了,不会同意拿她换妹妹。 可卓明月认为自己挺有自知之明的。 “我在他眼中,从来没有能与青菱抗衡的份量。” 她没有同宴清风细说,只是觉得跟宴清风说话很累,她要是说这事跟皇帝有关,他或许反问她一句有什么证据。 还不如跟宣王交流明明白白又直接。 “你在他那里,早已胜过一切了,”宣王往宴清风的方向看了眼,“说句难听的,我和他母亲死了,他都未必那么痛不欲生。” 卓明月无奈笑道:“说这又有什么意思,难道不救青菱了吗?” 宣王目光深邃。 “所以你心里也是有清风的,为了他甘愿去换青菱。” 卓明月没有回答他这句话。 事实上,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救青菱,只是因为那是青菱,跟宴清风没有半点关系。 但让宣王误以为她对宴清风有情,没有坏处,卓明月便不会刻意去否认。 “再我生下孩子验明血脉之前,皇帝不会杀我。宣王,麻烦你和宴清风,到时候尽全力救我们母子。” 宣王正了正辞色,“那是必然。” - 康子意回到地窖中,却已空无一人。 他甚至揉了揉眼睛,当自己是花了眼。 这一眼就能望尽的地窖,人怎么就不翼而飞了?他没有让人把她放出去啊! 康子意刚从地窖里爬出来,就被宴清风踹倒在地上。 宴清风玄色长靴用力踩着他胸口。 “下去找人!” 康子意胸前肋骨痛得要被踩碎了一般,可他仍然平躺在地上,没有任何挣扎的动作,任由他踩着,也不求饶。 甚至笑了起来,“你以为青菱在我这?” 宴清风居高临下死死盯着他。 不必多说,一会儿便会见分晓。 下地窖的人很快上来。 “将军,地窖里面没有人。” 宴清风眸光一黯,面上肉眼可见的失望,咬了咬牙后槽。 “你挖这个地窖来做什么?” 康子意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道:“我在自己府上挖个地窖还要同你解释?” 宴清风松开脚。 “带回去,打到说实话为止。” 康子意被人拖拽起来,这才知道挣扎,“我父亲是丞相!百官之首!你敢对我滥用私刑?在长安你真当自己一手遮天了吗!长安是天子脚下!你眼里有没有天子!有没有王法!” 他被硬拖到宴清风面前。 “天子是什么东西,”宴清风手掌拍他脸,“长安我说了算,你到今日才知道?” …… 宴清风在屋外等着。 里头拳打脚踢,男人的痛呼呻吟一声比一声惨烈。 他手下的人很会使巧劲。能虐到康子意痛不欲生,却不致命。 宴清风咬断了嘴里一截狗尾巴草。 那个地窖里没找到人,却有一双青菱的鞋,还放了些糕点和果子。 可见,青菱确实在这个地窖里呆过。 既然事情确定是康子意做的,那很快便能从他嘴里撬出青菱的去向。 不出半个时辰,里头的动静戛然而止。 有人出来回禀:“将军,康公子肯招了。” 宴清风走进去。 康子意被打的退缩到了角落里,浑身都是带血的伤痕,嘴里还含了一口血。 他被宴清风打过很多次,这回,是最惨的一次。 宴清风看着他狼狈的模样,莫名的想到,从前康子意有点小病小痛,青菱急的跟什么似的,彻夜难眠的照顾他。 他倒是舍得把青菱关地窖里。 “说,青菱在哪。”宴清风口气很冷。 康子意抹了抹嘴角的血,“是我让人在沈令仪的茶里下了泻药,趁他去蹲坑把青菱带回来的,但我进宫一趟,回来她就不见了,我真的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宴清风仿佛听了个笑话。 “你难道没安排人看守她,她一个弱女子,怎么逃得了?” 康子意吐了口血沫。 “很明显,我被背叛了。” 他在地窖里看到了空空如也,愣神片刻后才回想过来,他来时并没有看到他派在外头守着的那两个下人。 当初挖地窖也是这两人。 所以,他挖地窖的事,早就被人得知,并利用来做了文章。 宴清风摆手,示意手下继续打。 几个侍卫再次向康子意围拢。 再打就要被打死了,康子意抱着头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叫嚷道:“是皇帝!皇帝和梁王劝我把青菱强行掳来的!他们不对劲!” 他们鼓动他做着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康子意猜到皇帝别有用心,却想不到皇帝到底什么目的。 他嘴上骂梁王不怀好意,心里却实打实的蠢蠢欲动。 听到皇帝说宴清风最近自顾不暇,又亲眼看见青菱跟别的男人在一块儿,他便忍不住真的动手这么做了。 “对,就是皇帝,”康子意恍然大悟,“他要掳青菱,却借我的手!” 宴清风走出去,轻飘飘的留下三个字。 “继续打,不死就行。” 第207章你有簪子吗? 睁开眼,入目是床边宝蓝色蜀锦帐幔。 离开地窖了?是父亲和哥哥救她出去了? 宴青菱欢喜的坐起身。 床边坐了个熟悉的姑娘,头发随意的披散在身后,正忧心忡忡的看着她。 “如意姐姐!”宴青菱拥住她,“哥哥救你出来了?真好,真好……” 她比如意才小三个月,本是不愿意一口一个姐的。 但她小时候每喊一次如意,宴如意就板起脸,教训她:没大没小,喊如意姐姐! 就这么,宴青菱总算习惯了这么喊。 宴如意却高兴不起来。 “不是我出去了,是你进来了,这里是瑶华宫。青菱,段以珩怎么把你也弄进来了?” 宴青菱僵住。 康子意不是莽莽撞撞杀皇帝去了吗,是刺杀不成,经历了一番严刑拷打,承受不住,就把她交给皇帝了? 宴如意抱抱她,下巴搁在她肩上,哄人的语气道: “不怕啊,你父亲和哥哥不会放弃你的,他们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宴如意还是很羡慕青菱的。 她自己的父亲很早便战死沙场,母亲相思成疾抑郁而终,徒留她和哥哥两个在世上。 哥哥被祖父祖母养在身边,她则住进了宣王府,十余年待她视如己出。 可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宴青菱心中越想越慌。 “他把我掳来做什么,他要拿我换卓明月,兵符?” “卓明月?”宴如意觉得这名字很耳熟,很快想起来,“是堂兄先前差点娶的那个女人?” “嗯。” “她不是死了吗?” 宴如意虽然在宫里,这消息还是知道的,包括卓明月死后,堂兄萎靡不振好一阵,后来还是念念不忘,为之同段云锦和离。 “她没死。” “怎么没死?” “皇帝救了她,”宴青菱斟酌了下,道,“淑妃就是卓明月啊。” 宴如意久久的愣住。 她脑海里闪过淑妃的模样。 第一次见到淑妃时,她心里不可扼制的有些发酸,可也不得不承认,那女子当真好看,是一种不俗气的美,难怪段以珩会着迷。 后来,淑妃又叫她出乎意料。 宴青菱看她愣神,解释道:“其实卓明月是很好的人,她并非有心同你争宠,她……” 她有自己的目的。 但这话宴青菱不能说,换个说法,“她进宫是被迫的。” “我知道,”宴如意说,“看出来了,她并不喜欢皇帝。” 两个女子紧紧相拥,宴青菱嘟囔着:“我觉得,皇帝配不上你。” 宴如意安抚似的拍拍她背。 “你呢,你和康子意和离了?” 提到康子意,宴青菱仿佛吃了个苍蝇,想吐又吐不出。 终于有个能倾诉的对象,宴青菱一个劲的埋汰: “我是真瞎了眼,过去竟然看不出他是这种人。他把我绑了,关在一个地窖里,还要跟我一起死。你想不到有多晦气……” 还没说够,寝宫的门被打开。 一道明黄色修长的身影背光而入,一步步向她们走来。 宴如意下意识的挡在青菱身前。 段以珩没理会她避如蛇蝎的警惕,在她们面前停步。 话是对宴青菱说的,目光却看着宴如意。 “青菱,宣王来接你了,随朕走。” 青菱只来几个时辰,宣王就迫不及待的来要人了。而如意所倚仗的大伯,根本不管她死活。 段以珩亲自过来,便是想看看如意的反应,他也如愿以偿的,在她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难过。 宴青菱看着皇帝,“你肯让我走,是我父亲答应了什么条件?” 段以珩淡淡道:“宣王把淑妃带来了。” 宴青菱沉默了会儿,起身。 “如意姐姐,我头发乱了,你有簪子吗?” 宴如意便去给她拿。 还让她坐下来,亲手给她盘了个垂桂簪,把一支镶翠玉金簪斜插在她发髻间。 “我们青菱最好看了,”宴如意在她耳边轻声说,“以后好好过,不用担心我。” 宴青菱抱住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有些舍不得放手。 直到宴如意伸手推她,“我会好好活的,以后还能见。” 她们姐妹情深的画面有点碍眼,段以珩催道: “青菱,宣王在等你。” 宴青菱剜他一眼,径直往外走。 - 康子意再吐不出更多的东西来,宴清风正欲离开康府,土豆带进来一个人。 此人身着戴帽斗篷,宽大的帽子将他的面容隐在阴影里。 他到了宴清风面前,才摘下帽子。 土豆道:“他就是沈令仪。” 沈令仪颔首示礼。 宴清风问土豆,“在哪里找到的?” 土豆说:“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 可是城门已经关闭,这沈令仪,又是怎么回到长安的? 宴清风还未问出口,沈令仪道:“皇上命我做完此事离开长安,我没走,从城门口出去的虽是我的马车,可马车里面,并不是我。” 皇帝派人出城杀他,却未料到他仍在长安城中。 宴清风面色凝重。 “皇帝让你做什么?” 沈令仪没有弯弯绕绕,直截了当的说: “让我接近青菱小姐,作出亲密姿态叫康公子瞧见,再引青菱小姐去香山居。” 也不完全对。 其实他是先遇见青菱,皇帝察觉到他跟青菱走得近,才叫他做这码事。 “君命难违,”沈令仪苦笑,“只盼将军早日找到青菱小姐。” 他结识宴青菱,是在去年梁王设的酒宴上。 梁王请了不少年轻的王公子弟,沈令仪也在其列。 光是歌舞美酒挺无趣。 那些人商量着玩起了飞花令,还玩起了作诗。 梁王来了兴致,随口吟了首打油诗,赢了满堂喝彩。 沈令仪心觉此诗不堪卒读,却也在旁人问起他时,违心说了句“妙极”。 很快,作为新科状元,他也被众人要求着凑凑热闹。 他不喜出风头,可也不好推辞,只能站起来当众赋诗。 等他念完,有人笑道:“新科状元不过如此,做的诗还不如梁王。” 随即席上便有多人附和。 “是啊,这诗不怎么样嘛!” “还是梁王作得好!梁王的诗朗朗上口又有意境,颇有大家风范!” 沈令仪面红耳赤的道:“梁王文采斐然,下官自愧不如。” 梁王没吭声,只是笑着冲众人举了举杯。 沈令仪在各种质疑嘲弄的目光中,如坐针毡的坐了下来。 这时,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盖过了席上的嘈杂之声。 “我倒觉得,沈大人笔底生花,字字发人深思,非陈词滥句可比。” 第208章为何非得拘泥于后宅? 沈令仪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那位女子明眸皓齿,甚是好看。 她身旁的男人立刻附和:“青菱说的对,这沈令仪的诗不错,懂点诗的自会读懂!” 沈令仪认得那个男人,是丞相的嫡长公子康子意。 康子意身边的女子,便是宣王的千金宴青菱了。 宴青菱如此夸赞他的诗,方才那几个奉承梁王贬低他的有些失了面子,却也不好反驳。 众人面面相觑,席面上陷入一片尴尬的死寂。 有人出言缓和气氛,“诗这东西各有千秋,好比孔孟和老子,谁更胜一筹谁能说得准?不过是各花入各眼,不必较真了。” 说得看似挺有道理,宴青菱却仍不给这个面子。 “奉承梁王,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踩着旁人去奉承,不太合适吧?”她笑道,“既提到老子,老子说富贵而骄,自遗其咎,你觉得呢?” 她的话也算直白了,说的就是他们溜须拍马仗势欺人。 那些人都沉默下来,没有出头鸟再出来说话。 梁王的马屁固然好拍,可谁敢得罪宴青菱呢? 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时候最好把嘴缝上。 梁王捻着酒杯,笑着问:“青菱和这位新科状元是故交?” 沈令仪刚想开口否认。 宴青菱漫不经心道:“哥哥赏识他的才华,所以我也认识他。” 沈令仪诧异的看向她。 只见她偏过头,握住康子意的手,低声向他说了几句。 大概是在向她夫君解释吧。 之后,席上便不断有人来敬沈令仪,还同他说: “沈兄见谅,吾等都是粗人,才不识璞玉,沈兄切勿放在心上。” 沈令仪一笑了之。 宴席结束后,沈令仪有心向宴青菱当面道谢。 追到了梁王府外,正好看到她被康子意搀扶着上了马车。 再之后,他迟迟没有能同宴青菱说上话的机会。 直到听说她与康子意和离,他派人送了一封书信给宴青菱。 信上只有短短一句:人间何所以,观风与月舒。 听说她终日在将军府内闭门不出,想必是伤心得紧。 沈令仪想着,她未必会看这书信,哪怕看了,她也未必会给他回音。 她和康子意和离的事传的沸沸扬扬。 翰林院的同僚闲来无事偷偷议论,“康公子不就养个外室,多大点事。” “两年都没怀上,还不让夫君纳妾了,这不是妒妇吗?” “也就是她出生好,不然早被休了。” 男人都挺能共情康子意的。 沈令仪两步并作一步冲过去,怒道:“你们大男人在背后说是非,有种到宴青菱面前说去,有没有这个种?” 他从不与人争口舌,这回他如何也忍不住。 同僚们相视后,骂他:“有病吧你,我们说什么了?” 沈令仪怒得面红耳赤,“她还不能为自己做主了吗,轮得到你们嚼舌根?” 对方呸了他一口。 “还真当自己被宴将军赏识了,这马屁拍那么响,也不见宴将军同你有什么交集啊?” 当初宴青菱说的那句话,让沈令仪好过了一段日子。 可如今他们认定,即使他曾经真被宴将军赏识过,现在也被冷落遗忘了,自然不必再当回事。 沈令仪看着他们的嘴脸,心中有什么信念轰然倒塌。 寒窗苦读十数载,一朝成为状元扬眉吐气。 他以为他能站到朝堂上持笔春秋,能够功在社稷,甚至青史留名。 可他只成了日日记录皇帝起居,为皇帝讲解经史的人。 旁人看得起或看不起他,与他自身才华无关,只因他身后是不是有人。 沈令仪一步步后退,直至后腰撞上案牍。 那些人还在尖酸刻薄的说些什么。 沈令仪听不到了,他摇摇头,扶着桌子在椅子上坐下来,呆坐着。 直到有位小厮进来寻他。 “沈大人,青菱小姐要见你一面。” 翰林院中那些讥讽之声戛然而止。 沈令仪顾不上诧异,站起身便要随小厮走。 有人清咳道:“我刚才可没说青菱小姐半句话,你们谁说了?” “我也没有。” “我们就根本没说青菱小姐的事,是沈令仪听错了,误会了。” 沈令仪冷眼扫过他们的嘴脸。 “走吧,带我见她。” 他被引到寻芳园的茶室中。 宴青菱一袭天水碧色轻纱裙衫,一手挽着软烟罗的烟袖,亲自给他倒茶。 “你让人送来的书信,我看到了,”宴青菱双手递茶给他,“人间何所以,观风与月舒,我很喜欢。” 她相比当初憔悴了些,眉眼间少了几分光彩,多了一份沉静。 可见和离一事,终究搓磨她许多。 沈令仪颔首,接过白玉杯,“青菱小姐是天上皓月,不该为凡尘俗世困扰。” 宴青菱弯了弯眉眼,“旁人劝说我,都说我能够找到更好的男人。可我的一生,为何非得拘泥于谁的后宅?而唯有你,你劝我说的是观风与月舒。” 他的言下之意是,人间有抚过山岚湖海的风,有阴晴圆缺的月,处处是景,她该去看看。 世人夸赞女子多是相貌,而夸赞男子却是气魄,胸襟,抱负。 这世事看待女子本就不公。 唯有从沈令仪那信上短短一句中,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宴青菱以茶敬他:“沈大人,谢了。” 次日,宴青菱跟随圣驾启程去避暑山庄,沈令仪跪在送行人群中,斗胆抬起头,张望那一抹偏爱青色衣衫的身影。 自从宴青菱单独约见他的消息传开,翰林院中的同僚又变了副嘴脸。 “沈兄,你告诉我们呗,青菱小姐该不会是为了你才和离的吧?” 毕竟沈令仪相貌好,那些高门小姐或者公主的,就喜欢这样的状元。 沈令仪在这时也就义正严辞,“不许胡说毁她的清誉。” 也许是那一面叫他生了妄念。 在圣驾回长安之后,他听说了宴青菱小产的消息,连夜画了一幅山花烂漫图,让人去送给她。 她收了画,在长安城的观风亭中见了他。 “那画是安慰我吗?”宴青菱莞尔一笑,“其实还好吧,那孩子来的不合时宜,留下也好,走了也好。” 看着她的面色,比去避暑山庄前好些。 沈令仪由衷道:“你比我想象中的豁达。” 燕雀立在亭檐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初秋的阳光洒在她侧颜,更添几分温柔。 宴青菱说:“你送我画,我请你下馆子,走吧。” 第209章你会有机会的 沈令仪以为她会带自己去长安城最贵的桐香楼。 没成想,她带自己去了街边一家门面很普通的食肆,这家桌椅都放在了露天。 等上菜的时候,宴青菱用帕子擦筷子,对他说:“别看这家门店小,厨子做的是真好吃,而且量足,不像桐香楼一盆糖醋里脊就两三块,一桌人不够吃的。” 沈令仪很意外,“没想到你会来这种地方。” “怎么不会来啊?我从前没事就在长安城逛着玩,吃吃喝喝的,”宴青菱说,“我教你啊,你挑一家店吃饭不要光看门店大不大,你看他闹不闹,人多的一定好吃。” 沈令仪笑了起来,“也有可能是便宜。” 他是穷过,吃过苦头的,便知道那些最便宜的摊子,无论好不好吃总有人。 因为这世道有许多人,只盼着填饱肚子。 宴青菱顺着他的话想到了这点,目光深邃的看了他一眼。 “我相信你会是个好官。” 菜肴一盘又一盘被呈上,沈令仪闻着菜香,对她说:“我也想做个造福万民的好官。” 宴青菱看出了他神情中的落寞。 从那日梁王宴上,她便看出来了这位新科状元的处境。 他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可状元每三年便有一个,真正能功在社稷的那些位置,轮不到他沈令仪。 不仅如此,那些一事无成的世家子弟们也都明白这点,知道他前景仅限于此,并不把他当回事,逮着他可劲欺负。 宴青菱对他说:“你会有机会的。” 这话不仅是安慰。 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并不难,宴青菱打算这几日便去同父亲同哥哥提几句。 次日,沈令仪照例入御书房为皇帝讲解经史。 一身龙袍的天子立于书架前,单手拿了本书赏悦,并未回头看跪在身后的沈令仪。 “你从小父亡,寡母独自把你拉扯大,在柏树县,”段以珩淡淡道,“想必你是个孝顺的吧。” 沈令仪不知皇帝为何提到他母亲,一五一十恭谨道: “回皇上,母亲为我吃尽酸苦,待我恩重如山,我正打算把母亲接来长安供养。” 段以珩意味深长道:“为了你母亲,你也该奉命唯谨,不容有失。” 沈令仪心中一个咯噔。 皇帝这样说,他是哪里做错了事吗? 段以珩又道:“朕有一事,需你去做。” 沈令仪心想,皇帝亲自开口,想必是很重要的事了。 他磕头,“臣愿肝脑涂地,不负皇上期望。” 从御书房出来,沈令仪有点魂不守舍。 为什么皇帝要他这样做? 把青菱带去康家的香山居,然后呢,他们要对青菱做什么? 可这皇帝不会告诉他。 他回到翰林院,坐回座上,盯着手里的卷宗久久失神。 哪里有拒绝的余地? 皇帝提他母亲,这意思再浅显不过。这事他非做不可,否则他母亲就没命了。 同僚来与他搭讪,“沈兄,听说你跟青菱小姐私会了,有没有这回事啊?” 沈令仪脸色不太好看。 “不要胡说。” “不少人看到了你跟青菱小姐在街边下馆子,她为你屈尊降贵啊,沈兄,你深藏不露啊!” 沈令仪实在没心情应对。 这些话他听来并不舒服。 另一位同僚也凑过来,“沈兄,我平日里对你还行的啊。” 沈令仪头痛的很,压根不想同他们多说。 “一边去,成不成?” 那两人散开,他听见一声不屑的轻嗤。 “装什么蒜,真当自己成了宣王女婿了,就他,宴青菱和离八百回也轮不到他。” …… “你既然做了皇帝的狗腿子,怎么还来同我说这些?” 宴清风周身笼罩着一层寒霜,盯着他的目光冰冷刺骨。 沈令仪低下头,“皇帝拿我母亲的安危威胁我这样做,但……” 他哑声说:“我母亲可怜,青菱也无辜。” “关起来。” 宴清风心想,这个人,就由青菱自己来处置吧。 - 奉天殿外。 宴青菱终于见到了父亲。 相隔数丈远,父亲的身边,是戴着面纱的卓明月。 他们身后是千百士兵,黑压压的一片。 段以珩勾起唇角,“青菱,去吧。” 宣王也对身侧的女子道:“去吧,之后的事,我们也会尽力。” 卓明月点了头,向青菱走过去。 宴青菱却没有动,她抬手从发间拔出金簪。 卓明月察觉到她的意图,脸色一变。 “青菱!住手!” 宴青菱把簪子抵在自己喉间,仰起脸,大声道:“你站那里,不要过来!” 她绝不会允许,皇帝拿她来交换卓明月,她根本就没想过让皇帝得逞。 宣王双目一震,额上青筋凸显,脸颊肌肉紧绷。 “青菱你要干什么?!” “听话!把簪子放下,到爹爹这里来!” 宴青菱对自己够狠,簪子已经扎破一点皮肉,冒出的血珠缓缓而下,滑过锁骨,淌入她的衣襟。 她侧首看向皇帝,满目恨意。 “你害我,毁我,如今还想利用我来胁迫我父亲和哥哥,你妄想!今日我就死在这里,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段以珩倒吸了口凉气。 她说的不错,她若是死了,宣王和宴清风一定会发疯。 “青菱,你冷静点,害你毁你是怎么一说?朕这回是利用了你,却是你哥哥挟持淑妃在先,朕只是反击。” 宴青菱笑了起来。 事到如今,他竟然还能装无辜。 “皇帝啊,作恶多端必有报应的,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你千不该万不该还要招惹我!” “青菱!”卓明月急切道,“我不过来了,你放心,我真的不过来了,你把簪子放下!” 宴青菱遥遥看向她,嘴唇动了动。 没有发出声音,卓明月却听懂了她在说什么。 她说,我最后帮你一次。 只要她死了,皇帝的死期很快也就到了,卓明月就不必在皇宫里如屡薄冰的等着报仇。 卓明月用力摇头,声嘶力竭的喊话: “不要!我不要你这么做!” 宣王眼圈红透,张开双臂。 “青菱!你的命是爹娘给的,我不同意你死你就不能死!你是听话的好孩子,过来!” 宴青菱冷眼扫向皇帝。 她并非不想活,可如果要靠另一个女子的安危来换她活下去,她不愿意。 更何况,那还是哥哥喜欢的女子,肚子里有哥哥的孩子。 她手腕一动,簪子越扎越深。 第210章你愿意做小吗? 段以珩面色铁青。 他料到了宣王会把卓明月带来,却料不到青菱宁死也不换。 若是如此,这筹码就用不得了。 “退后!让她走!” 段以珩命令自己的人后撤。 他退了一步,众人的目光都集结于宴青菱一身。 便没有人注意到,人群中一支冷箭随疾风而来—— 猝不及防的扎入皇帝的肩心。 “皇上!” “护驾!” 一众士兵们向他涌来。 混乱之中,段以珩余光看见宴青菱扔了簪子,奔向宣王。 随即密密麻麻救驾的士兵挡住了他的视线。 宴青菱扑入父亲怀里。 宣王仿佛拥着一块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几十岁的男人喜极而泣。 卓明月望向箭支来的方向。 那个方向,宴清风放下箭弓,遥遥对上她的视线。 “背着我干这么大事,”宴清风走到她面前,冷呵,“我允许了吗?” 卓明月没理他,看向另一边。 宣王一手握着宴青菱的肩,双目通红的盯着宴青菱脖子上的伤口。 “你做事为我和你母亲想过没有,你在想什么?啊?” 宴青菱自知做出寻死的事来实在愧对于父亲,便低着头一声不吭。 卓明月拿出丝帕,围着她脖子打了个结,蝴蝶结刚好挡住了她的伤口。 “我们先回去,有话回去说。” - 大夫赶来上药。 宴青菱始终低着头,一副做错事愧于见人的模样。 宴清风和卓明月站在她面前。 大夫说:“这伤口很险,再深一些将触及险要,就会危及性命,小姐真是福大命大啊。” 宴清风看看青菱,又看了眼卓明月。 只觉他真是幸运,没有失去妹妹,也没有失去她。 宣王双腿岔开坐在一旁,心中惊骇未定,冷声说: “是为了护住卓明月?你怕她落入皇帝的手中会有不测,所以你宁可死?” 宴青菱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缩。 “不是,我只是恨皇帝,我想逼你们杀皇帝。” “呵,”宣王被她气笑,“我又不会把卓明月怎么,你急什么?” 宴青菱盘腿坐在榻上,小声嘟囔着,“又没什么事,我知道皇帝不会看着我死,才逼他一把的,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 “胡闹!” 宣王被她今日的举动吓得不轻,哪怕在战场上腹背受敌,他也未曾这样心惊胆战过。 那根簪子再深一点儿,他就没了女儿。 “你读过书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个道理你可懂?!” 大夫包扎完告退,宣王还在唠叨,“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和你母亲怎么活?怎么如此不惜命?” “你拿卓明月去换人,我同意了吗,”宴清风截断他的话,“你这样擅作主张,如何跟我交代?” 宣王目光沉沉的看向她,“青菱是你妹妹,我想你总会同意的。” “卓明月没有欠我妹妹的,也没有欠我们家的,我们凭什么做她的主?” 不管皇帝的人质是青菱也好,是母亲也罢。 宴清风哪怕拿自己的命去换,也不会叫卓明月去涉险。 所有事,皆因皇帝对宴氏的忌惮而起,已经波及卓明月多次,她是无辜之人,不该再深陷其中。 宣王用一种我看你是疯了的眼神看着他。 宴青菱附和,“哥哥说的对。” 她头一次觉得哥哥开窍了,总算说点人话了。 宣王叹了口气。 “卓明月是自愿的,又不是我逼的。” 三个人的目光同时投向卓明月。 卓明月摘下面纱,皱眉说:“都过去了,这不也没换,没必要再深究这件事吧?眼下不是应该考虑跟皇帝的事吗?已经撕破脸了,你们不打算趁胜追击吗?” 如今皇帝受伤,是逼宫的大好时机。 她希望宣王和宴青菱别再为那点事吵嘴,直接进宫挟持皇帝,彻底将他变成傀儡才好。 而且夜长梦多。 现在皇帝是认可她腹中皇子身份的,这万一拖下去被皇帝来个丝血反杀,再质疑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切都完了。 宣王问宴清风,“你怎么看?” 宴青菱及时插个嘴,“我觉得嫂……明月说的对。” 宴清风看向卓明月,眸光微闪。 “我今晚做决定。” 有件事,她还没有答应他。 卓明月心想,还要等今晚吗,不是打个措不及防才最好吗,晚一个时辰皇帝便多一个时辰的机会。 但她嘴上什么都没说。 “嗯,”宣王交代宴清风,“行事之前,先把女人都安顿好,别叫皇帝再有机会釜底抽薪。我有话跟青菱说,你跟卓明月先出去。” 到了门外。 宴清风杵在卓明月面前,拦住她去路。 “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嗯?” “你答应我那个条件,我就去逼宫。” “什么条件?” “我说过的。”宴清风脸皮薄,没好意思再说一遍。 卓明月想起来了,“你想跟我私通。” 宴清风“嗯”了声,一鼓作气道:“我是有点无耻,但爱一个人本来就一定会生出占有她的欲望,这种欲望本就自私。坦白的说,我可以不要名分,但我要你。” 不要名分啊?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卓明月认真的问他:“那你愿意做小?” 宴清风黑了脸。 这个要求很熟悉,似乎她从前就这样说过。 到底是她拒绝的托词…… 还是她真这么想? 可是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不愿意拉倒。”卓明月要绕过他。 宴清风伸手拦住她,不给她走,不屑一顾漫不经心道: “我做小,哪个人有种做大?” 卓明月说:“那便是我的事。” “何必故意说这样的话来激我,”宴清风被她气笑,却也并未当真,“你自愿去换青菱,难道不是为了我吗?承认你心里有我,就那么难?” 卓明月也被他逗笑了。 他真是常常自信到让她尴尬。 “我还是那句话,”卓明月说,“我不喜欢肚量小的男人,你能容下我身边所有男人,和平共处相安无事,我就容你留在我身边。” 他俩目光对峙了会儿。 终究宴清风败下阵来,放出妥协的信号。 “行啊,我包容。” 答应了又如何。 宴清风倒要看看,哪个人这么有种用命来试探他到底容不容得下。 “好,”卓明月说,“我去歇会儿。” “一起。” 宴清风便当他们已经是私通的关系了,揽住她就往自己卧房的方向走,“这些天都没好好睡。” 她有身孕,不能做那码事,可只是抱着睡觉他也满足。 也是在这些独守空房的日子里,他真真切切的体会到,爱一个人不只是想睡她,更想与她共眠。 卓明月拿掉他搂着她肩膀的手臂,没得商量的口气拒绝道: “事情办好了再说吧。” 第211章沈大人,保重 初秋的天气,瑶华宫中冷外冷寂。 宴如意在妆镜前梳着头。 一个时辰前,她听到外头躁乱,听声音像是奉天殿的方向。 当是堂兄反了,可很快,躁乱停止,没了动静。 福公公前来请她。 “娘娘,皇上受了箭伤,取出箭支后昏迷不醒,唤了娘娘您的名字,娘娘去看一眼皇上吧。” 宴如意很遗憾,“丧钟没响。” 大概皇帝受伤与方才听到的躁乱有关。 想来是交换人质时出了差错,不知青菱有没有回家,皇帝有没有如愿换回淑妃了。 “娘娘,皇上心里是有您的,您去看一眼吧。” 宴如意终究还是起了身,随福公公去乾元宫。 段以珩躺在床上,盖着明黄色龙纹被褥,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宴如意走过去。 “听说你喊我了?” 段以珩没睁开眼,搭在锦缎被面上修长的手指几不可见的动了动。 宴如意坐到床边。 若是从前,看到他伤成这样,她一定会心疼得团团转。 可现在,她连握一下他的手都不肯。 “我曾经也怀疑过,是不是你从我豆蔻之时就开始骗我。后来我想,不是的,曾经你对我好是真的。是这个皇位,是你的贪心,叫你变得面目全非。” 宴如意看着他,说:“宴氏若非强势至此,如何能将你推上皇位?你做了皇帝,觉得宴家人如芒在背了,一心想要弄垮我堂兄。吃水不忘挖井人啊,你的良心呢?” “卓明月柔柔弱弱的,总是对你恭顺守礼,这些是你在我身上找不到的东西,她又是你从我堂兄手里抢来的女人,很叫你满足吧?” 平日里总对她冷眼相对的皇帝,此刻静静昏睡在龙榻上,无论她说什么,也不知他到底能不能听见,总归不能起来反驳她,怒斥她了。 寝殿中并非空无一人。 福公公立在五步开外看着这里,听贵妃说着这些,也没有上前阻止。 宴如意深深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要做皇帝的时候,背着你哭过。我肤浅的以为影响我们之间的,会是帝王必行的雨露均沾,是美人层出的后宫,不曾想,我输给了出身。” “我输了,你也输了不是吗?如今这样的局面,你满意了吗?” 她看了他良久。 这么几年,他的容貌没什么变化,只是眉目之间越发冷淡锐利。 “我的孩子,并不是堂兄的,”宴如意轻抚着小腹,声音很淡,“孩子的爹爹死了,我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多可笑啊,我那么恨你,可我什么都做不到,只能通过背叛你来报复你。” 昨日她便听说,关雎宫里那两个染了天花的下人都不成了。 她哀哀笑了起来,“你也不要再做出对我还有情意的模样来,多可笑?你并不是爱我,只是如今身到绝境,终于想起来曾经为你命也不要的宴如意了。” 两年前瑾王逼宫,她以羸弱之身挡在他面前。 哪怕她微薄的力量根本挡不住什么,可若是对方的刀剑捅来,会先刺穿她,再捅到他的身上。 当年她死也甘愿,如今想来,真是可笑。 宴如意站起身。 “行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之后你胜败生死都与我无关。” 她想了想,又说:“你总不会丧心病狂到要我陪葬吧。” 宴如意离开之后,段以珩睁开血丝密布的混沌双眼。 福公公战战兢兢的上前。 “皇上……” 他也不知怎么宽慰皇上了。 段以珩沉了沉眼眸,坐起身,面上一片阴霾。 “她肚子里的不是宴清风的种。那么那天宴清风认下来的,是什么。他当晚去宁江别苑把卓明月掳走,为的什么?” 福公公大气不敢喘,“可能是先前贵妃就同宴将军通过气吧。” 段以珩冷冷笑了一声。 不太可能。 关雎宫他派人看得很死,绝无和外头往来传信的可能。 “传朕旨意……” - 门被推开,青衣女子随着阳光而入。 蹲坐在角落里的沈令仪站起身,眸中兀的有了光亮,仿佛久经沙漠的人,见到了水源。 “青菱!” 他开口,嗓音涩哑无比。 宴青菱看了他一眼,确定他无恙,向门口守卫吩咐道:“放他走。” 说完,她转身离开。 沈令仪追上去,“青菱,我……” 宴青菱停步,口吻淡淡的对他说: “你的母亲我派人去照料了,未必能从皇帝手中救下人,但会尽力。我能理解你被迫做下此事,我家人也不会为难你。” 来龙去脉,她已经听哥哥说得很清楚了。 沈令仪眼里的光破碎了一般,缓缓低头。 “对不起。” “不必道歉,”宴青菱别开目光,她怕多看一眼,她会心软,“你能主动来找我哥哥坦白,说明良心未泯。” 她有点失望,但不会怪他。人各有难处,就让此事过去了吧。 沈令仪哑声道:“你还好吗,有没有受苦?” 说完,他看到她脖子上缠绕的绷带,“你受伤了?” “没事,”宴青菱退后一步,“沈大人,保重。” 看着她翩然离去的背影,沈令仪把到了喉咙的话都生生吞了下去,只是双脚悍在了地上一般,久杵在原地,动弹不得。 - 宴青菱来到膳堂,宣王和宴清风卓明月都已经围桌而坐,就等她了。 她刚一坐下,想同哥哥说沈令仪的事,叫他放人一马。 “哥哥你……” “是的,我跟卓明月和好了。” 宴清风今日心情很不错,逢人就要说这个事。 卓明月看他一眼,感到莫名其妙。 她只是没有完全拒绝,虽然给他留有余地,但她是有要求的,他又不一定能做到。 宴青菱愣了下,“我是想说……” “不重要,身份不妨碍我们在一起,”宴清风一脸坦荡,“谁敢有非议,撕烂他们嘴。” 宴青菱沉默了。 宣王给儿子倒酒,“皇帝方才召集多位大臣入宫,说是商议个事儿。” “我不喝。” 宴清风拒绝了他推过来的酒杯。 他喝多德性不好,不该再碰酒。 而且皇帝召集大臣,这是准备殊死一搏了? “该怎么还怎么,”宣王不慌不忙,“让人盯着呢,一有动静咱们立刻动手。” 皇帝若在这时选择硬碰硬,无异于送死,他们双方各自有多少实力,宣王还是清楚的,那些大臣也不能送支军队给皇帝。 宴清风夹了个鸡翅放卓明月碗里。 “你不用操心,顾好自己就行。” 卓明月说着“嗯”,把鸡翅夹了出来,喂给了府上摇首摆尾的旺财。 气氛正在融洽的时候,土豆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宣王,将军,皇上召集大臣们,说淑妃因与人私通擅逃出宫,怀的也并非龙种。” 第212章婆母? 卓明月神色一凝。 这件事实在有点糟糕。 可皇帝怎么就突然认定她肚子里这个绝非皇嗣了?发生了什么? 宣王手中筷子重重一放,冷哼道:“历来后妃私通都是秘密处之,惟恐伤及皇帝颜面,他倒好,召集大臣特地宣告。” 跟宣王的恼怒不同,宴清风反而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那我们不用私通,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卓明月无言以对。 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能想到那方面去。 宴清风幸灾乐祸了会儿,缓缓才想起来她说过,若是不能做太后,这孩子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也笑不出来了。 宣王轻飘飘地道:“并非皇嗣又如何,大不了咱们叫段氏夏朝彻底灭亡,取而代之。” 宴清风拧眉。 夏朝好歹也有几百年根基,若要改朝换代,付出的代价远胜于逼宫立幼子。 “还是依照原来那样行事,”宴清风看着卓明月,说,“天亮之前,我叫他改口。” 刀架在脖子上,没有什么话是收不回去的。 宣王的神情也是默认,他支持宴清风的决定。 “哥……” 宴青菱心眼儿吊了起来,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你们要当心。” 宴清风胡乱揉揉她发顶,“好好吃饭。” 对他来说,这还不算太刺激的事。 在边关半夜被突袭,粮草干涸又被困敌方腹地之类,什么天灾人祸九死一生的事儿没经历过? 在长安这种熟悉的平地上干一场,没难度。 况且皇帝能调用的禁军,真正应战的话,远远比不上他们手里训练有素多次出生入死的兵马。 卓明月提醒道:“越是占尽优势,越容易掉以轻心。皇帝他心思多,你要小心。” 宴清风深深看着她,嘴里的鸡肉都甜了几分。 “你在关心我。” 卓明月解释,“你输便是我亡。” 皇帝已经不认她肚子里的孩子了,她肯定期盼宴氏得胜,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宴清风很动容。 “你要与我生死与共的意思吗?” 卓明月无言以对的闭上嘴。不,她不想一起死。 他们慢条斯理用完了膳,宴清风就换铠甲下令集结兵马。 出发之前,宴清风突然抱住她。 卓明月听到他在耳边说: “宋令霄那有我的钱,若我败了,会有人护送你们去北平,你去找他拿了钱,跟青菱分一分,”宴清风顿了顿,又说,“是五万两,不能让他少给。” “嗯。” 他双臂锢得更紧一些,冰凉的铠甲硌着她。 “若我败了,孩子……不要就不要了。” 如果败的是他,那皇帝必然也不会放过卓明月,她带着个孩子不好逃也不好躲。 卓明月依然“嗯”了声。 她答应得这么干脆,宴清风又不放心了。 “我的钱你随便怎么用,但不能给别的男人用。” 一想到战死之后,她拿自己的钱去养别的男人,他就酸得不行。 宣王已经上了马,催道:“行了清风,婆婆妈妈的,咱们去速战速决。” 整得生离死别一样,以前出征之前不见他跟父母这么矫情。 - 哪怕在最偏的院落里,她们也能听到今晚的长安兵荒马乱的声音。 卓明月和宴青菱段知菁被安排在一块,便于保护。 段知菁反反复复地开门,问外头的动静,回答是一无所知。 宴青菱说:“母亲还是坐下吧,这些人就在这守着我们,走不了,他们从哪儿去得知外头的事啊?” 段知菁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心烦意乱之下,她指着卓明月骂道:“你还有闲心喝茶,都是因为你,才有这档子事,你真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女!” “母亲!”宴青菱不耐道,“你又……” “大长公主是说皇帝对宴氏的忌惮之心因我而起吗?”卓明月稳稳放下水杯,质问道,“宣王也早就不甘做人臣,你最清楚这点,不是吗?” 段知菁耳朵通红,强词夺理道:“总归是你,才叫这一日早早到来的,否则他们之间哪怕剑拔弩张,也未必到这一步!” “大长公主太抬举我了。” 卓明月笑了起来,“你这话说的,你生的儿子是个蠢货吗,任由女人摆布?” 段知菁说不过她,对宴青菱说:“你看看她这幅伶牙俐齿的嘴脸,你们都给她的表面给骗了!” 宴青菱被她吵得头疼。 “母亲,是个人被冤枉都会想反驳的,你为什么嘴不能消停又指望她逆来顺受呢?你省点力气吧,该吃吃该喝喝,万一哥哥败了,我们还得留力气跑路。” “他要是败了,我就也去死了,还跑什么?!”段知菁很不理解女儿,“那是你父亲和哥哥啊,你居然想着跑路?” “随你,我只知道他们不想要我们死,”宴青菱说完,给了卓明月一个很无奈的眼神,“你只管照顾好自己,不要理她。” 段知菁的目光停顿在卓明月的肚子里上。 若是清风败了,卓明月的确不能死,那肚子里是清风唯一的骨肉。 段知菁语气不善的问:“你怀的,到底是谁的孩子?” 卓明月真想说是宣王的,好把她气得半死不活。 “我说了你又不信,还问什么?” 段知菁气急败坏,“你,你怎么跟我说话的,好歹我也是你婆母!” 卓明月忍不住笑出声。 “婆母?我嫁给你儿子了吗,就敢说是我婆母,我和你有关系吗?” 段知菁被她激的,怒到失去了理智。 “那你就别怀清风的孩子啊!没名没分的你还要揣着这孩子,不是死赖着我们清风吗!论脸皮谁厚得过你啊,你这种下等人!” “母亲!”宴青菱一声呵斥,“你在说什么你自己知道吗?死皮赖脸的是我哥,不是她!她肯要这个孩子哥哥已经很开心了,你别逼出个好歹来,哥哥不会原谅你的!” 段知菁不信这个邪。 “怎么就你哥死皮赖脸,哪个女人不上赶着贴上来,就她卓明月清高是吗?她算什么东西啊,一个下等人……” “无论如何也是哥哥的孩子的生母,”宴青菱口气越来越冷,“你再咄咄逼人,哥哥不会原谅你的。” 若不是为了把她们三个女人凑一块便于保护,哥哥也不会让卓明月受这份委屈。 “她就是个下贱的……” “哥哥不会原谅你的。” “我怎么了我,还不能骂她几句了吗,今日的局面她就没错吗,她勾引皇帝……” 第213章恭喜了 “哥哥不会原谅你的。” “我哪句说错了?!” 无论段知菁说什么,宴青菱都是那句话,“哥哥不会原谅你。” 段知菁终于卸了力,坐到一旁,低哼道:“他是不会原谅我了,要不是今日为了保护我们,他都不让我来看看你,做到这种狠心的地步。” 宴青菱叹息,“那是你自己先做的太过了。” “可我就一个女儿一个儿子,都向着她卓明月,叫我如何能甘心?”段知菁捂着胸口说,“我十月怀胎生下你们,落得个如此下场。” 宴青菱无力道: “你安静一会儿行不行?我们心里都乱,不是就你乱。” 段知菁总算闭上了嘴,闷闷不乐颇为伤心地坐在一边。 夜越来越深,宴青菱抱出被子打地铺。 “母亲,委屈你睡地上了,我跟明月睡床。” 让母亲睡地是为不孝,可是明月有身孕,必须睡床上,明月也不会愿意跟她母亲睡一块儿。 段知菁看了眼那张窄床,说:“你睡相不好,翻个身会压到别人肚子。” 虽然她嘴硬,但她心里面还是承认那个孩子的。 宴青菱说“好”。 睡哪儿对她来说没区别,今晚她和母亲都不可能睡着。 她推了推卓明月。 “你去歇会儿,怀身孕的人不能太劳累。” 段知菁口气很不好的说:“卓明月,你吃点再睡,饿死你不要紧,别饿到肚子里的。” 宴青菱很无奈,“母亲,我觉得哥哥嘴毒就是像了你,他学不来好好说话,就没媳妇了,你学不来好好说话,就搞得鸡犬不宁。” 段知菁一巴掌拍在桌上。 “你父亲就教你跟长辈顶嘴,对母亲指手画脚了吗?” 宴青菱不说话了,背对着母亲,凑到卓明月耳边,小声说: “听说女人到了她这个年纪,就很浮躁,我以后不会也这样吧。” 她说完就想着,不对,她不打算再嫁人生孩子了,以后就没孩子讨厌她,有什么可担心的? 卓明月说:“我们到了那个年纪,多找点自己的事做,不盯着儿女的事死磕就好了。” 宴青菱点点头,把糕点盘子往她面前推一推,“吃点儿,你毕竟是两个人,别亏待自己,也别多想。” 看到她俩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说什么,段知菁只能坐在离她们最远的位置上生闷气。 这一夜,是真正度日如年的滋味。 临近天亮。 宴青菱在地铺里辗转反侧,卓明月在床上闭着眼假寐。 段知菁一直坐在圈椅上望着门口,门外侍卫一有走动,她就站起来张望一阵。 宴青菱劝她:“哥哥从未打过败仗。” 这句话宽慰不了段知菁任何。 等到晨曦的光透过窗,照亮了屋中摆设,段知菁猛地立起,“青菱,你带着卓明月跑吧。” 宴青菱平静说:“说不定哥哥他们正在善后,我们这擅自跑了,不是给人添麻烦吗?而且,哥哥和父亲都安排了后路。” 她虽也心急,可牢记着父亲交代的话,就在这屋子里安心呆着,成事皆大欢喜,败了也自会有第一时间来护送她们离开长安。 人手,路线,都安排妥当的。 段知菁已完全坐立不安,心悸得要跳出嗓子眼一般,“我总感觉事情不妙。” 卓明月已经浅浅睡了一觉,见她还在晃来晃去,好心提醒:“你歇会儿吧,在这白费力气,万一事情真不妙,你跑都跑不动。” 段知菁瞪直了眼:“你乌鸦嘴啊!怎么会不妙!” 卓明月一阵无语。 此时,门被扣响,“卓姑娘,可以进来吗?” 是土豆的声音。 宴青菱飞快爬起来给他开门。 “怎么样了?” 土豆面色凝重,“晚了。” 段知菁一下子站不稳,差点晕过去。 宴青菱追问:“什么晚了?你把话说清楚。” “追晚了,”土豆笑出声,“皇帝召集大臣之前就已经金蝉脱壳,离开长安了,是梁王坐在帘后冒充皇帝同大臣们说的淑妃私通一事。” 想必皇帝也料到,走到这一步必定兵刃相见,他便不去博那稀薄的胜算。 宴青菱有点傻眼。 “不战而胜?那现在哥哥他们……” 土豆说:“将军正逮着梁王屈打成招,逼他承认假传圣旨和刺杀并逼走皇帝两项罪名,为淑妃腹中皇嗣正名。” 大多数朝臣都会看形势,见皇帝已逃,再梗着脖子忠君报国的也许会有,却独木不成林,不必入心。 段知菁干巴巴的笑,“那怎么不早点来告诉我们,我们急了这一夜。” 土豆解释道:“大晚上的,怕打扰到大长公主清梦,便没过来。” 卓明月想到了什么,“那贵妃呢?贵妃在不在宫中?” 宴青菱也跟着问:“对啊,如意呢?” 土豆目光略低,小心翼翼地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卓姑娘,现在大局已定,要不你先好好休息,我去问问贵妃的情况。” 卓明月“嗯”了声。 他这么说,便是贵妃的消息不太好。 宴清风入宫后怎会不让人去找贵妃,若没有她的消息,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没找到人,二是她没了。 但愿不是第二种。 宴青菱显然尚未想到此处,仍在不战而胜的喜悦中,摆手道:“去吧去吧,叫人拿水盆和早膳来,我们洗漱好再歇会儿。” 段知菁长舒口气,心中巨石落下,正想抱着女儿喜极而泣一把—— 宴青菱转身,错开了她的怀抱,笑着对卓明月张开双臂。 “淑妃娘娘,恭喜了。” 卓明月抱住她,“也恭喜你。” 青菱恨皇帝,不比她恨得少,今日的结果她们都痛快。 …… 一夜没好好睡,终于尘埃落定,卓明月便睡的比较沉。 昏昏沉沉中,身边躺下来一个人,从后拥住她。 她的背贴着他的胸膛,他顺着她玉臂,把她的手包入掌心。 卓明月顷刻清醒过来,开口便问: “宴如意,如何了?” “被段以珩带走了,”宴清风沉默了会儿,嗓音暗哑,“乾元宫留下来的宫人说,她死活不肯走,最后被强行灌下了堕胎药,再带走的。” 卓明月有些不寒而栗。 小产是耗时许多时辰,且很痛苦的一件事。 段以珩刻意要宴如意在奔波路上去承受这份折磨,能让他痛快一些吗? “关雎宫那两个得天花的宫人,确定都死了吗?” 这种小事他怎么会留意。 宴清风埋首在她后颈处,轻嗅她淡淡发香。 “你答应过,事成和我……” 第214章摄政王 “那两个得天花的人中,其中一个是宴如意的情夫,”卓明月说,“能救便救了吧。” 宴如意这一生被段以珩毁得彻底,也算是个苦命人,来日若能回来,看到情郎还活着,想必能多几分宽慰。 宴清风“嗯”了声,指腹摩挲她的掌心。 “我们现在是不是……” “你快去把事情交代了吧,人命关天。” 有些时候,就差那么一时半会儿,就是生与死的差别了。 她这样催,宴清风尽管累到眼皮睁不开,也不敢再耽搁,爬起来去做交代。 再回来,她已经再次沉沉睡去,给他一个恬静的背影。 宴清风手贱,去摸她密长的眼睫。 她在睡梦中被打扰,眉头微锁着转了个身,这回仰面而卧了。 宴清风动作很轻的钻进被褥里,手轻放在她小腹上。 他紧张到呼吸都停了。 这里面是他的孩子,他早就想摸了,还想把耳朵贴在她小腹上听听动静,又怕动作太多吵醒她。 这床很窄,他已经睡到了最边上,动一动就得滚到地上去,他就维持侧睡的动作,缓缓睡去。 两个时辰后。 卓明月被一声闷响惊醒,坐起来看什么情况。 宴清风躺在地上揉腰,双眼有点迷蒙。 “没事……”他爬起来,“你再睡会儿。” 于是卓明月翻了个身,又睡了。 - 段景程的嘴挺硬,死活不肯改口。 受了许多刑罚折磨后,他看到一位女子踏入刑房。 “阿芹!”他顿时激动起来,试图挣脱绑着他的沉重铁链,“你怎么过来了!他们逼你来了吧?” 许芹站在他面前,目光细细描过他浑身上下的伤口。 段景程很急,“阿芹,你去求宴青菱,你就说跟我关系不好,求她救救你,她心软说话管用……” 许芹摸了摸梁王的脸,轻声细语的说:“认了吧,景程,是你刺杀逼得皇帝不知所终,是你假传圣旨污蔑淑妃,只为自己能顺理成章的继承大统。” 段景程怔了怔,他忽然明白了她的来意。 她这些年,鲜少有过这样温柔的时候,唯一的一次竟然是要他认罪。 他遍体鳞伤的被绑在架上,咬牙切齿到面目狰狞。 “奉天殿外分明是宴清风射伤了皇帝,那么多双眼睛看到了,怎么无一人敢提!是他刺杀天子啊!” 许芹叹息。 “所以啊,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还在挣扎什么呢?” 无论他认与不认,结果都是一样的。只是他明明白白的认下来,宴清风更少几分阻力。 段景程固执的摇头,“淑妃肚子里的是宴清风的种,他们这是要篡我段氏江山啊!阿芹,我怎么能认,我认下来了死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而且我认下来了就是死罪啊!” “你如今身在绝路,都是皇帝害的,他自己跑了,把烂摊子留给你。你就为我想想,我想有条活路啊,你认下来,宴将军和淑妃都不会亏待我的。” 许芹的纤指温柔描过他的眉眼,她眼底的光柔和似水,也又似催命的毒药。 “景程,认了吧。” 段景程嘴角抽动着,紧紧闭上眼。 “我不认,阿芹,我不能认。” 许芹脸上的温柔慢慢消失。 “你就对皇帝这么死心塌地么,你如此待他,他如何待你?” 段景程垂下头。 “阿芹,你走吧。” 许芹便不再看他一眼,大步走出刑房。 外头,卓明月等在那里,“没事,你尽力了,无论如何这份恩情我记得。” 许芹并不气馁,“他不认便不认吧,我身为他的王妃,大义灭亲指证他,总有几分力度的。淑妃,让将军召集几位重臣,我来见他们。” 不仅是为了帮淑妃,她更想要段景程和皇帝万劫不复。 若出逃在外的皇帝,听到登基的依然是淑妃之子,想必能活活气死。 段景程被押到奉天殿中时,他的王妃许芹在一众大臣面前声泪俱下。 “梁王眼见着皇帝膝下无子,便有了取而代之的念头,为此他还逼我联络我父亲,动用一切势力助他成事。而我不愿意,我苦口婆心的劝他,却被囚禁在梁王府中。” “他终于还是做下这歹事来!只是淑妃腹中之子到底妨碍了他,他为了扫清障碍,便谎称淑妃腹中并非皇嗣!” 段景程被押跪在殿下,怔怔的望向慷慨陈词的妻子。 许芹满目痛恨的指着他。 “你做出这样的事来,对得起你皇兄吗!” 宴清风立于三步台阶之上,睥睨着段景程。 “你还有何话说?” 段景程哀哀笑出声来,笑得浑身发抖,目光久久看着许芹,最后落寞无边的说:“王妃如此深明大义,我……无话可说。” “拖下去。” 他被带离奉天殿之前,听到宴清风向大臣们道: “既然如此,淑妃便是被污蔑的,得为她母子正名。另,皇帝失踪一事压下来,未免闹得人心惶惶。” 有大臣提议: “国不可无君,找回圣上之前,不如由宴将军为摄政王,代持国事?” 随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异口同声: “请宴将军为摄政王!” - 卓明月回到玉华宫,除了春桃,所有的婢女都被换了去。 春桃忧心忡忡到食不下咽。 “宴将军成了摄政王,娘娘可怎么办啊。” 卓明月给她嘴里塞了块枣糕。 “什么怎么办?” “过去娘娘和贵妃不对付,摄政王必定是向着贵妃的,”春桃推心置腹的说,“娘娘可要小心着点,就怕他对皇嗣下手。” 卓明月拉着她坐下,安抚道:“他要真动手,早就动了,这不是没事嘛。” “娘娘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您腹中可是皇上唯一的子嗣了。”春桃瞄着外头忙碌的宫人,小声说,“那些都是摄政王安排的人。” 春桃的担心不无道理。 她陪卓明月去个御花园,会承受各种各样的目光。 有怜悯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唯恐避之不及的。 隔着茂密花丛,卓明月听到兰妃的声情并茂的讲诉什么。 “自从淑妃进宫,那贵妃姐姐就没一天好日子过,关雎宫就跟冷宫似的。” “后来天花一事,贵妃被迁至瑶华宫,皇上本是要去宠幸贵妃的,淑妃得知此事竟从宁江别苑赶了来,就为了阻止皇上宠幸贵妃!” “贵妃气极之下要推淑妃,反倒被皇上打了一巴掌,还差点被皇帝给活活掐死!” “这淑妃,多有能耐啊。眼下贵妃不知所终,谁知道是谁做的呢。” 卓明月听得发笑。 这兰妃挺能编故事,不去写话本子可惜了。 可她编排这种有什么用,皇帝都不在宫里了,她挑唆给谁看? 一丛之隔,兰妃正花枝招展的被一群宫嫔簇拥在其中。 有宫嫔道:“听说摄政王对贵妃娘娘很好。” “那是自然,”兰妃绘声绘色的说,“贵妃从小养在宣王府,和宴青菱一块儿跟在摄政王身后的,他对待贵妃同亲妹妹一般。为了皇上冷落贵妃的事,他差点对皇上大动干戈呢!” 有人好奇,“淑妃害得贵妃如此,摄政王能放过她吗?” 第215章单纯拿你撒气 卓明月绕过花丛,一步步走到她们视野中。 “不劳各位费心了,暂时还好好活着呢。” 卓明月看向兰妃,“当时瑶华宫中,只有我和皇上贵妃三人,你是从何得知贵妃要推我,又被皇上打了一耳光的?” 兰妃迟疑一瞬,“皇上告诉我的。” “可是据我所知,之后你根本就没被皇上召见过,他如何来告诉你这些?” “我……我就是知道!” 卓明月提了提唇角,“你是个馊桶吧,给人泼脏水你是张嘴即来,” “你做了自然会有人知道!想那戚夫人仗着汉高祖的宠爱得寸进尺,后来汉高祖驾崩,戚夫人便是怎么个下场!你以为,你还能嚣张几时!” 竟把她比作戚夫人了。 卓明月笑道:“想看我变人彘,恐怕你还得加把劲,毕竟摄政王并不认为我害了贵妃。” 说完她从另一边离开。 - 宴清风公然在奉天殿中设宴。 如此明目张胆,却只有言官似是而非的说“这不太合乎礼法吧”,除此之外,无人非议。 段云锦许久不出公主府,听闻这件事,在宫中拦住了宴清风去路。 “你哪怕是摄政王,也是臣子,怎能在奉天殿设宴!你要坐那把龙椅吗?你要继承我皇兄的嫔妃吗?” 宴清风漫不经心,“怎么?” 那把龙椅他坐还是不坐,有区别吗? 段云锦给他跪了下来。 “既然我皇兄还占着皇帝之名,你给他留点体面吧,我求你。” 他站在朝堂上指点春秋也就罢了。 今日入了奉天殿坐在主位上,明日江山易主的消息便天下皆知,朝臣也会心知肚明,皇帝是再也回不来了。 宴清风笑,“一个弃了你,弃了皇城落荒而逃的皇帝,还有什么体面?” 段云锦给他磕头。 “你和皇兄那么多年的情分啊!宴清风,你对他手下留情吧!” 宴清风摆手,“拖下去。” 她提礼义廉耻,也好过提到情分。 但凡段以珩顾及过半点情分,不会到今日的地步。 宴清风踏入奉天殿,里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一处。 众目睽睽之下,卓明月走到兰妃的席位前,拿起琉璃酒杯,泼了兰妃一脸。 随后什么话也没说,若无其事的回了自己座上。 兰妃咬牙切齿的神情,在看到宴清风那刻化作满面委屈。 她顶着一脸酒水起身,愤愤道:“淑妃在奉天殿如此闹事,是对摄政王有何不满?” 宴清风嗤道:“她跟你的事,关我什么事?” 怎么就对他不满了?这话他担当不起。 兰妃抿了抿唇,盈盈欲泪。 “我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可她这是没把摄政王你放在眼里!淑妃,你到底是拿我撒气,还是对今日的酒宴心怀愤懑?!” 卓明月端正坐在席位上,淡淡说: “单纯拿你撒气。” “你!”兰妃抹了把脸,“你如此嚣张,眼里究竟有没有摄政王?” 卓明月反问:“你眼里有摄政王?” 兰妃毫不犹豫。 “那当然——” “你这是公然向摄政王示爱吗?”卓明月很诧异惊愕,“先帝只是告病,又不是死了,你就上赶着眼里有了别人?天竺的风俗是兄妻弟承,可长安并不是的,你到这里来,没了解过这里的习俗吗?” 皇帝失踪一事,到底瞒下来了,对外称皇帝告病,故而摄政王代持国事。 兰妃慌乱环视四周,“你,你恶意曲解我的意思!” 话说到这里,宴清风面向兰妃,道:“近来有不少来我府上送礼的,兰妃的礼最为特别,竟然是条红帕子。” 方才淑妃与兰妃的拌嘴,众人只当热闹看,可摄政王提到了红帕子,众人看向兰妃的目光就唏嘘起来。 囊裹真香谁见窃,鲛绡滴泪染成红。 红帕子,无疑是传情之物。 兰妃能感觉到四周异样的目光,羞愧得恨不能钻进地底下去。 “我没有送过什么红帕子,摄政王可是记错了?” 宴清风勾起唇,笑得戏謔。 “这么别出心裁的礼,我岂会记错?当即就让人给你送还了回去,我可没收啊。” 殿中安静的落针可闻。 兰妃一张俏脸红到了耳根。 肠子都毁青了,若今日没在这儿讥讽淑妃,淑妃也不会来泼自己一脸酒,不会引出摄政王这些话来叫自己难堪。 她低下头,盼着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吧,各位该怎么还怎么,别都盯着她瞧了。 鸦雀无声中,卓明月面朝上座的皇后,“宫里出了这等罔顾礼义廉耻的妃嫔,皇后如何处置?” 众人看向皇后。 皇后不紧不慢的开了口:“去摄政王府上送帕子的,并不是兰妃本人吧?” 身为妃嫔不便出宫,自然不会是本人。 兰妃这回反应倒很快,“不是我!我近来没有出过宫!” 宴清风目光瞥向皇后。 这皇后,显然在帮兰妃开解困局。 皇后施施然道:“谁人都能假借兰妃之名向摄政王献礼,以抹黑兰妃声誉,这种事在后宫中算不得新鲜。” 她既然这样说,卓明月势必要追根究底了,免得叫人怀疑是她这个跟兰妃有过节的人,蓄意害了兰妃。 “出了这等栽赃陷害的事,那是该好好查一查了。摄政王,可否让贵府的人来辨认一番,当日去府上去送礼的是哪宫的婢女?” 宴清风扯唇,“我正有此意。” 皇后神情凝滞了一瞬。 她没料到摄政王对后宫这点琐事如此感兴趣,还要这样追根究底。 可他怎么会向着淑妃? 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啊? 未免事情闹大,皇后建议道:“等宴席结束再查这事吧?摄政王难得设宴,可别伤了大家的雅兴。” 卓明月挑了挑眉。 皇后从前表露得与世无争,这回为何偏帮着兰妃? 卓明月谈笑的口吻道:“急什么,时辰还早,还有许多人没来呢。再者,相比歌舞和美酒佳肴,想必各位更爱看热闹。这揪出幕后搅弄的黑手,多有意思啊,难道皇后不想看这个热闹么?” 她话音刚落,宴清风就下令。 “去把我府上那日值守的门卫找来。” 皇后道:“可这宫中数百名太监,数千名婢女,这要辨认到何时……” “查一下当日皇宫进出的记录,有记载的带来即可,”宴清风问,“皇后还有何异议?” 第216章我信你的 皇后自然是不能说什么了。 “摄政王所言极是。” 兰妃咬紧了唇,无数次求助的目光看向皇后,皇后却未再瞧她一眼。 宴清风走向三步台阶之上,大殿正中的高座。 这里原本是把龙椅,他叫人换做了庄重的太师椅。 他坐下来,目光扫过殿中的一众嫔妃。 都说天下美人九成在长安,长安美人九成在宫中。 段景程说坐拥后宫佳丽是做皇帝的痛快之事其一,宴清风问过他有多痛快,段景程说,就跟你刚出征就捡到敌军元帅首级那么痛快。 宴清风设想了下,那是挺痛快的。 现在坐到这个位置来,睥睨那群美人,幻想她们属于自己,比如兰妃…… 只觉得聒噪心烦。 果然段景程骗人的,他又没上过沙场,怎能知道捡到敌军元帅首级是怎么个爽快? 天底下最爽的事,无外乎不战而胜,以及卓明月要给他生孩子这件事。 目光不自觉的落在卓明月身上。 她今日穿了件栾华色云纹衫,这个色不好驾驭,容易显黑显老气,她穿着却挺好,有一种岁月沉淀的恬静。 只是一眼,他便挪开视线。 卓明月叫他注意分寸,不管是行为还是言语,甚至目光都得收敛些,她不想落人口舌。 众人还在期盼着看戏,直到宣王踏入大殿,醇厚的嗓音回响在殿中。 “你们不必等了,那日摄政王府当值的人昨日离开了长安,回老家看望病母去了。” 宣王边说边入座,“今日就吃好喝好,歌舞尽兴,后宫之事自有皇后主持,咱们就不操这份心了。” 宴清风看到卓明月微微皱了下眉心,显然对这样的结果有所不满,便对皇后道: “皇帝尚在病中,后宫嫔妃便如此按耐不住,又事关于我,皇后势必查个明白,不能敷衍了之。” 卓明月喝了口茶,默不作声。 此后,大臣们接踵而至,殿中越发热闹。 他们对宴清风的位置似乎习以为常一般,无人面露异色。 美酒佳肴和歌舞是一同上的。 美艳的女子舞罢,有大臣殷切道:“摄政王,这是吾家小女,年十六。” 显然是向他进献美人。 宴清风下意识的看向卓明月。 她只顾着吃菜,压根不往他看一眼。 就半点没有醋意的吗?就不怕他真的看上别人? 宴清风故意道:“甚好!叫什么名!” 大臣见他开口询问,便是有兴趣,目露喜色,向殿中跪地的舞女眼神示意。 舞女摘下薄如蝉翼的面纱,羞涩颔首,莞尔道:“小女楚慕清,仰慕的慕,清风明月的清。” 众人听来都觉妙极,为了勾引摄政王,名字都做了文章。 宴清风勾起唇。 清风明月啊……说得好。 “赏!” 卓明月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个插曲。 她在寻思,宣王应当是顾及与天竺两邦情谊的缘故,才特地勒令宴清风大事化小,那么兰妃此事注定不了了之,甚至可能还会找出个替罪羊来。 只是兰妃实在太胡搅蛮缠,叫人烦不胜烦。 今日在奉天殿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兰妃肆无忌惮造她的谣,卓明月才忍无可忍的泼了兰妃一脸酒。 酒宴结束,卓明月刚出奉天殿,就有宫人来通知她。 “摄政王请淑妃娘娘一叙,有要事相商。” 春桃警惕地握住卓明月的手腕,小声道:“娘娘要小心啊。” 卓明月安抚似的轻拍春桃的手背,对传话的宫人道: “带路吧。” 刚推开揽月阁的门,她就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拉过去,环在怀中。 身后的门被合上。 她要推开眼前的胸膛,却被扣住双腕抵在了门上。 宴清风低头,鼻尖蹭她的额头,语气里溢出来醋味,“兰妃说,你替张太医出头,跟他眉来眼去?” 卓明月笑,“我就说你不聪明,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 “那你告诉我,张惊鹊为什么帮你欺君?” 宴清风原先也想过,她这月龄是怎么在宫中瞒天过海,如果是有个太医对她掏心掏肺的鼎力相助,这事就说得过去了。 “收买的,太医明面上都归太医署,实则暗地里都有自己的主子,张惊鹊选择跟我,我能给他好处,很意外吗?” 她平静地说这些话,面无异色,不露破绽。 宴清风的唇贴在她耳畔。 “今后你的胎由方太医来照料,定北侯抱恙,我打算把张惊鹊送过去,照料他身子。” 卓明月的眸光一寸寸冷下来。 定北侯那是偏瘫,哪里能照料得好,而且定北侯身在千里之外的漠北,去了那儿,张惊鹊这辈子都回不来长安,见不到家人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出卖了什么,才叫他肯帮我?”卓明月凉凉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色欲熏心吗?” 宴清风从她语气里听出来她不高兴了,可他真没觉得自己哪里过分。 “我没为难他,没打他没杀他。” 卓明月道:“且不论我跟他本身就清清白白,你不是答应我,会包容我身边所有男人,怎么连一个太医都容不下?你说的话不算数是吗?” 宴清风好声好气地哄:“不是容不下,是定北侯那里太需要人。” 主要他也见过张惊鹊,是个眉清目秀温文尔雅的男子,查了家底,又发现张惊鹊的家跟昔日的卓府很近。 他们或许早就认识,而且张惊鹊能为她欺君,难保她不会动心。 无论如何宴清风都要把这个男人送走,不允许他每日都去明月面前晃悠,摸着她手腕搭脉。 “放开我。”她语气很冷。 宴清风松了手。 卓明月揉了揉发麻的腕部。 “你既然不信我,那就不要来见我。而且我说过的,我不喜欢没肚量的男人。” 她转身要去开门,宴清风握住她胳膊,他没有用力,手背却青筋暴起。 他低下头,无比艰难地说:“我信你的。” 就算不情愿,又有什么办法?她好不容易对他不那么冷冰冰的,可不想为了这点事又惹她生气。 他只能自己忍下来。 卓明月认可这个态度,语气也缓和几分。 “我习惯了张太医照料我的胎,其他人我适应不了,只要他,你能明白吗?” 宴清风眼皮耸拉着,“你跟他真的没什么?” 卓明月提起唇角。 “是不是问太多了,忘了你是做小的吗?” 第217章给个侍寝机会 她话音刚落,就被堵住了嘴,强势的掠夺了呼吸。 在她耳光打下来之前,他已经撤退。 宴清风抓住她高高扬起的手,握在掌心细细摩挲。 另一只手撑在她鬓边,凝视着她瞪圆的眼,喉间一滚,不知名的情绪在眼底涌动。 “当个妾也有侍寝机会吧?” 他焦灼的目光仿佛随时要失控。 问过大夫了,她已经满了三个月,胎象稳固,是可以适当同房的。 卓明月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别瞎闹,万一传了出去,这个孩子的身世会被质疑的。” 宴清风嘟囔了句,“早就传了。” 大概是段以珩有意为之,也或许是那些知晓淑妃就是卓明月的人在说是非,例如段云锦康子意。 外头流言四起,不过传归传,大多数人还是不信这离谱的事的。 宴清风也无所谓别人信还是不信。 “你以为有多少人真的在意这孩子是段以珩的还是我的?他们只在意我想让谁做皇帝。” 皇帝告病一事传出后,多位驻守封地的番王联络了宴清风,千方百计送礼求见,马屁拍尽,所图不过是那个高位。 卓明月推了推他胸膛。 “我累了,要回去歇会儿。”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侍寝?”宴清风抓着她手往胯下引,嗓子沙哑,“都快撑爆了,你摸摸。” 卓明月被烫了一下,用力抽回手。 “你没手吗?” “……” “或者今日那个楚慕清,也挺好的不是?舞跳得好,姿色也好。” 宴清风咬了咬牙后槽。 “你让我找别人?” 卓明月不知道他怎么就不高兴了,男人不都那样,是个美人都想要。 “你不让你找,难道你就不找了?” “嗯。” 他应得很快。 卓明月心想,怎么可能呢,他们这样的身份肯定要后继有人的。 她肚子里这个也不会记在他嗣下,宴清风说不找别的女人,简直比康子意说一生一世一双人还可笑。 卓明月故意说:“那你别找。” …… 宴清风在院子里种木丹花的时候还哼了曲儿。 他脑子里总想起卓明月说“那你别找”的样子。 开了这个口,便说明她是在意的吧? 怎么会不在意呢。 毕竟她之前那么不想让他娶段云锦,可不就是吃味。 土豆看他心情挺不错,问道:“楚家姑娘将军怎么打算的,是叫人今晚送来,还是……” 宴清风在酒宴上问了楚慕清的名,还赏了她,这对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事,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说是楚家姑娘要有福气了。 眼下又这么高兴,肯定是看上楚慕清了。 宴清风没反应过来。 “楚家姑娘?” 土豆一脸我懂的神情,“将军是想慢慢来,玩细水长流?” 但这不符合将军的性子啊,他对待卓姑娘一向急不可耐。 宴清风有点茫然,“哪个楚姑娘?” 土豆愣住。 “将军不记得她了?今日酒宴上那个跳舞的,你问了她名,还赏了她的。” “哦,”宴清风想起来了,“那个清风明月啊!” 土豆再一次愣住。 “什么清风明月?” 宴清风扔了手里的锄头,给脚下的土踩严实。 “你不觉得我跟明月名字很配?” 土豆想说不觉得,但毕竟这是他主子,他不好说让主子太扫兴的话。 于是土豆斟酌着提醒道:“名字配不代表人配。” 说完脑袋就挨了一巴掌。 宴清风的大好心情险些被这一句话被灭掉,“跟了我这么多年,你是越来越不会说人话了?我问你,一个女子,要求一个男人不碰别的女人,这说明什么?” 这题好答。 土豆说:“说明她想独占这个男人。” 宴清风又问:“她为什么想独占这个男人?” “因为心悦他,爱他呗,”土豆说到这,话就多了,“男人都希望心仪的女人身心都只属于自己,女人其实也一样。” 说起来挺不公平的,女人若是有很多男人,就会被说成水性杨花,可女人若是容不下男人的妾室,就会被骂成妒妇,无主母之德,无容人之量。 土豆原本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直到无意间,听青菱小姐同卓姑娘聊起这些,他才觉得是那么回事。 宴清风扬起眉眼。 “卓明月不让我碰别的女人。” 他早就想告诉土豆了,让土豆羡慕去吧。 土豆不太相信主子的话,总觉得主子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她亲口说的,”宴清风生怕他不信似的,“就今日。” - 次日,张惊鹊还是一如既往的过来请脉,只是显得有些沉默。 他虽不是话多的人,可先前过来他总是会说几句的。 卓明月问他:“是不是宴清风为难你了?” 张惊鹊低低“嗯”了声,手指从她脉上挪开,声量压得很低。 “摄政王想逼我对你肚子里的皇嗣动手。” “什么?” 宴清风是疯了吗?还是他始终没信这个是他的孩子?他以为她都是骗人的吗? 他毒到这地步,那她该怎么办? 卓明月心弦发紧。 “宴清风让你怎么做?” “那倒没有明说,昨日无缘无故罚跪了我一个时辰,也不说缘由,我估计,他这是给我下马威,让我识时务对你下手的意思。” 卓明月紧绷的心弦兀的一松。 迂回威逼是段以珩惯用的方式,但以宴清风的性子,他要真想对她下手,会直接端碗药来给她灌下去。 张惊鹊收拾药箱,抬起头目光深邃的看着她,“你放心,我绝不会做的。” 卓明月喝了口茶压压惊。 “你误解了,宴清风没那么多深意,他就是……有点毛病。” 兰妃说她跟张惊鹊有一腿,他就信了,面上说肯容下张惊鹊,却还是气不过罚跪了一个时辰。 宴清风罚了他,今后他日子便不太好过,太医署的人也趋炎附势,他们都会认为张惊鹊得罪了摄政王,要避而远之。 张惊鹊从她的话里听出些什么。 “你和摄政王有私交?” “嗯。你一切照旧便是,我会保全你。” 卓明月有点愧意,这对张惊鹊到底是无妄之灾。 说到底,都是兰妃挑拨离间的缘故。 这笔帐早晚要同她算清。 第218章拔剑 只要她说,张惊鹊就信。 张惊鹊也没有多问,只是说:“娘娘这胎有许多人虎视眈眈,还需保重。” “嗯。” 卓明月深知,兰妃便是首当其冲那个,只是不少人都认为这皇嗣更碍摄政王的眼,便会耐着性子坐等其成。 …… 兰妃在凤仪宫中哭诉。 “摄政王这样败坏我名声,我今后可怎么活!” 皇后被她吵得头疼,微微皱了下眉,不紧不慢的摘下修长金护甲,语气淡淡: “你们天竺还讲究名声?” “怎么不讲究了?我们那只是没你们这样墨守陈规,面子还是要的呀!” 是人都在意背后被人指指点点,今日的事一出,哪怕后来并未被深究,可摄政王当众这样说她,还是有许多人会信的。 勾引人还没得逞,这都丢人啊! 皇后意味深长道: “本宫并非指这个,本宫的意思是,天竺要名声,不该派你来啊。” 她暗示兰妃勾引摄政王,兰妃就如此明目张胆的送红帕子,真叫人想救都难。 论美貌,也并未美到惊心动魄的地步。 天竺怎么就派了这样一位平平无奇的公主呢? 兰妃仿佛被戳中了什么秘密,哭声戛然而止,脸色一变。 “皇后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并未答话,只是在卸下护甲之后拿起白瓷茶碗,抿了口茶。 文嬷嬷替她说道:“兰妃娘娘,您总做些无用的事做什么呢?你当众与淑妃过不去,能落得什么好处呢?雷声大雨点小的,反倒叫淑妃逮着机会反咬一口。” 看着这一出出戏,文嬷嬷暗地里都埋汰了许多回,打蛇要打七寸,否则便是打草惊蛇,兰妃是根本不动一点道理。 兰妃也委屈,“我岂能料到摄政王如此针对我,他竟然不对淑妃落井下石,这实在很没道理啊!” 这其中缘由,皇后起初也没想明白,想明白之后,也就豁然开朗。 皇后轻舀着杯中茶沫,“摄政王自然会善待淑妃,善待她便是善待皇嗣,他为了不落人口舌,自然在明面上偏向着淑妃。” 也不过是表面功夫,做给世人看的罢了。 兰妃恍然大悟,“我竟没想到。” “你能想到什么?”皇后语气高高提起,又轻轻落下,“你认定淑妃同张太医有私,就不能只靠嘴上说说。” 兰妃反驳,“可也只能嘴上说说,我并没有实证啊!” 本来就是捕风捉影蓄意抹黑的事。 皇后使了个眼色。 文嬷嬷会心道:“兰妃娘娘,有些事你等是等不来的,无中生有这个词,娘娘您听过吗?” “怎么无中生有?” 兰妃是真想知道。 “听闻摄政王罚跪了张太医,”文嬷嬷顿了顿,又道,“到底罚的不够重,若是张太医遇上危急之事,不知会不会将淑妃供个透彻。” - 御花园最高的观景亭,能俯瞰大半个皇宫的景致。 宴清风站在此处,秋日的凉风拂面,趋不散他心中怨气。 近来传淑妃和张太医的流言越来越多。 那些不长眼的。 居然看不出淑妃真正私通的对象是他。 区区太医,怎么比得上他? 心事重重之下,某条宫道上的动静吸引了他注意。 花里胡哨的一看就是兰妃,在她面前,一个太医模样的男子被按压在地上。 宴清风笑道:“兰妃疯了?鬼哭狼嚎的。” 土豆说:“我去看看?” “一块儿去。” 有热闹谁不想看啊。 宴清风赶到时,兰妃正向皇后哭诉,“这太医,竟然借着请脉对我动手动脚,胆大包天摸我的手,我当下就给了他一耳光!” 皇后握着她的双手安抚,“竟有这样的事,本宫自会还你个公道。” 宴清风轻轻嗤了声。 他不太信。区区太医敢冒犯妃嫔,罚了打了杀了便是,她却偏偏哭这么大声,唯恐事情不能传得阖宫皆知。 这皇后和兰妃一唱一和的,怎么看都像是没憋好屁。 众人这才注意到他,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 兰妃的大声嚎哭也转为小声抽泣,肩膀一耸一耸的。 “摄政王殿下,我也不想叫人看笑话的,可我堂堂天竺公主,夏朝的妃子,怎能被一个太医亵渎!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宴清风说:“可以。” 兰妃没明白,“什么可以?” “你想死,可以。”宴清风善意提醒,“建议撞石柱子,最干脆利落。” 宫里惯用上吊喝毒,可那种死相都不太好,跳河的话,还得麻烦很多人手去捞。 综合考虑,一头撞死是最体面又不给人添麻烦的最佳死法。 兰妃的话都梗在了喉咙里,眼角挂着泪却不敢再哭出声,泪痕满面的脸憋得通红。 宴清风指了指某个方向。 “那里有几块山石,硬朗。” 兰妃咬着唇,求助的目光看向皇后。 皇后叹了口气,“兰妃,这本不是你的错,再者他也没对你做什么,你没必要寻死觅活的,好好惩治了这个太医也就罢了。” 兰妃用力点头。 皇后面向那位被踩着脊背趴在地上的太医,厉声道:“张太医,你有何话说!” 宴清风眯起眼。 太医署中姓张的,好像就张惊鹊一个。 张惊鹊脸贴在地上,很狼狈的姿态,声音里却没有服软求饶的意思,反而满是痛恨。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八个字。 见他骨头这么硬,兰妃抽泣着说:“你敢做不敢当吗?你认下来,我让你死得痛快些!” 张惊鹊咬紧了牙关,不再出声。 皇后对宴清风说:“张太医毕竟官从七品,本宫管不得他,还请摄政王定夺吧。” 宴清风看着地上的人。 张惊鹊被踩着脊梁动弹不得,拳头却还死死握着,双眼看着的方向是他滚落在地上的药箱。 宴清风莫名的,似乎看到了从前的卓明月。 也是一样弱到任人宰割,骨头却硬得怎么都打不断似的。 皇后见宴清风迟迟不表态,道:“犯人不经严刑拷打,总不会认罪的。” 宴清风正欲开口—— 一道清丽充斥着怒气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放开张太医!” 卓明月疾步而来,厉声呵斥踩在张惊鹊背上的太监,“滚开!” 太监是兰妃的人,没有兰妃发话,他不敢有动作。 兰妃见她果真来了,唇边的笑意都压不下去了。 “淑妃啊,你如此着急张太医,当真与张太医有私情吗!” 皇后也作出痛心疾首的模样。 “淑妃啊,你糊涂啊!你可是妃嫔,怎能和一个太医……” 她话未完,卓明月抽出了宴清风腰间的配剑,抵在了兰妃脖子上。 第219章她肚子里不是皇嗣 兰妃吓得猛往后退,跌倒在青砖地上。 那剑尖追上来,抵在她额头。 “你,你敢!” 卓明月眼眸森然,握剑的指节因过于用力而泛白,“你不就是想逼死我吗?我要没了活路,怎能不先带走你呢?” 兰妃一步步往后挪,直到背后抵上浓密的花丛,退无可退,对方的剑却还不依不饶地指着她额心。 慌乱之下,她看向皇后。 皇后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 淑妃手里毕竟有剑,她可不想被误伤。至于淑妃,只要她动手杀了人,总得付出代价。 兰妃只能哀求着向宴清风求助。 “摄政王殿下!她岂能用你的剑这样胡作非为!” 宴清风面无表情,“你被摸下手嚎得整个宫都听见,她被你污蔑名誉,有点脾气不是很正常?” “可是……” “纵使你背靠天竺,淑妃腹中可是夏朝唯一的皇嗣,你说出了事,夏朝保谁?” 不管朝臣保谁,他反正会保卓明月。 兰妃双手撑地,地面的冰凉通过手掌传向四肢,全身控制不住的发抖,语无伦次。 “不,不,她肚子里不是皇嗣,是,是……张太医的孩子!” 宴清风眼色更沉。 不长眼的东西,明明是他的孩子。 他凉声道:“污蔑皇嗣是死罪。” 兰妃一阵头晕目眩。 怎么会这样?淑妃这样公然为一个太医剑指自己,也没有人治她吗?! 卓明月压着情绪,逼问道:“张太医到底有没有轻薄你?” 兰妃死咬着唇,眸中闪着泪光,不吭声。 卓明月手腕一转,剑尖刺破她一点肌肤。 “有没有!” “没有!”兰妃带着哭腔,“他不小心碰到我,并非有意的,是我小题大做了!” “那还不让你的人放了他?” “放!放了他!” 兰妃喊出来的瞬间,崩溃的瘫软在地。 踩在张惊鹊背上的那只脚终于松开。 张惊鹊爬起来,稍稍整理衣袍,向卓明月行礼道谢。 “谢淑妃娘娘。” 卓明月收回握剑的手,把剑插回宴清风腰间的剑鞘中。 皇后好心好意的问:“淑妃,你为张太医做到如此,就不怕惹人非议吗?” “错了,我并非为了他如此,我是为了自己的名声。” 卓明月望着对方不甘的眸子,平静的回道:“近来兰妃到处传我和张太医的谣言,今日不惜自身清白弄这一出,不就是想寻由对张太医屈打成招,拖我下水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兰妃身子疲软,根本起不来,由婢女搀扶着才起了身,惊魂未定却还嘴硬。 “你和张太医并非空穴来风,我没有造谣!” 宴清风手掌抚着剑柄,剑柄上还有女人掌心留下的余温,适时插了个嘴: “兰妃勾引我的事,也并非空穴来风。” 他一开口,兰妃就羞愤欲死,“我,我没有……” “你是说我撒谎?”宴清风满脸堆笑,“我有必要造你谣吗?” 兰妃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怔在原地迟迟不能反驳。 宴清风甚觉无趣,“都散了吧。” 皇后道:“兰妃,还愣着做什么?走了,此事就到此为止。” 卓明月也正打算走。 宴清风说:“淑妃,张惊鹊,你们留下,有些事本王需要你们交代。” 口气有点凉。 - 兰妃跟着皇后去凤仪宫。 走到半路,皇后对她说:“今后你别来寻本宫了。” 兰妃不明白,“皇后娘娘,我都是照着你说的做的!” “本宫说过什么了?”皇后冷冷道,“反倒是你,几次三番在后宫惹是生非,叫本宫为难。” 兰妃一脸惨白,“皇后娘娘你,你怎么……” 皇后没再理会她,翩然而去。 虽不明白兰妃是何处得罪了摄政王,可摄政王针对兰妃的态度已十分显然,皇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同她来往。 文嬷嬷小声说:“皇后娘娘,摄政王让淑妃和张太医留下,不知为了何事。” 皇后笑出声。 “谁知道呢,总归不可能是啥好事。” - 奉天殿中。 张惊鹊扑通跪下,“摄政王殿下,微臣与淑妃娘娘是清白的!” 宴清风甩出一把匕首,哐的一声扔到他脚边。 “自宫以证清白吧。” 张惊鹊的手摸向匕首,却被卓明月踢开。 卓明月从容道:“清白就是清白,他没必要自宫来证明。” “娘娘……”张惊鹊说,“我愿意的,只要今后没人再以我来污蔑你……” “我说了,不需要。” 卓明月皱眉看着宴清风,“你一定要逼人太甚吗?” “你一定要护着他是吗?”宴清风冷笑,“我也没要他命吧?” 他自以为仁慈到了极点。 事实上看到她为了张惊鹊做到如此,他酸涩到浑身不适,四肢发痒,恨不得立刻捅死张惊鹊。 只是在外人面前,他必须偏向着卓明月。 卓明月说:“你答应过我,能容下的。” 宴清风气到炸毛。 “所以你承认了是吗,你跟他有男女之情?!” 张惊鹊听得心惊肉跳:“没有!我跟娘娘什么都没有!” “闭嘴,”宴清风剜了张惊鹊一眼,“我跟她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卓明月依旧是冷淡的,不辨情绪的声音。 “那你让他先出去,我来同你说。” “好,”宴清风瞪着张惊鹊,“滚。” 张惊鹊却杵着,还不肯走,“淑妃娘娘,我……” “张太医你先出去,”卓明月面对他,说话柔和不少,“这是我和摄政王的事。” 张惊鹊很听她的话,没有再犹豫,躬身退出。 殿门被合上。 宴清风盯着卓明月的脸,“你对他挺温柔。” 这份善意温柔,他只在做周无痕的时候体会过。 卓明月说:“他是个好人。” 张太医也没有伤害过她,一直都在帮她,她凭什么对人家不温柔? “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嗯?” 宴清风的眼圈都红了。 他虽然一句又一句的质问,却希望她坚决否认,最怕她承认,她若是认了,他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卓明月轻描淡写的说: “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他会帮我,是我告诉他趋利避害的缘故,同情分无关。 你想啊,皇帝被妃嫔背叛怀了野种,皇帝会怎么做,不仅处死我,还会处死知情的太医,以确保维护皇室颜面。 就好比贵妃有孕之事,皇帝绝不可能宣扬出去的。 所以张太医并不是只为了帮我,也为了保命罢了。” 她尽量的,把自己和张惊鹊只说成利益相关。 可她说的再多,也抚平不了眼前的男人。 宴清风冷呵:“张惊鹊就只为你做这件事?段以珩不举又是怎么回事,乌藤是谁给你的,你当我没查过吗,张惊鹊家就住在……” 第220章青梅竹马 “是的,我们小时候便认识,算得上青梅竹马。” 话都说到这份上,可见宴清风查了不少,卓明月就干脆坦白。 宴清风愣了一下。 “青梅竹马?!”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青梅竹马这个词,从来都是暧昧的。 卓明月反问:“你就没青梅吗?段云锦不是吗,同我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宴清风转过身去,又转过来,仿佛吞了一斤醋,醋得心头发酸。 “我和段云锦成过亲,她给我下过催情药。你和张惊鹊,也这样的关系吗?” 卓明月一脸坦然。 “那是你们,我们是很清白的青梅竹马。” “我不信。” 宴清风心里最明白,没有哪个男人无缘无故对一个女子好,更何况是冒死的欺君之事。 若是有,一定是嘴硬没承认罢了。 “还是不信我,”卓明月轻叹,语重心长地说,“感情里最重要的是信任,你隔三岔五就怀疑我,真的很让我心累。” 宴清风蹙着眉头,去抓她的手。 他没有怀疑她骗人的意思,只是觉得张惊鹊对她有心思。毕竟又是青梅竹马,她又好看,还对张惊鹊这么温柔…… 只是想让张惊鹊离她远点。 刚触到她微凉的手指,就被卓明月甩开。 “每个人都能在你面前挑唆,而你每一次都会信。你不觉得这样会伤害到我吗?” 宴清风强行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转身要走的动作。 “卓明月,说到底你只是怕我伤害到张惊鹊,你只是要护着他。” 这回他的目光里并没有妥协的苗头。 语气也没有。 宴清风又说:“你仗着我喜欢你,总用这样似是而非的话来拿捏我,逼我以妥协来讨好你。但是卓明月,我不傻,我知道今日若是被踩在脚下的是我,你不会为我拔剑,你只会想尽办法避免我牵连你。” 他总在渣里抠糖,说服自己她其实也有点在意,可是她的区别对待太过明显。 哪怕是对土豆,她都愿意跳江去救,唯有他,她是真的半点不在意,全凭一张嘴,几句模拟两可的话吊着他,只因他有点用处。 卓明月杏唇微启,还想狡辩什么,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这些话倒是没说错。 宴清风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许多复杂的情绪被掩藏在烟雾笼罩的眸底。 “同你说这些,不是想为难你什么。我可以不动张惊鹊,但你身子必须换个人照料,你今后不要再见他了。” 卓明月说:“我看不见他,怎么知道他平安无恙?” 小兰的事她反思许久。或许让小兰离开自己才是错的。 呆在身边,她才能随时随地的看到,知道她还好好的,哪怕有何不测,她也能想办法相救。 张惊鹊算是豁出命去帮她,她怎么能眼看着他因她而遭罪? 宴清风生了薄怒,敢情他说那么多,都白说了。 “得寸进尺是吧?” “我没有不同意换个太医来照料我,只是我需要确定张惊鹊平安。”卓明月拨开他搂到腰际的手,眸光轻垂,“你也得为我考虑,大悲大怒,会动胎气的。” 提到动胎气,宴清风不得不重视这个问题。 被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但他毫无办法。 “但凡我容不下,他早没命了。” 宴清风墨黑的眼眸中翻滚着冷冽的戾气,他把情绪克制下来。 “我再说一遍,我不会对他做什么。” 卓明月得了这话,便说:“好,那就这样吧,换别的太医来照料我,但张惊鹊还得留在太医署中,我不会再召他。” 张惊鹊苦学那么多年医术,终于得此成就名声,不该因她而失去一切。 “嗯。” 宴清风应得不情不愿。 但既然应了,他就不会阳奉阴违。 再者,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他要是杀了张惊鹊,卓明月只会更加对之深怀愧意念念不忘,更加厌恶他这个杀人凶手。 他不会做这种蠢事。 张惊鹊在殿外,看到卓明月完好无损的出来,松了口气。 “淑妃娘娘,摄政王没有为难你吧?” 卓明月凝目看他。 她说过很多遍,私底下不必一口一个娘娘,但他仍然恪守礼节,没有同她有什么不礼之举,哪怕是言语也没有。 兰妃又是怎么想到拿他做文章的呢? “既然有人传你我的流言,今后避嫌一些吧,我的身孕交由别人照料。” 张惊鹊担心她怀孕月龄的事被戳穿。 “可是你……” “无碍,”卓明月轻垂眼帘,淡声道,“张太医,保重。” …… 小时候第一次遇见张惊鹊的时候,她还不是个“瞎子”。 在卓府后门外的河边,张惊鹊蹲在那拿着石头往地上刻刻画画。 卓明月爬到河边树上去摘果子,可是她腿短,还没摘到就摔了下来。 她坐在地上揉屁股,边上传来一声轻嗤。 “笨死了。” 张惊鹊扔了石头,去爬那棵桃树。 结果都没还爬到她方才的高度,也摔了下来。 卓明月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你还不如我呢!” 张惊鹊不信这个邪,拍了拍地上的灰尘,重整旗鼓。 第三次掉下来之后,卓明月拉开他,“我再来试一次。” 她这回小心谨慎了很多,成功摘到了桃子。 张惊鹊脸红透了。 输给一个女子,他觉得没脸见人。 她从树上下来,张惊鹊面红耳赤很不甘心的说:“你赢了。” “给。” 卓明月摘了两个桃子,把那个小点的递到他面前。 她一笑,嫣红的脸颊有两个小酒窝,“这棵树的桃好吃,比其他几棵都好吃。” 张惊鹊吞了下口水,接过桃子。 卓明月看他用袖子擦了桃子,问道:“我看见你好几回了,你叫什么呀?” 他咬了口桃,稚嫩的嗓子说:“惊鹊,张惊鹊。” 卓明月脱口而出,“惊鹊栖未定的惊鹊吗?” “不知道啊,”张惊鹊说,“我出生的时候我娘疼得狠叫得惨,吓飞了树上一群喜鹊,所以我就叫惊鹊了。” 卓明月歪着脑袋笑了笑。 “那你知道明月别枝惊鹊吗?我叫卓明月,明月别枝惊鹊的明月。” …… 张惊鹊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百般忐忑,却是束手无策。 她说的不错,既然有了流言是该避嫌。 土豆从里头出来传话,口气不太好。 “张太医,摄政王有请。” 张惊鹊颔首入内,向殿中尊贵的男子跪下来行礼,额头触地良久,迟迟不见允他起身。 宴清风直直盯着他头顶的垂髫之发。 都没及冠,可见不满二十岁。 且家世平平,这么年轻就入了太医署,是有几分能耐在身上的。 “觊觎妃嫔,你可知何罪?” 第221章苟且 张惊鹊缓缓抬起头。 “微臣与淑妃无任何苟且之事,罪从何来?” 他从不与淑妃对视,搭脉时总隔着帕子,言语从无轻佻。 宴清风唇角勾起一丝讥讽。 “你敢说你问心无愧?” 张惊鹊直起上半身,面色从容,“如果爱慕一人便有罪,那么摄政王之罪首当其冲。” “哦?” 宴清风眯起眼。 敢说他有罪,这个说法很新鲜。 张惊鹊斗胆道:“敢问摄政王,天大旱天是否有罪,花落败花可有罪,人生老病死,人又有何罪?” 宴清风没听懂他要表达什么,便不吭声。 张惊鹊继续道:“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情难自抑,便同春去夏深一般,无罪。” 宴清风抿起唇。 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想明白他表达了个啥。 随便说话容易暴露自己没读书。 宴清风斟酌了下,问:“你的意思是不是承认你对淑妃有情?” “是,却只是故人之情,而非男女之情。” 宴清风有点头痛,跟张惊鹊说话真累。 “什么故人什么男女,有什么区别?” 认就认,不认就不认,说一大堆听不懂的,看上去像认了又看上去没认。 张惊鹊镇定自若的撇开话题。 “我为护住摄政王之子,立下汗马功劳,不求功,但总归无过。” 旁人不知淑妃是谁,张惊鹊却是很清楚的。 当初宴清风要娶卓明月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眼下兴师问罪,又是为了什么呢? 宴清风笑了起来。 他很好哄的,一句“摄政王之子”,就能让他怒气一扫而空。 - 张惊鹊被升为太医丞的消息,惊得皇后食不下咽。 太医这个位置看似微不足道,可事关生而为人最重要的康健寿命。 每个做主子的,都巴着太医署中有自己的人。 而张惊鹊升了职,今后能做的事就更多了。 “怎么会?” “张太医明显是淑妃的人。” “摄政王怎么会提拔张太医?” 皇后被这事扰得心烦意乱,对文嬷嬷道:“本宫要见宣王。” 半个时辰后。 宣王府的家宴上,下人在宣王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知道了。” 宣王面无异色的应下来。 段知菁好奇,“什么事啊,弄的神神秘秘的,我们几个有谁不能听的?” 宣王给她夹了菜,“跟你无关的事。” 宴青菱侧首问哥哥,“听说你赏了楚慕清?你喜欢那姑娘吗?” “没有的事,”宴清风挺纳闷的,那日他到底做什么了,怎么半个长安城都在传他看上楚慕清了,“我压根就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就记得她说清风明月。 宴青菱语重心长道:“你对人家姑娘没意思,就别叫人家误会。眼下人家姑娘有了这名声,都当她是你看上的人,谁还敢娶她啊?” “那就娶了吧,”段知菁轻飘飘的说,“虽不是多高的门第,总归比卓明月好上许多。” 宴清风瞬间没了胃口。 “比什么比?” 段知菁嗓子尖锐起来,“这不是很寻常嘛,外人也会拿来比的,你娶段云锦的时候,长安城里都传遍了,都说卓明月跟段云锦是山鸡和凤凰,你今后娶了谁,他们也会拿来跟你前两个女人比。” 什么两个,明明他就一个女人。 宴清风烦躁道:“那就不娶了。” “你说什么?!” 段知菁一拍桌子,筷子都给拍飞了。 “说的什么鬼话,给我把话收回去!” 宣王吞了嘴里这口酒,不慌不忙道:“正妻总要娶一个的,家世差不多的你挑个就行,孩子你想跟谁生就跟谁生,抱回来养在你正室名下。” 宴清风心想,这能成吗,卓明月愿意给他生第二个第三个吗,生了以后愿意让他抱出宫养吗? 他眉头紧锁着,考虑这其中的可行性。 明月肯定不愿意离开孩子的吧。 那如果只是在他嗣下挂个名,再送进宫给她养呢? 对外就宣称大臣的孩子养在太后名下,被太后认作义子义女了。 也不是不可行吧…… 宣王又吃了两口菜,随后起身,“我有点事,你们慢慢吃。” “什么大事儿,”段知菁不大乐意,“难得清风和青菱都回来吃,你就不能晚点走?” 但她怎么说,都是拦不住宣王的,每回他临时有事儿要走,都是必须走的。 父亲走后,宴青菱给段知菁夹了菜,“母亲多吃点,你近来瘦了不少。” “能不瘦吗?你们叫我操心的。” 段知菁吃了青菱夹了菜,放下筷子,“我饱了,也有些累了。” 她起身时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倒。 宴青菱忙扶住她,“母亲,怎么了?” 段知菁摇摇头。 “人老了,呵,比不上年轻人,没事,去歇会儿就好了。” 她出了厅堂,却没回卧房,径直到了门外。 等了会儿,等来了换好衣服的宣王。 “见谁去啊,衣服都换了?” 段知菁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小厮,手里还捧着个金丝楠木匣子。 “没记错的话,这匣子里放的是天竺的白玉孔雀簪吧,拿去送女人,这么舍得?” 段知菁酸里酸气的,讽刺意味十足。 她在他书房看过这只白玉孔雀簪,起初以为他给她准备的生辰礼物,她生辰将近了。 可她试戴了下,并不合适,这簪的式样太活泼,只有年轻女子才能驾驭。 这种簪子,头发得盘起来才能戴。可是头发盘起来的,不是已经身为人妇的女子吗? 宣王皱眉,冷漠道:“儿女都在府上,你要在大门口同我闹?” 初秋的天,段知菁却觉得分外的冷。 她环抱起双臂,晒笑道:“我不跟你闹啊,你把人纳进府呗,每回更深露重的出门你累不累啊?” 宣王有点不耐烦了。 “你想说什么?” 段知菁终究没忍住,说出了口,“那女人跟青菱差不多年纪吧,你恶不恶心啊,真当人家爱的是你吗?” 宣王目光瞬间转冷。 他懒得多说,淡声下令,“把大长公主请进去。” 侍卫不敢直接动手,只是走到段知菁面前,躬身恳求道: “大长公主,请回府吧。” 段知菁没想到他竟然半点情面都不顾,既然如此,也别怪她撕破脸了。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是不是有夫之妇,所以你不带回来!宴幸川,你真不怕我告诉清风,叫那个女人死无葬身之地吗?!” 宣王淡淡嗤了声。 他靠近段知菁,在她耳边说: “清风的一切是我给的,我能给,也能收回来。这安稳日子你要是过腻了,就闹吧,闹大。” 第222章吐血 “你脾气我一贯容你,但不要插手我的事,如今你都过三十了,自己心里要有数,”宣王离开她耳畔,“再说了,我们成亲这事世人说得好听,你下嫁于我,事实并非如此,我们从无感情,你又跟我闹什么?” 当年段知菁长跪乾元殿,求先帝收回成命,不要将她赐婚给他,他是亲眼所见。 “宴幸川!”段知菁咬着牙念他的名字,“你玩女人我从不管你,但你不要搞人妻,这种缺德事你别做。” 宣王没有否认,却也根本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滚进去,不要在大门口。” 眼看着他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段知菁立在门外,猛烈咳嗽起来。 - 深冷的宫殿中。 宣王把小匣子放在皇后面前的桌上。 “你要的东西。” 皇后嫣然一笑,“你把我的话还是挺放心上的。” 这是她几个月前提的,说天竺有支白玉孔雀簪为玉石圣手打造,精巧绝伦,若是能得此簪,便心满意足了。 宣王看着她特地衣着清凉的模样,挺烦躁。 “不要再派人来找我,最后一次了。” 皇后伸手放在他胸膛处,手指缓缓下游,直至勾住他的腰封。 “就这样不念旧情?” “我跟你有什么旧情?” 宣王任由她勾着,纹丝不动。 皇后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呐,你真舍得?” 宣王看她这眼神拉丝的媚态,皱了皱眉。 二十岁都不到的女人应该正有滋味,男人都喜欢小的,可偏偏眼前这个叫他腻味。 “有话直说。”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派人来寻,总归是有事要他帮忙。 皇后便不弯弯绕绕了。 “我要淑妃死。” 宣王几不可闻的呵了声,“这个不行。” “为什么?” “别问,”宣王拉开她不安分的手,“总之淑妃不能动,你也离她远点,出了事我不会保你。” 皇后极不甘心,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那就张惊鹊吧,杀了他。区区一个太医,总没问题吧?” 宣王眼底古井无波,“已经是皇后了还不安分,哪天把自己玩没了,你就踏实了。” 皇后用力一勾他的腰封,让他往自己跌了一步。 “我出事了,你会救我的,是不是?” 宣王说:“不会。” 他已经提醒过,她若非要作死,怨不得人,他也懒得救。 前几日替皇后和兰妃解围,叫清风生了好大的怒气,那崽子是个逆毛的粑耳朵,惹不起。 皇后也不气馁,“那张太医的事,答应我了?” 在她殷切的目光下,宣王道:“这几个月我不干杀人的事儿。” “为什么?” 宣王笑了笑,“给我孙子积德。” 段知菁拉着他去寺庙给未出世的孙子算过卦。 大师说,在胎儿出生前,他的双手不能染血腥,否则孩子会命苦。 这种事儿宁可信其有吧。 皇后一愣,“你哪来的孙子?” 宣王并不答这话。 “张太医不是伺候淑妃的,他怎么你了?” 皇后拂开薄纱外衣,柔若无骨的身子绵绵倚到他怀里来。 “原因不重要的,是不是?春宵苦短,我们要惜时才是。” 宣王拽着她胳膊,轻而易举的把她拎开去。 “我说过你几遍?知足点,别搞事,你想要的白玉孔雀簪也弄来了,旧事不提了。” 这要换作别的女人,睡也就睡了。 可面前这个不是省心的善茬,睡一觉代价大,他玩不起。 文嬷嬷见宣王这么快出来,立马进去询问。 “娘娘,怎么样?” 皇后脸色青白的坐在圈椅上,低低哼了声。 “什么旧事不提了,他把自己摘得倒是干净,一个白玉孔雀簪就想打发我了么?如今我是没有用了,他就想堵住我的嘴了!” 文嬷嬷劝道:“唉哟,娘娘您冷静些,大不了算了就是了。好歹您都是皇后,哪怕淑妃的孩子做了储君,您依然是太后,有什么可心急的。” 皇后冷静下来,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对劲。 “摄政王向着淑妃,宣王也不肯动淑妃,这个淑妃难道本来就是他们的人?” …… 回来府上,段知菁还在厅堂里坐着,双目无神的模样。 宣王从袖里拿出支金凤钗,放在她身旁的茶几上。 “行了,去睡觉。” 他回来路上想过,好歹她也是一双儿女的母亲,这样说话到底有些过了。 女人么,总是会莫名闹些性子的,又翻不出风浪来,何必较真。 段知菁抬起眼,看着他,“所以清风是对的,青菱也是对的,要跟相爱的人在一起成婚才能过好,不相爱就应该分开,才不会把日子过成我这样。” 宣王轻嗤,“一把年纪了,还想学年轻人玩分分合合?” 段知菁怅然收回目光。 “我很老了么?” 宣王语气里透着几分嘲弄。 “你就消停点,别闹那一出,叫人说我们家个个都和离过,这名声很好听?” 和离那是年轻人之间的事,她都过将近四十岁了,有一双儿女,都要做祖母的人了,还拿“分开”做要挟,真是幼稚。 段知菁笑,“你什么时候在意过名声?你不是一向最自诩桀骜不驯随心所欲?” 宣王拿起她喝过的茶,喝了一口。 “茶都凉了,也不晓得叫下人倒,一天天浑浑噩噩的,就知道去为难卓明月。” “是啊,我就知道为难她,”段知菁苦笑,“日子不如意的婆母,总是尖酸刻薄一些的。我自己得不到爱,就见不得我儿子待她好。” 宣王听得厌烦,“你有什么不如意的?” “外人也是这么说,都羡慕我,夫君不纳妾室,儿子成器,女儿漂亮孝顺,我要什么没有,哪里不如意?” 段知菁提高了声量,“别人身为主母,夫君跟妾室同房心里还有数,还能管教妾室,我呢,我连你的女人是哪个都不知道!” 宣王莫名笑出声。 “你想管教人,府上那么多下人不够你管教的?” “我身为你妻子,难道还不能知道到底哪个狐媚子在服侍你吗?这狐媚子本事多大,叫你派人千里迢迢去天竺弄了白玉孔雀簪来送她!而我呢,你就这么个俗物打发了!” 段知菁说着情绪越发激动,一把将那枚金凤钗挥落在地。 宣王的脸色越来越沉。 “你若点名道姓想要外邦哪件珍宝,我也能弄来给你。” 第223章是你把我变成了这样 不过派人走一趟的事,耗费点财物,没什么难度。这难道还能区分出心意轻重?又不是他亲自去,钱也是花不完的。 “最好喜欢点夏朝的东西,肥水不流外人田,给外邦花钱我到底不痛快,”宣王又道,“若你非要外邦的,也不是不行。” 给别人花了钱,不给她花,似乎是不太公平。 “我要的不是珍宝!” 段知菁歇斯底里的嘶吼,“我就想要活个明白!我不想再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下去了!” 宣王不为所动的看着她发了会儿疯。 同僚说这个年纪的女人脾气大,要当心着点,果然。 明日他还要早朝,就不奉陪了。 “那你就慢慢活明白吧,我去书房睡。” 一夜过去。 天际透出一丝曙光,屋中尚显昏暗,宣王路过厅堂,瞥见厅堂中坐着的女人。 “今日这么早?” 第二眼,他才看出来她的头饰衣服都是昨日的模样。 宣王顿足,“你没睡?” 段知菁看着他身上的蟒袍朝服,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衬得这身蟒袍尊贵英挺,意气风发。 同样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他未到壮年,她却是半老徐娘了。 “宴幸川。” 段知菁疲惫的念他的名字。 她经历这一夜,从愤怒到崩溃,再到平静,眼下已没有大起大落的情绪了。 “我骨子里挺瞧不起段荣华那种泼妇的,却不知怎么的,到底自己也变成了那般模样。” 从前她信誓旦旦地说,不会逼迫儿女,不会丧心病狂到像段荣华一样仗杀儿子的毒妇。 可不知不觉的,她也做了令人憎恶的事,让儿女都讨厌了她。 宣王叹了口气,“你给自己找点事做,会好些的。” 段知菁起身到他面前,把他的衣襟拨正一些,这是她这么多年来,习惯了做的事。 “我常常在想,我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明明我从前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我满脑子都是别人的不是,总在怨天尤人?”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他暗沉的眼底,“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你把我变成了这样?” 宣王眼中的厌烦一闪而过。 他以手背挥开了她。 “没事就去找人喝茶赏花,你这都是闲出来的毛病。” 这一甩,段知菁险些摔倒了去。 她扶着茶几站稳了,难得没有动怒,只是说:“过些天是我生辰。” “嗯。” 宣王赶着去上朝,没同她多说,“青菱心细,生辰宴的事就交由她吧。” - 大长公主的生辰宴,设在了寻芳园。 寻芳园大门外,卓明月和皇后的轿辇从两个方向来,一同落地。 施过礼后,卓明月注意到皇后头上的发簪。 玉器不比金银,玉易碎,精雕细琢的难度多上许多。 而皇后头上这开屏的孔雀尾,是无数精细雕琢的白玉羽毛,手艺之繁杂是顶天的难度。 想是要一等一的巧匠,耗费无数美玉,才能出这一支白玉孔雀簪。 说它是稀世之物,价值连城,也并不夸张。 皇后注意到她的目光在自己的头顶作了停留,提起唇角,意味深长的说: “好看是吗,去问他要啊。” 卓明月难得听不太懂人话,“问谁?” 皇后莞尔一笑。 “淑妃妹妹,你那点秘密还有何可藏着掖着的,摄政王为何向着你,你当旁人都不晓得其中缘由?” 卓明月也并不慌。 这早已不是段以珩的后宫了,哪怕她那点事外人心知肚明,可只要宴清风不戳破,也没人会往外捅。 更没人来治罪她。 只是皇后的眼神并不友善,那目光太过锐利,像是要将她剥茧抽丝似的。 卓明月反问: “皇后指的是兰妃污蔑我和张太医一事吗?皇后认为摄政王处事不公,偏向着我了?” 皇后道:“莫非不是?” “那依皇后看,仅凭她造谣便置我于死地,这便叫公正了?”卓明月语气不轻不重,却毫不示弱,“恐怕那不叫公正,那叫,如你所愿。” 皇后美眸一睁,目光徒然凌洌。 文嬷嬷沉下声来,“淑妃娘娘,您入宫也有些时日了,怎如此不知礼数,竟敢这样同皇后娘娘说话?” 卓明月轻笑,“皇后既然咬定摄政王偏向我,那便当我仗势欺人吧。” 走出许远,还能感受到身后遥遥那道骇人的目光。 春桃跟在她身侧瞧了个全须全尾,替她干着急,“娘娘为何要同皇后过不去啊,那毕竟是皇后啊。” 卓明月不以为然,“皇后多次向着兰妃,总不可能是出自姐妹情谊,无外乎也想要我万劫不复罢了。今日哪怕我磕头求饶,一样的,她对我的手段不会因此而少一点。” 春桃听着挺有道理。 “可她到底是皇后,您是淑妃,您对她出言不逊,会不会落人口实,不利于娘娘名声?” 名声? “太平盛世,名声是顶重要的,”卓明月低声说,“可现在,乱世了。” 哪怕皇帝失踪的事压了下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长安要变天了。 如今的局面,无数明枪暗箭横飞,无数人蠢蠢欲动,更多的则是在观望。 这种时候,谁的腰杆硬,谁背靠的大树更粗旷,在外人眼中至关重要。 手段,实力,才是名声。 卓明月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步子。 为何她看了眼那支白玉孔雀簪,皇后便让她问宴清风要? 难道这簪子跟宴清风有关? 正凝神想着,一道声音打断了她思绪。 “淑妃娘娘,青菱小姐请您过去。” 传话的是宴青菱身边的婢女,珍儿。 卓明月当即便随珍儿过去,辗转过几道弯,步入一间雅室。 里头的人,却不是宴青菱。 秦时立在画着山水的屏风前,已候她多时,面怀歉意,不好意思的笑笑。 “借用青菱的名义来见你,挺不光明磊落的。” 卓明月随和道:“你用自己的名义,我也会来见你的。” 屏风前有一方矮几,上放置茶具。 他们在矮几旁相对而坐。 秦时提壶倒茶,“你原谅宴清风了?” 卓明月没有回答他这个。 “你找我,是有别的事吧?” “那我就直说了,”秦时双手递茶给她,“皇后是我表姐,我听说她向着兰妃,是有些不识时务了。” 卓明月静静听着,没有接他手中的茶。 她这举止,便说明了她的态度。 秦时把茶杯放下来,还是把话说出了口。 “她不是之处,我替她向你道歉,也会劝她今后不与你作对。还请你……往后放她一马。” 第224章捉奸 卓明月沉默着,没有立刻回他话。 秦时苦笑,“我表姐其实挺可怜的,空有皇后之名,却无人将她放在眼中。” 卓明月皱了皱眉。 “她的苦并非我造成的。你让我放她一马,她却未必放我一马。” “是她的错,”秦时连忙说,“或许是有什么误会在里头,我会好好问问她的。” 卓明月摇摇头。 哪来什么误会?后宅之中,女人之间,无外乎因嫉生恨,或者挡了她的路。 “皇后若对我动手,我必然不会坐以待毙,”卓明月道,“你来劝我,不如好好劝她,我总不会无故为难了她。” 秦时沉思片刻,尴尬一笑。 “你说的不错,是我唐突了。” 杯中茶纹丝不动。 卓明月当即起身告辞,身后的门被推开。 门外,是皇后和多位贵夫人。 “这不是淑妃?”皇后提高嗓门,讶异万分道,“你身为妃嫔,怎么跟外臣孤男寡女的在这……” 她掩住嘴,仿佛撞见了多难以启齿的事。 卓明月转眸看向秦时。 这间雅室位置较偏,不会那么巧合就被皇后推门而入撞见,还带了那么多双眼睛,可见是有备而来。 秦时猛地立起,难以置信的看向皇后。 “表姐,你……” 皇后痛心疾首的口吻道:“秦时你糊涂啊!她到底是妃嫔,你岂能与她做出这等事来!” 秦时上前几步,挡在卓明月身前。 “我们不过是坐下来喝了杯茶,你们都看见了,我们有亲密之举吗?!” 皇后煞有其事的说: “本宫亲眼瞧见了,方才淑妃是坐在你怀里的,本宫推门进来,你们才分开。” 她身后一位夫人紧声附和。 “就是啊,我也看到了!” 而其他人站的靠后,当时并未看得真切,瞧清楚的时候,里头的淑妃和秦时已经起了身。 但是皇后既然这样说了,又有人信誓旦旦的附和,想必确实是那么回事。 秦时的面色极度难看。 “表姐你怎能……信口雌黄!” 皇后深深叹了口气,“阿时啊,只要你承认是淑妃约你来的此处,主动勾引的你,本宫会替你求情的。” 秦时胸腔起伏得厉害。 他看着皇后的目光失望至极,无言以对,只嗓子里沉闷的“呵”了声。 皇后转而面向卓明月。 “淑妃,且不说你们到底有没有什么,你和外臣单独私会,这本身理法不容。” 卓明月温和又平静的说:“容不下我的不是礼法,是皇后你。连亲表弟都利用,想必你做上这皇后之位,用了不少手段吧?” 皇后面色一凌:“你做下这等不知廉耻之事,竟还如此嘴硬。来人啊!把她——” “等一下。” 卓明月转过身去,将茶几上杯中茶倒了去。 她背对众人,宽大的烟袖遮住了她的动作,皇后也只当她喝了口茶。 再转过身来时,卓明月道:“走吧。” 秦时挡在她身前,怒瞪着皇后。 “你要把我们带去哪里,你要做什么?” 皇后轻笑道:“急什么,她位列四妃,本宫虽为皇后却不能擅自处置她,你又是朝廷命官,本宫更是鞭长莫及。皇上尚在病中受不得气,本宫自然是把你们交给摄政王,由摄政王定夺了。” 听言,秦时眉间一松,也不再反抗地厉害。 无论宴清风怎么处置他,总归不会杀了卓明月,这便足够。 他们被带到宴堂。 宴堂中已是权贵满堂,热闹非凡。 瞧见卓明月和秦时被推推搡搡着入殿,押犯人似的,堂中安静下来,皆诧异不解地望向他们。 宴清风拧起眉。 “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神色严肃,卖了个关子,“兹事体大。” 宴清风心中能猜测出大概是什么事,目光紧紧盯着卓明月的脸,嘴上道:“那就别说了,免得扫了我母亲过生辰的兴致。” 这如何能不说呢? 皇后要的便是这样众目睽睽的场合,好叫任何人不能徇私。 她将宴清风的话置若未闻,声情并茂的娓娓道来: “说来也叫人瞠目结舌。方才本宫带着一众女眷浏览园子,途径一处雅室,听见有嬉笑之声,本宫听着那声音熟悉,便推门去看,没成想,竟然是淑妃。淑妃正坐在秦时的腿上,同他嬉笑作乐!” 她还对秦时说:“秦时啊,你做出这样的事,如何面对你父亲母亲!” 围观的宾客个个目瞪口呆,噤若寒蝉,不敢评说此事。 宴清风眸底一黯再黯,嗓子眼被堵住了一般,动了动唇却是无言。 沉默的人群中冲出一位妇人。 “我儿断不会同淑妃有私情,你们就是要栽赃,也选错了人吧。” 卓明月看向这位穿着华贵的妇人,听这言辞,这便是秦时的母亲,荣华郡主了。 秦时都已二十了,他的母亲至少也该有三十六七。 在卓明月的设想中,荣华郡主戾狠毒辣,满身锐气,大概状如泼妇一般。 不过眼前的妇人沉静雍容,周身有股冷若冰霜的气息,依然风姿绰约,不输韶华。 荣华郡主一步步走到人前,冷眼看着秦时。 “你是个废物吗?叫人冤枉不晓得辩解的?” 秦时哀哀一笑,木然道:“皇后单凭一张嘴便能污蔑我,我却不能仅凭口舌自证清白。大不了就受遍刑部七十二道刑罚,哪怕死到临头,我还是那句话,我清白的,淑妃更是清白的。” 荣华郡主恨铁不成钢地收回目光,面向众人。 “我儿为个哑巴女子守寡已两年有余,这在长安城中算不得秘密,他就差出家做和尚去了,压根不近女色。说他做出秽乱之事来,多少无稽!” 她这样一说,宾客中为之动容的不少。 的确,秦时跟哑女的悲情故事,事外人谁不道一声可惜,说是长安第一痴情种也不为过。 秦时撇了撇嘴角,不作辩解。 皇后眼尾轻挑,言辞锐利: “此一时非彼一时,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的凤求凰,终也成了锦水汤汤与君长诀的诀别书。哪一份情谊能长久到海枯石烂的,那不是痴人说梦么?何况旧人已逝,淑妃美貌,秦时年轻气盛,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荣华郡主眼眸沉冷。 “素闻后宫之中手段龌龊,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皇后以往一副与世无争之相,原是憋着忍着呢?今日皇后亲自下场,想是做好破釜沉舟的打算了?” 皇后目光一凌。 文嬷嬷上前,厉声道:“荣华郡主,注意你的言辞,这是皇后!你这是以下犯上!” 荣华郡主面不改色,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为了陷害淑妃,要把我儿折了去,我管她皇后太后,哪怕她是天王老子,我把天给捅破了,也要为我儿寻一个公道!” 第225章皇后记性不好了 荣华郡主在女眷圈子里的名声一向不太好。 睚眦必报,不饶人,是个不太好打交道的人。 皇后眼神示意文嬷嬷闭上嘴,莫与荣华郡主多费口舌。 “今日之事,也并非本宫一人撞见,谢夫人董夫人都亲眼所见,摄政王可问一问她们。” 宴清风并不问旁人,只看着卓明月,问道: “淑妃,你怎么说?” 众人注视下,卓明月从袖中拿出一只青柚云纹杯。 “这是我方才从那间雅室中带出来的,可否请太医一阅,看看杯壁上是否涂抹药物。” 宴清风立刻下令:“传太医!” 皇后道:“不可传张太医!” 众人不解的目光下,皇后解释道:“毕竟张太医与淑妃曾有流言,虽捕风捉影不得实证,还是避嫌为好。” 卓明月镇定自若,“妾身不才,鼻子比较好使。方才我闻到茶中微妙异味,便止了口。若非我见识短浅,没闻过这样的茶,便是其中有蹊跷了。一人之言不足为证,摄政王大可以多传几位太医,一探虚实。” “好,”宴清风淡淡道,“太医署中得空的都传过来。” 皇后皱着眉头看向文嬷嬷。 文嬷嬷也是满面困惑,摇了摇头。 等待太医来的空当,皇后道:“纵使茶中有蹊跷,可淑妃私会外臣一事,如何解释?” 秦时要把这事揽在自己身上,“是……” 是他拜托了青菱帮忙传话,见她一面的,她是清白的,不清白的只是他一个。 宴青菱截断秦时的话,“是我约淑妃娘娘一叙,方才茶室中本该是我和淑妃,可我无故被人绊住了脚步,这才迟了一步。” 她从人后走出,看着皇后,困惑不解的语气道: “今早我不是告之过皇后娘娘,我要在雅室中约见淑妃吗?” 宴青菱这三言两语间,表达的太多了。 众人看向皇后的眼神里,充斥了恍然大悟的意思。 原来皇后早就知道淑妃会去那间雅室,那么再将秦时哄过去,也没什么难度。 而宴青菱被绊住脚,或许也是有人故意为之。 皇后睁大了眼:“青菱,我今日何时见过你,你又何时……” 宴青菱面露不悦,她看向宴清风,语气颇有几分无奈的意味:“哥哥,皇后记性不好了。” 宴清风懒懒道:“皇后是不记得了,还是不承认?” 皇后可不敢指控宴青菱说谎,只能好声好气的说:“我今日到寻芳园之前,一直在凤仪宫中,并没有去过别处,青菱今日为了大长公主生辰一事,也没有闲暇入宫的,是不是?” 她如何也想不透,怎么宴青菱会出来兜下这事。 宴青菱蹙眉,感到莫名其妙,“又不用我做菜端盘子,怎么就没空入宫了?皇后记性差到这地步,连今日见过谁都不记得,如何治理后宫啊?” 皇后可以感受到四周那些目光,眼下都是等她笑话的了。 她对上的现在不是淑妃,而是宴青菱了。 如今的朝廷不姓段,姓宴,谁会同宴青菱过不去? 可已经到这地步,她何来的退路? “青菱,可你既然要见淑妃,为何都进了宫,不去玉华宫见,反而要来凤仪宫同我说一声呢?” 宴青菱颇为受伤的说: “我入宫就是特地见皇后你,与你无话不说,这还错了吗?至于我偏要约淑妃去雅室,那是我们闺中密友的雅趣,也要向你解释吗?” 皇后一时分不清,宴青菱到底只是为了帮淑妃,还是特意要她难堪的了。 这时,几位太医应召入殿,查看那只青柚云纹杯。 片刻后,得了一致的答案。 “回摄政王殿下,这杯壁上有催情药的成分!” 话落,堂中几十余人,却静到呼吸可闻。 荣华郡主的冷笑声如同见血封喉的利刃,划破这道寂静。 “皇后捉奸如此及时,原来是有备而去,难为皇后想了这一出,用了下药这样卑鄙的手段!” 皇后惊愕过后,咬着牙道: “杯中药不是本宫下的,与本宫无关。” 卓明月掩在烟袖中的手,弹去了指甲里一点药渣,心有余悸道: “幸好妾身鼻子灵敏,闻出了异样,滴水不动,否则今日便是妾身的死期了。只是不知妾身究竟何处得罪了皇后,要遭此灭顶之灾呢?” 皇后身子不由自主的晃了晃。 文嬷嬷忙扶稳了她,低声道:“娘娘,都推给老奴吧,老奴一人担着。” 皇后头痛欲裂,耳边嗡嗡一片,没听清她说什么。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皇后强稳了心神,问宴青菱:“那你可记得,你今早来凤仪宫是什么时辰?” 宴青菱眼帘微动,胡诌道:“大约是巳时初吧。” 皇后笑出声,望向高座上正喝闲茶的宣王。 “宣王可为本宫作证!” 她直直的看着宣王,破釜沉舟道:“今早本宫与宣王商议要事,恰是辰时末至巳时初!” 无论妃嫔还是皇后,私会外臣都属不理不法之举。 可事关宣王,又无人敢说一句不妥。 宣王手中的茶碗一震,险些没能拖住,他深深皱起了眉。 宴青菱也看向他。 “父亲,那个时辰你没有与皇后在一块儿,是不是?” 宣王面色铁青,却不发一言。 宴青菱有些焦急了。 “父亲,你说话!” 众目睽睽之下,宣王依然什么也没说出来。 宴清风沉了沉眼眸,事关青菱,父亲怎么能做个哑巴? “父亲,你表个态。” 他们都没能让宣王开口。 可他不说话,便是默认了皇后的言辞,默认了青菱在骗人。 段知菁不冷不淡的道:“幸川啊,那个时辰你不是同我在一起么,哪来的功夫去见皇后?” “确实去了,抽空去的。” 宣王清咳了两声,放下茶碗,然后道:“既然淑妃也没做出私通的事来,便是个误会,不必再追根究底了。今日是我夫人生辰,那些破事儿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众人被这反转惊得一时有些错愕。 皇后和宴青菱之间,总有一个在说谎,可宣王的话这是站了皇后。 那言下之意,撒谎的就是宴青菱了。 既然宴青菱撒谎,那淑妃便不清白,哪能到小事化了的地步? 宴青菱难以置信的看着父亲,呆立在原地,迟迟没有挪开目光。 父亲他在说什么? 他这是在打她的脸吗? 段知菁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皇后面前。 伸手,拔出了她发髻间的白玉孔雀簪。 “这簪子,不错啊。” 第226章母亲知道你没撒谎 皇后笑得端庄,“大长公主若是喜欢,我便以此作为生辰礼,送给大长公主了。” 段知菁把它紧握在手中,冰凉的孔雀玉尾硌得她掌心发痛。 她掀起眼帘,端详皇后略施粉黛的容颜。 果然,年轻就是好,能叫人嫉恨到面目全非。 “那就谢了,”段知菁敛起眸中戾色,柔声道,“皇后到底是皇后,这样慷慨大方。” 她转身,走到宴青菱面前,抬起手,将这簪子稳稳插在女儿的发间。 “还是我们青菱戴着好看。我们青菱到底是金枝玉叶,不是某些娼妇可比的。” 宴青菱心头思绪有些复杂。 皇后的东西,她压根不想要。但从皇后手里夺来,看皇后吃瘪的脸色,她又痛快。 段知菁继续道:“我说的是那种连大了近二十岁的男人都要勾引的有夫之妇,为人妻不守妇道,可不就是娼妇么?” 皇后脸色一僵。 这话在说谁,恐怕看客们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宴青菱睁大了眼。 “母亲,你说的是……” “哎呀,大好的日子我提什么娼妇呀,真晦气,咱不理她就是了,”段知菁看着女儿,“青菱,你委屈了。” 她的心都要疼碎了。她本无意把家丑闹明面上来,叫外人看笑话,可宴幸川千不该万不该委屈她的女儿。 宴青菱哑声,“母亲,我没事。” 段知菁冲她点了点头,回坐到宣王身边。 宣王看她一眼,身子稍向她倾斜,低沉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乱说什么?” 什么勾引大二十岁的男人,很容易叫人想入非非。 段知菁目不斜视,“你行的正坐的端,就不怕旁人怎么说。” 这番风波就这么高高拿起,轻轻落下。 其中的波澜被强行抚平了去。 有人庆幸,有人不甘,也只能若无其事的入座,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丝竹声起,歌舞升平。 宴清风面色阴沉着闷了口酒。 宴青菱小声对他说:“母亲生辰,你高兴些。” “嗯。” 他又喝了一杯。 宴青菱叹口气,对坐在她另一边的卓明月说:“这事儿竟然这么离谱。” 原本想不透父亲怎么会向着皇后。 直到母亲说的那些话,明里暗里都在指皇后与父亲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宴青菱头顶的天仿佛被生生撕裂了,她信,又难以置信。 卓明月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安慰道:“往好处想想,也有可能她只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姐妹,而不是你小娘。” 早就有端倪了。 当年分明宴如意才是皇帝的原配妻子,又家世显赫,于情于理宴如意都该成为皇后。 可是皇帝立了李氏,朝中竟也没有多少反对的声音。 说明当初,宣王就已经向着皇后了。 宴青菱一阵无语,“你是懂安慰人的。” …… 回王府的马车上,宣王口气不善。 “这事本就是青菱诬陷别人,你看不出来。” 段知菁觉得可笑至极,她就笑了一声,没有理会他。 宣王继续道:“青菱从前不说谎的,都给你宠坏了。” 段知菁试图忍了忍,没忍住。 “是,我女儿不好,你怎么不跟李朝瑶生一个?” 李朝瑶,皇后的名。 宣王微蹙的眉心,隐隐透着几分不耐。 “都多少岁的了,隔三差五就闹性子,你当你还是小姑娘?” 段知菁已不知被他提醒了多少回,她已经不年轻了。 女人到这岁数,本就唯恐旁人提起年纪,他倒好,一而再揭她伤疤,提醒她韶华不复。 怒到深处,反而出奇的平静。 “凭什么我年纪大了就要忍,忍到病忍到死吗?旁的也就罢了,谁也不能委屈我女儿,你更不能。” “谁委屈她了?”宣王觉得跟这女人真是讲不明白,“今日是青菱明摆着欺负皇后,我也没说青菱半句话吧?” 段知菁捏紧了拳头。 “青菱欺负她?那不是她为难卓明月在先吗?青菱向着自己嫂子有错吗?” 宣王冷笑:“你倒是为了针对皇后,对卓明月做的事视而不见了。她那是在同秦时私会,旁人不知道你还不记得吗?卓明月跟秦时是有旧情的,他们孤男寡女,真是冤枉的吗?也就青菱傻,还帮着她。” 段知菁半句话也听不进。 “你为个姘头,叫女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失了面子,还同我来讲这种不要脸的话。” “……” “你当李朝瑶爱你个老男人啊?拉倒吧,也就是你能是非不分的偏帮着她,如今我和我女儿都得罪她了,你干脆把我们都杀了,几个人头一块儿送给她得了。” 宣王忍无可忍的叫停车夫。 他也不管这会儿是到了何处,就下了马车。 - 烟雾袅袅。 卓明月泡在汤池中。 忽而一道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吓得她差点儿滑入水里。 “你有身孕,不宜泡太久。” 卓明月回头,不知他怎么悄无声息的就来了。 “有事?” 宴清风语气沉闷,蹲下来向她伸出手,“你出来。” 卓明月没有去握他的手,淌到汤池浅水的那边上了岸,宽大的沐巾裹住自己。 她又问了遍,“有事?” 宴清风目光沉沉看着她,“你和秦时……我听你解释。” 卓明月觉得挺累。 “皇后视我为眼中钉,而你父亲力保皇后,她如今好端端的在中宫之位上,那么今后这样陷害我清白的事,便会层出不穷。宴清风,难道每回你都要这样来质问我吗?” 宴清风丢了手里的剑。 “那你抱我,你抱我,我就不问。” 卓明月向他走了一步。 只是一步,她脑子里就在这一瞬间涌入许多痛苦的画面,叫她再抬不动脚。 哪怕明知道讨好他对自己有利,她却是真的做不到了。 她不动,宴清风便走过去,隔着沐巾拥住了她。 “那就我抱你,也一样。” “……” “我嫉妒秦时。” “……” “你送他佩玉,同他无话不说,还愿意跟他私奔。” “……” “为什么不能分一点点喜欢给我,我不贪心的,只要一点,可以比他少。” “……” “只要你肯喜欢我,我去把皇后杀了。” 明面上办不了,他还不能一剑把人宰了吗?就想杀卓君朗杀张员外一样。 卓明月本是沉默着的,直到听见他说杀皇后,眼里霎时起了波澜。 但这波澜很快平去。 “杀皇后,也是你母亲所愿。” 宴清风一愣。 “什么意思?” 卓明月看向他迷茫的眼底,确认他是真没听懂她的话。 或许他也没听懂,生辰宴上段知菁对皇后的冷嘲热讽。 “你以为呢?为什么宣王要向着皇后?不惜叫青菱受委屈?” 宴清风当时满脑子想着卓明月怎么和秦时独处,旁的事没有顾及,没有功夫去想。 第227章父亲你怎么在皇后宫里 “皇后给了我父亲好处?” 宴清风刀锋般的剑眉微敛。 卓明月说:“你要不去问问宣王。” “不问。” 宴清风对那点事依然不敢兴趣。 不管皇后给的什么好处,哪怕出卖的色相,那也是母亲该管的事,他身为儿子,管不到老子。 他扯开女子身上裹着的沐巾。 卓明月身上一凉,眼前却一黑,他把沐巾罩在了她头顶,胡乱的给她擦头发。 “冷。” 她的肌肤是有些凉,宴清风扔了沐巾,把她打横抱起,往床榻边走去,轻放在鸦稚色锦缎被单上。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微微起伏的小腹上。 坐在床边,伸手,想要感受一下它的存在,卓明月拉过被褥,盖住了身子,阻挡了他的手。 他的手便轻落在被褥上。 “孩子乖吗,有没有闹你?” 卓明月把被褥拉过肩,“他现在还很小,感觉不到。” 宴清风凝试着她,“我想亲孩子。” 他在征求她的同意。 他想像别的夫妻那样,隔着她的肚皮亲一亲孩子,然后跟孩子说,我是你爹爹。 仿佛只有这么做了,他才算真的当爹了。 卓明月干巴巴的笑了笑,“很想吗?” “想。” 他喉间滚动。 卓明月很严肃的说:“那恐怕有点麻烦,而且拿出来了,就放不回去了吧。” 什么拿出来放不回去? 宴清风缓缓才听懂她在说什么。 他拨开她额前的发,指腹从她额角缓缓而下,托住她后颈。 “拿孩子开这种玩笑……” 宴清风薄怒着覆下身,在她耳边问:“你的心什么做的,怎么都捂不热?” 她伸手推他,却被握住了手。 “别拒绝我,”他哑声说,“想让我做事,总得给些好处。” 卓明月没有再动。 他亲了亲她的下巴,掀开被褥,温热的唇从雪颈,锁骨,一路向下。 最后停留在小腹的位置,停留的有些久。 这就心满意足了。 他没有多做什么,给她盖好被子,拿起剑。 - 凤仪宫中。 每回宣王主动过来,都是一脸苦大仇深的样, “段知菁吵你了?”皇后坐到他怀里,拿走他到嘴的茶杯,“喝什么茶,喝酒啊。” 宣王把她推开,还是拿起那杯茶,一饮而尽。 “没大没小,你该跟着皇帝一道喊她声姑母。” “那你还是我姑父呢,”皇后坐在一旁,拖着腮看他,“你说实话,是不是她跟你闹了,就为了白日里你护着我的事。” 宣王放下茶杯,就着殿中昏暗的光亮,眼眸沉沉的看着她。 “我有没有告诉你,不要动淑妃?你怎么有胆借我夫人的生辰宴生这种事?” “你给的胆呀,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不帮我,”皇后笑得眉眼弯弯,“只是青菱为什么这样对我呢,我从前没有亏待她呀,我把她当亲女儿的。” 宣王噗嗤一笑,被她逗乐了。 “你比她大几个月你心里有数?当女儿?我女儿有母亲,用不着你。” 这话太假,这戏太作。 皇后柳眉轻佻,眼波流转,“我是真心把你当夫君敬重的,自然爱屋及乌,不像段知菁,她就知道跟你闹,一点也不体谅你。” 宣王笑着看她,啧啧道:“你这幅腔调,我夫人是学不来。” “一口一个夫人的,我不爱听。” 皇后双臂勾住他脖子,“都来找我了,难道不是想起我的好了吗?” 宣王把她手臂拿开。 “不该动的人别动,尤其别再作到我夫人面前去。再有下次,我不会救。” 总被段知菁吵,也挺心烦的,他还想过安稳日子。 皇后笑道:“晓得了。” 下次不救这样的狠话,他已经说了好多遍了,可真遇到事,他还是会心软。 “你今晚回去,她还是会闹你,留下来呗,明日上朝还近一些。” 皇后走到他身后,双手给他揉肩。 她别的不行,推拿做的极好,宣王很受用。 他靠着椅背,阖上眼,享受这一时片刻的舒缓。 正当放松之时,她的手探向他腰封,“外衣脱了吧,捏起来会更舒服。” 宣王便立起身,任由她替自己宽衣。 皇后脱了他外袍,放在一旁,又解了他里衣,叫他赤裸着上衣坐下来。 再从他的肩,捏到手臂。 这种时候,无论她捏到哪里,他都不会推开她。 “淑妃也会这样伺候你吗?她的手有没有我的软?” 宣王端坐着,浓眉紧敛。 “淑妃?” 皇后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困惑,拈酸吃醋的道:“你们都向着她,她那么肆无忌惮,我还看不明白么?” 宣王笑出声。 这脑瓜子可真会想。 皇后非要刨根问底了,“淑妃有我好么?” 她到底想知道什么,宣王心知肚明,回得直截了当:“你跟她对上,我保她。” 皇后捏肩的手一顿,嘴角微蹙,接着问:“那若是淑妃和段知菁对上了呢?” 宣王道:“她们的事,轮不到你操心。” 婆媳之间怎么由得外人插嘴? 他原先就设想过,家里要是遇到那情况,他必然谁都不帮,让清风去为难就行。 外头传来几声闷响。 皇后和宣王同时望向支摘窗的方向,声音是从那边来的。 宣王的手摸向桌上的剑。 那支摘窗被推开,男子翻窗而入。 落地的那瞬间,宴清风以为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父亲光着上半身坐在椅上。 他身后有个头发披散只着寝衣的女子,双手搭在他肩上,姿态亲密。 女子的脸未施粉黛,寝殿中又昏暗,她睁着一双错愕的眼,惊惧的看向来人。 宴清风愣了会儿后才反应过来那真是皇后。 宣王握剑的手松下来,先开了口。 “清风,三更半夜的你来凤仪宫干什么?” 宴清风反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宣王笑了一声,“你也不是少不更事的毛头小子了,问这话。” 这不搁谁看了,能不知道是在偷情? 宴清风面色铁青的说:“那你办完了么,办完了快走,我有事要办。” 皇后很诧异。 宴清风来她宫里办什么事儿? 难道是爬床来了? 瞧着宴清风性子不太好又冷漠的,骨子里竟是这种人? 宣王的目光在儿子手中剑上微微一定,眉心皱了皱,不容置喙的口吻道: “你这事办不了,回去。” 宴清风不肯走。 “父亲,你的事我不过问,我要做的事,你也拦不了。” 第228章你的纵容 他已经在卓明月面前夸下海口。 哪怕他从未杀过女人。 但今日这皇后,他是杀定了。 宣王平和道:“那你改日吧,今晚我留宿凤仪宫,你无法得手。” 宴清风眼色很沉。 “母亲在等你回府。” 宣王依然道:“清风,父母的事,不要多嘴也不要插手。” 宴清风握着剑的手很用力,指节森森泛白。 “府上下人没告诉过你吗,你晚归她就会等到你再睡,你若是不归,她就彻夜不眠。她就那样一个想不开的妇人,怎么劝都没用。” 宣王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什么。 宴清风自顾自道:“今日是我母亲的生辰,早点回去,我在外头等你。” 他说完,翻窗而出,融入在夜色中。 皇后坐到男人怀里来,环住男人的脖颈,娇嗔道:“清风对他母亲好孝顺啊。” “嗯。” “可是段知菁等着你回去,见了面却只晓得同你闹,谁能受得住她那性子啊。” 宣王抓住在他身上四处点火的手,不耐道: “她性子是不好,但她是我夫人,旁人受不住也得受着。” 他手劲大。 皇后的手腕被抓得有些疼,用力抽了出来,嘟囔着,“我又没说她什么,把你给急的。” 宣王推开她。 “大概是今日我委屈了青菱,叫你看不清自己位置,又大概是你的处境叫你急不可耐。但是李朝瑶,你记清一点,你口中的段知菁是我夫人,我儿女的母亲。” 什么叫苟合,什么是明媒正娶,正常男人都分得清。 李朝瑶哪怕是皇后,再年轻貌美,始终入不得眼。 皇后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眼见着他把衣服穿上了,她才为自己开脱。 “我心里有你,自然会羡慕你夫人能与你举案齐眉,你难道还不准我吃醋,不准我妄想了吗?” 宣王束腰封的空当,瞥了她一眼。 这女人的说辞实在算不得高明。 “当初不是只想当皇后?怎么如今羡慕起我夫人了。” 宣王眼神里的讥讽不加掩饰。 “你本就身体换地位,拿了你应得的,就不该妄想更多。” …… 夜凉如水。 宫门外。 宴清风倚墙抱剑,望着天际的一轮弯月,脑子里纷乱繁杂。 他记得小时候,母亲本来是很温柔的女子,难得严厉管教他一回,凶不过片刻,就会忍不住笑出来。 所以他和青菱都不怕母亲。 那会儿母亲和父亲也不像现在,他们出双入对的,也没有红脸的时候。 母亲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絮絮叨叨,蛮不讲理的呢? 宴清风不记得了,只记得后来他渐渐大了,母亲和父亲常常争吵,每回都以父亲去睡书房告终,或者干脆一夜不归。 有一回他拉着父亲不让走。 “你走了,母亲会更不高兴的。” 其实母亲是个很好哄的人,每回只要父亲主动给她倒杯茶,或者买支钗子,送个瓷瓶,她就高兴起来了。 但是父亲说:“她过会儿自己会想明白。清风,你要记住,女人越惯越骄纵。” 宴清风回了句。 “骄纵就骄纵了,我们大男人,难道还怕女人骄纵吗?” 父亲拍了下他的头,“女人得寸进尺起来,是无休无止的,你以后就知道了。” 宴清风似懂非懂,不知说什么了。 宴青菱在边上听了这一会儿,实在听不下去了,稚嫩的声音很凶。 “母亲只是想要你早点回来!她生病了你都不陪!而且你不是在忙,你在同别人喝酒,母亲去酒楼看到你们了!” 父亲揉了揉青菱的脑袋。 “你还小不懂,爹爹得应付同僚,喝酒也是在办正事。” 宴青菱气鼓鼓的说:“那以后我不要嫁这样的,天天就知道让我哭,我以后就嫁个很闲的,啥事也不干的那种,天天陪我,不叫我生气。” …… 宴清风在宫门外等到了宣王。 “走。”宣王往马车走了几步,却不见他跟上来,“还想怎么?” 宴清风说:“你别管。” 宣王看出了他的意图,冷呵。 “一个女人能翻出多大风浪来,你如今什么身份,爬窗去杀皇后,真是出息了。” 宴清风沉沉道:“她本不值一提,但有你的纵容,她就是能搅弄风雨,叫人不得安生。” “不就冤了你女人,”宣王轻飘飘的说,“我们压在上头,出得了什么事。” 宴清风道:“冤的不是你,你不知道痛。” 屠刀没落到自己头上来,总是不会认为这事有多大。 宣王看着他:“你想杀皇后是容易。” 顿了顿,又道:“我要卓明月死也容易。” 宴清风眸底一怔,不可置信的瞪直了眼。 “你说什么?” 宣王笑道:“清风,女人就跟孩子一样,她们小打小闹的你动真格做什么。” 宴清风脸色铁青。 “你动卓明月,我们父子情分就到头了。” 宣王拍他肩膀。 “皇后没事,你的女人也不会有事。回去吧,不早了。” …… 段知菁还真没有睡。 独自坐在妆镜前,守着一盏孤灯。 看着镜中垮丧的脸,她勉力提起唇角,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门被推开的声响划破深夜的静谧。 男人关上门,走到她身后立了会儿,随即熟捻的,一件件取下她头上繁重的钗饰。 “阿菁,”宣王在她头顶叹了口气,“你那一身戾气受一受,说话也不要刻薄,我每日会早些回来。” 段知菁看到镜中的自己脸色很冷。 她并不领这个情。 “你管好自己,再来说教我吧。” 宣王把她发上的珠翠都摘干净了,解开她发髻,放下她一头青丝。 语重心长的说:“阿菁,你总跟自己过不去,如何能过得快活?放过自己,也算放过我。” 段知菁转过身,看着他。 “当初我根本不想嫁给你,你为什么不跟我一样跪求父皇收回成命?明明你也开口,父皇就不会赐婚了。” 宣王抿起唇,“后悔了?” 段知菁问:“你把我当什么?一座宁死不降的城池,最后收于囊中,很痛快是不是?” 那是她无意间听到的,旁人问宣王,当初非要强人所难,是不是早就钟情公主的缘故。 她听到宣王笑着说:死活不肯嫁,如今又死心塌地给我生儿育女,这多有意思。收服一个女人,就跟收复一座宁死不降的城池一样,痛快。 段知菁苦笑,“我在你眼里,只是你的成就,是俘虏,你何时把我当过你的妻?” 第229章我喜欢能克制的男人 宣王一点都不能理解这事儿有什么可气的。 不就男人之间吹个牛,哪个男人不吹牛?至于她气这么多年。 “把你比作城池,那是价值连城的意思。” 段知菁气笑:“你这张嘴说好听点舌灿莲花,说难听点是颠倒是非,怪不要脸的。” 宣王揉了揉太阳穴。 “你这旧账是翻不完了?” 他来时想过的,好好说话,无论她怎么说话,都耐着性子哄着点。 眼下看来,实在有点难。 “不翻旧账,那就说今日吧,你当众替李朝瑶撑腰,为她胡说八道,你是半点不心虚吗?啊?那个时辰你不是跟我在一块?去寻芳园之前你何时离开过宣王府!” 她的声量越来越高,越发尖锐。似乎下一刻,她又要发疯砸东西了。 宣王平和道:“我不开口,李朝瑶便要被逼到绝路了。她到底跟过我,我能看着她去死?” 他原本并不想插手,可皇后点名道姓地把他提出来,这就没法子了。 青菱是丢了面子,受委屈了,左不过受点委屈,谁也不能把他女儿如何。 段知菁的手莫名地发抖。 “你跟她,什么时候开始的?” 宣王坦白道:“段以珩放出要立她为后的苗头,试探大臣反应那阵子,她找到我,说只要她助她为后,她能冒死混淆皇嗣,生下我的孩子。” 段以珩不立如意,是存了太子不落宴家的念头。 皇后之子,理所当然便是皇太子。 这个条件足以诱人,宣王当即便答应下来。 宣王叹了声,坦白道:“她为我小产过,去年腊月的时候。” “但她连着两个月没能侍寝,段以珩不召她,只能喝了堕胎药,我算是亏欠了她的。” 段知菁幸灾乐祸的笑出声。 “不是她废物的缘故吗?挺能勾着你,却勾不住段以珩。段以珩的眼光还比你好,他知道李朝瑶什么货色,他看不上!” 宣王想说自己也没看上过李朝瑶。 那会儿只想借她的肚子生下皇子,再扶成皇太子。 后来李朝瑶迟迟没侍寝的机会,他也就没再碰过这个女人。 直到卓明月主动找他,说怀了他的孙子,李朝瑶便彻底成了废子。 只是买卖不成仁义在。 “阿菁,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段知菁阴阳怪气的说:“不然你去找李朝瑶吧,她就倚仗着你作威作福呢,可半点不敢得罪你,只会奉承你。” 宣王皱着眉,盯着她那只握成拳还在发抖的拳头瞧了会儿。 终是长长叹了口气。 “或许是我错了,不该娶个公主,公主骄纵,总是怎么也不知足的。今后我不会来哄你,自己安分点。” 他走的果决。 段知菁抓着一把首饰追出去,往他背上砸。 “你毁了我!都是你毁了我!” 沉重的金器砸中他后背。 他没回头,只是说:“你也就这点事了,整日不是男人就是儿女,你看看你浑身上下哪一点,值得别人多看一眼?” 段知菁浑身发抖,牙槽咬得咯咯作响。 可她原本是公主啊,她随便招个驸马,都不至于这样羞辱她。她还能堂而皇之的养一堆面首,叫一群男人伺候她。 她本不该烂死在他的后宅中,成为深宅怨妇的。 “你心疼她为你小产过,我呢,我为你生了两个孩子,生女儿我差点死了,就换来这样的下场吗!我是做了什么孽,要被你这样作践!” 宣王忍着怒气道:“不是看在儿女的份上,我都懒得搭理你。” …… 卓明月睡得很浅。 一有风吹草动,她就惊醒了过来。 宴清风把这当成自家卧房,放下剑脱了鞋袜,和衣躺在了她身边。 他嗓音轻又哑,“我没有做到。” 她本来就不喜欢他,他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肯定更加被她嫌弃了。 大概是刚从梦中转醒,反应慢的缘故,卓明月没听懂。 “什么没做到?” 她身子往里挪了挪,避免挨着他。 宴清风惭愧,“没能杀了皇后。” 他想解释,可怎么也说不出口,不知怎么告诉她,他看到了自己父亲和皇后苟且。 这实在丢人现眼,叫他难以启齿。 卓明月问:“你去杀皇后了?” “嗯。” “没杀成?” “嗯……” “哦。” 卓明月感慨道:“不是大长公主生辰之日吗,今晚宣王都不陪她?” 宴清风一愣,“你怎么知道没陪?” “能拦下你的,又在皇后身边的,除了宣王还能有谁,”卓明月说,“没杀就没杀吧,你给她灌碗绝子汤便是。” “绝子汤?” “你父亲为了她,都肯委屈青菱,她肚子里要是有了货,你的地位不保。” 其实影响的不是宴清风,而是卓明月肚子里的孩子。 一旦皇后也怀上了,同样可以挂名皇嗣,继承大统,到时候宣王站谁,谁能料到? 宴清风阴郁的情绪却随着她这句话烟消云散。 “你在为我着想。” 卓明月无视了他的自作多情,提醒道:“只要皇后肚子里没孩子,就不足为惧。这件事,一定要办好。” 宴清风“嗯”了声。 他感觉他们的关系更近一步了,都已经到被她着想的地步了。 于是顺其自然的脱了衣服,掀开她被子钻了进去。 他触到的却不是光洁的肌肤,是丝绸布料。 “这条寝衣……挺好。” 卓明月翻过身去背对着他,没吭声。 好什么呢? 他估计又觉得这层布料碍事了。但她不会搭理的。 宴清风钻进被子里来了,却仍不敢挨着她。 他再问一遍:“我们现在是私通的关系,是不是?你答应了我的。” 就这关系,在她床上过夜不过分吧? 卓明月没什么语气的说:“这时候同房对孩子不利,你得想想后果。” 男人从后拥住她,胸膛贴着她的脊背。 “就抱着也好。” 他嗅着她发间的淡淡香气,好巧不巧的,今日她发上有股桂花香,是可以叫他发疯的味道。 好端端的抱着,他的呼吸越发粗重。 卓明月察觉到身后有什么在戳着她尾椎骨,她愣是不敢动一下,免得叫他失控。 他的手做了很大的挣扎,终于还是从她腰际滑下去,急躁扯住她襟裤边缘。 “你最好忍住,”卓明月说,“我喜欢能克制的男人。” 第230章灌药 就这句话,叫他的手生生顿住。 他松开手里布料,却还是固执保持着抱着她的姿势。 卓明月很困,就由他去了。 一觉醒来,稍微动了动,感觉有什么玩意儿还在背后戳着她。 身子顿时僵住。 “还不去上朝?” 该不会撑了一夜吧,她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他这么能忍。 “今日休沐,”宴清风嗓音嘶哑着邀功,“你看,克制住了。” 卓明月说:“一日两日算不上什么,要一年两年始终如此,那才叫真的克制。” 宴清风嘴角抽搐,把她将起的身子按回床上。 “你要我熬一年两年?那我还有用吗?” 光撑这一夜他都觉得自己要爆炸了,要废了。 天知道这有多难熬。 卓明月说:“实在受不了你可以找别……” 他低头强行堵住了她的嘴。 这种要他找别人的话,他听不进去半点。 她用力的捶他,扇他,他都没有理会。 终于她累了,双手卸了力不再捶打,他才松开她的唇,鼻尖抵着她的鼻尖,紊乱的呼吸挠着她唇角。 “把手给我,好不好。” 他忍不了了。 卓明月说:“你自己有手。” “你的软。” 宴清风抓着她的柔荑,哑声说:“好不好?” 卓明月没理会,抽出了自己的手,无声的拒绝了他。 宴清风仍然挺高兴的。 本来他一做出轻薄的举动,或者说这样的话,她就会扇他脸。 可这回她没有打他,是不是说明她慢慢接受他了? 卓明月道:“记得我说的话么?给皇后灌碗绝子汤。” 想来眼下的局面,皇后也会心急,势必会想要怀上孩子母凭子贵,让宣王为她豁出去。 断不能给她这个机会。 “好。” 宴清风眼下对她是百求必应的状态,一定会办好这事的。 他起身穿衣,想着今晚还可以再来,就不至于太舍不得走。 殿门被推开,春桃端着水盆而入。 “娘娘,早膳已备好,娘娘现在起来洗漱还是……” 春桃要绕过屏风,到床榻前伺候。 “别过来!”卓明月急声道,“我昨夜没睡好,晚些再起,出去吧。” 一时情急,显得有些厉声厉色。 春桃立刻停下步子。 “娘娘,你没事吧?” 她注意到那道屏风倒映着一个修长的人影,那身量高大不像女子。 卓明月说:“没事。” 春桃倒抽了口凉气,慌忙退出,“娘娘,我晚些再来伺候。” 听到殿门被合上,卓明月的心才落下来,没好气的对宴清风说:“你赶紧走。” “怕什么,”宴清风说,“就算被人看到了,谁敢说什么?” 他想跟她传流言。 最好人人都知道他们有不可告人的关系,那就跟明媒正娶差别也不大了。 卓明月失去耐心。 “但我不想被人看到,你能明白吗?” …… 宴青菱听说昨晚深夜里母亲和父亲出了事,立刻回了趟宣王府。 下人说,昨晚吵得狠了,大长公主砸了一个庭院的东西,还都是往宣王身上砸的。 宣王倒是没反手,不过冷言冷语没少说,激得大长公主到最后捂着胸口,生生吐了血,险些捱不过,吃了药才缓过来。 宴青菱刚到宣王府门口,就见父亲的手下冯志火急火燎的往里赶。 “什么事?”宴青菱把人拦下来,“我去转告父亲。” 冯志为难道:“小姐,这事必须得由我亲口告知宣王。” 宴青菱说:“那你先同我说说,什么事儿,我再让你去找我父亲。” 冯志不敢得罪小姐,她拦了自己的路,他便不敢硬闯。 可这事火烧眉毛,缓不得。 见他仍在犹豫,宴青菱淡淡道:“信不信我随口说两句,你这脑袋就留不住了?” 冯志只能开口:“是摄政王召了皇后娘娘,这架势看着要出事……” 宴青菱问:“你是担心我哥哥有事,还是皇后?” 冯志抹了一把汗,断断续续的说:“摄,摄政王冲动,那毕竟是皇后……怕摄政王做出什么事来,不利于,不利于名声……” “那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宴青菱笑着说,“哥哥是个有分寸的人,再者他做事,父亲一向支持的。” “小姐,我还是同宣王说一声……” “没什么可说的,这种小事你都要来知会父亲,哥哥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可是……” “你这是同我过不去了?” “小姐,我岂敢啊……” 冯志心想,他怎么能得罪小姐,那到底是主子的掌上明珠,总比皇后在主子心中的份量重的多。 那就这样吧,事后宣王追究起来,就说被小姐拦住了,宣王想必也不会怪他。 …… 皇后受召去勤政殿之前,还盛装打扮了一番。 “摄政王寻我,所为何事?” 宴清风背对着她,看向案牍上的一碗药。 “喝了它。” 皇后心弦一紧,“什么东西?” “要不了你命,”宴清风好心解释了句,“叫你免于经历生子之苦的好东西。” 皇后退了两步,转身要往殿外走。 两名侍卫拦住了她去路。 皇后转过来,晓之以理道:“你这么做了,你父亲会怨你的,别为了我影响你们父子之间。” 宴清风听着这话浑身不适。 “你挺高估自己的。” 皇后笑着道:“有没有高估,你也看到了不是?他爱我,不会容忍任何人伤害我的。” “那就试试看吧。” 宴清风摆手,侍卫抓住皇后的手臂,强行掰开她紧闭的嘴,把那碗汤药一股脑的全给她灌了下去。 药是刚熬好的,滚烫。 皇后被迫咽下去,烫得被火烧似的,嘴里喉咙又苦又疼。 侍卫放开她,她立刻用手去抠喉咙要把药都呕出来,便被再次扼住双臂。 皇后像个犯人似的被押着,愤恨到泪流满面。 “宴清风!我从未得罪你,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宴清风道:“我在意的人,倒是被你得罪了个遍。” 母亲,妹妹,卓明月,哪个不想皇后遭报应? 皇后当他说的只是段知菁和宴青菱。 “你母亲和你父亲从来就没感情,这怨得了我吗?不是我也会是别的女人啊! 你看看这个朝廷,哪个臣子没有三妻四妾,没有外室,我又算得了什么! 还有青菱,是她先偏帮着淑妃,要致我于死地啊!我只是自救!” 宴清风就沉默着盯着她,等着她药效发作痛不欲生。 她若只是父亲的外室而已,未必这样遭恨。可她野心蓬勃,为此作恶多端,总该有所报应。 皇后又道:“你这么怕我怀上孩子,那淑妃呢,你就能容下她怀孩子吗?!” 第231章比夜壶还骚气 宴清风勾起唇角。 “我为什么容不下?” 笑话,虎毒不食子呢,自己的孩子容不下,他成什么玩意儿了? 皇后目龇尽裂的反问:“那又凭什么容不下我呢?!” “皇帝不在长安,你不是不知道,”宴清风啧啧道,“这么恼怒自己生不了,原来是真打算怀我父亲的种?” 那这碗药,给她灌对了。 皇后被戳中心事,一时片刻咬着牙说不出话来,直到肚子里开始隐隐作痛,方知药起了作用。 她渐渐疼得面目扭曲,却还在嘴硬。 “你这样伤害我,只会让宴幸川更爱我。” “那你太不了解男人了,”宴清风说,“不管多少岁的男人,都不会爱一个贱人。” …… 宴青菱堵了冯志足足大半个时辰,料想着哥哥不管要做啥事,这点功夫总该办好了。 “走吧,去见我父亲。” 宣王歇在书房,这一大早起来就看到青菱,有点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你也是来说教爹爹的?” 宴青菱说:“冯志有事找你,你听听看。” 宣王听出来她语气里的冷淡,也不意外,自己昨日那事确实会叫她伤心,难免会闹性子。 他问冯志,“什么事?” 冯志低头回禀道:“摄政王召了皇后娘娘去勤政殿,不知所为何事。” 宣王的脸色变了变,当即迈开步子往外走。 “父亲,”宴青菱喊住他,“这么着急,是担心谁呢?” 宣王回头道:“青菱,昨日的事爹爹会跟你解释,眼下爹爹要进宫一趟,你在这等着。” 宴青菱跟上他,挽住他胳膊。 “一起去呗。” 宣王抽出胳膊,哄道:“你陪陪你母亲去吧,昨日她动了怒,有些伤身子。” 他肯定不会带青菱进宫去淌那糟心事。 宴青菱强忍着怒气说:“是啊,听说母亲气得吐了血,你怎么都不陪陪她呢?” 宣王步子稍顿,“一会儿回来,我会去看看她的。” 他没再回头,径直出府,刚上马车,车帘又被掀开,宴青菱坐了进来。 宣王深深拧起眉,“青菱,有些事你不要掺和。” 宴青菱端坐着,没有下马车的打算,眼底一片黯色。 “父亲这话说得可笑,我如何不能掺和呢?那女人戴着白玉孔雀簪来我母亲面前招摇过市,众目睽睽下与我父亲不明不白,她可曾想过我和哥哥并非死人,也会替母亲叫屈的呢?” 宣王叹口气,“你这是在怨我?” 她言辞是没指责他一句,可这语气里怨气不少。 “我岂敢呢,”宴青菱淡淡说,“父亲教过我,无论何时都要向着自家人,不知父亲是否记得呢?” 内睦者家道昌,这道理父亲同她讲过几回,然而他就做了表面功夫。 外人以为这家宅是齐心和睦的。 可事实上呢? 宣王听出了她的讥讽,有些头疼,却也不能让人来硬把青菱拉下去。 “你要跟着去,那就跟吧。” 他生硬的口吻命令车夫,“走。” 宣王府离皇宫挺近,这一路,父女俩脸色都没好到哪里去。 快到皇宫时,宴青菱看着父亲那张乌云密布的脸,出言嘲弄道:“母亲吐血都不见得你这么急吧,你要争权夺势,该不会就为了正大光明地占有皇后吧?” 宣王的眉宇拧得更深。 他沉默了会儿,然后道: “你母亲没把你们两个教好,尽知道同长辈出言不逊了。” 宴青菱的胸膛中涌起莫名怒火,涌上来堵住了嗓子眼。 “呵。” 除了一声冷笑,她迟迟说不出别的话来。 直到马车停下,宴青菱跟在他身后跳下马车,却被几名侍卫拦住。 宣王道:“看好小姐,本王出来前,不准她离开马车半步。” 宴青菱一把抽出侍卫手中剑,架在了侍卫的脖子上。 “都给我让开!不然我杀了你们!” 被刀架脖子的侍卫跪了下来,向她求道:“小姐,小的办事不利也是死路一条,还请小姐发发慈悲,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宴青菱看着父亲一步步远去的背影,再看看脚下跪着磕头的人,咬牙切齿地丢了剑,回进到逼仄的车厢中。 …… 宣王踏进勤政殿时,皇后在地上缩成一团,身下的血蔓延开来。 她咬紧了唇,却仍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宣王把人抱了起来,冷眼问宴清风,“做了什么?” 宴清风说:“死不了。” 皇后倚靠在宣王怀中,苍白的面容痛苦万分,开口的那瞬间,泪如雨下。 “我为了你,再也做不了母亲了。” 她深知,怜惜弱小是男人的天性,更心疼因自己而受伤的女人。 既然事已至此,那她就让男人愧疚。 宴清风冷嗤,“你本就做不了,你是段以珩的皇后,段以珩跑了,你去哪里做母亲?” “闭嘴。”宣王厉声呵斥他,“你真是翅膀硬了,我的人都敢动了。” 皇后脸色惨白,仿佛随时要痛晕了去,却还揪住了宣王的衣襟,劝道: “你别凶清风,他嫉恨我也是难免,可我真的无意妨碍你和大长公主……幸川,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她了解段知菁的性子,也了解宴清风宴青菱,此事之后,那一家子都会跟宣王闹,叫他心烦躁闷。 那她就偏偏作出善解人意的模样来,给他一个温柔乡。 宴清风听到她嘴里亲昵的“清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朝瑶,你这勾人的本事去青楼定是头牌,比夜壶还骚气,长安第一名妓非你莫属啊。” 皇后眼眸一颤,死死咬住唇,委屈至极泪眼朦胧的看着宣王。 “幸川,他怎么能这样羞辱我……” 她羞愤欲绝的昏死在宣王怀中。 宣王大喊道:“传方太医!” 方太医是他的人,信得过。 宴清风用的药很凶,彻底毁了皇后生育的可能,也叫她血流不止,方太医忙活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得知性命无恙的消息,宣王才松了口气。 殿外,宴清风与宣王相对而立。 宣王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你真是长大成人了,敢同老子对着干了。” 宴清风眼眸沉沉。 “怎么,她是你的人,母亲和青菱就不是,由着她往你妻子女儿的头顶上拉屎,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第232章上赶着被杀 宣王冷笑一声。 “你想不出灌绝子药这么阴毒的法子。是谁给你吹了枕边风了?” 枕边风三个字就很针对。 毕竟他的枕边人只有卓明月。 宴清风面上未显露分毫,漫不经心的道: “说明你也并不了解我,阴毒的事我做了不少。” 宣王眼神锐利如刀,“皇后若是有孕,妨碍的人是谁,卓明月首当其冲。” 宴清风乍舌道:“什么意思,你是在说卓明月给我吹枕边风了?” 宣王沉沉“嗯”了声。 “你真是跟那个女人相处得久了,给人泼脏水这一套也学来了。”宴清风轻笑一声,“你怎么不想想,我亲眼见你们苟且,怎么能容忍她生下来我兄弟?” “你?你只会一剑把人捅了。” 知子莫若父,这儿子什么德行,宣王再了解不过。 阴招向来是军师出谋划策,而他冲锋陷阵就凭那股不要命的莽劲,要么胜,要么死。 哪怕逼人口供,他也就一个字,揍。 宴清风背往后一靠,斜倚着墙,懒懒道:“你胡扯也要有个限度,我这两天压根就没见过卓明月。” 宣王一句话便戳穿了他。 “昨日卓明月同秦时独处,依你的性子,能不找她?你怕是一得空,就去找她问个明白了吧。” “没什么好问的,我相信她。” 宴清风一脸云淡风轻。 宣王压根没指望他会承认,不容置喙道: “一个月内娶妻,若是期满你还没有择定人选,我给你指一个。” 宴清风的声音什么温度,“我不会娶。” 若是父亲起了针对卓明月的心思,那他更应该坚定不移的站在卓明月这边,与她同生共死,才能保住她。 宣王拍了拍他肩膀。 “你手下那些将士,跟我多少年,跟着你才几年?你以为他们会向着谁?” 宴清风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他怔了一下,木然地看向父亲。 一时间,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是父亲费心费力亲自教养出来的。 交托兵权的时候,父亲也是这样拍了拍他肩膀,对他说:清风,你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父亲对你放心。 他脾性不好,不知礼数,却对父亲向来敬重敬畏。 可竟然有一天,父亲会拿这样的话来威胁他。 宣王目光淡淡扫过他眼底的痛色,嗓音凉薄: “我在外头确实没有孩子,但天底下愿意给我生孩子的,不只一个李朝瑶,你这个儿子,我不是非要不可。” 宴清风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是彻头彻尾的陌生。 宣王话锋一转,“你听话,我们父子之间便照旧,卓明月生下的孩子依然能够登基,但她这个人,你得放下。” 那是去母留子的意思了。 宴清风笑了起来。 父亲若真了解他,就该知道他能挨刀捅,却从不吃威胁。 “想想你是什么年纪,还能在沙场上驰骋几年,你确定那些将士们还能死心塌地的被你招之即去? 你要拼一把,可以,我奉陪。 当然有人跟你,也会有人跟我。孰强孰弱谁能料准。 哪怕我输了,你再生个儿子培养个二十年,就一定有能耐又听话?” 俗话说父慈子孝,父不慈,他还孝个屁。 宴清风无视了宣王越来越郁沉的眼色,顿了顿,继续道: “我满脑子就一个女人,你把对她不利的想法放肚子里,毕竟我年轻冲动不顾大局,真搞出内乱的事来,就鹬蚌相争渔人获利了。” 父亲真会为了李朝瑶,不惜与他兵刃相见吗?但凡没疯,都不可能走这一步。 父子之间先拼个两败俱伤,只能是那些驻守在封地虎视眈眈的番王得利。 他们要彻底把持皇权,只能一条心。 宣王的脸色一沉再沉。 “好,真是我的好儿子。” 宴清风笑得肆无忌惮,“你要舍不得李朝瑶,把她接出宫去养着呗,然后跟我母亲和离,皆大欢喜不是?” 宣王气极反笑。 “和离?你母亲受得了?你看她是能离得开我的样子?” 这个,宴清风的确不能替母亲做决定。 她一直在等,一直在熬,哪怕和父亲吵得再凶,哭瞎了眼,也不曾提过和离。 …… 宴青菱在马车中等了半日,等来冯志的一句传话。 “宣王吩咐了,送小姐回去。” 宴青菱掀开车帘,“他人呢?” 冯志犹豫了下,说道:“宣王有事暂留宫中,这几日不会回王府,宣王说让小姐你陪着夫人,劝导劝导。” 宴青菱用力一甩车帘,似是宣泄什么。 “回吧。” 更晦气的是,在宣王府的大门外,还遇上了瘸着腿的康子意。 当初宴清风揍得狠,他的腿到现在还没好全。 宴青菱无视了他,径直往里走。 “青菱……” 康子意拉住她手腕。 “滚开!”宴青菱用力甩开他的手,“还敢来烦我,你想死吗?!” 康子意固执的拦住她去路。 “你父亲都原谅我了,你也原谅我吧。” 宴清风本是要他死的,毕竟他做出绑了青菱的事来,可宣王保了康子意一命。 这一保,叫丞相感激涕零。 宴青菱有股郁气直冲心头,他从侍卫手中拔出剑,直刺他心窝。 “滚!” 剑尖抵着他胸膛,康子意黝黑的眸子凝视着她,不肯退后一步。 “那就杀了我吧青菱,你知道这些时日以来,我活的行尸走肉,不如死在你手里,做你唯一杀死的人,也好叫你记一辈子。” 宴青菱的剑就刺了进去。 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她手里的长剑,捅穿了他的胸膛。 她捅进去,又拔出来,血淋淋的剑扔到地上。 康子意瞳孔骤缩,佝偻着身子,捂住血流不止的胸口。 “你,你真的舍得……” “我有什么舍不得?”宴青菱的目光里只有厌恶,“你都要拉着我去死了,我还有什么舍不得你的?” 原来她只想好聚好散,一段感情不得善终,也不是多大的事,不适合罢了。 更不会杀人。 可地窖一事后,这个人活着,她出门在外都害怕哪个角落里被掳走。 他更不该挑这个时候来。 她本就心里烦闷无法排解,满腔怒火,他上赶着来做出气筒来了。 “青菱,”康子意的声音颤抖得厉害,“那我要死了,你抱抱我,再抱我一次,好不好?青菱,你回头看看我……” 宴青菱没有理会,她踏进了王府大门内,叫下人把门关上。 第233章宴幸川,我们和离 宴青菱听大夫说完母亲的病情,心有余悸。 “为什么会吐血?” “没看出来别的病,大抵是久郁不散又急火攻心的缘故,问题不大,可夫人吐血的回数多了,总是伤身的。” “我父亲知道么?” 大夫摇摇头,“宣王从不过问夫人的事,夫人也没让说。” 宴青菱便去段知菁的床前守着。 她有些后悔先前对母亲的恶言相向。 母亲有时是不讲理了些,可旁人都能嫌她,她这个女儿却是最没资格嫌她的。 等到段知菁有醒来的迹象,宴青菱迅速擦了脸上的眼泪。 “吃点东西吧。” 宴青菱端起燕窝粥,柔声道,“你亏待自己做什么?心里要有气,我跟你一块儿进宫去杀人便是,你亏待了自己,只会亲者痛仇者快。” 段知菁躺在床上,麻木的睁着眼。 “青菱,我是不是性子太差,是不是很老了?” 宴青菱短促叹了口气。 “难道我就老了吗?康子意不还是要养外室?男人心变了,那就让他变去,我们不去在意,不去期盼,他们便做什么都伤不到我们。” 她从来不觉得是她不够美,不够好,康子意才会跟别人生孩子。 她信的是,那人本就不是她的良人。 段知菁说:“我早就知道他外面有女人,男人做这种事也算不上新鲜,我本不会闹的。可我看到那支白玉孔雀簪……” 那件珍宝得来不易,可见宴幸川很上心。那式样又适合年轻女子…… 段知菁实在没法不嫉妒,不闹。 可昨晚她又觉得自己错了。 宴幸川谁都不爱,他只爱权力,就显得她的妒忌是那么可笑。 宴青菱放下燕窝粥,握住母亲的手。 “母亲,放过自己吧。” 这么多年,她都看累了。 “怎么放过啊,”段知菁苦笑,“我每次都想着,他回来我好好说话,不惹他烦了,可你父亲一回来,我又想质问他,又有满肚子怨气,我到底怎么了?” 宴青菱犹豫良久,最后说:“母亲,你有没有想过分开?” 她跟哥哥都大了,母亲也不用顾及儿女,或许不再受困其中,就能过得快活些了。 至于外人怎么说,随他们说去呗。 就好比她同康子意和离之前,也经历过黯淡无光在泥潭中挣扎的日子。后来和离了,当真是一身自在。 段知菁摇摇头。 “和离,然后给李朝瑶腾位置?” 并非没想过分开,可一想到分开之后,李朝瑶便会更加春风得意的鸠占鹊巢,甚至做出更嚣张的事来,她就不甘心。 “你知道李朝瑶为什么近来这么折腾吗,因为皇帝跑了,她这个皇后虚啊,所以她要把你父亲牢牢抓住了,以便她傍身,又保她地位。” 段知菁绝不能让李朝瑶得逞。 “若是她怀上了你父亲的孩子,说不定卓明月也会被弃……” 李朝瑶又岂能不动那心思? 毕竟对外只是宣称皇帝病了,他病了,皇后怀孕也是行的。皇后生的,名正言顺的嫡子,淑妃之子都得靠边站。 段知菁无法去设想,到时候她是什么境地,清风和青菱又是什么境地。 “青菱,你心里有气,但别为了母亲去忤逆他。你是他的女儿,顺着一点,他总是疼你的。” 宴青菱看了眼外头阴沉不晴的天色,慢慢的说: “若是必须恭顺才能得来父亲的疼爱,那我不要也罢。况且我已经大了,不是摔了要爹爹哄的年纪了。” 门被猛地推开。 宣王在外头听了一阵,听到此处忍无可忍的大步踏入卧房。 “段知菁你教养的好儿女,个个盼着爹娘和离,不要我这个父亲,真是史无前人的孝顺!” 宴青菱皱着眉要反驳,段知菁拉住她的手,示意她别说话。 “青菱说错了什么了?值得你这样阴阳怪气的!” 宣王盯着宴青菱,沉沉的口吻斥责道:“若非有我这个爹,旁人能敬重你胜过公主?享了这么多年的福,如今毛长全了,不要父亲了,谁给你的本事?” 宴青菱咬了咬牙。 “究竟是我不要你了,还是你不要我们了!” 宣王冷呵,“从小到大我都没对你说过一句重话,把你宠成了这幅狼心狗肺的德性,不要爹了自个儿滚出去,少在这里挑唆你母亲和……”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断了他的话。 段知菁放下手,把女儿护在身后,猩红的眼瞪着他。 这一巴掌倒让宣王的嘴消停下来,目光沉沉的看着她们母女。 段知菁推了推宴青菱,“这是爹娘的事,你出去。” 宴青菱也瞪着宣王,“你要敢还一下手,我跟哥哥就没爹了。” 宣王气笑。 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还过一次手,不都是段知菁在动手,他在忍。 但是被打脸,倒是头一回。 宴青菱出去后,段知菁关上门,瞪着眼前的男人,恨恨道:“宴幸川你疯了是不是,什么享了这么多年的福,女儿吃了多少苦头你不记得了,做你的女儿到底是福是祸?这样骂她你也舍得,你是半点不心疼的吗?” 宣王的眼底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晦涩,很快又恢复成古井无波。 “方才是气过头了,话说重了点,但她为人子女,说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我岂能容她这样胡说八道。” 段知菁抱着自己双臂,冷冰冰的道:“哪句说错了?” “为人子女,挑唆母亲和离,谁家女儿干得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这是要把这个家挑散了!” 宣王在宴清风那受了气,以为女儿总是明事理的,会劝母亲想开,好好过日子,没成想这女儿也不往好处劝。 他便被气昏了头。 段知菁难得平静的问:“你呢,你不盼着和离?从此更容易随心所欲,无人会烦着你了。” 宣王道:“我从未想过和离。” 段知菁冷笑,“是么?” 宣王道:“你是不够温婉娴淑,性子差,没教好儿女,但我能忍。毕竟你生女儿伤了身子,无法再生育,别的男人也不会接纳你。无论如何我都会照顾好你余生。” 段知菁笑出声来。 不和离不就是粉饰太平,怎么还能说的这样大义凛然冠冕堂皇! “就不必你容忍,不必你照顾了。” 段知菁是不甘心,不肯给李朝瑶腾位,但她不该狼狈到这程度。 “宴幸川,我们和离。” 第234章幼子称帝,你为太后 宣王没听懂似的,反应了会儿,晒笑道:“你跟我和离了,你还有什么?” 段知菁一字一句道:“我还是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宣王笑得轻蔑,“朝廷都改姓宴了,你这个段氏公主,算什么?” 段知菁的脸色变得灰白。 她捂着嘴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剧烈,整个身子如同枯木般摇摇欲坠。 宣王伸出手,即将触到她脊背之时,又缩了回来。 “我不会和离,”宣王淡淡道,“我只有休妻。” 段知菁猛地抬头看向他。 和离与休妻,对女子来说大不相同。 和离只是一拍两散。 而休妻,是她被休弃扫地出门,成为下堂妻。 “你何必这样羞辱我,我做错了什么?” 宣王沉沉看着她:“你因妒生事,犯七出之条,休你合情合理。” “妒……” 段知菁被他的厚颜无耻激得怒不可遏。 “你倒是把她纳进门啊,我不让你纳妾,那才叫妒!你是淫人妻啊宴幸川,我也懂大夏律例,夫为寄,杀之无罪,我就是一剑杀了你,也合乎律法!” 宣王嗤之以鼻道:“律法,我说了算。” 段知菁疯笑了一阵,屋子里都是她惨淡的笑声。 是啊,他说了算。 他说她妒了便是妒了,淫了便是淫了。 他若非要休妻,她又有什么法子? “我被休了,清风和青菱脸上也无光,你哪怕为他们想想,也不该这样做!” 宣王不疾不徐道:“你也可以继续踏踏实实做这王府的主母。若执意要分开,那就来拿休书,我这里,没有和离。” 段知菁怒到浑身发抖,操起桌上的燕窝粥猛地砸过去。 宴青菱听到巨大的声响,慌忙推门而入,见父亲衣袍上都是燕窝,瓷碗碎了一地,母亲完好无损,便松了口气。 段知菁指着宣王,颤声道:“青菱,你爹要休了我。” 宣王深深拧起了眉。 “你听不懂人话?我是说……” “休便休啊!我都这岁数了,活到这份上了,还怕丢这点脸吗!”段知菁破釜沉舟的道,“你现在就去把休书写了,我立刻叫人收拾东西搬出你的王府!” 宣王的唇抿成了直线。 他看向宴青菱。 “你母亲太冲动了,多大点事闹成这样,也不知丢人现眼,劝劝她。” 宴青菱扶住段知菁摇摇欲坠的身子,冷冷盯着宣王。 那目光似无数道冰锥,千里冰封而去。 “我并不觉得丢人现眼,”宴青菱说,“错而不认,欺凌发妻,那才叫丢人现眼。” …… 宣王出去时,门摔得砰砰响。 到了凤仪宫中,他脸色依旧暗沉如铁。 皇后拖着病体起来给他倒茶。 “这事就让他过去了,我不会怪清风的,你也别为了我跟清风置气。” 宣王倒不是为了这个女人跟儿子置气。 他恼的是儿子违抗他,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宣王接过温茶,平和道:“这苦不会让你白白受的。” 皇后一身月白色寝衣,脸色更显病弱的苍白。 她深情的凝着他:“其实能叫你怜惜我一点,也算因祸得福了。” 宣王在家中受够了气,听皇后这样说话,哪怕明知并非出自真心,也听着舒坦。 他喝了几口茶。 皇后深深道:“你我之间原本只是利益所趋,可其实我早就不知不觉动了心了。” 宣王叫她坐下来。 “太医交代过你少站着,对身子好些。” 皇后没听话,他起身拉着她的手,叫她坐在了椅上。 她见着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握住了这只宽大的手掌。 “我日日夜夜都盼着你,哪怕你我的关系不被世人容忍,哪怕稍有不甚便粉身碎骨……我心甘情愿。” 宣王看了她一会儿,道:“等淑妃之子生下来,交给你养,幼子称帝,你便是皇太后。” 皇后眸中光芒一闪。 “这,这淑妃能甘心吗?” 宣王笑了笑,“她甘不甘心,有什么紧要?” …… 春桃无数次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挑四下无人的时候,在卓明月身边小声说: “娘娘,如今前朝后宫都有等着挑您错处的,您行事千万要小心啊。” 卓明月正翻看着医书,听言,抬眸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 春桃忧心忡忡的说:“您可千万别着了一些男人的当,做出私通的事来,没准那人就是被派来害你的……” 她自从在寝殿中看到男子人影,便慌张到了现在。 在宫中,主仆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淑妃私通被逮住,她也活不了。 卓明月目光回落到医书上,“昨日你看到了。” 春桃点了头。 “……是。” “我没有与人私通,那只是替我办事的人,”卓明月安抚她,“你尽管放心。” 听她平稳柔和的声音,春桃忐忑的心终于落下来。 “皇后卧病的事,娘娘听说了吗?” 卓明月唇角倏尔一弯,“没有呢。” 春桃说:“看起来病得有些重,凤仪宫的兵围都多了两成。可要说很重吧,又只是方太医一人在里头伺候。” 卓明月道:“那便是外人不该得知的病,咱们还是不打听了。” 春桃瞧着旁人都离得比较远,她凑近了些,语气里有幸灾乐祸的痛快:“皇后冤枉娘娘您,如今那可不就是应了那句话,恶有恶报。” 卓明月眼里漾出笑意,纤指轻轻点了下她的鼻尖。 “可别高兴太早,许多人当我害了皇后呢。” 也正是大长公主生辰宴上结怨一事闹得人尽皆知,如今皇后有事,总有人怀疑到她头上来。 春桃撇了撇嘴,“那些个不长眼的,我们娘娘怎么会害人呢?” 卓明月有些乏了,回进寝殿中想小憩一会儿,刚打开殿门,有道墨蓝色身影一闪而过。 “什么东西!” 春桃惊叫一声,作势要冲进去查看。 “没有什么,”卓明月拦住她,对她说,“去做份八珍糕来,你做的好吃。” 八珍糕用材复杂,膳房里未必都有,或许还得去太医署取,便能耗去春桃好些功夫。 支开了春桃,卓明月踏入寝殿,关上门,一步步走到里头。 宴清风立在窗边,身形萧索。 “明月,我没父亲了。” 第235章休书 宴清风本是不想来同她矫情这些的。 他知道,卓明月不会关心他的心境,不会安慰他。 她会心疼青菱,这份心疼,不会分给他半点。 但他在某个瞬间忽然想起,卓明月说自己没有父亲的模样。 原来,“没有父亲”这四个字,有那么多难言的失落和痛心。 他一个大男人,尚且想倾诉,想寻求宽慰。 那她一个弱女子,那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卓明月下意识地说:“宣王死了?” 怎么会这样突然? 只是眼前这个男人死了爹难免痛苦,她也不好说出幸灾乐祸的话来。 “不是死了,”宴清风说,“他威胁我娶妻,否则便要夺我的兵权。” 卓明月立刻道:“那就娶啊。” 不管娶谁,娶妻总归是件小事,可若是他失了兵权,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就少一道护身符。 宴清风脸色一滞,眸子黯黯的盯着她,眼里的光要碎了般。 他哑声说:“你知不知道娶妻是要拜天地,入洞房的。” 卓明月当然知道。 那又怎样? “可你总不能为了这点小事,莫名其妙的跟你父亲闹到夺兵权的地步吧?” 这传出去都要笑掉大牙了。 就因为老子逼儿子娶妻,儿子不肯,两个人闹到两败俱伤,多幼稚的父与子才闹得出这样的局面? 卓明月想了想,说:“不过这个时候你们内乱,便是自掘坟墓,他好歹年长你二十岁,不会如此莽撞,估计是吓唬你的。” 宴清风看着她,“我跟你拜过天地了,我们成过亲的。” 不管是吓唬还是动真格,只要他走的威胁的路子,他就半个字听不进。 再说了,在他眼里他和卓明月就是夫妻,正儿八经洞过房的。 正常人谁会娶两个啊? 卓明月不知道他怎么还能提骗婚那码事的。 当初她看不见了,是真的很依赖周无痕,很庆幸身边有这样一个男人,她心疼周无痕哑疾,真心实意的嫁他,满心欢喜的以为终于过上安稳的小日子了,到头来却是场骗局。 那种被戏耍的滋味,很叫人天崩地裂。 “我嫁的是周无痕,”卓明月平静的说,“不是你宴清风。” 宴清风被她这话堵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后,他说:“我也可以一直是周无痕。” 卓明月皱了皱眉。 他为什么总要纠结这种事呢?眼下是风花雪月的时候吗? “皇后的事,让你父亲大怒,是不是?” 宴清风“嗯”了声。 “他还认定是你给我吹了枕边风,我才给皇后灌了绝子汤。” 卓明月心想,那老狐狸还真有点过于敏锐了。 这可不是好事。 “那你打算怎么做?” 宴清风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喉间滚动。 “你心悦我,我便不惜代价保你,哪怕我的命。” 卓明月避一避他的目光。 “你父亲与你反目的根源在于皇后,所以你当务之急,是除去这根源。” 宴清风拧起眉,“我也想杀皇后,但会不会适得其反……” 毕竟死去的人,更叫人念念不忘。 “不是叫你杀,”卓明月道,“把她从你父亲心中除去,那她便同死人无异。” 只要没了宣王这个倚仗,皇后又算得了什么。 宴清风认为这很难。 好比叫他心里不要惦记卓明月了,这比吃屎还难,情难自抑,这就是不可控的。 “我父亲被她迷了心窍了,男人动情起来就……” “她能诬陷我,我们不能以其道还治其身吗?” 要自证清白很难,可要抹黑一人,何其容易。 卓明月道:“宣王这样的人,未必真的对皇后有多少情谊,只要皇后不忠,背叛了他,他还能对皇后留有多少情面?” 宴清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法子不咋管用。 “你一而再背叛我,我也……” 他是嫉恨过的,嫉恨到面目全非,甚至通过折磨她来宣泄过那份嫉恨。 他对自己也恨铁不成钢过。 女人不专心,不要了便是了,可他为什么死活不肯放手,这般不洒脱? 如今他的底线一降再降,照这样下去,他怕哪天对她捉奸在床,还是会视若无睹。 “我从来就不是你的,谈何背叛?” 宴清风抿直了唇,生硬地认错,“是我措辞不当。” 可是真的从来都不是吗? 那青楼里她明明白白地答应跟他,算什么? 但他哪敢计较,只怕一提起来,她又不高兴了。 “我把这事办好,”宴清风表了态,又道,“那我有没有好处?” 他目光灼灼,嗓子晦涩。 卓明月拨弄了下琉璃樽中的秋海棠。 “办好了再说吧。” - 段知菁听女儿的,去书房里找几本书看看,打发些时候,也好叫自己的心安定一下。 她嘴上唠叨个不停。 “康子意差点没能活过来,青菱,你往后不能这般冲动。” “如今多事之秋,能少一事便少一事,那些个阴毒的老玩意儿,谁知道他们能用什么招来对付你,你说是不是?” 宴青菱不以为然。 那男人阴魂不散,不管死了还是活着,对她来说挺麻烦的。 她们入了书房。 那书房的案牍上有些杂乱。 段知菁上手整理了番,埋汰着: “你爹爹从不晓得收拾的,也不肯让下人沾染书房,我要不给收拾,就乱得跟……”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砚台下压着的一张宣纸,上头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叫她缓不过神来。 休书。 她脸上血色急速褪去。 宴青菱察觉到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也瞧见了这张纸。 抽出来,那砚台挡住的寥寥几字也显露在眼前。 立休书人宴幸川,聘段氏为妻,其妇好事善妒,不识大体,不从夫纲,正合七出之条。情愿立此休书,任其改婚,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宴青菱把这张纸揉成团,仍不够解气,几下撕扯成碎片。 洋洋洒洒掷了一地。 就算要散,也该是放妻书,端端正正地和离,而不该是休书。 母亲好歹是公主,出身尊贵,从未受此羞辱,父亲写这东西,真当绝情到了极致。 段知菁双手用力撑着案牍边沿,仿佛这一撒手,便要摔倒了去。 她眼中黯淡如一汪死潭,了无生气。 “母亲,”宴青菱扶住她,小心翼翼地说,“他要铁了心这么做,我和哥哥都不会原谅他的,我们都长大成人了,晓得是非。” 第236章撞柱 “母亲,你还有我们。” 宴青菱眼圈通红。 她总是自诩长大成人了,不再需要父母。 可在这人世上总有不如意之事,薄弱时候每每回头,爹娘俱在,是一件多叫人安心的事。 然而此时此刻,她心里莫名发慌。 近来母亲身子本就不好,又看到这封休书,究竟能不能承受住? 段知菁呆滞良久,她如一桩木头般,杵在那案牍前,迟迟没有反应。 “母亲……” 女儿声声唤着。 段知菁长长呼出口气后,轻轻掰开女儿的手。 “没事,母亲去歇会儿。” 母亲走的缓慢,她近来瘦了些,原本合身的衣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宴青菱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 走到卧房门口,段知菁回头看她一眼,目光柔和。 “母亲教你做的莲藕羹,还记得吗?母亲想尝尝你的手艺。” 宴青菱从小爱吃莲藕羹。 可她嘴挑剔,膳房做的有时偏甜,有时偏淡,总有些不合宜。 段知菁便亲自琢磨,什么样的才是青菱最爱吃的口味。 这一下厨,段知菁方知给孩子做吃的多有意思,尤其是看孩子吃的香的模样。 青菱喜欢吃,还爱拉着宴幸川,叫他一块儿尝尝她的手艺。 宴幸川很赏脸,每每生动的向青菱夸赞,你母亲做的真是天下第一好吃。 青菱出嫁前,段知菁几宿没好好睡。 思来想去的,最后把女儿拉到膳房,教她做这一碗莲藕羹。 “我怕康家的膳房,做不出你想吃的味道。” “若是那家的菜都不合你胃口,回母亲身边来。” “你是母亲的心头肉,万事顺遂才好,将就不得。” “记住吗?” 宴青菱点了头。 她能听懂,其实母亲的意思是,若是过得不好,那就回家。 …… 宴青菱许久没做莲藕羹,有些生疏,好一会儿才做好。 端到母亲的卧房前,推门而入。 眼前的一幕却叫她双手脱了力,白瓷炖盅直直坠落,碎片四溅。 那清脆的声响叫她猛然回神。 “母亲!” 段知菁安详躺在卧房的地上,手里捏着一张纸,额头上的伤口鲜艳而刺目。 “大夫!” “快叫大夫!” “救救我母亲!” 宴青菱声如裂帛,扑向地上的妇人。 - 凤仪宫大门紧闭。 “写个琴瑟和鸣吧,”皇后说,“我要你送这四个字给我。” 芙蓉并蒂,琴瑟和鸣,往往意指夫妻。 宣王明知她的意图,却也肯纵容她这一次。 握着她的手,在宽大的宣纸上写下龙飞凤舞的琴瑟和鸣。 皇后心中欢喜,待墨迹干了些,纤长玉指折起宣纸,拿了个精巧的匣子,当宝贝似的仔仔细细的存放起来。 这两日宣王未曾出过宫,一直留在她身边,对她的态度好了不少。 她拿起矮几上的茶刚要入口,被他拦下来。 “这阵子不能碰凉的,忘了?”他给她拢了拢衣衫,“叫你多穿些,也不听。” 皇后就势入他怀中,绵绵望着他,“若有你这样的丈夫,我死而无憾了。” 宣王皱了皱眉。 他本不知道女子在有些时候碰不得凉,是照顾段知菁两次月子学来的。 段知菁生清风的时候,他也还是个少年,不太懂怎么照顾人,家里婢女也多,没什么要他顾上的地方。 可第二回生青菱,段知菁胎位不正。 好不容易听到了婴孩的啼哭声,他的心才落下来,又得知是个闺女,欢喜的要命。 托她的福,他儿女双全了。 可闺女还没抱到怀里,太医就冲了出来,急匆匆的同他说,公主血崩了,公主可能会捱不过。 他脑中轰的一声,不顾下人的阻拦,冲进里头去,跪在她床前握住她的手。 “阿菁你不要留我一个。” “你别睡。” “我们再不生孩子了,我不要你生孩子了!” 段知菁摸摸他的脸,摸到满脸的泪。 都一脚踏进鬼门关了,她还能对他笑,“那你要对我好。” “嗯,对你好。” “对我一个人好。” “对你一个人好。” 他把脸放在她掌心,就固执的在她身旁陪着。 好几个人在边上劝,说产房污秽,会伤了男子福报,他偏不走。 阿菁要是没了,他还有什么福气? 那一日,太医把段知菁救了回来。 而他痴了似的,好多日不肯离开她半步,生怕谁再冲到他面前,对他说,公主捱不过了。 所以他要亲眼看着,亲眼照顾才好。 皇后察觉到他的走神,指尖去点他的鼻梁。 “在想谁?” 宣王把她抱起来,放到床榻上。 “我不会是你的丈夫,那种话不必说了。” 皇后便知他方才想了谁,黯然道:“要不你回去哄哄段知菁吧,这两日过去,她总也该气消了。” 宣王坐在床边,突然道:“她要同我和离。” 皇后心中一喜。 可看他沉黯的神色,他是懑在其中,并不情愿的模样。 “你呢,你怎么想?” “我留了份休书。” 休书,休书好啊,比和离更好。 皇后心想,这一巴掌不仅打到了段知菁脸上,也能叫宴清风和宴青菱颜面无光,多大快人心啊。 可她嘴上口是心非的说:“这不太好吧,段知菁毕竟贵为大长公主,这被休……” 宣王冷笑一声。 “她拿和离逼我低个头,我如何能被她拿捏住。看到休书她也该知道分寸了,从此安份些,便不会同我闹了。” 饶是皇后也愣了愣。 “你那份休书,是下马威?” 宣王没吭声。 算是吧。 总不可能真的休了她,毕竟拼了命给他生一双儿女,他们也琴瑟和鸣过。 哪怕她如今实在叫他厌烦,可他从来没有动过分开的念头。 皇后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发笑。 拿休书来威胁一个女子妥协,如何行得通? 那个女人骄傲得很,怎么可能受这样的屈辱,又为了不被休弃而低头呢? 皇后知道他这么做,只会适得其反,却还是说:“女人都怕被休,她一定会来讨好你,再不同你闹了。幸川,你太了解女人了。” 宣王给她掖好被角。 冯志慌慌张张的声音从殿外响起。 “王爷!出事了!” 宣王走到门口,“出什么事了。” 冯志急声道:“大长公主撞柱自尽了!” 第237章你把我往死路上逼 宣王神色顿住。 “你说什么?” 冯志重复了遍,“大长公主撞柱自尽了!” “备马。” 宣王立刻往外走。 冯志说:“大长公主……” “闭嘴,”宣王沉沉打断他的话,“不会死。” 他带着段知菁去算过命的,先生说段知菁能长寿,那个算命先生远近有名,不会有错。 冯志便闭嘴不言,只是紧随其后。 狭长的宫道上,宣王看到宴清风也正火急火燎的往这儿赶。 宣王看了他一眼,更加快了脚步。 到了宫门外,宴清风翻身上马之后,猛地一劈马鞭,追上了宣王的红鬃马。 剑袖中滑出一把匕首,脱鞘,一刀插在了他马屁股上。 马儿吃痛嘶鸣,前蹄高高扬起。 宣王猝不及防的被重重甩下。 那马受了惊,在原地发疯乱蹄乱踏,宣王躲避不及,小腿肚子被乱蹄踏中。 扬起的土尘中,他看到宴清风的马绝尘而去。 宣王忍着腿上剧痛,翻身滚去了路边,才避免被它踩得穿肠肚烂。 冯志追上来,跳下马扶他。 “王爷!” 宣王的腿骨碎了一般,动一下便是剧痛。 他咬着牙后槽,用力抓着冯志的胳膊,使尽全力站起来。 “把你的马牵过来!” 冯志看向他被血染透的裤腿,“王爷,你的腿……” 宣王厉声,“扶我上马!” 他得赶回家去。 她或许没了,或许好端端的活着,或许在弥留之际。 也或许万念俱灰,明明能活,她却不想活了。 无论何种境地,他都该赶过去。 从皇宫到宣王府,本是并不长的一段路,如今这段路好似长了不少。 怎么都到不了。 终于到了王府门口,他踩不稳马鞍,猛地跌落下来。 侍卫慌忙来扶他。 被搀扶着走到卧房门口,宣王听见宴青菱撕心裂肺的哭喊什么,她在喊什么,他却听不清了。 宣王身子晃了晃。 “扶我,进去。” “你不必进去了,”宴清风从里头出来,一张纸拍在他身上,“母亲写了这东西再撞柱的,你就收下吧。” 宣王展开这张纸。 立休书人段知菁,嫁宴氏为妻,奈何其夫色令智昏,与侄媳苟且,抛妻弃子,为礼法不容,为人伦不齿。今立此休书,一刀两断,任其改婚。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她的笔墨以往娟秀轻盈,从不如此潦草。 宣王笑了声。 “休夫,亏她想得出来。” 从古至今唯有休妻,哪来休夫的道理。 段知菁总做出这些贻笑大方的事来。 宴清风道:“这休书我们都认,母亲已经按手印了,你也去按一个。” 宣王仔细瞧他的脸色。 儿子脸上有埋怨,愤恨,疲惫。 也有沉痛,却不是断肠碎骨如丧考仳的那种悲痛。 宣王心弦稍松,欲绕过他往卧房里走。 “你母亲定是看到我留的休书了,她想茬了,我不是休她的意思,我同她说清楚。” 他有一些事,从未告诉过她。 当初她得知要下嫁给他,有百般不情愿,甚至在先帝面前长跪不起,只求收回成命。 她不明白为何是她。 可先帝之所以赐婚,是因他对父亲说,我能不能娶十三公主? 故而他父亲就去找先帝要了这个恩典。 大婚之后他也算使尽浑身解数讨好她了,终于叫她从不情不愿,变成心甘情愿。 二十年夫妻,尽管没多少月满西楼的日子,可到底合乎他心意。 这些事,或许他该说给段知菁听一听。 宴清风伸出手臂,挡在他面前。 “你继续住你的凤仪宫便是,不必回来,一会儿我会带母亲走。” 若换在先前,这逆子扎他的马屁股,拦着他的路,他早就大发雷霆。 可眼下他提不起气来。 “我会同你母亲好好说话的,”宣王顿了顿,又道,“我让一步便是,她要怎么,我由着她。” 到底二十多年了。 不只是吵吵闹闹,感情也有。 她要真这样倔,不肯低头,那他低了便是。 “由着她什么?”宴清风冷冰冰的说,“她要李朝瑶死,你去把李朝瑶的人头提来,这门我让你进。” 宣王见儿子如此冥顽不灵,退后一步。 “上。” 他身后的兵卫,迅速向宴清风围拢了来。 这到底是宣王府,并非摄政王府,人手都是宣王的人。 宴清风拔出腰间配剑。 刀剑相撞,步步紧迫,几个精卫够痴缠他一阵。 冯志扶着宣王,绕过人群,步入卧房。 段知菁靠坐在床榻上,额头绑着绷带,瘦得骨节凸起的手掌,轻柔安抚着怀里大哭的女儿。 上回女儿哭这么凶,还是她孩童时期了。 长大成人后,她就没这样无休无止的哭过,哭得她心疼,哭得她懊恼。 有脚步声慢慢走近。 一瘸一拐。 段知菁侧目,看到宣王,眸间的温意兀然消失,只余一片冷色。 “外头怎么回事?” 宴青菱终于止住哭声,从差点失去母亲的恐慌中抽身,侧耳去听外头的声音。 是打斗。 听那声音,至少有六七人混战。 宴青菱要跑出去看,房门被关上。 她回头,挂着泪的眼眸充斥怒气,脸颊也因愤怒染上绯红。 “你真的丧心病狂了。” 如今她那句父亲都喊不出口。 宣王抬起眼皮,“他们只是拖着你哥哥,不会伤了他。” 都知道宴清风是他儿子,又岂会下死手。 冯志扶着宣王在床边的灯挂椅上坐下来。 宣王盯着段知菁额头上的绷带,有一块艳红透出,很惹眼。 “为何撞柱?” 段知菁道:“我死了,你休我尸体去吧。” 宣王缓缓垂下眼眸,目光落在她瘦得只余皮包骨的指节上。 无知无觉中,她瘦成了这样。 分明她从前身上有些肉的。 尤其她年轻时候,哪怕穿上衣衫身姿窈窕,楚腰纤纤,可脱下来,她该有的肉一点不少。 她的手指原也是恰到好处,细长,却不是如今这样。 “阿菁,我们有很多年,不曾好好说话了。” 段知菁扯起嘴角,开口便讥讽。 “没死成,想必你也挺失望。” 宣王道:“不至于,二十年夫妻,总不会盼着你死。” “倒是步步把我往死路上逼啊。”段知菁道,“我自从嫁给你,就把自己当宴家人,不曾做过一件对不起宴氏之事。” 宣王不否认她说的话。 但他也不是什么付出都没有。 “我也为你让步过。” 第238章能有多规矩 他想要颠覆段氏皇权的野心,段知菁几年前便看出来了。 她到底姓段。 为此同他吵过,闹过,无数不用其及。 终于他做出妥协,在他依然血气方刚的年纪,把兵权交给清风。 不为其他,只为实在应付不了她了。 段知菁“嗯”了声。 “你让了,外人都当你与世无争,多么光风霁月,可事实上你依然没有死心,你只是对我阳奉阴违,所以李朝瑶找你,她给的条件正中你下怀。” 宣王叹气,“但清风要举兵逼宫,你却是支持的,你只是为难我。” “清风是被迫而反,你有什么苦衷?欲壑难填罢了。” 皇宫是她的娘家,皇权是她的倚仗。 若皇宫的主子不再姓段,那她这位公主便名存实亡。 没有人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走向末路。 而宴氏入主朝廷,如同野火烧原一般,将段氏的尊严烧得寸草不生。 以至于宴幸川能如此轻贱她,到一纸休书的地步。 宣王道:“到如今这地步,怪得了我?是他段以珩处事太过……” “是你逼人太甚,他是皇帝啊,你是如何逼他的,叫他毫不作为的忍下这口气吗?” 段以珩断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贤君。 可宣王作为臣子,仗势而威,从无恭顺。这派作为又有哪个皇帝甘心忍下。 他一步一步,逼得段以珩将宴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初之后快。 宣王一脸漠然。 “成王败寇,这并非任何人的错。” 成王败寇这四字,他说得理所当然。 可何来如此顺理成章? 分明是他无所不用其极,终于铸就如今局面。 段知菁阖上眼,缓缓说道: “清风,淑妃,他们都是你独揽大权的拦路石。你容不下的并非忤逆的儿子,而是独断朝纲不由你所控的摄政王。你帮着的也并非是皇后,只是借她的手,打压淑妃。” “你容不下母壮子幼,何况她还是清风心悦之人,你怕清风对她百依百顺,怕她得权夺势。” 同床共枕二十余年,段知菁又岂能不了解他。 如今的局面并不够。 他更想彻底推翻段氏,取而代之,真正登临九五。 所图不只一个权字。 宣王揉了揉太阳穴。 “错了,我从未容不下儿子。” 怒归怒,人总要老总要死的,怎能容不下后辈。 段知菁自顾自说:“你倒是机关算尽,李朝瑶满腹坏水,她就是个好掌控的人么?” 宣王毫不在意,“出了变故,弃了便是。” 这样的回答,段知菁也没有料到。 他对李朝瑶有时多情,能当众袒护,不惜让女儿咽下这份委屈。 有时又无情到,叫他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便打发了。 段知菁也能分辨,他没有信口开河。 “这世上没有你真正在意的人,儿女都不在意的人,什么才是你的软肋,”段知菁摇摇头,“也不对,你在意你自己。” 冯志在一旁,盯着宣王的腿,忍不住插个嘴。 “王爷,你这腿叫大夫处理一下吧。” 宣王没有理会,他似乎在等什么,可她迟迟没有说话,也没有往他的伤处看一眼。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衣袍。 马蹄下滚了一遭,狼狈的好似打了败仗。 “为何撞柱?” 方才他便问过,可她并没有回答。 “我是夏朝大长公主,被你休弃,丢的不只是我的脸。”段知菁冷笑,“你执意休我,我只能死。” 如今皇室的尊严已被践踏至此,这一纸休书更是雪上加霜。 她宁愿死,叫他丧妻,也不愿给他休妻的机会。 宣王皱眉道:“你知道我本意并非如此。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只要你想开,与我夫妻同心……” “永无可能。” 段知菁笃定,他们这夫妻注定不能长久。 她对他怨从何来? 不是他忙于诸事,给她的时间少之又少。 亦不只是李朝瑶的存在。 是她身为段氏公主,却与一心想篡国的宴幸川结为夫妇。 她恼,她怨,她亦无能为力。 宣王苦口婆心的同她讲道理,“你日日同我闹,为难的是儿女。都几十岁的人了,闹出这事来,实在叫人看笑话。” 他已经把好话说尽了。 十几年前她闹性子,他还有耐心一日复一日哄着,如今实在是没有那份心力了。 “滚。” 她道。 于是宣王起了身。 由冯志搀扶着,在路过宴青菱身边时,沉着脸色道:“越发不知分寸了,在家门口就要杀康子意,这事要不是爹爹给你兜着,你能不去廷尉府走一遭?” “能。” 宴青菱偏偏要气他,“康子意又没死,他求着他爹娘不追究我,我能有什么事?” 宣王恨铁不成钢的道:“从前也不这样,越大越不知规矩了。” 宴青菱说:“你跟母亲生出来的,能多守规矩?” 她低头,看着父亲的伤口。 “还不去叫大夫处理,腿不要了吗?” …… 御花园的荷塘边,看见皇后,卓明月是有些惊讶的。 皇后看起来无闲心赏这秋日光景,径直向她走来。 卓明月转身要走。 “淑妃如今是这点礼数都不做了吗?”文嬷嬷阴阳怪气道,“仗着肚子里有块肉,竟敢不敬皇后。” 卓明月倒不是想省了那礼数。 只是看皇后带了不少人,怕皇后疯起来把她推个小产。 但眼看着另一道上也来了人,她是退无可退了。 卓明月便向皇后施了礼。 皇后尚在身体恢复当中,面上的病弱之色用胭脂掩了去,朱樱色口脂在这午后烈阳下浓烈张扬。 她越靠越近。 “淑妃啊,你以为你在他心里有多少份量?” 谁? 宴清风吗? 卓明月笑了笑。 大概目前也就能叫他言听计从的份量吧。 “皇后有何指教?” 皇后眼尾扬起:“他这两日寸步不离陪着我,可没有来瞧你一眼吧?大长公主生辰之时,他也向着我。你怀着孩子,又能算什么呢?” 卓明月方知她说的不是宴清风了。 皇后说的居然是宣王。 卓明月挺诧异的,“皇后,我以为你是聪明人,可竟然你还真的对宣王动了心了?” 否则以皇后的性子,不该公然在御花园中围困她,公然放这种狠话。 说的这话,又醋味挺浓的。 因爱失智的女子最可怖,那股嫉妒心上来,什么后果都不顾及。 卓明月向她保证。 “我这肚子的绝不是宣王的孩子,我同宣王也从无半点越矩。” 第239章谢了 皇后并不信。 “若非如此,皇帝对你专宠,朝臣能轻而易举地翻篇?你和兰妃争执,宴清风三番两次地帮你?” 她自己是通过这手段坐稳的皇后之位。 自然以为淑妃也是。 春桃有点紧张,扶在卓明月手臂的上那只手,不知不觉地用力。 卓明月道:“我对摄政王有救命之恩,他报答我而已。” 她也不算说谎。当初在北平城,她确确实实救过宴清风。 如今受着他的袒护,她只当理所当然。 皇后笑出声,“扯谎也扯得像样点,他要你救,你拿什么救?” 卓明月环视四周,皇后来势汹汹,不晓得目的何在。 宣王认定是她给宴清风吹了枕边风,才有皇后那一碗绝子汤。 皇后若是也想到此处,或许会恨透了她,更恨透了她能怀孕生子。 “我没有说谎,的确那么巧合,皇后可向摄政王求证。” 皇后向她走一步。 卓明月退一步,手下意识护在了小腹上。 “你也知道宣王不喜欢失控的棋子吧,这里是御花园,做什么总有人会看见的。” “你以为我要对你腹中孩子动手?” 皇后靠近她,直到咫尺之间,逼近她耳畔,在她耳边说: “我怎么会对这孩子下手呢?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答应了他的,等你生下来,会待这孩子视如己出,你就好好养着吧。” 言下之意,她有命生,没命养。 皇后如愿看到她脸色凝滞。 惊愕,恼怒,愤恨,各种复杂的情绪从她眼底一一掠过。 缓缓后,她有所庆幸。 只要眼下确定皇后不会动手,甚至会等她平安生下孩子,何尝不算好事? 毕竟来日方长。 卓明月抬起眼眸,“谢了。” 皇后蹙眉。 “谢什么?” 当然是感谢皇后急不可耐地来通风报信,好叫她心里有个数,不至于到时候被阴个猝不及防。 卓明月当然不会解释。 “还有别的吗?” 有什么一并说出来,她爱听。 皇后料想中淑妃此刻天塌地陷,该惧怕到崩溃,却不曾想她眼底的惊涛骇浪只是一瞬,便很快平息。 就这般波澜不惊的,问还有别的吗。 仿佛将要被夺子的不是她。 仿佛她也不怕生完孩子的那一刻,悄无声息地死在产阁中。 “你是不信?”皇后刻薄说,“你以为你有那福分母凭子贵,坐上太后之位吗?” 卓明月道:“信你啊,还有别的事吗?” 她越平静,皇后便越是不痛快。 皇后压低了声量,道:“段知菁都落了个自尽的下场,宣王府这会儿办后事呢。淑妃,看在你是我孩子生母的份上,你的后事我会风光大办的。” 大长公主死了? 卓明月心境有些复杂。 她还记得大长公主甩在她脸上的无数耳光。 也记得那些居高临下的冷言讽语。 对于大长公主的结局,她自然该喜闻乐见的。 可那是青菱的母亲。 青菱才被父亲伤了心,又骤然失了母亲,想必眼下该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她唯独心疼青菱。 皇后瞅见她眼底的黯色,心里这口气总算是出了些,心满意足地带着她的人离去。 - 卓明月当真以为大长公主死了,这么大事,皇后总不至于胡编乱造。 只是有些不太合理,怎么这消息还没传得阖宫皆知。 这么大事,应该很快沸沸扬扬才对。 人都散去了,春桃问她:“娘娘,那日寝宫的人是不是……” 话到一半,春桃又意识到这不是她该打听的事,才闭上嘴。 卓明月晓得她听了皇后这些话,也以为她的奸夫是宣王了。 “不是。” 春桃将信将疑,却也没有再问。 …… 亥时左右,那人又翻窗而入。 卓明月愣了一愣。 守孝的时候怎么还有空来爬她的床? 再者这丧母的事,总得披麻戴孝吧,宴清风一袭花青色常服,身上白布都没一块。 “你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没出大事。” 没出大事,那便是有事,只是事情没闹大。 卓明月寻思着,那大概就是段知菁确实自尽,但没死成。 那么今晚皇后怕是失望的一夜无眠了。 宴清风宽下外袍。 他顿了顿,本不想提那事,可她开口问了,总归是知道了什么。 可这事他们压了下来,不让传出风声,明月是怎么知道的? “你听说了什么?” 卓明月实话实说,“皇后说大长公主薨了,把她高兴坏了,特意来告诉我。” 宴清风的脸色骤然一沉。 “那毒妇的嘴,早晚给她撕烂了。” 卓明月心想着,你倒是立刻马上就去撕了啊,把皇后整个人撕了才好。 “皇后还说,宣王打算等我生下孩子,就把孩子抱给皇后养,让她做孩子的母亲。” 宴清风脱鞋袜的动作顿住。 “她什么东西,也配养我孩子?” 卓明月说:“孩子要给皇后,那我就活不了,宣王恐怕会叫我死在产阁。” “我会派更多人手护你们母子周全,不会让我父亲有任何机会对你下手。” 从前他不认为父亲会做出这样的事,会杀了他心悦的女子,可如今他不确信了。 今日父亲对他动了手。饶是他身手再好,应付这些精卫仍然废了不少功夫。 卓明月想要他做的不只是如此。 她无法始终活在刀枪不入的屏障中,宣王既然有对她动手的念头,那么宣王手中的权力,甚至宣王此人,都能叫她寝食难安。 若是旁人还好办。皇后也不算多大的难题。 难便难在,他是宴清风的生父,宴清风究竟能容忍他到什么地步,难以预料。 于是她缄默不言。 宴清风一眼不眨瞧着她,手指不由自主的抬起来,轻轻触碰她的脸。 见她的手没高高扬起,掌心便大胆贴了上去,慢慢抚她的脸颊。 她的脸小巧,白皙柔嫩的肌肤手感极好。 他微微粗糙的指腹在她颧骨处流连不去,目光紧盯着她的红唇。 不用口脂,便是妩媚的绯红。 它很软,他记得的。 万籁俱寂,他吞咽的声音清晰可闻。 宴清风眸子里墨色翻涌,指腹情不自禁捻上她的唇。 卓明月拉开他得寸进尺的手指。 他的手刚脱了鞋袜的,来摸她的脸也就罢了,居然还来蹭她的嘴。 “你沐浴了吗?” 她没好气的说。 这个问题,前几日她就想问了。 宴清风的眸子在她说出这一句话的瞬间烧红。 “洗了。” 他知道她爱干净,怕被她嫌弃,总是仔仔细细洗过才来的。 “要用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第240章我没有骗你 他目光灼热得似一团火。 问归问,他压根不打算考虑她回答什么,拖住她后颈便吻了上去。 她没有挣扎,没有咬他的舌头,却也没有任何反应。 无论他怎么纠缠,研磨,讨好。 她只是置之不理。 宴清风终于离开她的唇,下巴搁在她肩头。 他不敢抱得太紧,生怕压着她肚子。 只是分明拥在怀中,他依然能感受到她不属于他。 她的心,依然半点不曾动容。 “今日我同父亲的一群手下打了架,”宴清风低低道,“胳膊上被砍了一刀。” 他想听她问,那一刀伤势重不重。 更想她卷起他的衣袖来,亲眼瞧一瞧他的伤势。 他特地说“一群”,也想让她知道他有多厉害。 卓明月设想了下,什么场景能致使父子俩在今日动真格。 或许是大长公主自尽,叫宴清风怒不可遏的找宣王算账了吧。 “皇后为什么说大长公主薨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宴清风沉默须臾,道:“我母亲撞柱自尽了,万幸无性命之忧,青菱哭了许久,眼下正寸步不离守着母亲。” 他不太愿意说这事,说出口心中不好受。 但他想着,明月也是他家的人,家里发生些什么,她该知道。 “所以你跟宣王打起来了?” “他要进卧房看母亲,我不让进,他便让手下同我动了手。” 父亲从屋里出来的时候,看到他流血不止的胳膊,厉声斥责了手下不知轻重。 不过宴清风懒得看他装模作样。 都下令动了手,受个伤还不能预料到么? 卓明月问:“他执意见大长公主做什么?” 兴师问罪么?总不可能是留有余情。 宴清风没注意她在说什么了。 他埋首在她肩窝,双唇触及她的肌肤,呼吸便急促滚烫起来。 她玉肩一凉,衣襟已被他扯开,滑落到肩肘处。 他温热的手掌从她的脊背处辗转而前。 他步步试探,每一步,手便颤抖得更厉害。 她的巴掌没有落下来,他便越发放肆。 卓明月在此时开口,“宣王既然已不顾父子情面,你也不会再对他留有余地吧?” 她眼下没有通天的本事,去对付宣王。 能对付宣王的只有眼前这个男人。 他只是微微一顿,便继续手上撩拨的动作。 她的寝衣被丢在地上。 男人拥着她到被褥上,吻着她耳后说:“我从后面入,问过太医了,这样不伤孩子。” 太医说,孕四月到六月之时,可以同房。 他会轻一些。 卓明月又道:“宣王的事,怎么说。” 她白玉般的双腿紧闭。 他不敢使蛮力,只能讨好她,修长手指抚慰着他想侵入之处。 无果。 他没法对她的叩问视而不见了。 “你想我做到什么地步?” 卓明月当然是想他将宣王一刀毙命,以绝后患。 但他绝做不到弑父,她也不会这样提。 “你父亲像梁王那般做个闲散王爷,就挺好。” 但凡宣王继续在朝堂上指点春秋,有一席之地,他便早晚要将那屠刀架到她脖颈上。 宴清风从后拥着她,坦白道:“但他不会心甘情愿交权,真拼起命来,胜算比逼宫段以珩之时要少许多。再者,几个番王虎视眈眈……” “是人总有软肋,”卓明月道,“你是他的儿子,总有法子的。” 坑蒙拐骗,威逼利诱,哪怕胜之不武,只要有法子都可以一试,只要他试。 他没吭声。 手掌在她腰际徘徊。 卓明月等不到他的回答,心中一凉。 “你是准备在我死前睡个够是吗?” 她语气很冷。 宴清风呼吸一紧,“你不会死的,明月,不要胡说。” “你走吧。” 卓明月去掰他缠在身前的手。 这是叫他滚蛋的意思了。 宴清风也是脸皮厚,明知道她忍着他上下其手到这地步,是为了他答应这件事,他还是趁机占了许多便宜。 他舍不得放开。 “我的一切都是父亲给的,他亲自培养我,兵权原本也是他的。我可以同他断绝父子关系,但我不能利用他给的东西,来对付他,掠夺他。明月,我做不到。” 他的话卓明月不是完全不理解。但他们父子之间的恩义与她无关。 她这条小命在走独木桥。 “那你就走。” “不走,”宴清风说,“明月,我可以向你保证,皇后说的事不会发生。” “你保证过的事太多了。” 卓明月压根不想听他的保证,承诺是最狗屁不值的东西。 尤其是他的承诺。 他的唇从她的后颈游走而下,吻她的脊梁,“我不能那么做,但我允你去做,你若有法子叫我父亲成为庶民,我也不过问。” 她的脊背是最敏感之处,每每他吻,尤其是她腰后处,她会颤抖着躬起身子求饶。 但这回她转过身来,把他脸推开去。 “说得轻巧,我有什么法子叫你父亲变成庶民?” 宴清风忍的难耐。 他知道今日不给出她满意的答案,她是绝对不会继续让碰的。 “你可以去劝说我母亲。” “大长公主?” “嗯,”宴清风说,“你知道为何我父亲早早的将兵权给了我么?” 卓明月顿了顿,“为何?” 这事倒的确奇怪。 宣王那样重权爱势的人,却在三十出头的年纪,竟把兵权给了儿子。 没老没病的,多少有些不合乎情理。 宴清风说:“因他拗不过我母亲。” 卓明月不是很信。 这也看不出来大长公主在宣王心中有那么多份量,重到这叫他割舍兵权的地步。 “只要我母亲说好话,他还是会听。” 此刻她虽面对着他,却抱着双肩,手臂挡住了胸前风光。 她目光中有许多质疑。 宴清风继续说:“但我母亲不肯低头,不肯对我父亲说一句软话,只要你能说服她,她的话对我父亲来说,或许比千军万马管用。” 卓明月当他放屁,“要真那么管用,还有皇后什么事儿。” 好比宴清风,看起来多么爱她,似乎失去理智,可真正底线,他绝不会为她而触及。 “真的,我没有骗你。” 宴清风拥住她娇软的身子,他小腹有千蚁在挠,难受得紧,呼吸越发粗重。 “信我一次。” 第241章婆母啊 信他。 有什么可信的呢? 卓明月自个儿没能如愿,就不可能叫他心满意足。 “放开我。” 宴清风轻咬她雪腻肩头,“我爹小腿骨碎了,大夫要躺好几个月养伤,否则得瘸一辈子,我干的。” 卓明月心中一阵惊叹。 夺他爹的势,他认为不孝。 把他爹搞瘸了他倒是觉得没什么问题。 这种父子关系她是半点不懂。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士可杀不可辱? 她沉默着,不知作何评价。 “我母亲想见你,”宴清风说,“先前她的确待你过分,你若是不肯见,也可。” “见,”卓明月说,“你该走了。” 她是个凡人,不是圣人,毕竟曾经差点死在大长公主手里,如今听说她过得惨,到底想亲眼去看看。 更有些事,要同大长公主聊一聊。 宴清风翻了个身,不碰她也不肯走,就装睡。 “叫你做事总不成,床就这么大你还要占一半。别逼我把话说得更难听。” 见她有发怒的苗头,宴清风不敢再赖着,赶紧起了身。 - 卓明月尤记得头一回见到大长公主的模样。 她深深低着头,只能瞧见那云丝曳地裙的裙摆,和那双靛青珍珠缎鞋上金银双线交织而绣的纹路。 而现在,眼前的大长公主额头绑着绷带,面容失了几分血色,略显苍白,周身无一件金饰,穿着名贵的料子,却是很素的沉香色。 就同寻常达官贵人的妇人一般,隔着一方矮几,坐在卓明月的面前。 “喜食酸还是辣?” 段知菁问着,将琉璃盏中的梅子推到她面前。 卓明月说:“都行。” 可能是她不挑的缘故,宫里的山珍海味无论酸甜咸辣,她都爱吃。 段知菁看向她的小腹。 她今日穿的衣袍宽大,遮掩住了腰身,便瞧不见里头模样。 “我怀清风的时候什么都吃不下,他在肚子里就折腾,旁人总说过了前三月便好了,可我都快生了,闻着荤腥依然想吐。” 卓明月说:“那也好,吃得少孩子不大,生起来便容易。” 段知菁笑了笑。 “那倒是,清风生下来也就六斤出头,挺好生,不像青菱,青菱胎位不正,还足足有八斤多,我差点儿死在产阁里。” 卓明月静静地喝了口茶。 来前她做好了被冷言冷语的准备,却不曾想,当下还不曾听到她一句尖酸刻薄的话。 倒也有些不习惯了。 段知菁又道:“你临产前的两个月,哪怕再想吃控制着些,尤其少吃些甜的。” 卓明月放下茶杯,点了下头。 民间都爱吹嘘自家孩子生出来多大,越大越引以为荣。 可她看过医书,确实胎儿并不是越大越好,大了容易难产,伤母体,甚至亡母体。 而甜食最易长胎。 卓明月问:“还有别的事了吗?” 段知菁摇摇头。 “没了,也就想看一眼孙子。” 顺便叮嘱这女人少吃点,别到时候同她生青菱一样血崩,不是每个女人都能从产阁中活着出来的。 卓明月道:“等生下来,才看得到吧。” 段知菁还是摇头。 “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谁知道呢。” 跟宴幸川和离的事陷入僵局,她也已万念俱灰,这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她是盼望着孙子的,可到底有心无力。 “你可一定要活到那时候,”卓明月淡淡说,“否则你就看不到皇后抱着这孩子,登临太后之位了。” 卓明月指望不了宴清风,却能指望这位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身为孩子的亲祖母,总是不放心亲孙子被一个毒妇养在身边。 更何况,那是皇后,有着夺夫之仇的皇后。 段知菁眉心一皱。 “你说什么?” 卓明月说:“宣王要我死在产阁中,要把这孩子给皇后养。你不知道吗?” 段知菁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铁青。 手中的茶杯要生生捏碎了去。 默了须臾,口气沉沉道:“他若有此打算,你如何得知?” “是皇后,她当太后之位已是她囊中之物,怕我到时死得突然,见不到她扬眉吐气,便急不可耐来我跟前炫耀来了。” 皇后本不该是那么冲动的人。 或许是当大长公主已死,宣王又给了她如此承诺,便当此事板上钉钉再无变故。 欢喜过了头,飘飘然了。 卓明月循循善诱道:“我本想一簪子捅死皇后,只是寻不到机会,宫中戒备森严,我近不了她身。婆母你,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若说这世上最厌恶皇后之人,大长公主当是其中之一。 从厌恶到痛恨欲令其死,只差一个理由。 这个理由她给了,该怎么做,她也已暗示了。 既然大长公主没了生念,何不在死前,为孙子杀了皇后呢? 段知菁有一瞬的恍神。 “你叫我什么?” 卓明月垂下眼眸,不吭声。 只要她去捅死了皇后,叫什么都成。 段知菁提起唇角,“行啊,这事我来做,但你也要应我一件事。” “何事?” “给清风一个机会。” 段知菁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这样同她说话,向她为儿子祈求一点爱意。 可活到现在,活了几十年了,她到底想不通怎么活成了这样。 外人望这宣王府,望她这位大长公主,依然是艳羡的。 可她又有多少春风得意? 平地不怕摔,正是更高处,跌下来才越惨重。究其一生,不过求而不得,满目疮痍。 临了,她放心不下的唯有一双儿女。 盼女儿遇良人,不再被辜负,无人敢欺。 盼儿子得偿所愿,快心遂意。 卓明月无奈地笑了笑。 什么机会呢。 她也是没法把宴清风赶出她的眼底里,他不每一日都在她眼前晃荡来晃悠去? 那又有什么机会能给他呢? 爱吗? 如何可能呢? 段知菁掩嘴咳嗽了几声。 “清风从小就爱欺负人,和青菱是完全相反的性子,不过他没干过坏事,别家公子看着乖巧,虐打下人的事却层出不穷,清风他从来都善待自己人,护犊子得很。” 卓明月看出来了,他待下人的确不错,否则土豆没那么大胆子。 可惜她那时过得连下人都不如。 在将军府中,她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位高权重,什么叫卑微如泥。 从小到大,待她好的人寥寥无几, 但凡待遇好一些,她也是凡体肉心,未必不会动心。 “清风从秦时手里夺你,我便知他错了,也栽了。” 但她不认为哪个女人能在清风和秦时之间犹豫,人都往高处走的,有几个人会为了秦时,而放弃宴清风? 可这个女子偏偏不是。 “我儿,真不如秦时么?” 卓明月道:“我怎么看,只是我的事,并不能衡量他们两个任何。” 第242章李朝瑶,你怎么敢 看似什么都没说。 可正是她的答案会得罪人,她才这样说。 段知菁笑中多了几分苦涩。 “所以在你眼里,清风依然不如秦时。我的儿子,比不上段荣华的儿子。” “无论秦时还是宴清风,他们并不为女人而活,你也不必太过在意我的看法。” 男人心里,有功业,有父母,有孩子,女人为最次。 女人何必把男人当成一切,比较来比较去的。 卓明月认为,男人这东西,坏则远之,有则用之。只要有用,多多益善。 “他是将军,军中最忌背叛,他把你视为背叛者。饶过你,他做不到,放下你,他也做不到。” 段知菁对儿子也是恨铁不成钢。 大婚之日,为了卓明月将新娘置之不理,做出这样落人口舌的事来。 没有哪个母亲,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如此失智,何况这个女人并不爱他。 “他还给我写过一封家书,”段知菁说起那封在避暑山庄收到的家书,真是哭笑不得,“叫我同他父亲再生一个,他说从此要同你闲云野鹤,不能尽孝了。” “我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孝顺儿子?” 这问题,卓明月回答不了,只能沉默。 段知菁满面疲惫的摆了摆手,“你走吧。” 卓明月没有立刻走。 “你晚些天再去找皇后吧。” 她刚见过大长公主,大长公主便冲去杀人,那么宣王死活都会将这笔帐算在她头上。 眼下没法子对付宣王,只能避一避他的针对。 段知菁懂她的意思。 “嗯。” 孩子自然是在生母身边好。 看在孙子的份上,段知菁会尽量叫卓明月安稳一些。 得了她的应承,卓明月便安下心来,翩然离去。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段知菁莫名有种人走茶凉的荒芜感。 哀然笑了笑,将杯中凉去的茶饮尽。 回房的卵石路上,同拄着白玉杖一瘸一拐的宣王遇了个正着。 她视若无睹,欲绕过他。 宣王问:“听说卓明月来找你,她找你什么事?” 段知菁停步。 “不是她找我,是我找她,我想看一眼孙子。” 本没什么好搭理他的,可他这口气,显然是怀疑卓明月要动什么心思,那她就多嘴解释下。 宣王皱眉,似是不太信。 “在肚子里,有什么看头。” “到底想说什么?” “你和她向来不对付,你找她,她若是来见你,定有她目的。” “你没搞错吧,什么事都有目的?” “别人未必,她一定有,”宣王笃定道,“你是个缺心眼儿的,别被人牵着走。” 儿子缺点心眼就是像了娘,光毒一张嘴,万事都直来直去,不是打就是杀的。 他看来,李朝瑶就跟她完全不同,嘴上天花乱坠得很,心中全是毒。那样的女人才不吃亏。 段知菁眉间划过不耐,余光瞥向他的腿。 “人在做天在看,记住少说话少作孽,不然你三条腿都得废。” 宣王无言以对,“你从来不辨好歹。” “留着你的好给李朝瑶去吧,孙子也给她养去吧!” 说完,段知菁大步离开。 宣王看着她愤而远去的身影,沉了沉眼眸。 孙子也给李朝瑶养,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什么了? - 几日的光景一晃而过。 段知菁取下绷带。 伤口已经结痂。 她有多日不曾照过镜子,再看镜中的妇人,竟有种陌生的感觉。 这般黯淡无光,似乎一下子老了多岁。 她盘起发髻,挑了支她最爱的白玉嵌珠云纹金簪,抬手插入发间。 又觉双唇过于苍白,在一堆口脂中,挑了棠梨色。 “我要去见见皇后。” 只这一句话,宴清风便带她入了宫。 …… 凤仪宫被兵卫团团围住,段知菁没让硬闯,叫人先行通报。 殿内。 “娘娘,大长公主要见您。” 皇后并不意外。 段知菁是什么人啊,肯吃哑巴亏反而不是她了。 “让她进来。”皇后顿了顿,又吩咐道,“只能她一个。” 皇后到底怕见宴清风。 宴清风处事冲动,就是一剑把她杀了,她又能如何? 到底是宣王的亲儿子。 凤仪宫外。 婢女依样传达了皇后的意思,段知菁便要随之进去。 宴清风拉住她,“你一个人进去?” 段知菁得微微抬头,才能直视儿子的眼睛。 “放心,李照瑶不敢对我动手。” 宴清风心想,这倒也是,李朝瑶还得在父亲面前扮作温柔体贴的模样。 “你找她做什么?” 段知菁道:“都给人骑头上撒野了,我还不去骂她几句啊?我能忍下这口气?” 这倒也符合母亲的性子,宴清风便不再多言。 段知菁孤身踏入凤仪宫中。 兴许皇后不愿旁人瞧见她与人争执的模样,亦不认为她一个妇人能有何作为,竟将宫人都支开了去。 皇后独自端坐在正殿凤椅上,笑着道:“姑母,坐下说话吧。” 段知菁没有坐,径直走到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 细细端详着这张脸,一寸一寸的欣赏。 “这个皇后,你做的舒心吗?” 皇后嫣然笑道:“本宫是皇后,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如何不舒心?” 段知菁皮笑肉不笑。 “分明是皇后,却始终被贵妃压一头,两个月都不曾有侍寝的机会,以至于被迫堕去苟且来的腹中之子。终于贵妃失宠,却又来个淑妃……如今还不能生养了,这辈子做不了母亲。皇后啊,你何曾风光过?” 皇后面上堆砌的笑容有一瞬的崩塌。 这份被戳中痛处的恼恨,段知菁尽收眸底。 但她很快又扬起眼尾,轻蔑道:“你生了儿女又如何呢?若非我不能生了,幸川可是要让我生的孩子做皇帝的,你的儿子再怎么都只是臣子,这便是幸川待你我的区别。” 段知菁的手止不住颤抖。 她左手用力握住了右手,才叫自己不至于太失态。 皇后挑眉:“我怎会做不了母亲呢,没法生,幸川便送我一个皇太子,我不必经历骨开十指之苦,便可享天伦之乐呢。” 原本段知菁对卓明月的话半信半疑,眼下便应证了卓明月说的话了。 宴幸川真要把他们的孙子,送给李朝瑶。 喉间痒意突如其来。 段知菁捂着喉咙猛烈咳嗽,咳出一嘴腥甜。 他明知道,孩子若给了李朝瑶,清风势必同他拼命,竟还企图做出这样的事来。 区区一个李朝瑶,怎么就比得上至亲骨肉。 他是真的铁了心要为了李朝瑶,走到父子相残的地步吗! 她咳到最后,笑了起来。 “李朝瑶啊,你怎么敢把人都支开?” 第243章还不如让她扎了我 皇后凝神,“什么意思?” 她见段知菁拔下发髻间的金簪,立刻从凤椅起了身,拔步就要跑过她往外跑。 段知菁拦住她去路,簪子对准她脖子狠狠扎过去。 皇后眼疾手快,握住她瘦骨嶙峋的腕,用力将她推远。 段知菁在这一时半刻,悲哀地察觉力不从心。 她比不过皇后年轻有力。 那根簪子被皇后一寸寸推远,越来越挨近自己的胸膛。 皇后使劲掐着她手腕,冷哼。 “老得都成废人了,你该去寻死才是,怎么跑来我面前丢人现眼。” 段知菁正想放弃之时—— 殿外传来文嬷嬷的声音。 “宣王殿下,皇后娘娘和大长公主在这正殿里头。” 随着殿门被推开的声音,段知菁的手腕忽然转了个方向。 那根簪子往她的胸口猛地扎了进去。 皇后本是用力把簪子往外推的。 可随着段知菁的动作,双手猝不及防被带着向她耸了过去,连带着身子都往她倾了倾。 皇后慌忙松开手,惊慌失措的看向正推开殿门的宣王。 “阿菁!” 宣王一声暴呵,拐杖用力点着地,向段知菁冲过去。 皇后一步步后退,脸色煞白,“我没有,幸川,我没有……” 宣王扔了拐杖,弯下腰去抱段知菁。 没有拐杖的支撑,怀里又得抱人,他的伤腿便用力踩在了地上。 剧痛,痛得他额上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顷刻之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仍然抱着她站了起来,目光冷冷的看向惊恐不断后退的皇后。 他亲眼看到了,李朝瑶捅了段知菁。 无论这个贱人如何能言狡辩,都不敌他亲眼所见。 只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做。 他拖着伤腿,抱着段知菁往外冲。 “太医!快宣太医!” …… “再偏一点,大长公主便会有性命之危,眼下倒没伤到要处,”方太医如实禀道,“只是大长公主身子骨如此单薄,再不能新添伤势了。” 段知菁仍在昏迷不醒。 宴清风看向宣王。 “这就是你说的,女人小打小闹,出不了大事?” 宣王阖上眼,不忍再看床上的女人。 如太医所说,她竟然单薄至此,就这样躺着,也好似来阵风便能给吹走了去。 “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宣王转身往外走,一瘸一拐。 …… 皇后在凤仪宫中来回渡步。 “文嬷嬷,你替本宫想想主意啊!” 宣王那是亲眼所见啊,文嬷嬷哪有什么主意,只能为难的站在原地。 皇后悔不当初。 “还不如让她扎了我,一簪子又未必扎得死我。” “宣王也未必会大发雷霆吧?他同大长公主没有情谊的。娘娘若是担心摄政王那边,只要宣王向着娘娘,总也出不了什么事吧?” 皇后烦闷的坐立不安。 懊悔,恼怒,惧怕,各种各样的滋味充斥在心头。 “你不知道,他心里有那老女人。” 他竟敢过她,不要招惹段知菁。 她原本只是想刺激下段知菁,好叫那好女人回去再自尽一次的。 该来的还是来了。 砰得一声巨响,男人猛地推开殿门。 皇后颤了颤,立刻去地上捡起了拐杖,递给他。 男人怒到赤红的目光下,她怯怯道: “别再伤着你的腿,幸川,今日的事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我可以解释的。” “不必向我解释,去我夫人床前跪着去,你死活任凭她处置。” 他容忍李朝瑶,只在没出事的前提下。 段知菁撞柱之后,他就一直在王府书房里睡。 若非下人通报说段知菁去凤仪宫了,他是不打算再踏入这里的。 “并非我要杀大长公主,是大长公主要杀我!”皇后激动道,“那是她的簪子啊!不是我的!” 宣王不为所动。 “她要杀你,给她杀就是了,你怎么敢还手?” 皇后怔了怔。 这叫什么话? 可她也并没有还手啊,她只敢动嘴,哪敢在凤仪宫中杀了段知菁。 “我没有还手!” 宣王只信亲眼所见,“李朝瑶,你怕死的样子挺丑。” 皇后被他眼底的冷漠浇凉了心。 前几日还在悉心照料她,说不会让她白白受这苦的男人,如今却逼她坦然赴死。 还要她跪在段知菁面前去求死! “你当真如此无情吗?幸川,我为了你再也无法生……” 她以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把她交给段知菁,那是一条死路啊! “我们何来的情?” 宣王好似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跟这样一个女人,谈情? 皇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这样说,她那点动心,便显得多么愚钝可笑。 连淑妃都看出来,她动心了啊。 “我们也有过孩子的啊!宴幸川!你怎么能这样羞辱我!” 皇后摇摇欲坠,若不是文嬷嬷搀扶着,只怕她恨晕过去。 看着她泪眼朦胧的眼,塌下的双肩,宣王叹了口气。 只要给她皇后之位,她能给任何人生孩子,这就是李朝瑶。 他原本可以一直容忍李朝瑶,也可以怜惜她,袒护她,但她万不该要杀段知菁。 “把白玉孔雀簪戴去我夫人的生辰宴,你存的什么心思?我的底线,在助你为后前便同你说的明明白白,你却仍敢过界,一而再试探我能容忍到何处。李朝瑶,你不冤。” 他亲自过来,是有话要问她。 “我夫人撞柱自尽那一日,你同淑妃去说了什么?” 御花园中那么多人,都瞧见了皇后盛气凌人的对淑妃说了什么,可内容就不得而知了。 皇后回想了那一日,她也就对淑妃说了两件事。 总不能说她当段知菁已死,幸灾乐祸去了。 “我说,我会好好养她腹中孩子。” 宣王眉间狠狠一皱。 皇后认得那是他发怒的前兆,颤声说:“我并没有胡说啊,是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的!” 她以为,他肯答应这样的事,总是不在意淑妃的。淑妃不过肚子里孩子有用罢了。 她去耀武扬威,又有什么要紧? 宣王接过她手里的拐杖,拄着往外走。 这样就说得通了。 故而,卓明月见段知菁便是为了这事,才有今日这一出。这便是段知菁要杀皇后的原因。 他脸色阴沉走到外头,吩咐道:“送皇后去王府。” 既然段知菁要她的命,势必为了达成目的不折手段。 那便把人头送过去便是。 第244章你悠着点 太医说大长公主醒过来了。 宣王杵在卧房门口,愣是没胆踏进去。 直到手下把蒙着头嘴里塞得严严实实的李朝瑶押了来。 他一同进入,一脚将人踹跪在段知菁床前。 “李朝瑶伤了你,总归是她的错,你要怎么,都由你。” 李朝瑶头罩黑布,双手被捆在身后,扭动身子挣扎着,嘴里发出抗议的呜呜声。 屋内,宴清风双腿叉开着坐在一旁。 段知菁正由青菱扶起身子,喝着一碗浓厚的汤药。 药苦,她喝一半便不愿喝了,青菱劝了几句劝不了,便也纵了她。 婢女赶紧递上柑橘,段知菁尝了一瓣,看向被迫跪在地上的李朝瑶。 哪里还看得出是那位,在她面前趾高气昂的皇后啊。 段知菁脸上有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哪怕她没能一簪子扎死李朝瑶,眼下也算得偿所愿了。 这贱人再无枯树逢春的可能。 她的目光转而看向宣王。 “李朝瑶告诉我,你要把我们的孙子送给她,叫她养?” 宣王脸色很难看。 “她胡说八道的东西,你也信。” 段知菁使了个眼色。 孟姑姑便上前,扯下皇后头顶的黑罩子,拔了她塞嘴的布团。 皇后头发凌乱不堪,发顶的步瑶歪到了脸侧,摇摇欲坠。 想是挣扎了好一番,被强行押来的。 段知菁的声音虚弱却不乏威慑力。 “李朝瑶,你究竟有没有胡说八道?宴幸川有没有说把淑妃的孩子给你?” 李朝瑶却仍在反应她前一句话。 “孙子,什么意思?” 什么叫“把孙子送给她”,怎么会是孙子? 宴幸川只有一个儿子,那么孙子,只能是宴清风的儿子。 李朝瑶猛地转眸看向宣王。 可是他从未解释! 但凡他说出实情,她便不会认为宣王真的要把那孩子给她。 一旁坐着的宴清风开了口。 “没错,淑妃肚子里的,是我的孩子。” 可算说出来了。 宴清风痛快的不行。 明明他的孩子,一而再的被当成他爹的孩子,想想都觉得气。 李朝瑶笑出眼泪来。 所以宴清风再三护着淑妃。 所以宴青菱也护着淑妃。 所以段知菁为了孙子,跑凤仪宫杀人来了! 若早知那是宴清风的种,她又岂会自作多情到认为真能夺了那个孩子! 李朝瑶双目含泪,沙哑的问宣王:“你是不是怕我会因恨对淑妃之子下手,所以编了个谎言哄骗我!” 宣王没有否认,避开了她目光。 李朝瑶声嘶力竭的追问:“是不是!” 宣王只能回答:“你心思歹毒,胎儿在腹中脆弱,我总要绝了你害人的念头。” 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清风都二十岁了才有这么一个孩子,万一李朝瑶因绝子汤一事怨愤清风,做出什么都有可能。 故而淑妃的孩子到底谁的,他绝不会说。 那是清风的命脉,亦是清风的软肋。 他如何可能把孩子给李朝瑶? 李朝瑶的哭声止了。 她眸子里黯成死水,身子在瞬间塌软下去,面容一片土色。 真相竟是如此,那么她去淑妃面前的耀武扬威显得多么愚蠢可笑。 段知菁淡淡说:“李朝瑶,想不想活着?” 李朝瑶呆滞着做不出反应。 怎么会输给这样一个老女人呢? 李朝瑶怎么也想不透。 段知菁说:“你知道宴幸川多少恶事,有一件说一件,说的够多,你便能活。” 宣王额边青筋跳了跳。 “阿菁!” 他转而对李朝瑶道:“你背后还有李氏一族,你的父母,祖父祖母,你的阿兄姊妹们,他们总还要活下去。” 李朝瑶看着他,惨笑起来。 “我连表弟都诬陷,那些族人,我有什么在意!宴幸川,你不就怕她知道那件事嘛,高祖皇帝……” 猛地一耳光向她劈头盖脸的扇来。 李朝瑶脸疼得麻木,耳朵嗡嗡作响,嘴里也有了腥味。 她抬起昏昏沉沉的头,眼前的一切有些晃,有些重影。 但她知道,宴幸川就站在她面前,她若再多说一个字,他的巴掌便会再次落下来。 段知菁看着他的目光,几欲蹦出火来。 “让她说。” 高祖皇帝,是她的父皇。 李朝瑶再开口,“高祖和先帝……” 又一更用力的巴掌将她扇倒了去。 她跌在地上,双手仍被反捆在身后,她连爬起来都做不到。 “宴幸川,”段知菁冷冷咬着他名,“你不觉得我已经能猜到了么?” 夏高祖英年骤崩,说是过劳而猝死。 再就是先帝,先帝是段知菁的胞弟,同样没当几年皇帝便病逝。 然后是段以珩。 很快,等卓明月腹中之子出生,段以珩暴毙的消息也会传遍四海。 连着三任短命的皇帝啊。 宣王胸膛此起彼伏。 他拳头缓缓握起,盯着李朝瑶的目光中有了杀意。 李朝瑶躺在地上,吐出一口血,哀笑道:“后悔没早点杀了我是不是?宴幸川,你怕什么呀,在我床上骂她老女人的时候,你怎么就想不到有今天?” “你他妈放屁!” 宣王双目赤红,忍无可忍的爆了句粗口。 他会同段知菁吵,一遍遍说她年纪大了,那都是说给她一个人听,可从未背后埋汰过她。她三十六,他也一样,有什么好嫌她的? 李朝瑶有股报复的快意。 他可以不爱她,但为什么要骗她? 不就想和发妻破镜重圆么,她岂能让他如愿! “拿我人头讨好段知菁,你觉得有用吗!你杀她爹,杀她弟弟!你不觉得她会恨你更多吗!” 李朝瑶反正是活不了了,死到临头谁也别想好过。 看着情况不对,宴清风冲过去把拔出剑的宣王拉开些。 “说好让母亲处理,你别插手。” 宴清风一边拦着宣王,一边对李朝瑶说:“你悠着点,别把自个儿作没了。” 他已经派人去接卓明月了。 一个狼狈到绝路的李朝瑶,想必卓明月会想看看她任人宰割的落魄模样,出口心头恶气。 眼下这女人嘴没把门,字字在寻死路,万一父亲冲动之下,一剑给她刺死,卓明月看不到活人,就爽不到了。 他再吩咐土豆。 “你去问问,淑妃怎么还没到。” 段知菁忽然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 宴青菱站起来给她顺背,心疼的要命。母亲有伤口,咳了伤口会疼的。 可咳嗽的事,人也控制不住。 宴青菱见她捂嘴的帕子又有了红印,急切道:“叫府上的大夫和太医想想办法,有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能让我母亲不咳了?” 孟姑姑连声叹息。 “太医说咳血这事,是急血攻心伤了肺腑的缘故,得大长公主自己不动怒,万事想开才好,没有很好的法子。” 宣王听言,面色凝重的向段知菁走一步。 “怎么会咳血?” 宴清风拦住他。 “都你气出来的,也好意思问,咳那么多久了,你也是到今日才知道,有什么可假惺惺的。” 第245章坐下来,好好聊聊 宣王神情微微有些恍惚,一向沉稳的脸上浮现一丝自嘲,动了动唇,声音苦涩。 这么大事,竟然没人告诉他。 “府上这些个大夫,该训了。” 段知菁咳得双目通红,胸腔处疼得直不起身来,直到宴青菱快要哭出来了,她才止住了咳嗽。 用力拭去唇上血迹。 “是我没让说的,他们瞧着你同我不合已有数年,未必对我的事感兴趣,便听从我吩咐,向你绝口不提,你也从未问过一句。” 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别当着儿女的面发疯,可她实在控制不住。 她要质问。 “我父皇是怎么死的?” 宣王握着拐杖的手过于用力,露出泛白的指节,嗓音发涩。 “李朝瑶存心不让我们好过,自然会胡说八道,你也是经过风浪的人,不该轻信这些。” 这话李朝瑶听在耳里,想笑。 都到这地步了,他竟然以为这样的夫妻关系还有回旋的余地,还在这做徒劳的挣扎。 她压根都不需要再多替自己辩解半句。显然,段知菁已经信了,并且不会动摇。 所以她就在这,等着看宴幸川怎么收场。 段知菁黯淡的双眸宛若一汪深潭,陷入其中便要即刻溺毙了去。 “宴幸川,我是不聪明,”段知菁顿了顿,道,“但你有没有撒谎,我每一回都能分辨。” 方才那情景,倒也过于浅显,不必去深想便能看到,他确实有不能让她知道的秘密。 宣王浑身发僵,哑声道: “她空口无凭,我也难以自证,但廷尉府办案讲究疑罪从无,你总不能胡乱判了我死刑。” 段知菁冷笑,“这么说来还是我的不是了,我冤枉了你。” 宣王说:“只是怕你胡思乱想,伤了自己身子。” 宴青菱听这话就来气,眼尾通红瞪着父亲,“那你不要气母亲了,就不行吗!” 段知菁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安抚她的情绪。 这阵子,实在叫女儿心力交瘁,一把年纪了给儿女添这么多麻烦,确实是父母的不是。 经历那么多,怨到深处,反而能想开了。 “宴幸川,儿女都在,我们聊聊和离的事吧。” 一听这话,宣王的拐杖就转了个方向。 这些时日来,只要段知菁提和离,他就躲,根本不会来面对,也不多说半句。 宴清风拽住他手臂。 “有些事躲不过的,还是坐下来,好好聊聊吧。” 见这局面,李朝瑶躺在冰凉的地上,噗嗤笑了一声。 笑自己。 看架势,这不是段知菁头一次提和离了,也不是宴幸川头一次避而不谈。 他说不可能是她的丈夫,不可能给她举案齐眉的位置,她以为是段知菁霸占了他妻子名分的缘故。 她还向段知菁炫耀,宴幸川待她多好。 可是啊,那不过是人家一门心思想和离的男人。多可笑啊,她苦苦求的,却是别人不要了的。 她这突兀短暂的凄笑,没被任何人放在心上。 宣王看着宴清风,又看向宴青菱。 兄妹俩都等着他坐下来聊和离,竟没有半点保全这个家的意思。 他面色铁青,拐杖重重点地。 “你们两个都和离了,外头已经把闲话传得很好听,我们做父母的这把年纪再和离,是愁长安城中那些闲人茶余饭后没有谈资吗!” 宴清风反问:“你不是也说过,没人敢说我们家的闲话?” 宴青菱道:“母亲已经咳血有段时日了,若是和离能让她舒心些,有何不可?” 没有哪个做子女的盼着家分崩离析,可母亲实在捱不过了。 困在那王府的朱门大院中,困于妻这一字中,日复一日想着的都是烦心之事,又岂能快活? 宣王看着这双儿女,气得呼吸粗重。 当真是孝顺啊。 看来今日之事是避无可避了。 “那就把闲杂人等先请出去,我们一家人坐下来聊聊。” 屋子里也没几个外人。 孟姑姑和土豆很有眼色,一人一边就把李朝瑶提溜了出去。 宴清风关上门。 宴青菱搬了个灯挂椅在床榻边。 宣王坐下来,对上段知菁的目光。 先前她眼里只是冷淡和怨气,现在多了恨。 宣王叹了口气,“从前清风争气,叫咱们面上有光,青菱也乖顺懂事,不叫咱们费心……” “如今有变化么?”段知菁冷对道,“儿子依然是那个儿子,女儿还是那个女儿。” 宣王叹道:“现在都成了什么样,一个满脑子就知道女人,为了女人都能不尽孝,另一个为了点小事同康子意和离也就罢了,还挑唆父母和离。” 宴清风抱剑倚着床柱,听到这,深深拧起眉。 父亲怪他满脑子就知道女人,卓明月怪他太孝顺,不肯对父亲出手。 这到底咋回事儿? 他要开口,宴青菱拉了拉他衣袖,示意他别插嘴。 宴清风不乐意,“他说你为了小事和离,什么叫小事,他不记得你被康子意关地窖了?要不是康子意动了手,你能落到段以珩手里,差点死他面前?怎么的,只要人没死,那都不是事,是吗?” 宣王怒道:“若是没有和离,康子意就做不出这样的事!” 宴清风吼他,“然后让青菱变成第二个母亲,是不是?!” 宣王猛地一拍伤腿。 “他爹是丞相!你知道康博文在朝中有多少人心?跟他撕破脸面有什么好处!你还一而再的去揍康子意!” 丞相不足为惧,可到底也德高望重,一呼百应。 况且事后丞相也拿了万两黄金来作歉礼,只为宣王这个做父亲的肯一笔勾销,不再计较后辈的过失。 宴清风冷哼,“我揍的是康子意,又不是康博文,替他管教儿子,他该谢我才是。” “你如今是摄政王,总要学会维稳朝局,”宣王说教的口吻,语重心长地道,“事大事小,你心里也该有个数。你的婚书我从不强做主,已算很由着你去了,青菱也是,男人是自己选的,后果也该自己担着。” 话倒是冠冕堂皇,宴清风还欲开口,宴青菱拉着他衣袖把他拉到另一边去。 宴青菱小声说:“别跟父亲扯那些无关紧要的。” 显然父亲在顾左右而言他,却绝口不提他跟母亲之间的事。 哥哥又是个冲动的人,到时候吵得凶了,父亲被气昏,这事儿又谈不了了。 段知菁嘲弄道:“你不做主清风的婚事,是因你知道他的脾性,强求来反而可能搞到两家决裂的局面,所以你只能由着他去,而不是你有多开明。” 第246章你的死期 宣王没反驳她,只是缓缓垂下混沌的目光。 段知菁讥讽的笑意不达眼底:“你向来自诩肆意洒脱,却敢做不敢当是吗?” 宣王揉了把脸,阖上眼。 是的,敢做不敢当。 他知道这事要是认了,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可到了如今这地步,哪里还有粉饰太平的余地? “从中流砥柱到权倾朝野这条路,谁能手上干干净净的?血债我背了,都是拿我的福报,给清风铺路罢了。” 这不要脸的言辞,段知菁听着恶心。 分明是他自己欲壑难填,却说为了儿子,多少冠冕堂皇。 “少给自己脸上添光,清风出生入死无数次,他有自己的荣耀,不全是借你的福。” 段知菁话锋一转,“既然都为了清风,你就交权了吧,把你手上的兵马,把你的近臣,通通交给清风吧。” 宣王面色沉沉,“可如今清风满脑子只有女人,从来红颜祸水,最易误事。这样下去,他便不适合做这摄政王。” 宴青菱原是想好不插嘴的,但这话,她觉得不对。 “父亲,你并不了解哥哥,”宴青菱说,“哥哥何时误过大事?你能说出一件?” 哥哥并非没有原则,战事为大,国事为大,哥哥从来没有因噎废食,也不会为任何人妥协。 卓明月也不是那种,为了私人恩怨,置天下纷乱不顾之人。 宣王思来想去,倒也确实想不到清风误过什么事,只能说:“他为了个女人便声称不再尽孝,滑天下之大稽。” “不还有我吗?”宴青菱说,“我不能尽孝吗?” “你?你是个姑娘家!你往后是要孝敬公婆的,爹娘用不着你!” “这又是什么天理,姑娘家怎么了,”宴青菱势必要同他争个明白,“同样是母亲腹中所出,哥哥就不能远走高飞,而我却必须离开家中,去孝敬压根没养育过我,也并不待我好的公婆?” 宣王再次用力拍伤腿。 “只有男子才能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康子意那样的,哪门子的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了?”宴青菱声声迫问,“哪怕生个混吃等死的儿子,也好过姑娘,是不是?” 宣王一时半会儿,竟不知该怎么反驳了。 铁青着脸梗了半晌,憋出一句,“没大没小,同爹爹顶嘴倒是厉害。” 段知菁寒声道:“宴幸川,你不必扯那些不相干的事。不肯交权,不是清风有什么问题,是你舍不得罢了。不仅如此,你甚至想夺走清风手里的。” 宣王无力,“你又胡思乱想,你根本就不懂。” “你想要登峰造极,为此不择手段,这倒也不算稀罕事,”段知菁声音越来越凉,“就不必以给儿子铺路为借口,他担不起那么重罪孽。” “好,好,好。” 宣王连说了三声好,有种被捂住口鼻的窒息感,心烦意躁,“你一贯把我贬的无一是处,我对你的好,我付出,我的忍让,你是只字不提,我跟你根本就没法好好说话。” 段知菁冷淡道:“不必好好说话,和离书写了便是。” 今日这事看来是过不去了。 和离这两个字,他听了便心烦,越发失去耐性。 “你没事跟那些王公贵胄的夫人们喝喝茶,听听她们过的什么日子,夫君是怎么对待的。段知菁,你的日子处处都比得上别人,只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段知菁讥讽道:“别家夫人也会被妾室一簪子差点捅死么?” “是你去凤仪宫找事的,我也没同你计较这个,把李朝瑶带来给你处置了,做到这地步,还有什么不满意?” 宣王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他已经很偏向她这个妻了。 段知菁的手攥紧了被褥。 宣王又道:“是你先要杀人的不是?这怎么能怪我头上来?” 段知菁一把拿起身旁的玉枕,往他身上砸过去。 玉枕砸在他胸膛上沉闷的一声响,再落下来掉到腿上,再坠地。 宣王没吭声,生生挨了这下,再同她举例。 “你若要说什么国仇家恨,兵部尚书就把岳父弹劾到下狱,岳父死在牢里,人夫妻还是好好的,不似你这般揪着不放。你父皇那么多子女,待你又有几分好?” 段知菁指着他鼻梁的手发抖。 “你若是问心无愧,何必对我阳奉阴违,又何必瞒着我那么多事!” 尽管父皇子女众多,没有多少骨肉亲情。 尽管她和胞弟各自被不同的嫔妃养育,可到底是血亲。 没杀了宴幸川,已经算她克制。 “阿菁,你有点激动,冷静下,我们改日再说吧。” 宣王刚站起来,就被宴清风按着双肩,强行按了下去。 宴清风说:“大夫说了,母亲的病要心宽才能好起来,咱们试试看和离后能不能好。” 宣王瞪直眼。 和离这种事还能试试看的吗? 宴清风说:“你总不会看着母亲活活熬死吧?” 这回,宣王沉默许久后,对他们道:“给我一日,我会考虑。” …… 他独自离开卧房,拄着拐杖往王府大门处去。 倒是还没走出大门,便遇到了要去找的人。 卓明月出于客套,问了句:“大长公主没事吧?” 宣王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发一言。 他目光好似刀子一般,泛着逼人寒意。 缓缓后,他收敛目光,眼神漠然的像看着一堆死物。 “卓明月,你很能生事。” 这老狐狸。卓明月在心中暗骂了句。 “宣王何出此言?” 宣王道:“我夫人为何会去找皇后,你心知肚明。” 若非如此,段知菁不会受伤,他不至于押着李朝瑶来请罪,那些陈年旧事,亦不会被李朝瑶抖搂出来。 卓明月一脸诧异:“大长公主并没有向我透露只言片语啊。但是从清风那我也得知一二,大长公主和皇后的恩怨,不都只因宣王你吗?” 她生的一副柔弱清纯的模样。 宣王却不信这说辞。 段知菁从前对皇后只是厌恶,并不是恨,段知菁心气高,在她眼里皇后就是个不入流,不上台面的人。 她不会去找这样一个女人争口舌是非,玩抢男人的戏码,她不屑。 必然是有什么必须除去皇后的理由,才叫段知菁亲自去凤仪宫走了这一遭。 这个理由,便是卓明月给她的。 “你最好能一直吊着清风,”宣王说,“但凡他腻了你,就是你的死期。” 第247章你怎么知道我没本事 这什么毛病啊,竟然同李朝瑶一样,喜欢动手前先打个招呼,放个狠话。 卓明月寻思着,她若是想对谁动手,断不会做这样无聊的事。 “那我这条命,你是拿来偿还李朝瑶,还是大长公主?” 宣王面容阴郁的看着她,没吭声。 卓明月诚心发问:“若是为了大长公主的伤,你给她的伤才是最多的,该死的不是你吗?” 宣王眸色一沉再沉。 “我们夫妇的事,由得你来搬弄是非?” 卓明月心想,若不是危及到她了,她才懒得关心宣王和大长公主的事呢。 不过是不肯坐以待毙,求个活路罢了,她又有什么错,非死不可? “宣王误会了,我盼着宣王夫妇同心,鸾凤和鸣,白头偕老,百年好合呢。” 卓明月专挑好的词讲,无视宣王那阴霾密布的脸,快步绕过了他。 下人带路,引她去大长公主的卧房。 宴清风倚在房门外,见到身披宽大黄螺色斗篷的卓明月,立刻站直了身子。 “我父亲交出皇后了。” 卓明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问他:“我可以进去吗?” 宴清风自顾自的说:“想不想去扎皇后几刀,解解气?我带你去。” 卓明月原本是来见皇后的,可眼下吃了宣王这几句话,实在没有兴趣去踩那一个穷寇了。 她有更重要的事做。 “大长公主不方便吗?”她是来见段知菁的。 宴清风立马说:“方便。” 但怕她和母亲起激烈的争执,闹出不可收拾的局面,宴清风陪同她一块儿进去。 段知菁看到她,似是有点意外。 “你来了。” 卓明月解下斗篷,里头是修身的海天霞色缕金裙衫,微微耸起的小腹露出端倪。 宴青菱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小腹瞧,手掌覆了上去。 “这是有四个月大了吧?” 卓明月点头,“刚满四个月。” 被三道灼灼目光瞧着,倒有些不自在了。 卓明月突兀道:“宣王要我死。” 这种事,她不打算藏着掖着,独自消化。 宴青菱瞪大了眼,“我父亲要杀你?为什么要杀你?” 宴清风满面困惑,没说话。 卓明月对宴青菱道:“我也不明白,或许是宣王认为他同清风的父子关系,是被我挑唆了,又或许是他容不下母壮子幼。总之,他要我死。” 宴青菱立刻表态:“我会好好同他说的,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卓明月相信她这话是出于真心的,既然说了,她也会尽力去做。 甚至来日自己若是莫名横死,她也会同宣王翻脸。 哪怕并不会有太大用处。 段知菁道:“青菱,清风,你们出去会儿,我有话同她单独说。” 宴青菱走到门口,回首见宴清风还杵那。 “哥,出去啊?” “你自己出去就行了,我在这。” 宴清风不敢走。 母亲和卓明月不对付。他一走,估计屋里就硝烟四起了。 尽管母亲这状态动不了手,可她动嘴也挺烦人的,一定会惹得卓明月不高兴。 卓明月看向宴清风。 “你出去。” …… 宴清风扒着门,挪了好几回位置,还是听不清里头声音。 “哥,你急啥啊,卓明月不是趁人之危那种人,母亲有伤,她不会动手的。” 宴青菱看他做贼似的,从这儿换到那儿,看得烦了。 “哥,没动静就是没事,你别慌。” 宴清风用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个洞,往里张望。 …… 段知菁瞥了眼床边的灯挂椅,“坐。” 卓明月坐下来。 “宣王还是把这笔帐算我头上了。” 段知菁沉思道:“我倒觉得他不会真对你动手,吓唬你罢了。不过一个女子,真惹恼了清风他反而得不偿失。” 卓明月说:“宴清风现在爱我,不代表他往后也爱我。” 所以宣王说的是,但凡宴清风腻了她,便是她死期,而不是现在就要她死。 这句话,仿佛架了把刀在她脖子上,随时要落下来,却料不到究竟何时。 段知菁笑起来,“那你就留住清风的心。” 卓明月觉得这法子不行。 男女之情向来是抓得越紧,跑得越快。她怎么能只寄希望于宴清风。 “人心是最不能揣测,也抓不住的,大长公主也清楚,不是吗?” 段知菁笑着看她,“这会儿不叫我婆母了?” 一个称呼不是什么难事。 “婆母。” 她张口就来。 段知菁笑容微微一滞。 “卓明月,我看不懂你了。” “哪里不懂?” “你为了这事来求我,”段知菁眸色渐深,“那你怎么就做不到,对清风曲意逢迎?” 段知菁也记得当初下令让人仗杀这姑娘前,她宁可死,也不认错。 那时骨头多硬啊。 “算求吗?”卓明月想了想,可能确实有点低姿态了,她轻抚小腹,凝眸道,“那便算我求你吧,好好活下去,为了青菱,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段知菁愣神。 卓明月起了身,往外走。 段知菁唤她,“你不是来求我保住你的吗?” 卓明月背对着她,顿足。 “恕我直言,我不认为你有保住我的本事,又岂会来求你。求你好好活,也只是不想再看到青菱难过。” 段知菁咬牙切齿。 她最恨别人说她不行。 “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本事保住你?” 卓明月背对着她,挑了挑眉。 “你做不到的。” “你要知道,宣王想要杀了我,可见丝毫不顾及孙子将来的处境,不心疼孩子失去母亲。这样的人,心中何其凉薄,改日为了权势杀了儿子也未必不可能……” 杀了儿子。 这句话叫段知菁心中一怔。 儿女是她的命啊,卓明月心知肚明。 “说起来,为了争权夺势,父子相残之人数不胜数,只不过大多以父胜子亡收场。” 卓明月每说一句,段知菁心中更紧一分。 段知菁不敢去设想,宴幸川究竟会不会丧心病狂到那地步。 “他不会,”段知菁说,“而且如今真拼起命来,也是清风占尽优势,他不会输给宴幸川的。” 卓明月回眸看向她。 “你知道为何总是子不敌父吗?并非真敌不过,只是身为人子孝字为先,下不去手罢了。” 第248章你还好吗 理的确是这个理。 尽管清风同他父亲闹成这样,可真到生死关头,清风一定无法对生父下手。 那宴幸川呢?他究竟能狠到什么地步? 段知菁缓缓明白过来。 卓明月哪是来求她保住自己的,这是来叫她杀了宴幸川的。 唯有先弄死当父亲的,才能保住其子。 段知菁眼底夹杂着一丝打量。 “所以你让清风出去。” 卓明月“嗯”了声。 这些话,他听不得。 段知菁道:“你就不怕我告诉清风,你想要他父亲死?” 卓明月浅浅一笑。 她可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明明白白的教唆大长公主杀夫。 她只是说一说父子之争为死局罢了。 而方才大长公主沉思的片刻里,她从大长公主的眼里看到担忧,无措恐慌,最后是杀心。 对宣王起了杀心的,是大长公主自己。 不是她卓明月。 段知菁也终于意识到这点,随之而来的,竟是脊背阵阵凉意。 …… 卓明月走出卧房,扒着门的宴清风立刻站稳了。 “说完了?” “嗯。” 卓明月面色如常。 宴清风往里看了眼,母亲也没什么异常。 “要去看看皇后么?” 宴清风心心念念想着这遭事,想她瞧完皇后心情会更好些。 “不必了。” “那我送你回去。” 卓明月默认了他的做法。 宴清风拿了她来时披的斗篷,抖开了,披在她肩上,修长手指三两下打好她胸前系带。 马车上这一路,卓明月发现他扬起的唇角就没压下去过。 他眼里亮堂堂的,整个人自在得很。 也不知在高兴什么。 将到皇宫之时,他突然说:“我听到了。” 卓明月心弦一紧。 “听到什么了?” 宴清风说:“你叫她婆母了。” 其他的话,她们都刻意压低了声音说,他实在没有听清楚。 唯有这一声,他听清楚了。 当时他胸膛里那颗玩意儿停了一瞬,又猛烈跳动起来。 天晓得他有多欢喜。 卓明月却在这一时半刻间出了一身凉汗。 她还以为听到了什么呢。 那些话,她的确是不想被宴清风得知的,绝对不能。 宴清风能容忍她不给好脸色,甚至能容忍她想救别的男人,却一定不会容忍她去教唆自己的母亲,去杀父亲。 借的还是他的名义。 这把伞,她还得撑下去,便不能扯破了。 宴清风瞧着她略显僵硬的脸色,轻问:“怎么了?” 卓明月别过脸。 “还听到什么了?” “没有了,”宴清风问,“你们说什么了?” 他生怕两人骂起来,甚至打起来,可既然她都喊婆母了,应该聊得挺愉快才是。 卓明月心头的紧张缓和了些,若无其事的道:“就聊聊她生你和青菱时候的事。她叫我临产前少吃些,免得胎儿个头太大不好生,还说你在肚子里就闹腾。” “是这个理,”宴清风顺势抓过她一双柔荑,握在掌中捂着,“你手好凉。” 卓明月低垂眼眸,看他捂着自己双手,默不作声。 她的手怎么都捂不暖,他便揉搓了一阵,还是不软。 “明月……” 宴清风把她搂入怀里,“段以珩在陇西集结了多位番王的兵马,敌对我宴氏的都向他奔赴而去了。” 他竟然还敢卷土重来。 原来他落荒而逃并不是死心。 那他在陇西称帝,长安这边怎么办? 卓明月问:“他有没有……” “有,”宴清风知道她想问什么,“他声称被我逼宫篡国才不得已退至陇西,也再次向世人昭告说你腹中并非皇子。” 卓明月沉默了。 那么消息不日将会被传入长安,然后满城风雨,朝堂大乱,她也会被质疑,被唾骂。 宴清风说:“明月,我们将有一场恶仗要打,若我胜了,你……” 他迟疑了很久,才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皇后?” 卓明月心想,那问的太早了吧。 宴清风又想起来,她要做皇太后。 “等熬死了我,你一样能做太后。” 卓明月实在没忍住,噗嗤笑了声。 她一点都不信这些还未到眼前的事。 更枉论熬死他死后的太后之位了。 宴清风见她笑,有些不自在了。 “你笑什么?” 卓明月推开他胸膛。 “还记得吗?你曾经也说过娶我,最后是没娶。不仅没娶,你还……” 他最怕听到她提这些。 慌乱之下,握着她后颈,用唇齿去堵住她的嘴。 她抬起手,把他的嘴推开去。 “明月,那一回我们都被算计了,我……” “我不是计较你的意思,”卓明月说,“等你能做到的时候,再提这些。” …… 趁母亲安睡,宴青菱去买点杏花酥,看到一群人在对一个男子拳打脚踢。 “住手!” 宴青菱认得这群人。 是跟着康子意的一群狗腿子,横行霸道惯了,如今竟敢当街打人了。 他们看到宴青菱,赶紧都停了拳脚散开去。 宴青菱上前,蹲下来。 “你还好吗?” 挨打的男子横躺在地上,听到她声音,捂住脸爬起来,要往巷子深处走去。 “沈令仪!”宴青菱喊住他,“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沈令仪背对着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事之后,他便被撤去了官职,如今是人人都欺得。 街边一位卖糖的老妇忍不住说道:“那伙人隔三差五便来打他一顿,可怜的啊。” 宴青菱向他走两步,沈令仪便也要跑。 “站住!” 宴青菱走到他面前,他便捂住自己的脸,蹲了下来。 她掏出自己的钱袋子,整个塞到他怀里。 “怎么不回乡?” 沈令仪摇摇头。 “我娘好颜面,乡里人都知道我考中状元,在长安做官,我不敢回乡。” 昔日他好歹也是翰林院修撰,衣冠周正,风度翩翩。 眼下却狼狈的好似乞丐。 宴青菱说:“那你愿意替我哥哥做事吗?” 她知道沈令仪要自尊,故而她不是说“我给你个前程”,只是说“替我哥哥做事”。 她也知道,风雨之秋,哥哥是用人之际。 沈令仪猛地抬起头,眼底好似燃起一把烈火,将死灰都复燃。 “你,你不怨我……” 宴青菱摇摇头,“我知道谁是罪魁祸首,谁才是真正心思歹毒之人。你不是。” 第249章我受过的伤多了去了 听闻宴青菱在府外等着,康子意边跑边穿的衣服,下人跟在屁股后头追,也没追上他这个刚受过大伤的人。 青菱自从那日突然离开,直到如今,都没有回来过一次。 她这次过来,是不是来看望他的伤势的? 冲出大门口前,他束发的银冠还没戴好,干脆不戴了,胡乱扔去一旁,任由头发披散着。 见她人还在,康子意用力喘息着,松了口气。 真怕慢一点她就走了。 可她的脸色不对。 康子意心头那股欢喜,在看清她眼底的冰凉时,被浇灭了个彻底。 这样的眼神,俨然她很生气,不只是生气,甚至还有对他的厌恶在里头。 “怎么了?” 宴青菱盯着他,语气清冷,“你为什么让人去打沈令仪?” 康子意唇线紧绷。 “你是为他来的?” 宴青菱说:“你告诉我为什么?” 康子意眸中透出一股怒气。 “你说为什么?他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媳妇走这么近?” 宴青菱现在听他说“媳妇”便恶心得紧。 “我不是你媳妇。” 她咬牙切齿的强调。 康子意摊手,“长安城哪个不知道,你是我……” “你打了他多少次?” 宴青菱不耐烦的截断他的话。 康子意满眼猩红的看着她,“你为他讨公道来了?” “对。” 这个公道,官府没法给沈令仪。 可他无故挨打数回,到底跟她有关,事情因她而起,她就不能不管。 “十来次吧,”康子意吊儿郎当地说,“你想怎么样?” 宴青菱道:“去给他道歉。” “你做梦!” 康子意拔高了声量。 如今沈令仪不过一个被罢官的庶民,就是他没被罢官的时候,也只是翰林院修撰,依然不会被他放在眼里。 给这样一个人道歉,如何可能? 在她越来越冷的目光中,他又说:“也不是不行,你跟我和好啊,我还对你言听计从。” 宴青菱对他勾了手指。 “你跟我过来。” 康子意跟着她走到偏处。 宴青菱摆了摆手,她身后的侍从一拥而上,把康子意拳打脚踢胖揍了一顿。 “十次是吧,还差九次。” 他这阵子就别想出门了,出门便揍一顿,揍满十次为止。 - 宴清风以为,她都喊婆母了,便是真心要与他在一起了。 只是心中还有隔阂难破。 岂料当日夜里,他同往常一样溜进她寝宫,刚上床榻,刚抱住她,就见寒夜中锋芒一闪。 他知道那是匕首。 明明可以躲,他却没有丝毫避让的动作,任由她把匕首扎进了肩心。 只是在皮肉被刺破时闷哼了一声。 在她扔掉匕首后,他捂着伤处,说道:“叫张惊鹊过来吧。” 他并不想用张惊鹊,但其他的太医会向宣王报信。 这事儿不能闹大。 卓明月立刻去殿外交代婢女传张太医。 回进寝宫内,她找了条白帕子叠起来递给他。 宴清风没有伸手去接,阖了阖眼,喉咙发干。 “还是那么恨我吗?” 卓明月没有解释,也没法解释。 这一刀,倒的确与恨无关。 匕首是她白日里准备好的,这一刀也是她无论如何都要刺的。 她想过,尽管大长公主对宣王起了杀心,可到底是二十年夫妻。 不让大长公主真真切切地看到宣王对儿子的伤害,又岂能狠下心下死手。 没有一个母亲能容忍伤害自己儿子的人。 这道伤,伤在宴清风的身上,也将痛在大长公主的心里。 寝殿的支摘窗未关,微凉的夜风袭来,吹起了软翠色纱幔。 宴清风用力捂着肩处,浓血从指缝中溢出,他牙白寝衣的袖口也染得通红。 那道苍凉的目光紧锁着她。 “卓明月,你说话。” 他嗓音沙哑,他的眼神一直在表达他不责怪,他会理解。 可卓明月牵了牵唇,仍是无言。 他对她有恩,有亏欠,到底是恩更多还是亏欠多,她算不明白这笔账,也不会去算。 除此之外,其实什么都没有了,恨也没有,爱更没有。 “做了个噩梦,一时冲动,你……别多想。” 这借口够拙劣,不高明,宴清风想信,却没法信,唇抿成了拧巴的直线。 “你藏把匕首在床上,是为了防我?” 卓明月摇摇头。 一把匕首能防住他什么呢?今日这一刀能成功刺进去,她也有点意外。 毕竟他的身手,遇袭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张惊鹊很快赶来。 他一看到坐在床榻边的宴清风,反应很快的行礼,再低着头为他处理伤口。 一层又一层的绷带绕在了宴清风肩膀上。 卓明月提醒道:“绑结实些,他爱动。” 要足够厚,叫大长公主能看出来他受了伤才好。 张惊鹊没有多问,只是照做,将宴清风的肩膀处绑了许多层绷带,哪怕穿上外袍也会很容易看出里头有蹊跷。 宴清风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她,此时的目光又深邃了几分。 有时她的确会关心他,例如现在,她了解他好动不安分,不会好好养伤,故而叮嘱太医绑结实些。 难道不是因在意,才会关心吗? 他忽然想起土豆说过的一句话。越是爱,越是恨,有恨便说明还爱。 想到此处,宴清风不由得勾了勾唇。 张惊鹊很快便处理好伤口,躬身告退,寝殿中又只剩了两人。 宴清风看着卓明月,温声问她:“你有没有想过,我死了你怎么办?” 他死了,谁来护着她? 卓明月实话实说:“没想要你死。” 宴清风低着头想了一阵,嗓音很哑。 “没问过你便轻薄你,是我不对。” 他穿戴好衣袍,起身往外走。 卓明月对他说:“明日你会去王府看你母亲吧,他若问起伤口,你……” 宴清风道:“就说被刺杀了。” 他绝不会说是她做的,平白给她添麻烦。 他是最盼着母亲能跟她好好相处的,自然不会透露这种事。 “说刺杀,那她就一定会追根究底的,”卓明月捏紧了衣袖,道,“你就说父子切磋了番,不小心伤了吧。” 宴清风没有多想。 这也是个好理由。从前父亲教他习武,总是要切磋的,难免会受伤。 “嗯。”他说。 卓明月得了他这个回答,心下一松,便不再吭声。 宴清风笑着调侃道:“事情做了,知道怕了?” 卓明月垂着眼眸,依然没有解释。 “没事的,”宴清风宽慰她道,“我受过的伤多了去了,这个算什么。” 第250章送他 被单和床褥都染了血迹。 卓明月换好那些,看到宴清风又去抱了被褥,亲自铺在床边地上。 他的动作熟稔又自然,好似不曾受伤。 见她呆立在床边,宴清风说:“好好睡,别多想。” 卓明月有点恍神。 宴清风轻笑,“要我陪你睡?” 卓明月立刻钻进了床上被褥里。 他倒是很快就睡去了,发出了轻微的均匀的鼾声。 她辗转反侧,有些难眠。 真可笑,方才竟然在某一瞬,看着他心满意足的模样,她心中莫名起了愧意。 为什么要有愧意? 为什么? 可他为什么这么笨,从前被人设计,他中计。现在被她利用,他还是上套。 她的手摸上小腹。 你可别像了爹,做人还是聪明点为好,做的每一件事,也不至于遗憾,不至于追悔。 …… 去上朝之前,宴清风着手去拆肩膀处的绷带。 一晚上过去血早已止住,身上顶这么厚实的玩意儿,实在不舒坦。 见这情形,卓明月没顾上穿起鞋袜,便立到他面前,把他刚解开的绷带绑了起来,还打了个漂亮的系结。 她甚至还拿起他的外袍,为他穿衣。 宴清风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为自己套上衣袖,她低垂的眉眼近在咫尺,他却看不出那眼底里那抹暗色到底是什么。 “你这样,我会误会你愿意做我妻子。” 卓明月手上一顿,继续帮他束好腰封。 他下朝后便会去看望大长公主,只要现在他不把绷带取下来,到时候大概率也是不会取的。 宴清风又问:“我可以这样误会吗?” 卓明月扯开这话,“你还是想想,等段以珩的事传回长安,你怎么面对这朝局吧。” “拿脸面对,还能怎么面对,”宴清风漫不经心道,“大臣们有几个傻子,先前真能被蒙在鼓里?都是装聋作哑罢了。如今我非说陇西那位是冒充的,看有几人不信。” 卓明月抬起眼帘。 “指鹿为马?” 宴清风点头,“嗯。” 卓明月道:“派谁去剿灭?” 宴清风刮过她鼻梁。 “探探风再决定让谁去。” 他见她拿起冠帽,顺其自然的把头低了下来,方便她触及他的头顶。 她把冠帽放在他手里。 “不早了,去上朝吧。” 她站在原处,望着他背影,心里头估摸着,隔那么远都能看出他肩膀处不对劲,大长公主应该不至于看不到吧。 宴清风翻窗而出前,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她竟敢在目送自己。 心头划过一阵暖意。 这大概便是,且离且去莫思量,倚门红翠多相望。 真好,又是有媳妇的一天。 - 做母亲的向来心细如发。 在看到宴清风的第一眼,段知菁便问:“你肩膀怎么了?” “小伤,没事,”宴清风云淡风轻道,“父亲来过没有?” 今日势必要叫父亲写份和离书,他若迟迟不来,便要派人去请了。 段知菁见儿子受了伤,诸事都抛却脑后,上手去扒他衣襟,“我看看。” 宴清风挥开她手。 他这么大人了,怎么能被母亲扒衣服,多别扭。 “就一点小伤,真没事。” 段知菁却不信,一点小伤,怎么会包扎得这么厚实,这看起来显然伤了一片。 “谁伤的你?” 她脸色越发暗沉凝重。 宴清风见她如此,更不想她追究到卓明月身上去,便道:“跟父亲切磋,有所失误罢了,母亲,这种伤我们男人都不放眼里的。” 是宴幸川动的手?可是宴幸川不是瘸了一条腿,如何打得过清风! “那你父亲,伤到没有?” “没啊,”宴清风胡扯说,“我让着他的,他不是腿有伤么,我总不能趁人之危,便让了几招,结果自己反倒折了。” 段知菁退后两步,失神跌坐在圈椅上。 身为人子,被孝字束缚住,总不会真正对父亲出手。 故而父子相争之局,正如卓明月所说,是必死局。 “母亲,怎么了?”宴清风见她脸色不对,握住她肩,“哪里不舒服?” 段知菁沉重的摇摇头。 “去书房把你父亲叫过来。” 宴清风刚准备去,段知菁起了身,“不必了,我去寻他吧。” 宣王独自在书房中。 段知菁到时,他正枯坐在案牍前,双手握一纸和离书。 见着她,才恍然回神,当着她的面,按上了手印。 段知菁拿过来,一一阅过,果然比当初那纸乍然看到的休书入眼得多。 没有说她所犯七出,没有列举她失德之处。 只是结缘不合,盼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墨迹早已干透,想必他写了至少有半个时辰。 段知菁指腹沾了印泥,按上自己的手印,再将它仔仔细细叠起来,藏入怀中。 “你许久不尝我的手艺了,这是我留在王府的最后一日,便为你做一顿午膳吧。” 宣王往宽大的椅背上一靠,捏了捏眉心。 “不必了,你走吧。” “喝酒了?” 段知菁嗅到这书房里一股浓郁的酒香,想必哪个角落里,躺着几个空酒坛。 “我给你煮碗醒酒汤。” 宣王看着她,笑了笑,“你这是哪一出?” 段知菁没管他怎么说,自顾自去膳房熬了汤。 端到书房时,他仍然坐在那里,怔怔地看向她。 他没有伸手来接,段知菁便把这青瓷炖盅放在了他面前的案牍上。 宣王的视线久久凝着这炖盅,仿佛透过它,望见很久远的过去。 “你上回给我做这东西,是孩子们都还小的时候。” 后来他再如何喝得伶仃大醉,她都不曾管过。 段知菁说:“的确太迟了,回不去了。” 她作势要将炖盅拿回。 他握住了她手腕,她腕部瘦得只余骨头,好似再用力点,这腕骨便能碎了去。 “我会喝的。” 段知菁看着他拿起炖盅,掀开顶盖,那白玉勺在汤中舀了舀,递到唇边。 “宴幸川,”在他入嘴之前,她问,“你还记得我做的醒酒汤的味道吗?” 宣王嗅着勺中汤药散开的气味,眉头渐渐敛起。 那勺依然在唇边,却迟迟没有入嘴。 段知菁道:“你说我们从无夫妻情谊,并不对。毕竟你向同僚吹嘘我被你收服之时,其实也心知肚明。” 宣王掀起眼睑,眼底血丝红得密密麻麻。 “都到了这时候,还要翻旧账?” 第251章逼死 段知菁摇头,发间的累丝双鸾金步摇泠泠作响。 “被我逼着交出兵权后,你一直对我心怀怨气,认为我合该受着,忍着,因你付出太多了。” 宣王看着勺子中深褐色汤药中那一点药渣。 “都分开了,陈年往事就不必说了。” 他把勺子扔回炖盅里,“你住哪儿,住儿子府上?” 段知菁的目光,随着他放回勺子的动作下沉。 “如今我做的醒酒汤,你都不肯喝了?” 宣王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随即笑了起来。 “阿菁,你有什么心思,都会写在脸上。” 段知菁别过脸去。 是啊,她的心思向来躲不过他的眼睛。 但他也不是一一都能勘破。 “当初我确实跪求父皇,不要让我嫁给你。可你却不知道,我只是不愿意出嫁,我求父皇让你入赘给我。但无论出嫁还是招婿,我没想过同别人成婚,只是你。” 她从来就没有拒绝过这桩婚事。 宣王握着白玉勺的指尖微微颤抖,“如今怎么又肯说了?” 段知菁眉眼柔和的望着他。 “醒酒汤凉了就不好了,趁热喝了吧。” 女人突兀的柔情,往往是穿肠毒药。 她很久没同他这样说话,好多年了。加之她那么紧张的盯着这勺子,若说汤里头没点什么,那便是他蠢。 宣王没有动,只是沉默着看着她。 段知菁回望他的目光。 “敢不敢赌一次?你把它喝下去,我依然住这王府,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宣王唇边勾起讥诮的笑意。 “销不了的,我不赌。段知菁,你该走了。” 他看到段知菁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 她没有再久留,最后往那炖盅上看了眼,便离开这间书房,再看不到身影。 他仰面背靠着宽大的檀木椅,木然望着屋顶房梁,脑海中空荡荡的,宛若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 她拿了和离书就走,只留下这碗炖盅,甚至都没提她的嫁妆。 她的嫁妆大多都折了银钱,拿去给他数万将士置办了甲胄。 这些,总要还给她的吧, 正想着这事,书房中走进一人。 是跟在儿子身边多年的心腹,土豆。 宣王捏了捏眉心,“和离书都给了,清风还有什么不该满意?” 土豆从怀里拿出一张图纸,展开,放在他面前。 宣王瞥了眼。 “这什么?” “是南缘寺的图纸,”土豆说,“王爷你还记得,青菱小姐在南缘寺中发生的事吗?” 宣王眉宇紧锁,目光沉沉。 “怎么。” “王爷就真的猜不到,那事到底是谁做的,还是王爷不敢去猜?” 宣王沉暗的眼底里出现一丝裂痕,“是清风叫你来的?” 土豆神色微微一顿,并没有解释。 这份图,是卓姑娘给他的,也是卓姑娘叫他来同宣王说这些。他毕竟欠了卓姑娘一条命,这件并不伤天害理的事,他自然肯做。 “这份图,是在御书房找到的,是段以珩留下来的。” 宣王阖上眼,闭口不言。 土豆继续说:“凡事都有因果,段以珩为何这样去害青菱小姐,他怨恨的究竟是谁,宣王想必心知肚明。” 说到底,若无宣王的步步紧逼,段以珩未必做到这地步,青菱也未必受这样的苦。 宣王猛地一拍桌子,猩红的眼泣血一般。 “滚!” 土豆立在原地未动,卓姑娘交代他说的话,他还没有说完。 “王爷,青菱小姐实在命苦,若不是顾念亲人,她早就自寻短见了,王爷真就不心疼她吗?” “滚!” 宣王猛地起身,佝偻着身子,手臂将案牍上的东西尽数挥去。 砚台砸落到土豆的脚边。 那张南缘寺的图纸也飘落下来,缓缓落地。 宣王双手用力撑着案牍边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从不敢去想女儿受过什么苦,明知始作俑者是谁,他宁愿相信真是狄国人做的。 与他无关,那他心中便少背负一些。 不必沉重的如眼下这般,要把他整个人压垮了去。 土豆何时离开的书房,他并不知道。 等他回过神来时,面前的炖盅早已凉透。 他挥翻了笔墨砚台,挥翻了那一堆折子,却唯独这盏炖盅还在眼前。 清风让土豆来说这些,想必也是要他的命了。 活了这几十年,他想是为妻付出良多,为她将自己所不舍的,都舍弃了。 而儿子,儿子从牙牙学语的婴孩到如今,多少个寒冬腊月,他亲自陪着操练。 看着儿吃苦,看着儿长大成人,再给他权势,荣耀。 可到头来女儿被他害苦,妻儿都要他死。 他这几十年,究竟活了个什么? 他捡起地上的笔墨砚台和纸,磨了砚,左手用力握住了右腕,才叫落下的字迹不至于颤抖的厉害。 有许多事,他得交代给清风。 有许多话,他还得留给妻女。 写完一张又一张纸,怎么也写不完似的,直到冯志在外头禀道:“王爷,夫人出府了。” 他才落了笔。 转身,从多宝阁抽屉里拿出一只精雕的小瓷瓶。 抽屉敞开着,他没有合上,小药瓶的塞子拔出来,再安放在案牍上。 做完这事,他拿着炖盅去了荷塘边,仰起头一饮而尽后,把手里的炖盅猛地扔出去。 眼看着浪花起,余波平。 - 玉华宫中,几个婢女偷偷说个不停。 “怎么会这么突然,宣王四十岁都没到呢。” “说是大长公主要同他和离,宣王便一时冲动喝了毒,真没想到宣王还是个痴情种。” “大长公主听了这消息,当场昏死过去。” “那不是还有感情嘛,为什么要和离啊?” “说起来,宣王家的人尤其爱和离,摄政王和青菱小姐不都……” 卓明月修剪着枝桠,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头。 想必她送的礼,宣王尽数收到了。 一切都很顺利,却不知怎的,她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她放下剪子,“备轿,去宣王府。” 春桃赶紧劝道:“这不行吧,娘娘您有身子,宣王府办丧呢,有身子的人容易被冲撞……” “无碍。” 春桃拗不过,只能去备轿。 她刚到宣王府,便被人带去了宴清风面前。 宴清风一身缟素,手里捏着一张图纸,正问着土豆。 “你去找我父亲做什么,给他这东西?” 土豆跪在他面前,一声不吭,却在看到卓明月被带过来时,急道:“跟卓姑娘没有关系!” 实在有些欲盖弥彰。 宴清风看向卓明月,眼尾泛红。 “那你来告诉我,这东西怎么到了土豆手里,他又为什么要给我父亲?是土豆要我父亲的命吗?” 卓明月想也没想,便道:“不是他,是我。” 第252章你可曾愧对一人 “但我并没有要宣王死,”卓明月面无异色道,“只是他一而再为难于我,我拿此事膈应他一下罢了。可你说他因这事便要自尽,这对我来说,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实则,要逼死宣王,卓明月觉得大长公主一人并不能够。 她要让宣王对青菱心疼,愧疚。 这份愧疚他无从弥补,也无从面对。 让土豆去说这事,便是让宣王误以为是儿子的意思。 这便是众叛亲离,一家子都盼着他去死的滋味。 哪怕做到这地步,她依然不认为一定能成。毕竟人心,终究是不能揣摩的。 直到听到宣王真的薨了。 卓明月才恍然发现,其实他的确爱妻子,也爱儿女。所以这世间能叫他妥协的,是家人,唯一能压垮他令他寻死的,也是家人。 宴清风哑声说:“我说过,我会护着你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问:“我挨了一巴掌,你告诉我不会有下次了,那这次就能算了吗?” 他便哑口无言。 卓明月心平气和道:“我做的事我认,但你说他因为这一件事便死了,我不认。他是你父亲,你该知道他不会那么脆弱。你哪怕再悲痛,也冷静一下,不要将他的死,不分青红皂白的怪罪于我。” 宴清风摇摇头,垂下疲惫的眼眸。 “我没有怪罪你,我只是……” 他说不出来心里的感受。 哪怕父亲的死,不是这一件事促成,可到底父亲在死前,也受了这沉痛一击。 他也知道无论明月做了什么,怪不得她,是父亲想要动手在先。 卓明月抬起手,缓缓靠近他的脸,他眼里的光随着她的靠近愈来愈亮。 在将要触及他脸畔时,却停住,缓缓下落。 宴清风捞住她纤腕。 “是我错,不该这样对你,下次不会了。” 他很疲惫,眼皮耸拉着,语气里带点讨好的意味。 父亲的骤然薨逝叫他心力交瘁,母亲承受不住晕过去几回,青菱在照顾着。 这丧事就他一个人强撑着在操持。 忙完这事,还得操心陇西的事。 他晓得人在悲痛又极度劳累之时,容易愤怒,容易失智,他得掌控好自身,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明月委屈了。 “不怪你,我知道你这两日心里不好受,”卓明月难得对他这样体贴,也难得劝他,“人各有命……你振作一些。” “嗯,你回去歇着。” 宴清风放开她手腕,转而看向土豆。 “你一而再擅自行事,我从未罚过你。事到如今,你不能再留在我身边了,哪里能高就,哪里去吧。” 土豆向他磕了一个又一个头。 “将军!” 除此之外,无法为自己辩驳一句。 …… 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土豆出王府大门之前,还强撑着笑对卓明月说:“没事的,在主子身边呆久了,换个地儿也好。” 卓明月对他有愧。 “是我害了你。” 她却连实话都不敢说。 “咳,说什么呢,这都是咱倒霉,”土豆叹口气,“你哪能想到王爷会自尽啊。” 他原本设想中,替卓姑娘办完这事,他可能要挨王爷揍,再被主子责骂。 万万没想到竟有这样的结果。 只是在事发之后,他也想着,若是主子一定要迁怒,将王爷的死归结于此,那他便一人担了便是。 卓明月喉间一哽,缓缓道:“你有去处吗?” “我有钱,还愁没有去处?这些年我可存了不少银子的。” 他特地摆出满不在乎的模样来,好叫她不至于那么愧疚,向她摆了摆手。 “走叻!” 卓明月望着他背影,土豆故作欢脱,可到底是落寞的。 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去想,是不是本可以有更好的办法,不必牵累土豆? 罢了,罢了,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离开王府前,卓明月回头望了眼,她想去看看青菱,宽慰几句,却又无颜见她。 她让春桃在马车中陪她。 回宫这条路上,经过闹市。 外头人声鼎沸,小贩的叫卖声热闹,街边各种吃食的香气透过厚重的车帘,涌进鼻腔。 春桃忍不住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张望。 “娘娘,这长安城变化好大。” 她是宫女,难得出宫的,上回在这长安城闲逛,已是两年前的事了。 若在平时,卓明月定陪她下马车走走,可今日实在没什么力气。 分明是赢了,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可这心里头,却是半点不畅快。 不仅不畅快,甚至堵得慌。 “春桃,你有没有对不起过什么人?” 春桃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绷紧了,“娘娘,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您的事啊!” 卓明月摇摇头。 “不是……是朋友,她掏心掏肺地对你,帮过你,但是你却做了叫她伤心的事。” 她要保住自己,势必要对宣王动手,否则任由宰割兴许不久之后死的便是她了。 可那到底是青菱的父亲。 青菱处处向着她,处处帮她,可她什么都没为青菱做过,还做出了这样伤害她的事。 “那就同她道歉呗,”春桃不以为然,“我跟红杏也会吵架的,有时伤了她心,我就把我的菜让给她吃,她就高兴了。” 卓明月不敢对青菱说实话。 不敢道歉。 甚至不敢面对。 她沉思须臾,吩咐道:“再去下宣王府。” 马车又往回驶。 出了闹市,到了相对僻静之处,再过一道弯便是宣王府了。 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春桃掀开车帘,“娘娘,前面有人在闹事,一堆人在打一个人。” 谁敢在宣王府附近闹事? 卓明月下了马车,一眼便认出那堆闹事之人中,为首的那一位。 正是青菱的前夫,丞相的嫡长子,康子意。 那群狗腿子揍得欢,康子意倒没有动手,只是站在边上大声咒骂。 “你他妈的,还敢找青菱告状,我让你告状,你他妈的!” “害老子被青菱打,老子百倍还给你!” “你他妈死定了!” 被打之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抱着头,密密麻麻的拳脚落在他身上。 他毫无反抗的余地。 倒也没有求饶。 卓明月摆了摆手。 侍卫一拥而上,将闹事的人强行驱开去。 康子意显然还没有尽兴。 “淑妃娘娘,就不必管我的闲事吧?” 他自个儿那张脸也是鼻青脸肿的,眼下咧着嘴,满脸不服气的看着她。 卓明月没理他。 她没有处置丞相之子的权力,便不会同他多费口舌。 侍卫把地上挨打的男子扶了起来。 男子跪倒在卓明月面前,低着头:“草民沈令仪,谢过淑妃娘娘。” 第253章不要告诉我哥哥 沈令仪,卓明月立刻想起来是谁了。 “你想去见青菱?” 这个地方,拐个弯便是宣王府,想必沈令仪和康子意,都是为了宴青菱来的。 沈令仪深垂着头,“嗯”了声。 “我带你去。” 卓明月虽不知青菱到底如何看待沈令仪,但能为了他去打康子意,想必是有几分情面的。 至于见或不见,青菱自会决定。 “谢淑妃娘娘!” 同是道谢,这一回他声音里多了几分活气。 康子意在旁看着,见如此情形,斗胆拦住卓明月的去路。 “他什么人,也配进宣王府?淑妃娘娘,请三思吧,恐怕青菱并不想见他。” “青菱更不想见你。” 说完这话,卓明月便示意侍卫强行请走了康子意。 沈令仪跟着她,踏入一片肃穆的宣王府中。 卓明月让芹菜带沈令仪去洗漱一番,他实在太狼狈。 芹菜也是宴清风的人。 走了土豆,宴清风的手下还有冬瓜,生姜,青葱,番薯,冬笋…… 原本他们也不叫这些名,宴清风为了好记,便都改成了菜。 …… 宴青菱把母亲扶回卧房。 “母亲,人各有命,节哀吧。” 平时宴青菱也是伶牙俐齿的,可到这时候,她除了这一句竟也不知还能说什么。 段知菁浑身的力气被掏空了,仅有的力量紧抓着宴青菱的手臂,双眼无神发灰。 “他知道是毒,为什么要吃?他明明说不会吃的!” 每个字宴青菱都能听明白,可连起来,她却听不懂了。 “母亲你在说什么?” 段知菁的手无知觉的用力,泪珠滚滚从眼眶里落下,一颗又一颗砸下浸湿了袖口。 “是我在炖盅里下的毒,可是他知道的呀,他说不会吃的……” 宴青菱的心猛地一跳。 她抱紧母亲,“母亲你别多想,既然说了不会吃,那就同你没有关系。” “是我杀了他!” 可是段知菁想不明白。 他既然明知是毒都肯喝下去,心肠到底有柔软之处。 怎么可能做出杀子的事来? 尽管子孝父,可也有一句话,叫做虎毒不食子啊! 她身子抖得厉害。 宴青菱紧紧抱着她,“你是不是做噩梦了,你怎会给父亲下毒?你不会的……” 她一下又一下顺着母亲的背。 许久,母亲才不再颤抖,慢慢安静下来。 宴青菱说:“你不要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好好睡一觉,别多想,好不好?” 她把母亲扶到床上,叫她躺下来,盖上被褥。 段知菁一直抓着她的手。 “是卓明月。” 宴青菱愣了一愣,若无其事的哄着她,“不要胡思乱想,昨晚你便没有睡,这样下去人会受不住的。” “真的!”段知菁生怕女儿不信,急切道,“是她告诉我,你爹爹会杀了你哥,她让我杀了你爹爹!” 宴青菱身形顿住。 良久后,她哑声说:“知道了,你好好睡一觉,事已至此,为了我和哥哥,你要好起来,好不好?” …… 卓明月去大长公主卧房前,也很巧,她刚到,身穿孝服的宴青菱便从里头出来。 “你来了。” 宴青菱袖子揉了揉眼睛,快步走向她,“你有身孕啊,怎么能来办丧的地方,没人劝着你吗?哥哥也真是的,半点不懂,不晓得拦你。” “没事,那些怪力乱神的我不在乎。” 卓明月心头涩痛,青菱一向很体贴人,不叫旁人为她操心,故而哪怕天塌了,也要作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来。 “你……还好吗?” 宴青菱的眼睛都肿了,眼底尽是血丝。 “我没事,就是我母亲有些伤心过度,我得照顾她,灵堂也去不了,”她催道,“你赶紧回宫去,听话,别在这。你顾好自己身子就是,别操心别的。” 卓明月却没有走,定定站在原处。 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出口。 宴青菱叹口气,轻声说:“别说,知道吗,更不要告诉我哥哥。” 卓明月怔了怔。 她什么都还没有说,青菱便叫她别说。 想来是大长公主告诉了她一些事,再结合土豆送的那张纸,青菱便对此事的前因后果猜了个大概。 可若是如此,青菱怎么能够原谅她? 怎么能够? 宴青菱目光低垂。 “我未能在父亲企图对你施害时阻止他,便不能在你自保时责怪你。” 卓明月许久不曾哭了。 却在这时候,莫名其妙的落下泪来。 “我不该瞒着你。” 宴青菱听出她声音里的哏咽,实话实说道: “方才我也想过,你若事先告诉了我,那我会怎么做?我一定会拦着你吧,然后徒劳的去劝我父亲。到最后……便是我父亲背负血债,我哥哥痛不欲生,我也同样追悔莫及。所以啊,明月,你没有错。” 宴青菱并非圣贤。 她心里也会有道坎,可是在看见卓明月的那一刻,她实在没法责怪。 卓明月活得太辛苦了。 怎么怪她呢? 她被哥哥伤得如此,也差点死在母亲手里,父亲也是,还想着做去母留子的事。 宴青菱虽叫过嫂子,可事实上,她比卓明月还年长两岁。 所以她喊的是嫂子,却把人当作妹妹,当作家人。 都是一家人,没有谁轻谁重。 哪怕不是家人,也得论个是非对错。 …… 宴清风听说母亲又晕了一回,过来看看。 遇见了正欲离开的卓明月。 “怎么还回宫?” 卓明月说:“过来看看青菱。” 宴清风看了眼她身后不远处,宴青菱在同沈令仪说话。 收回目光,落在卓明月脸上。 “哭过了?” 卓明月避开他目光,“风迷了眼。” 宴清风心想,或许是他的质问叫她伤了心了。 “明月,刚刚冯志查明白了,我父亲的死跟你无关,案牍上虽然有个瓷瓶,里头的毒药丝毫不动,那毒是下在炖盅里的,炖盅里的汤是……” 是母亲煮的。 这话他咽了回去。 所以父亲会死,有更多的原因。 宴清风庆幸自己方才没冤了她,没对她说过重的话。 “明月,能不能抱我。” 很简单的几个字,宴清风却做了很大的努力才说出口。 实在太累了。 他这么大个人了,在这种时候,还是很想要被人抱一下,哄他说没事的,会过去的。 但她是卓明月,很有可能会拒绝他。 第254章我要的是解释 宴清风自嘲的笑了笑。 哪里是很可能,是一定会拒绝。 “早点回去吧,你顾好自己,我忙完了这阵,再来找你。” 他转身,却被拉住了衣袖。 于是他再转过来。 “嗯?” 卓明月抱住了他的窄腰。 她答应了青菱的。 青菱对她说:我知道哥哥从前做的那些事,叫你心里过不去。可是这些天,我没法兼顾哥哥和母亲两个人……你哄着他点,陪他走出来这一件事,好不好?就当是为我。 她没有办法拒绝青菱。 也不会拒绝。 这一刻,宴清风有些恍惚。 他僵着身子没有动,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他忽而想起来,从前父亲同他说过,为何盼着他成家。 并非只为了绵延子嗣,延续香火。 是你在战场厮杀时,能有一个必须活下去的信念。 是你忙到深夜,精疲力竭地回家,有个女人为你留那盏孤灯。 是你遇到难以承受之事,几近崩溃的时候,有一个怀抱。 她柔软,羸弱,却有能支撑起你的力量。 卓明月轻声说:“这阵子,你也确实累了。我不懂怎么安慰人,但是,宴清风,现在我是真的希望你能走出来这些事。” “嗯。” 他嗓子很哑。 缓缓后,又“嗯”一声。 “你是在可怜我吗?”他问。 卓明月摇头。 倒的确没有同情他的成分在里头。 她去同情一个能拿捏她生死的人,怕不是脑子坏了。 宴清风心想,若不是同情,那她便是真的在心疼他了。 他拥住她。 “我能走出来的。” 有些人没有崩溃的资格,譬如他。 他不仅有家,还有更多的事和人在等着他,他必须振作起来,而且是尽快。 “我去看下母亲,你等我。” 卓明月“嗯”了声。 青菱还在同沈令仪说话。 宴清风便绕过他们,走进母亲的卧房。 段知菁躺坐在床上,见儿子进来,目光死死的盯着他肩上那处明显绑了绷带的地方。 “你同母亲说实话,这伤到底怎么来的?” 宴清风避之不提,“母亲,下人说你没怎么吃东西,这样可不行啊……” “回答我。” 段知菁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知道我为何会煮一碗醒酒汤给你父亲吗?卓明月说他会对你不利,然后你又受了伤,你说是被父亲伤的。” …… 后面的话,宴清风听不太清了。 他也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出的这间卧房。 卓明月还站在那里,是他让她在那里等着他出来的。 他说很快就出来的,可他在里头枯坐了大半个时辰。 他走到卓明月面前。 卓明月静静看着他,“有什么话,就说吧。” 宴清风说:“卓明月,从我认识你的第一日起,你便在撒谎。” “嗯。”她不否认。 宴清风笑了笑,却是比哭还难看。 “可我依然想要信你。” 卓明月问:“你怀疑我什么,又想信我什么?” 宴清风指了指肩上的伤。 “这一刀是为什么,你解释给我听。你又什么,叫我告诉母亲,说是父亲刺的?” 卓明月心想,是啊,她堵不住大长公主的嘴。 可原本料想着,大长公主不会说出来的。 大长公主以为自己杀了夫君,又怎么会,一五一十的交代? 可她竟是根本没想瞒着儿女。 “卓明月,你解释吧。” 宴清风催着她给一个理由。 他答应过,往后都信她的,只要她给的理由合情合理…… 卓明月说:“换作是你设身处地,也不会坐以待毙的。没有人能安心等死。” 宴清风目龇欲裂,“我要的是解释!” “这就是我的解释。” “好,好。”他连说了两声好,声线渐冷,“你不必回宫了。” 卓明月被番薯请进了王府中的一间厢房。 这间厢房里能听到灵堂中的哭声。 一日三餐会有人端来,但她无法离开,门口站了侍卫,窗外也守了人。 第八日的深夜里。 门被推开。 宴清风走进来时,她也还没有睡,正坐在茶几边喝水。 肚子渐渐大了,她不容易入睡,也容易渴。 “你倒是吃好喝好。” 他语气里有讥讽的意思。 想是听了下人说她胃口挺好,给什么吃什么,一点没少吃。 “这不拼命自保,就是为了好好活着,我怎么会亏待自己。” 他眼底乌青,目光凉凉的看向她。 “我说过会护着你,你为什么不信我。” 卓明月掀起眼帘,“我为什么要信你?” 只这一句话,便激起他的怒火。 他夺过她手里的茶碗,猛地掷在地上,哐当一声巨响,碎瓷四溅。 仍不够解气。 茶几上的琉璃花樽也被他砸了去。 这屋子里所有的瓷器,有一件砸一件,直到没了落脚之处。 他满目猩红的看向依然端坐的女子。 溅起的瓷片割破了她的脸,一道细小的口子,往外一点点渗着血珠。 她淡淡的看着他,眼底里依然没有波澜。 他踩着一地碎瓷走到她面前,修长的手指扼住她下颔,令她抬起脸。 卓明月闭上眼,没有直视他的目光。 “你该怪你自己,”她说,“我同你说过的,收了你父亲的权力,你不肯。你也说过,我做什么都由我。” 宴清风一字一句的说:“你都做了什么啊卓明月,我允许你害死我父亲吗?” 他能容忍她拿一些事去气他父亲。 他以为只是那一件。 却不曾想,她为了逼死父亲,还利用了他母亲。 卓明月轻嗤。 “他难道不是想要我的命吗?” “可是李朝瑶没了!他不会再杀你夺你孩子了!你为什么还是要这么做!” “你到现在还没明白,”卓明月说,“他要我死,跟有没有李朝瑶无关。” 若要抢孩子给李朝瑶,大可不必要她命。 只是容不下她罢了。 他扼着她下颔的手指越发用力,掐进她骨血里一般。 卓明月疼得蹙紧了眉。 “你还让我母亲去杀李朝瑶。” 宴清风说了这话,死死盯着她的脸。 “你知不知道,我母亲差点也死了!那簪子只差毫厘,便会危及性命!” 卓明月知道的。 她没有什么好辩解。 大长公主曾经那么待她,难不成她还会为此懊悔? 有湿润的东西,一滴一滴的落在她脸上。 宴清风恨她,也恨自己。 “是我被女色迷了心智,”他说,“你好毒啊,卓明月。” 第255章我凭什么不能挣扎 他后悔。 当初不该见色起意。 不该纠缠着她不肯放手。 “我救过你的命。” 宴清风的手下移,扼住她脖颈,五指却未收拢。 他声音沙哑难辨,“你这样对我。” 卓明月说:“我也救过你,你又是如何折磨我?” 她指了指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这里还丧生过一条命,记得吗?宴清风,我不欠你的。” 宴清风颓然松开她脖颈。 他眼里凝起的狠戾渐渐破碎,土崩瓦解,他人也垮下来。 她也是救过他的。 羸弱的身子,把他这个庞然大物扛进山洞里,悉心照料,叫他起死回生。 可他又干了什么? “是因为还恨我,才这样报复我?” 卓明月摇头,“早就不恨了。我说得很明白,我只是自保。” 她歹毒。 要杀她的人,就不歹毒吗? 只因她活了下来,她便是错的那个吗? 宴清风安静下来,一直看着她。 这张脸,依然美的不可方物,是叫他一见倾心,又执意占为己有的女人。 却也是唯一叫他一败涂地的女人。 他知道父亲有错,他也知道她只是自保。 可是她在拿匕首扎他的时候毫无顾念。 “等孩子生下来,你……” 他看向她的肚子,闭了闭眼,“你就走吧,离开这里。这辈子,我们永不相见。” 卓明月按着扶手,站起身。 “倒也不必等孩子生下来,我现在就走。” “得等,”宴清风说,“孩子我要。” 卓明月猛然看向他。 宴清风自顾自的继续说:“你就当没生过他,我会同他说生母死了。你离开之后过的如何,我不会管,改嫁给谁,我也不会管。但不要再出现在我孩子面前,不要企图让孩子认你。” 他神情淡淡,透着势必要痛改前非的毅然决然。 对卓明月动手,他做不到。再把她留在身边,他便对不起父亲。 孩子是他的血脉,他要的,母亲也要这个孙子的,便不会给她带走。 卓明月双手捂着小腹,直直的看着他。 “你想要孩子,许多女人都可以给你生,为什么一定要我的?” 先前若听到她这样颤抖又委屈的语气,他一定会心软,什么都依他了。 可现在,他麻木道:“显然孩子在我这才有好前程,你不会自私到非要他跟着你吃苦吧?” 这便是他这八天来,想出的报复她的法子了。 “你该庆幸,若是别人做了这样歹毒的事,我定然会要她不得好死。卓明月,只因为是你。” 他仗着比她高,居高临下的姿态,告诉她此事不容拒绝。 卓明月双膝落地,膝下是一片碎瓷。 她仰起脸。 “那一日跪在钉板上,你同段云锦坐在那,我也有看向你的。” “我想只要你救我,我原谅你冤我。” “但你没有。” “你把我送去段云锦府上供她解闷的前一夜,我也有求你的。” “我想只要你护着我,不送我去,我可以认定你。” “可你让我认定你,却一次次把我丢进深渊。” “宴清风。” “你如今说会护着我,问我为什么不信。” 卓明月指着心口,一字一句的问:“你告诉我,它凭什么信你?” 宴清风盯着她膝下漫开的血。 挪开目光。 脑海里仍然是那一片凄惨艳红。 明明她跪下来,是求他不要分开她母子,嘴里却倔强的没有一句哀求的话。 反而是质问。 她知道,他曾经把对她的愧疚刻进骨血中,也曾告诫自己无论再遇到何事,信她,向着她。 所以相比苦苦哀求,提起他的亏欠更有用。 宴清风狠下心来。 “你选了不信,那便恨我到底吧。” 放过她,不要她赔命,已是他对她做到的最仁慈的事。 别的,他不会再妥协。 是她先狠心至此的。 卓明月的眼里,便真的有了恨意。 “宴清风,你生来尊贵,这世上之物和人,都是你唾手可得的,从来只有你拿捏别人死活的份。” 她踩着瓷片站起身,微红的眼底透着森然的凉意。 “可我呢,我是你们抬脚便能碾碎的蝼蚁,我东躲西藏,在你们眼里无所遁形,我还是你的玩物,你不爱了,便是我死期。可我凭什么只能倚仗你的爱活着,我凭什么不能挣扎,凭什么?!” 宴清风手指微微蜷了一下。 “你疯了。” “我怎么不能疯,”卓明月揪住他衣襟,拉扯着,“若死的是我,你父亲会付出任何代价吗,不会!你会怨恨他一阵,又或者几年?” 无论是一阵还是几年,终究他会淡忘,与父亲和解,继续父慈子孝。 宴清风没有拉开她。 “死的是你,我父亲也会付出代价的。” “是吗?” 卓明月嘲弄道:“我也算死过一回了,你母亲仗杀我那回,除了悲痛你还做什么了,她付出代价了吗?有吗?” 宴清风唇线紧抿着。 他沉默。 直到她身子滑下去,眼见着要落地,他拽紧了她手臂,把她拉到一边,按在圈椅上。 “我也没有要你死。” “我只是要这个孩子。” 他与卓明月是不想再相见了,可孩子是他的骨肉,也并非完全为了报复她,他是真的想要把孩子留下来。 卓明月不再同他多说。 显然,说什么都是无用的了。 宴清风握着她肩膀,死死看着她的眼睛,“你也不喜欢这个孩子,不是吗?我会待他好。” 卓明月双目无神。 “那我便不生了,想小产还不容易。” 宴清风一怔。 这话是她说出口,他便害怕她真的做到。 他咬牙切齿的说:“你敢。你已经害死我父亲,再杀我孩子,我不会原谅你。” 卓明月笑,“你本来就不会原谅我。” 面前的男人呼吸声粗重,胸膛此起彼伏。 那只握着她肩膀的手,似要她的肩骨捏碎了去。 “你还是很笨,”卓明月笑他,“你可以骗我说,不抢孩子了,再等我安心生下来便是。你连骗我都不会。” 宴清风说:“我不似你,满口谎言。” 卓明月点点头。 “你当然不似我。因为你不需要说谎,便是人上人,无人敢欺你。” 宴清风看了她良久。 当卓明月以为他还要说什么的时候,他重重拂袖,转身而出。 几个下人进来收拾一地狼藉,没一会儿便收拾得一尘不染。 只是这屋子里空了不少。 方太医来给她处理膝盖上的伤。 卓明月看着他低着头上药,动作细致,突然说道:“你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为宣王做事,也是个胆大心细的人。” 方太医说:“微臣只知奉命办事。” “宣王给你留了活儿吧。”卓明月问。 第256章嘴贱能让你痛快点吗 她话落,方太医的神色便明显一顿。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问她言下何意,只是若无其事的草草结束了手上的事,向她告退。 卓明月便明白了。 确有其事。 宣王总有些身后事要安排的,关于她的。 “怀孩子,得晒晒太阳的,”卓明月说,“你照料我的胎,这话总得去告之摄政王。” 方太医颔首道:“是。” …… 五日后,她被转送到摄政王府上。 也就是昔日的将军府。 刚踏进那间熟悉的偏院,又有小厮来传话,说主子要让她再换间屋子住。 然后她又辗转入那间更熟悉的卧房。 宴清风后脚跟了进来。 “这间屋子和那个偏院,何处叫你更痛苦些?” 他想,她应该更不喜欢这间卧房。 在这里她失去清白,在他身下辗转承欢,被迫讨好他,侍奉他,一夜又一夜。 软刀子磨肉的日子想必更痛苦。 所以他偏偏要她继续住这里,叫她想起那段日子。 卓明月的视线草草掠过这间屋子。 似乎哪儿都没变化。 只是那落地的青花瓷瓶中,原本插的是桂花,如今却换成了一株木丹。 宴清风顺着她目光也看到了此处,三两步上前,把瓶中的木丹花拔了出来,扔在地上,还踩了两脚。 幼稚。 卓明月的脑子里就这两个字。 明明比她大了四岁,可做的事,总是很幼稚。 宴清风面色铁青,“忘记交代下人了,早就该把府上的木丹都拔干净了。” 卓明月问:“还有别的事吗?” “不然,你今日住这里,明日睡那个偏院,轮流着睡。” 宴清风说着他自认为非常恶毒的主意。 卓明月静静看着他。 他说:“门口可以晒太阳,但你不能多走半步。每日喝完安胎药,不会再给你甜食祛味,也不会有人同你说话……” “你这不是在跟我说话吗?”卓明月说。 要怎么做,直接做就是了,还先来告知她,这样能提前让她感知到痛苦吗? 宴清风顿了顿,继续说:“我不会对你有半句好话。” “太医有没有告诉你,母体心情愉悦,孩子身体才会好?” 她轻描淡写的说。 宴清风冷淡的脸上眉头蹙起。 那该怎么,他还得供着她了? 卓明月的手抚过那空花瓶的径口。 “不过,你准备做的这些事,都不会伤害到我半点。” 她不在乎睡哪里,不在乎喝了药嘴里很苦,不在乎她是不是要几个月如一日的在此处枯熬下去。 这些都不能伤到她。 唯独伤到她的,是他说孩子要同她分开,她往后不能见一面。 宴清风冷笑,“你倒是百毒不侵,因你本身是个剧毒。” 卓明月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桌上备了糕点,马蹄糕。 她爱吃的东西很多,马蹄糕却偏偏是她唯一不吃的糕点。 宴清风刻薄道:“不吃就饿着吧,晚膳还得晚点。” 他是故意的。 卓明月自然拿起一块马蹄糕,尝了一口,落座之时,膝盖的动作有点别扭。 宴清风听方太医说了,因她有身孕,很多药物伤胎,只能用一些保守的药。 她膝盖的伤便好起来慢。 他只能嘴上气她,可无论说什么,也不见她气恼。 他便半点不痛快。 …… 晚膳的时辰,却没有饭菜端来。 “卓姑娘,摄政王让您去堂屋用膳。” 卓明月便知有什么幺蛾子在等着她。 果不其然。 堂屋那张桌子上坐着的,还有一个楚慕清。 楚慕清夹了一筷子菜,递到宴清风嘴边。 “这道菜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他张开嘴,由她投喂。 “嗯,不错。” 楚慕清一笑,唇边是两个甜美的酒窝。 她捏着帕子给他擦拭唇角,“厨子说摄政王不吃松花桂鱼的,可你还是吃了。” 卓明月没有落座。 桌上并没有多余的碗筷。 看来这不是叫她来用膳的,这是叫她来看他们恩恩爱爱的。 楚慕清终于看向她,“她是谁啊?” 宴清风闷了口酒。 “谁都不是。” 楚慕清的视线从她脸上缓缓下落,在她隆起的腹上停住。 “她是下人吗?” 宴清风看向卓明月,“嗯”了声,默认了她下人的身份。 楚慕清便颐指气使的说:“你过来,帮我把蟹剥一下。” 卓明月转身往外走。 “站住,”宴清风凉凉道,“耳朵没毛病吧,她说的话,你听不懂吗?” 她没有搭理。 楚慕清问宴清风:“她是不是怀孕了啊?怀的野种吗?” 宴清风看到她背影一顿,勾起唇,恶劣道:“她怀的不是野种,她本人是个野种。” 卓明月便走回来,走到楚慕清身边。 拿起她的酒杯,泼了宴清风一脸。 楚慕清惊叫着拿帕子去擦拭宴清风的脸。 “你放肆!竟然泼摄政王!快叫人把她拖下去杖毙了!” 屋中几位伺候的下人,门外也有侍从。 却无人敢上前。 宴清风推开楚慕清,冷冷盯着卓明月,“你是不是以为,你做什么我都能放过你?” “我从不这样以为,”卓明月道,“但我不是野种。” 宴清风唇边勾起讥讽的笑意。 “那是贱种?连自己亲爹都不放过的贱种,活该娘死得早……” 卓明月拿起他身前的酒杯,又泼了他一脸。 “嘴贱能让你痛快点吗?” 宴清风抹了把脸。 “能。” 他能有什么办法,恨,又不能动手,只能用各种各样的法子气她。 和楚慕清暧昧给她看,便是要伤她的心。 可她半点没放眼里似的,他便更来气,就什么话难听拣什么说了。 “你是戏子吗,找个姑娘来演给我看,”卓明月说,“真不觉得无聊?” “你真给自己长脸。”宴清风面无表情的说,“我和楚慕清是真的,孝期一过,我就会娶她为妻。” 楚慕清愣住,难以置信的反应了会儿,既而脸上涌现欢喜的神色。 卓明月“哦”了声。 他已经二十,孝期三年,到时候他都二十三了,是必须娶妻了。 “你要娶谁,不必告诉我。你跟谁恩爱同进晚膳,也不必叫我来看。” 第257章脏 宴清风越发不痛快了。 他把秦时叫来喝酒。 “你知道她的真面目吗,她很无情,”宴清风一杯接一杯的喝,“你该庆幸我当初把人抢了,否则死的很有可能是你母亲。” 秦时没有喝他倒的酒。 “所以她人在哪里?” 宴清风眯起眼看他,“想找她?” 秦时说:“既然你认定她无情,让我带她走吧。” 也是可笑。明月对他又不是第一天无情,怎么如今埋汰起来了。 宴清风笑,“你把她带回去,死的可能就是你母亲了。” “就不必你操心我母亲,”秦时从他这三言两语间,只知道明月处境一定不好,“她在哪儿?” 宴清风没好气地说:“死了。” 秦时猛地立起。 “你丧心病狂了吗,她有身孕啊!” “又不是你的孩子,你急什么。” 宴清风揉了揉太阳穴。 真不该同这圣母心的玩意儿来说这些话,都讲到这份上了,他还不死心。 秦时隔着玉石圆桌,一把揪住他衣襟。 “你还是个人吗,叫她吃了这么多苦还不够吗,你把她抢走就是为了欺负她的吗?” 宴清风拽住他手腕。 一拳头扫过去。 “你他妈什么东西,我的女人轮得到你心疼?” 平时秦时是打不过他的,但这会儿他酒多了,人有些绵绵的,倒也可以勉力一战。 …… 番薯来请卓明月去劝架,卓明月原是不肯去的。 “他同人打架,我如何劝得了。” 番薯急得要命,“主子喝了酒这拳头没个轻重,要出人命的啊,好歹秦大人也是朝廷命官……” “秦大人?” 卓明月立刻起了身,“哪个秦大人?” “是廷尉少卿,秦时秦大人。” “带我过去。” 卓明月赶到的时候,秦时被按在地上。 宴清风跨坐在他身上,拳头往他脑门上砸。 边砸边骂。 “少他妈自作多情,她不爱我也不爱你,她不爱任何人!” “住手!” 一道急切的声音叫那势如破竹的拳头生生停下。 宴清风高大的身躯,被她轻而易举的拉开了。 她把秦时扶起来。 “你还好吗?” 秦时自知满面青肿,难看得很,低下头,避着她目光。 被打到底是丢脸的事。 她捏起衣袖,去擦他唇角的血。 秦时握住她手腕,“脏。” “你傻子吗,来这里挨打,你打得过他?”卓明月皱着眉指责他,“怎么这样冲动,赶紧回去。” 秦时不走,目光凝着她。 “跟我走。” 显然她过得不好。 卓明月低声道:“你知道我走不了,他不会放手的,不要自找麻烦。” “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在他手里吗?” 秦时宽大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明月,我做不到。” 宴清风漠然立在一旁。 看到他们关心彼此,宛若一双璧人,他好似陷入了泥潭中。 口鼻都被淹没了,喘不过气来。 卓明月察觉到一道骇人的目光正死死盯着他们。 她回头,看向宴清风。 他眼底寒意已如冰冻三尺,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郎情妾意啊。” 秦时把她拉到了身后。 “有什么冲我来,你放过她吧。” 宴清风眼色很沉。 若是目光可以杀人,秦时抓着卓明月的那只手,定被砍断无数回了。 他也是犯贱,把人叫过来,来他面前演一出浓情蜜意。 “秦时,你很喜欢上赶着当爹啊,”宴清风讥讽道,“那当初苏知秋肚子里的种,你怎么不养?” 秦时空着的那只手,拳头握紧。 “你有病吧?” 宴清风继续说:“你这样对苏知秋公平吗?” 秦时腮帮子紧绷,身子往前倾。 卓明月及时拉住他,“别冲动!” 这打起来,他又占不到便宜,还打什么呢? 秦时听她的,没有冲过去。 他转而看着卓明月,眸底泛着烦恼的红。 “我没碰过苏知秋,可她怀了孩子,故而我让她离开,这才是我们分道扬镳的原因,也是我母亲怒而仗杀她的原因。我母亲杀人害命,我有亏欠,但我问心无愧。” 从前他执意不肯说出来。 他也不认为苏知秋的背叛有多过分,家里人不肯让他娶,她爱上别人,也情有可原。 可到底他们两的事在长安闹得沸沸扬扬。 她既然已经死了,背后隐情再传了出去,只会叫她死了还受千夫所指。 而他是男人,名声这方面无所谓些,担了也就担了。 可宴清风一而再的故意在卓明月面前提这事,实在叫他忍无可忍。 卓明月转眸,探究的视线落在宴清风脸上。 她可清楚的记得,宴清风当初不是这么说的。 他说秦时无情抛弃了苏知秋,都不肯收尸。 至于她,不过是秦时懊悔之后找的替身。 “宴清风,你就没有撒过谎吗?” 被人戳穿总是难堪的。 可宴清风脸皮厚,“秦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卓明月道:“对。” 只这一个字,宴清风紧攥的拳头里,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掌心渐渐湿润。 可是秦时为你做过什么?宴清风想问一问她,是那几块杏花酥吗? 他舌尖舔去了唇上的血迹。 不是只有秦时受了伤,他也有伤。 但她压根就不看一眼。 他牵起唇,“卓明月,你过来。” 那凉如秋风的笑意,叫卓明月脊背一凉。 宴清风默数到三,她仍然没有走过来,仍然站在秦时的身后。 他使了个眼色。 侍从便上前按住了秦时,宴清风拽着卓明月的手臂,把她拽到身边来。 “你就记住,是你刚刚的回答,害死他的。” 在她骤然放大的瞳孔中,他厉声下令,“打,打死为止!” 密密麻麻的拳脚应声落在秦时身上。 宴清风居高临下的,观赏着她慌张急切到脸色煞白的模样,看着她抓着自己的手跪下来。 看着她向自己求饶,求到泪流满面。 看着她哀求无用之后,声嘶力竭的冲他吼,骂他。 但他的耳朵封闭了一般,听不到她在骂什么,总归是不太好听的话。 他始终漠然看着。 直到她转身向人群里冲进去。 宴清风反应过来伸手去抓,抓了个空。 她徒手去拉那些施展拳脚的人,他们只顾着眼前,便没留意到她。 她被猛地一推,往后摔去。 第258章我放过你,也放过我了 混乱的人群旁,她捂着肚子跌坐在地上。 宴清风的脚却悍在原地,抬不起来。 直到她再次爬起,疯似的往纷乱的人群中的钻。 他冲过去把女子拽住,往后拖拽。 “你疯了吗!你知道你有身孕吗!孩子不顾了吗!卓明月!” 他大声吼她。 她挣不脱,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她很用力,比以往每个巴掌都疼。 宴清风低头,瞥见一抹艳红的血迹,正蜿蜒钻出了她裙底。 那条红蛇顺着她脚裸往下,滴在地上。 她还在拼命挣扎着,要离开他的禁锢,要去救秦时。 宴清风眼里的红越来越浓,渗血一般。 “停手!” 他喊出了这一声,那些拳脚顿时停下来。 他松开手。 女子向秦时奔过去,跪在他身边,双手去扶他。 “你有没有事?” 秦时拿开护着脑袋的手,他的指节血迹斑斑。 他爬都爬不起了,却还故作轻松的她笑。 “没事,你别哭。” 卓明月要把他往肩上抗。 宴清风咬着牙后槽,大声道:“卓明月,你流血了,你不知道吗!” 她这才往身下看去。 …… 王大夫说要给他包扎手,宴清风摆摆手。 “你也进去,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她先前那次小产很伤身,这个一定要保住。” 无论如何,孩子是他的骨肉。 他盼着孩子活下来,别再像上一个那样,没福气来这世上看一眼。 屋子里是几个太医,和府上的三位大夫,他把有点水平的都喊来了。 他却迟迟不敢进去,就站在门口。 脑子里不可遏制的想到避暑山庄那一天,康子意得知青菱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一个大男人,喝醉了似的瘫倒在地上,嚎哭得很没有体面。 宴清风到此刻恍然明白。 那大概是因为康子意知道,他和青菱不会有第二个孩子了。 他们的所有牵绊,就到底为止了。 王大夫再次出来时,宴清风赶在他开口之前,先说: “一定要尽全力,保住孩子有重赏。” 王大夫如实道:“要看接下来了,血已经止住,但确实伤了胎气,务必卧床静养,保持心情舒畅,还是有机会足月生产的。” 宴清风认真听完每一个字。 “孩子还在,”他向王大夫确认,“意思是孩子还在,是不是?” 王大夫点头,“是的。不过眼下胎儿还不满五个月便遭受此创,往后得万分小心才是,切忌大悲大喜。” “嗯。”宴清风问,“她醒着吗?” 王大夫说:“一直醒着的。” 等到屋里闲杂人等都撤去,他才踏入卧房中去。 宴清风在她床榻边坐下来。 她侧身向里,眼睫紧闭,好似在噩梦中。 他看着她。 “我父亲在死前,以为我也要他的命。” “我怎么放下,怎么体谅你?” “你为了活下去,排除威胁,无所不用其及,似乎你也没错。” “可你又为了秦时,豁出命去,孩子都不顾了。” “卓明月……” 他枯坐着,看着掌心干涸的血迹。 曾以为她会是她掌中之物,后来又想将她捧在手心里。 可到底太迟了,太错了。 他的执念终究化成了无数利刃,刺向了他自己。 徒留满身疮痍,满腔不甘,满腹怨恨。 “你好好养身子,平安把孩子生下来,我会送你们母子离开。” “我放过你,也放过我了。” 他起身离开那瞬,卓明月才缓缓睁开眼。 把她抱进来时,宴清风对她说,孩子要是没了,这辈子,她都别想好过。 卓明月也不太明白。 男人不似女人要怀胎十月,男人只要播个钟,他喜欢孩子,怎么不找别的女人多生点? 偏偏要苦苦纠缠着不放。 …… 宴清风兑现了他的话,那之后的整整两个月里,他都没有出现。 直到她实在躺不住了,要下床出去走走。 侍从都拗不过她,也不敢碰她,只能有人跟在她身后,有人去给主子传话。 已是初冬时节,府中的秋大多都干枯了,也没有花可赏。 塘边,有两抹身影。 男的是宴清风,女的,是许久未见的长公主,段云锦。 尽管卓明月无法得知外头的消息,可段以珩在陇西集结兵马,眼下或许是交战之际,段云锦身为他胞妹,也该同宴清风势如水火才对。 可他们看起来,倒是聊得尚可。 卓明月扶着圆腹,向他们走过去。 段云锦先看到的她,向她一笑,“这肚子,六个多月大了?” 宴清风闻声也看向她,目光在她腹上微微一定,皱起眉。 “怎么没在卧床,出来做什么。” 卓明月说:“太医说眼下稳了。” “哪个太医说的,”宴清风不耐道,“有个好歹,他担得起吗?” 其实数位太医都说可以适当走走了,只要不太劳累,便没事,只是宴清风执意不让。 卓明月说:“躺到床上整整两个月的不是你,你便说的轻巧。但我是孩子生母,我比你怕他有个好歹,自然不会莽撞行事。” 宴清风冷嗤。 “你怕他有个好歹,还冲上去抗拳脚,你也配是个母亲。” 卓明月不后悔。 他是要让人活活打死秦时。 如果因为她,秦时被打死了,这又算什么?秦时太无辜了。 “我过来是想问问,”卓明月说,“段以珩死了吗?” 她一开口,段云锦脸色便变得极差,举起巴掌便要向她扇来。 宴清风拽住她手腕。 “卓明月就问问,你不至于动手。” 段云锦沉着脸道:“问的什么晦气话。” 卓明月说:“我是问他,没有问你,不爱听可以一边去。” “你!” 段云锦怒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朝廷的主子是谁,你就跟谁,在我皇兄和清风身边辗转,你也不知害臊!” 卓明月笑着说:“听说长公主给男人下催情香,弄得人尽皆知,长公主就不觉得害臊吗?” “那是你叫我下的!” 段云锦看向宴清风,控诉道:“是卓明月让我给你下药!她说你喜欢!” 若换在从前,宴清风定会怒从心起,怨卓明月竟然撮合他和别人的房事。 可眼下,他只是觉得挺没意思的。 “去书房。”他对段云锦说。 第259章斩缞 书房的门合上,段云锦说:“你还记得当初你在军营受伤,我千里单骑给你送药吗?” 宴清风想了会儿,才想起来。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但她药送到之时,他的伤都快痊愈了。 以至于他搞不懂一个女人跑军营里来做什么,搞得还要分派人手安顿她。 段云锦又说:“没有卓明月之前,我们几个在一块儿玩的真挺好,如今被她一个人弄成如此四分五裂的局面,挺晦气的。” “跟她无关。” 从前不过是粉饰太平,表面上看似许多风波是因一个女人而起。 实则只是她陷入了这场漩涡。 宴清风随手拿了本书,又塞了回去。 段云锦道:“你们不管怎么争怎么抢,总是有昔日情谊在的,给我皇兄留条活路吧。” 宴清风的手拂过书架上的书,先前他叫人把医书都放在显眼处,方便卓明月找。 “情谊?” 段云锦将姿态放得很低。 “你今日肯见我,不是有些心软的原因吗?” 宴清风看向她,他有事要问,“当初你让我把卓明月带去你的生辰宴,你是想做什么的?” 似乎挺久远的事了。 段云锦忆起当日情形,一五一十道:“我是要拿她喂豹子的,但是她求我毁她清白,说抹去她在你心里的位置,比杀了她有用,她想活下来,我便依了她。” 宴清风的手搭在书架上。 是他太自负,认为段云锦不敢杀他的人。 可是他从来也没说卓明月对自己多重要,段云锦又怎会不敢动手? 段云锦又说:“她吃了药在厢房里,进去的是我皇兄。” 所以是从那时候开始。 他认为的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却险些要了她的命。 在他的位置,从来体会不到她活得是如何战战兢兢。 宴清风随手抽了几本医书。 段云锦又说:“是卓明月蓄意勾引他的,我皇兄是真把你当兄弟的。” 宴清风轻笑一声。 兄弟。 他对卓明月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但对段以珩,他最问心无愧。 “想见你皇兄,我派人送你去陇西。” 段云锦从后抱住他,“我想留在你身边。” “你想多了,留谁都可以,你不行。” 宴清风没推开她,只是颇有感慨的说:“也不知你当日掏月事血给我看做什么,如今想来怪恶心的。” 段云锦脸色一变。 “你……我那是雏子血!” 宴清风当时就很震惊,不明白她为啥掏那玩意儿给她看,眼下听她这说辞,更为诧异。 没想到她打的是这个念头。 有那么多面首还装雏,至于吗? “雏子血哪来这么多,当我没见过?你几根手指搞得血崩一样,我瞎还是我傻啊?” …… 段云锦是哭着跑出去的。 卓明月在塘边,眼见着她哭着往外跑,心想这应该是死了皇兄,才会这样哭吧。 番薯拿了一堆书来。 “卓姑娘,主子让你去卧房躺着,这些书供你解闷用。” “不必,”卓明月随口问了句,“陇西那边有消息吗?” 番薯对她态度还不错,基本上有问必答。 “听主子说以劝降为主,目前还没什么坏消息,也没有大进展。” 她又问:“有土豆的消息吗?” “豆哥啊,他在长安开了间酒铺,生意挺好的,”番薯说,“人现在也不叫土豆了,改回原名了。” “土豆不是原名?” “当然不是啊,豆哥原名叫赵南竹。” 土豆人缘好,府上其他人都称他一声豆哥,想必如今他开了酒铺,也会去光顾。 卓明月安下心来。 “谢谢。” 番薯见她仍不走,想是她应当还有别的要问。 卓明月在犹豫怎么问。 番薯压低了声音,说:“秦大人毕竟和主子多年莫逆之交,兄弟们也怕主子后悔,没敢下死手,秦大人没事。” 他再次双手递书。 “卓姑娘拿着吧,主子亲自挑的医书,说是姑娘爱看的。姑娘若是不拿着,主子便要迁怒我了。” 卓明月回到卧房,书随手一丢,衣袖掏出几棵草。 许多药材本就取自常见的植株。 …… 冬去春来。 这几个月都很清净。 哪怕出房门去逛,也没看到过某个男人。 本也是很寻常的一夜。 她扶着肚子艰难的翻了个身,才察觉床边坐了个人,她彻底惊醒。 “太医说足月了,随时要生,”宴清风视线落于地面,半张脸隐在昏暗中,“这几日我留在这。” “不必。”卓明月说,“这个时候就不要给我堵心了。” 宴清风看向她,眸底晦暗不明。 “看到我就堵心?” “嗯。” 宴清风心想,是因为秦时的事吧。 “那日我喝了酒,冲动了,你又说信他……我原本不至于要他死的。” 卓明月说:“你说过我生完孩子让我走,婚嫁由我,你是不诚心的了。” 他若是真放过,怎会容不下秦时。 容不下秦时,也自然容不下她另外婚嫁。 宴清风手里盘着一块翠色圆环佩玉。 他沉默着。 直到她顶不住困意,再次想睡去的时候,他说:“这些时日,我也有反思。” 卓明月心想,怎么可能呢,他反思什么,死的不是他亲爹吗? 这道坎,他如何也不可能跨过。 “也发生了一些事,我,”宴清风顿了顿,嗓音晦涩,“我想我也有错,你在我身边是辛苦的,我未能顾你周全,我……” “发生了什么事?” 卓明月坐起身。 肚子大了,只是坐起来这个动作都挺艰难,很笨拙。 宴清风想扶她,刚触及她胳膊便被拂开。 他只能收回手,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将要临盆的肚子。 “前两个月我不在长安,算着这日子差不多了便赶回来的。” “倒也不必赶回来。”卓明月说。 宴清风轻声说:“无论如何我也是孩子的父亲,生孩子是道鬼门关,我该守着的。” 卓明月的柳眉越拧越深。 按理说,他态度能转变,这对她来说有好处。可她这心里头,反而越发觉得不对劲。 他认定的害父之仇,不该轻易的掀过才对。 借着窗外透来的月光,卓明月看清他的手臂。 他原本系在左臂上的斩缞之布,没有了。 夏朝的丧制,父母有丧,子女需在一个月内穿斩缞之服。 一个月后,将斩缞裁成布料,系于左臂,三年内不能摘下。 上回在荷塘边看到他与段云锦时,他还戴着的。 可这回,他没有戴。 第260章为什么? 卓明月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暗沉下来。 宴清风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上臂处,随之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从衣襟里拿出那块粗麻布。 “打算就寝了,便拿下来了。” 卓明月收紧的心脏松了松。 这倒是。 是她想太多了,宣王岂能死而复生? 可若非如此,他怎会有此转变? 宴清风看着她,轻轻说:“那时我刚经历丧父之痛,不太冷静,行事鲁莽伤到了你。” 卓明月探究的目光看向他眼底。 不至于吧,她自个儿都没指望过此事之后,他还能有认错的一天。 毕竟他和宣王不同于她和卓昌,他们是有父子情分的。 宴清风眼中愧意很浓。 “明月,都过去了。” 卓明月满面不解,“为什么?” 宴清风知道她在疑惑什么。 无论是非对错,死的到底是他亲爹,两人之间到底有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他又岂能向她求和? “你为我生孩子,也算为我拼命,我是男人,不该与你计较太多。” 冠冕堂皇的说辞。 “你别这样说,”卓明月道,“为你生这三个字,叫我恶心。” 宴清风眼皮跳了跳,无力的垂下来。 “我都肯翻篇了,你还不能么?” “你想做什么你明说,”卓明月道,“不必扯那些有的没的。” 她一如既往的冷淡。 他的态度实在转变的太大。 卓明月想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能使他垮过那条鸿沟,说出这些话来。 总不可能是良心发现。 宴清风避了避她探究的目光,道:“孩子有父有母才好,哪怕为了孩子,我们也不要针锋相对了吧。” 卓明月沉思片刻。 “陇西那边怎么说。” 说起那事,宴清风提了点精神,“相助段以珩的那些个番王各怀鬼胎,不能一致相外,还没打起来就有人向我们投诚。” “之后交战,他也是节节败退。” “见形势不对,他松口了,这回缴械投降的唯一条件是——” 宴清风看着她,说:“若淑妃生下男胎,则立为新帝。” 卓明月眼里终于有了一点笑意。 “识时务。” 再僵持下去一败涂地,江山都能改了姓。而她腹中的,到底是名义上的段氏后嗣。 段依然是皇姓。 故而到这一步,已是全然无可奈何了,只能保住一个姓氏。 宴清风却尚未同意。 “明月,我想让孩子姓宴。” 卓明月笑意敛去。 “那我呢?做孩子的乳母,婢女,还是……永不能相认?” 宴清风说:“你是卓明月,我的妻子,卓明月。” 那大概是他的胜算,已到了改朝换代也无需太大代价的地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宴清风知道,不说出点理由来,她这一问是过不去了。 …… 一个月前,他亲征陇西身中毒剑,再一次险些死在营帐中。 恍恍惚惚中,他听到一道声音在同军医说话。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曾给他慈爱,又对他严厉,再以猝不及防的方式,消逝在他人生中。 他听到那人向军医询问他的病情,而后坐在榻边,抚摸他的脸。 就像儿时每一次生病一样。 等他醒来,问遍军中所有人,却都说没有那人出现过,说他只是病中出现了幻觉。 可他认定没有听错。 所以他回来,刨坟了。 坟中没有尸首。 那一日他对着空坟又哭又笑。 哭完了,笑够了,他就回来府上。 在她卧房前徘徊两日,在暗处看着她轻抚圆腹,眉眼里都是慈爱的温意。 有时孩子大概闹腾得厉害,她会哼着曲儿,手掌轻轻安抚着肚子。 她是闲不住的,常常要在府里闲逛。 她依然最喜木丹,会低头轻嗅花香,闹春的黄莺都安宁了…… 他却不敢上前,打破她的清净。 夜里,他在一墙之隔的床榻上辗转反侧。 太医说她肚子如今很大了,翻身艰难,晚上睡不好。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出现在她面前。 …… 宴清风不敢告诉她,父亲很可能还活着,这样会使她不安心。 他只能说些别的。 “差点战死了,那一刻挺想你的。” “还想同你理论理论。” “我是曾让你入深渊,”宴清风酸涩道,“可数次救你出泥潭的也是我,不是秦时,他为你做过什么,你便信他,却不肯信我。” 卓明月心平气和的道:“孩子不能姓宴吧,你母亲不会同意你娶我,你在天有灵的父亲也不会。” 杀父之仇横在哪里。 尽管他眼下上头,可难保今后不会随时翻旧账,拿这事来侮辱她伤害她。 她还是尽可能的跟他撇清关系为好。 再说了,嫁给他,她充其量是个皇后,他将来会有佳丽三千,会有很多孩子,谁知道太子之位落于谁手。 “况且你要改朝换代,恐怕会遇到许多设想不到的阻力,”卓明月摸着肚子,劝道,“你还是依了段以珩所言,让这孩子以他嗣子的名义称帝吧。” 宴清风沉吟,“孩子也永远不能叫我爹爹了。” 他本不好战,想到此为止。 也不稀罕皇帝这个称谓。 唯一叫他犹豫的,便是这孩子。 他看到别人家的奶娃娃,叫着爹爹,扑进男人的怀里,好生羡慕。 可这个孩子,生来若是皇帝,不仅不能与他相认,将来,或许还是与他为敌的存在。 哪个成年的皇帝,能容忍独断超纲的摄政王? 卓明月晓之以理的劝他:“父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以段氏之姓称帝,有你在暗处鼎力相助,还有诸位段氏番王的支持,从此偃旗息鼓,海晏河清,这不好吗?” 宴清风看着她良久。 最终无奈的笑笑。 “明月,你活得累不累?” “怎么。”卓明月语气冷淡。 “无论遇到何事,你都想得很多。我常常猜不到,你究竟在想什么。” 宴清风了解她,她在盘算的时候,目光会看向自己的手,浓密如扇的眼睫微微沉浮。 那便是她在盘算利弊。 “不过这一回我大概能猜到,”宴清风说:“做太后比做皇后好,是不是?” 卓明月没吭声。 宴清风笑了一声,“让你如愿便是。” 第261章不对劲 让你如愿。 这四个字挺好听的。 卓明月的眸底的波澜微微一颤,又渐渐平息。 空口白话,她不该去信以为真。 她掀开青绿色被褥,双脚踩到地上,扶着床沿准备起身去茶几旁,吃块糕点填填肚。 孩子大了以后她容易饿,夜里总得起来一回。 宴清风蹲下来按住她脚倮。 “穿上鞋袜。” 他单膝跪地,卓明月任由他伺候着,穿上这只换另一只。 茶几上的糕点都是入夜前端来的,此时早已凉了。 宴清风说:“让人做热乎的来吧。” “不必,我想睡了,不想再等。” 她刚拿起枣糕,那胸膛就贴住了她后背。 宴清风从后拥着她,双臂环在她胸前,下巴刚好硌在她发顶。 “卓明月,再信我一次吧。” 卓明月把枣糕放下来。 她理解不了这个男人,他对被信任仿佛有一种执念。 “信你什么。” “孩子年幼,许多事要你来替他操持,你我的身份,有些事上或许看似对立。我希望你信我,我始终向着你们母子。” 不要忌惮,不要设计,不要将手段用在他身上。 卓明月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个女儿呢?” “那我们就再生一个,”宴清风漫不经心地说,“反正你生的,不管这个还是下一个,都是皇嗣,段以珩不得不认。” 多久生出来皇子,便多久继位。 卓明月觉得这挺有意思。 就是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没意思。 他维持着从后拥着她的姿势,环抱她的双臂缓缓下游,轻抚她的肚子。 孩子大概睡了,安安静静的,他抚着,触及她寝衣边缘,手便从此处探入,往上游走。 卓明月用力扼住他手腕。 “你在孝期。” 她以为他不可能做出什么来。 守孝期间,怎么能近女色? 可他的动作越发过火了。 她腰后,也明显察觉到有硬物抵着。 “有多少人真在孝期三年里守身如玉的,”他呼吸粗重,手中搓面团似的,五指并拢,“食色性也,再寻常不过。” 寻常吗? 卓明月越发觉得不寻常。 他死了爹还来求和也就罢了,居然还向她求欢。 该不会…… “你生父是不是另有其人?”卓明月问,“你发现你并非亲生?” 宴清风微微一愣,嗤笑。 “真会想。” 卓明月又问:“你发现他其实做过许多对你不利的事?” “没有,”宴清风说,“父亲没有做过一件对我不利的事。” 父亲的确做过许多事,争权夺势,可他蹉跎半生来的,尽数给了他这个儿子。 哪怕嘴上威胁过,恶语相向过,可事实上,何曾对他不利过? 卓明月便陷入沉默。 缓缓后,她说:“那你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宴清风轻咬她耳朵。 “我色令智昏,你第一日发现?” 卓明月当然不能说不好。 可她了解,宴清风不是那般不孝不义之人。哪怕再色令智昏,也不可能顶着一条人命,在孝期同她行风花雪月之事。 不对劲。 绝对不对劲。 在他握着她的手,往自己胯下引时,卓明月冷冰冰地问了声:“宣王没死,是不是。” 宴清风动作一顿。 继而蹙紧了眉。 “人死不能复生,我已决心放下此事,你怎还三句不离我父亲,逼着我不能忘却?” 卓明月一时哑口无言。 宴清风眼皮耸拉着,指腹摩挲她掌心。 “先前我也并非不能体谅你,只是骤然失去父亲,又发觉被你欺骗,总归不满。” “如今我走出丧父之痛,自然会回想起你说的话,父亲欲对你不利是事实,你不过是求生,又有何错?” “明月,我已经没了父亲,对我好一点,不行吗?” 卓明月似乎没了其他拒绝的理由,“会伤到孩子。” 他说:“我只要你的手。”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个静谧的小树林中。 那个夜晚,她笔直跪在他身前,听从他的示意,做着讨好的事。 而现在,他晦暗的目光只是从她唇上掠过,便低下头,虔诚把着她的手。 “可以吗?” 他不敢擅动。 卓明月眼睫低垂,“怎么不找楚慕清?不是要娶她吗?” 宴清风撇了撇嘴角。 “我觉得我会娶她?” 很明显,只是找个人来气她罢了,他不信她看不明白。 “你话已经说了,人家姑娘会信,”卓明月道,“还是你就喜欢拿婚事做儿戏?” 宴清风唇抿成了苦巴巴的直线。 “什么意思?” “劝你别冲动的意思,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卓明月入情入理道,“眼下你拉着我破了戒,改日怨我坏你服孝,我担当不起。” 宴清风赶紧承诺,“我不是冲动,也不会因此事怨你。” 他的表态没有任何用处,卓明月依然说:“你再冷静冷静。” 推辞到这份上,那便是不乐意了。 宴清风纵然不舍,也放开了她的手。 卓明月又问:“那日段云锦怎么哭着跑出去的?她听到什么好消息了?” 能让段云锦嚎啕大哭的,或许是能让她庆幸的好消息。 故而她打听打听,也好让自己高兴高兴。 宴清风缓缓才想起来是哪一日。 “哦,她说要跟在我身边,我没同意。” 卓明月挑了下眉。 没同意是对的,段云锦毕竟是段以珩的亲妹妹,谁知道她心里到底向着谁,没准做出背刺宴清风的事来。 但应该另有隐情。 “只是被拒绝,不至于哭成那样吧。” 宴清风点了下头,犹豫一番后,才实话实说:“她曾经掏月事血给我看,挺倒人胃口的。我同她重提这件旧事,她便哭着跑出去了。” 卓明月嘴里的糕点险些喷出来。 掏月事血给男人看,什么癖好? “你也觉得她莫名其妙是吧。” 宴清风说说还来气了。 卓明月问:“为啥啊,她为啥给你看那个?” 看起来她还挺感兴趣,宴清风半晌说不出口。 他从前对段云锦于心不忍,她说不想去和亲,他便帮了,哪怕给他看那种血,他不明白缘由,也没多问。 直到她说自己是雏子。 他最烦被当傻子骗,便勃然大怒,把她臭骂一顿。 骂过了也就算了,再在背后说是非,就挺不是玩意儿的。 卓明月打了个哈欠。 “不说是吧,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她是真的困了,宴清风却当她是因自己闭口不言生了气,连忙道:“她说那是雏子血。” 第262章只要你活下来 “那你怎么知道,她是假的?” “血太多了。”宴清风斟酌着说,“我们那次……她这太假了。” 他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卓明月。 被单上晕开的嫣红,如梅花一般,就那么一点儿,他记得深刻。 卓明月欲言又止。 她知道宴清风那方面需求很强,可让女人自己破身给他看,这又是什么奇怪的玩法? 这些权贵到底玩得花。 谁能想到,当朝长公主和摄政王私底下是这样玩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想了想,最后还是说:“那倒真的不一定,同样一道伤口,有人见风结痂,有人血流不止。” 卓明月说完又挺不自在的,她这是帮段云锦说话了。这一个不凑巧,他跟段云锦和好,再被吹吹枕边风,对她没好处。 于是她又说:“不过信还是不信,你心中总有一杆秤,她是什么人,养了多少面首,你总是清楚的。” 宴清风皱眉:“她是什么人,和我也没关系。” “哦。” 卓明月心想,好歹是他的旧人,成过亲的,如今关系倒撇得干净。 或许段云锦的今日,或许就是她的明日。 她喝了口凉水。 “你明日要上朝吧。” 这是谢客了。 宴清风也识趣,“那你好好歇着。” 他一走,卓明月回到床上,忽然发现床榻上多了一块佩玉。 是块翠色圆环佩玉。 这块佩玉,她再眼熟不过,是当初再寻芳园中,段以珩送给她的。 早在她第一回进宫时,这块佩玉便留在了宫中。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卓明月捏了捏眉心。 那就是宴清风带进来的了,他把这块佩玉带进来,放在这儿,是什么意思? …… 隔着一墙之隔,宴清风这回立刻睡了过去,不似前几晚辗转反侧。 睡梦之中,他听到番薯急切敲门。 “主子,卓姑娘要生了!” 他人迷迷糊糊地,猛地从床上蹦起往外窜。 起得再猛,动作再快,也只能干巴巴在产阁外等着。 这外头,还是乌黑的天。 宴清风逮着番薯问:“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要生了?” “不知道啊!”番薯也很懵。 宴清风捏了捏眉心,烦躁。 如果土豆在这,总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吧。 看这时辰,他离开她房里没多久,她就肚子疼了。 他在外头来回踱步,看着婢女们一盆盆热水端进去,他双脚落不到实处,脑子里一片空白。 天边翻出鱼肚白之际,番薯提醒他:“主子,该上朝去了。” “不去,罢朝。” 宴清风目光死死盯着那道产阁的门。 这么大事,谁还有心思上朝,就是去了,也听不清别人说什么的。 婢女时不时出来回禀。 “卓姑娘开了三指了。” “宫口开全了,在生了,正在使劲呢。” “卓姑娘有些脱力,正歇着。” “……” 直到正午,一道响亮的婴啼从屋里头响起。 番薯立刻向他道喜,“恭喜主子!” 宴清风的脸上终于浮现笑意,他等着人把孩子抱出来给他看看。 出来的,不仅是抱着襁褓的婢女,还有方太医。 他还没把孩子抱到手里,方太医开了口:“主子,卓姑娘血崩了。” 宴清风很迟钝的转眸看他。 “什么意思?” 方太医不紧不慢的说:“微臣尊宣王遗命,令卓姑娘生产之后,血崩而亡。” 宴清风怔了怔,面上血色尽数褪去。 他用尽全力吼道:“救她!救活她!” 里头。 卓明月听到孩子的啼哭声。 又听到身边产婆和太医们焦急着商议什么。 宴清风冲到她身边来,握紧她的手。 “没事的,会没事的。” 他的喃喃自语,大概是在宽慰他自己。 太医们很快整出了方子,火急火燎的熬药去了。 卓明月看着宴清风,对他说:“你看,你说会护我周全,你没有做到。” 宴清风摇头。 他嗓音太嘶哑,又或许是屋子里太嘈杂,说了什么,卓明月听不太清。 卓明月问他:“我为什么会血崩?” 宴清风紧紧握着她的手,脸都埋在了她掌心里,没有说话。 卓明月唇色苍白,淡淡道:“你父亲为了让我死个明白,叫方太医告诉我了。” 宴清风血红的眼看向她。 她笑得讥讽。 “信你,有用吗?你说有没有用?” 宴清风跪在那,泣不成声。 他总是自负,总是自以为能周全,能护住她,责怪她不忠,责怪她自保。 可到这一幕生生摆在他面前,他才知道自己不是无所不能。 他的那点承诺,对父亲的那点信任,真就是个笑话。 “我害的你,我也不会苟活。” 宴清风扯开嗓子都艰难,他尽量让自己说明白这句话,好叫她听得清晰,“但你活下来,好不好?” 卓明月摇摇头。 “我怎么活下来?” “我若有权力,有比你父亲多的权力,我才能保住自己。” “否则我便是白活。” 宴清风胡乱地答应着:“我什么都给你,权力,还是什么。你想要的,都给你,只要你活下来。” 卓明月阖上眼养神。 宴清风更加慌乱,摇晃她,又不敢太用力。 “别睡,明月,你不要睡,不能睡!” 卓明月睁开一条缝,虚弱至极的模样。 “嗯,我不睡。” 实在是太累,但还能熬一熬。 太医们将各种各样止血的法子都用上了,等药熬好端来,她也来得及服下。 终于产婆欢天喜地的说血止住了,命保住了。 宴清风长舒了口气。 他要从地上起身,双腿却软得支撑不住,猛地栽倒。 两个太医一块儿才将他扶起。 产婆把襁褓抱过来,“摄政王,抱抱小公子吧。” “男孩?” 宴清风倒不见得有多欢喜。 是闺女,他还能凭着生娃的借口寻她风花雪月,是个儿子,她或许明日起就不搭理他了。 那么小,他也愣是不敢抱,只能用指腹摸摸那小脸儿。 皱巴巴的,都看不出来像谁。 他看向卓明月时,卓明月正侧首看着方太医跪着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宴清风问:“你想如何处置方太医?” 卓明月收回目光,道:“他不过是奉命行事,又有什么错。到底是忠于你父子的人,就不要苛责了,也给孩子积德吧。” 她素来是睚眦必报之人,如此大度,不太寻常。 宴清风倒也没多想。 “都依你。” 第263章我也有亏欠的 宴清风不能在产阁里多作逗留。 他走了,方太医还跪在产阁中。 卓明月摆摆手,“起来,退下吧,没你的事了。” 告退之前,眼神交错,方太医眼中是邀功的意味。 卓明月点头。 “你们做的,本宫都记着。” 看似是对着产阁中忙活的众人说,实则,也是说给方太医听。 - 不出半个时辰,段知菁便过来看孩子。 原本行将就木之身,再看到初生的婴孩之后,段知菁整个人活了过来似的,有了精神。 娃刚叫乳母喂饱,正在摇篮里安详睡着,那小鼻子小嘴,她越看越喜欢。 “挺像清风小时候,”段知菁弯着腰在摇篮边一眼不眨的瞧了一阵,“不然这孩子我来照顾吧,我住下来,或者我带走。” 卓明月说:“不必了,这孩子满月便会随我进宫。” 段知菁直起身子,目光中颇有几分不满。 “你倒是拒绝的爽快。” 卓明月躺在床上,闭着眼。 她挺累挺困的,就想好好睡会儿。 “青菱怎么没来?” “你对青菱叫的倒是亲昵,”段知菁没好气的说,“你做的那些事,你当她心里没数,真的愿意来看你?” 卓明月双眼颤动了下。 那日青菱说不怨她。 想来是知道的不够多,才说不怨她。 若全须全尾的了解了始末,青菱还如何还肯来面对她? 段知菁走到她床前。 “你也好本事,做出了这码事还能叫清风原谅你,用的什么手段?” 这事儿还真说不清道不明。 原本血崩一事,便是叫宴清风转变的契机。 故而她明明可以阻止,却让方太医照做了。早就准备,自然能救回来。 总要真让他见识到她处境的岌岌可危,他才能真谅解她所作所为。 可事实上,还没血崩呢,他这态度就变了。 她自个儿也挺琢磨不透。 段知菁道:“卓明月,你呆在清风身边,我始终不能安心。” 卓明月问:“有什么不安心的?” “那会儿我气昏了头脑,又在担忧子女的恐慌之中,有些事,便没能看得明白。” “你这般利用我,利用清风,不折手段也就罢了,你是真对清风没有半点顾念啊。” 段知菁从前对她是鄙夷的,不屑的。 如今是视她如蛇蝎一般。 “你哪怕不爱他,也不该无情至此。你知道他那些日子怎么熬过来的吧?” …… 那些日子里,丧父之痛本就叫他沉重崩溃,卓明月的利用欺骗,更加雪上加霜。 他整日整夜的呆在灵堂,困的不行的时候,倚着棺木就睡了过去,吃也在灵堂里。 吃什么吐什么,哪怕喝口水,他也会吐。 不同任何人说话。 实在要他过目的事,他便麻木的嗯一声,或者摇摇头。 好像一具没了魂的行尸走肉。 没等出灵下葬,他就倒了。 昏睡之中,他一直在认错,反反复复的说我错了。 段知菁看着心疼不已,“你有什么错?你没有错!你父亲不怪你的,他看到你这样也会心疼的,清风,听话……” 大概是母亲的声音叫他安定了些。 他迷迷糊糊中,喃喃说:“父亲……我把永裕关打下来了,今晚烤个叫花鸡吃……” 他从小被训的严厉,宴幸川对他要求很高,他倒是最爱向父亲邀功,不管立下什么功劳,父亲夸了,他就高兴。 段知菁越想越心疼,就抱着他一直哭。 直到被青菱拉开。 “让哥哥好好睡会儿吧。” 青菱道:“这就是我不让你告诉哥哥的原因,他受不了啊。你哪怕一定要说,也过些时日,不该在这时候。母亲,你太冲动了。” 青菱指责完,见母亲泣不成声,又后悔自己把话说重了,又哄她。 段知菁知道女儿不容易。 先前是哄着她照顾她,眼下又照顾她和清风两个。 一个柔弱的姑娘,也不是铁打的心脏,这种时候也只能铸成城墙来,叫自己不能倒下。 儿子昏迷醒来已是出殡之日。 他送父下了葬,回来府上,便进了关卓明月的那间卧房。 他在里头乱砸一通。 巨大的声响,外头也听得见。 段知菁有些慌了,“她不会打死卓明月吧。” 她再不喜欢卓明月,可那肚子里毕竟是她的亲孙子,她还是舍不得的。 她听着那动静越发害怕,想进去看看,宴青菱拦住了她。 “哥哥不会打她的,”宴青菱眼圈通红,“哥哥只会折磨自己。” 里头砸东西的动静终于停了。 宴清风走了出来,面无血色。 “传个太医来,她双膝受了伤。” 宴青菱在门口蹉跎了会儿,终究还是没进去。 她对宴清风说:“哥哥,忘了卓明月吧。” 她从前盼过哥哥不要纠缠强迫不情愿的姑娘。 后来也盼过他们和好。 可事到如今的地步,根本好不了了。 她只能盼哥哥忘记,放下,不要揣着不甘和怨恨,只会折磨他自己。 宴清风双目失神,“她想把孩子带走。” 段知菁尖锐道:“休想!能给她一条活路已算不错,孩子是我们宴家的,她也配带走!” 宴清风神态僵硬。 “算了,她要就给她吧,我还能,找别的女人,生孩子。” 这后半句话,总算叫段知菁舒心些,但这事她依然不同意。 “那也不能给她,孩子跟着她活受罪去吗?宴清风我告诉你,这孩子你要是让她带走,让我见不到,我死给你看。” 宴清风倦得很了。 他摇摇头。 “她怀胎十月,拼一条命生的孩子,我抢过来,我就不是人了。” 段知菁要被气晕过去。 “你忘了她做了什么了?你就这么好心吗,孩子都不要了,凭什么啊,她害死你爹啊,什么代价都不必有吗!” 宴清风道:“谁是谁非,说不清……我也有错,我纠缠她,强迫她,才有今日下场,是我的错,怨不得人。” “母亲,我们放过她。” “孝期过了,我就娶妻,生子,儿媳妇由您挑。” 他不是商量,他是不容置喙的告知她这个母亲。 他要放过卓明月。 甚至为了让她不反对,他拿娶妻生子来哄她。 段知菁捂住胸口,若不是青菱扶着,她要摔倒了去。 “为什么啊……你还没有过孩子啊,第一个骨肉,你不想要吗?” “有过的,这不是第一个。”宴清风哑声说,“母亲,我也有亏欠的。” 第264章多多少少缺了点什么 他嘴上说放过,却还是把人带去了自己府上。 宴青菱问他:“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宴清风理所当然的说,“我总要看着人生完孩子吧。” 宴青菱有点无语。 分明那天哥哥还说,不见了,再也不见她了。 “那就让她先安心生下孩子,没必要让楚慕清去气她了,动了胎气伤的还是孩子。” 宴清风不屑一顾,“她脸皮厚着,一个楚慕清哪里伤得了她。” 宴青菱又是一阵无语。 “哥,你不过是在找理由把她困在身边,等她生完了,你就真的会放过她了么?不会,你到时候又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把人……” “不关你事,”宴清风冷冰冰说,“她是你杀父仇人,你还要帮她?” 宴青菱道:“不是帮她。无论她怎么骗的怎么挑唆的,端毒药的是母亲啊……我们难道还要怨恨母亲吗?” “哥,你放过自己不行啊,你是把自己也困在其中了啊。” 宴清风听不进这些话。 “你顾着自己便是,不要管我。” 他是一向谁也劝不住,管不得的。 他把秦时打了个遍体鳞伤那日,宴青菱先去看的秦时。 带了厚礼去的。 秦时浑身是伤,倒也只是些皮肉伤。 他亲自给宴青菱倒茶,“你哥哥如今真是疯了。” 宴青菱不好意思道:“父亲新丧,影响他心境了。不过同你动手总归是他不对。” 秦时问:“他和明月是怎么了,又埋汰起她了。” “说来话长,”宴青菱道,“她做了一些事,伤了哥哥的心了。” 不仅伤了哥哥的心,也伤了她的。 她尽量去站在卓明月的立场去设想,去理解。 可说到底,这事总归是个疙瘩,它长在心里了。 以至于她这些时日来,没法去面对卓明月。 秦时从她的语气中察觉出了什么,神色微微一顿,继而道:“明月本心不坏,除非是身处险境,否则她不会做出伤人的事来。” 宴青菱问:“你心里还有她?” 秦时没有回答她这个,只是说:“若是宴清风实在没法谅解她,就把她还给我吧。” 宴青菱沉默不语。 这事由不得她。 秦时说:“我从前答应过,要对她好,要娶她,君子一诺理应兑现,可我未能做到。如今见她不好过,总归是有遗憾的。” 宴青菱点点头。 她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 离开秦府,她便去找哥哥了。 已是月上柳梢。 宴清风枯坐在亭下的台阶上发呆,手旁是几个酒坛,有空的,有满的,还有碎的。 宴青菱在他身边坐下来。 “你真想打死秦时啊?” 宴清风满身酒气。 他嘴碎起来,就说个不停。 “卓明月是个蠢的。” “秦时为他做过什么了?他什么都做不到。” “就信他。” “为了秦时,孩子也不要了,她就冲进去。” “没了孩子,她还算个什么,我还会把她当回事?” “不会了。” 他提起酒坛,往喉咙里猛灌。 宴青菱给他夺下来。 “哥,你洒脱点行不行!别再这样了!” 宴清风跌跌撞撞的起身。 “是她先勾引我的,是她亲我,投怀送抱。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逼死我父亲,连条后路都不肯给我……”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会这样。 宴青菱很久没看到他哭,哪怕小时候,他也很少哭。 可现在,月光照在他脸上,是满面的泪。 哪怕是守灵那几日他崩溃,可脸上依然干涸,只是行尸走肉一般。 他一直都在强撑。 宴青菱也不知所措了。 “哥哥,你和她……出身,经历,性子,都是天差地别的……你们注定走不到一起的。算了吧,等孝期过了,再找个合适的好姑娘。” 他抹了把脸。 “随便吧,都随便吧,娶谁都一样。” 宴青菱陪着他在台阶上坐了会儿,最后道:“不管怎么说,你都不应该迁怒秦时,人家真没做错什么,他是个实心眼的,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宴清风“嗯”了声。 没想过要秦时死。 但当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不知怎的,就下了那样的令。 宴青菱又说:“你跟卓明月,往后不可能在一起了,不如让她回到秦时身边吧,她跟秦时……” 宴清风的脸色霎时就变得铁青。 “秦时不行。” “为什么?” “凭什么让她称心如意,”宴清风冷冷说,“她做了这么多事,半点代价都不必付了?” 宴青菱分辨不清,他到底是不甘心放手,还是纯粹不想让卓明月好过了。 她叹息,她头疼。 “哥,放过自己吧。” …… 卓明月知道那段时日宴清风难熬。 可难道就该因为心疼他,致自己而不顾? 这世上有很多爱着宴清风的,拥护他的人。 而她不一样。 孩子又哭醒过来。 段知菁这一哭就慌了神,着急忙慌的喊乳母。 卓明月说:“才吃过奶,应该是尿了。” 段知菁瞪她:“你懂什么呀,这么大的孩子力气小,吃不了多少奶就困了,只要醒了就该给他吃。奶娘,过来喂!” 卓明月捂了下额头。 不是这样的,孩子才刚生出来几个时辰,医书上说了不会饿的,哪怕经常吃,也不是这个吃法。 “你出去,”卓明月说,“不要你指手画脚。” …… 宴清风忙完就过来了,在门口就听见两女人吵架。 孩子哇哇哭,被奶娘抱一旁哄着。 段知菁说:“你都不懂养孩子,我一会儿就跟清风说,孩子我来照顾,你想哪儿哪儿去,孩子的事你就管不着!” 卓明月本该躺着坐月子的,此刻坐了起来。 “孩子不会让你管的,你死了这条心。” 她刚生完孩子,还经历血崩,身子虚弱,声音也缺了气势。 段知菁就显得精神得多,嗓门也大。 “你当清风还会对你言听计从吗?他也就心软让你留下来坐月子,等出了月子你以为你还能见到我孙子?” 卓明月冷哼:“想要孙子让别的女人生去,我的孩子姓段,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怎么能姓段,你胡说八道!清风不会同意的!” 这孩子跟清风刚生出来时一摸一样,段知菁便咬定是亲生的。 既然是亲生的,怎么能姓段? 宴清风听着头疼,但这事总要面对。 他大步走进去,揽着母亲的肩膀把她往外带。 “人家刚生完孩子,你来为难人做什么?” “我哪里为难她,她根本就不懂养孩子,饿了也不让乳母喂,你瞧孩子哭的!” “她千辛万苦生的,就由着她呗。” 段知菁越听这话越不对劲,死活不肯走了。 “怎么能由着她?真不要你的骨肉了,就让她带走?我不允许!” 卓明月听得烦闷,“宴清风,你要是做不了主,就不要乱承诺。” 第265章无能为力 宴清风脑门里被吵得嗡嗡响。 他对母亲道:“我们出去说。” 他两去了门外。 先是好声好气说的。 之后段知菁的声音越发尖锐。 “刚生出来当什么皇帝,你先当这个皇帝不行吗?以后不能传位的吗?” 宴清风小声解释了几句,卓明月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段知菁道:“有那么多妨碍吗,我不信!该不会是卓明月不让你当皇帝吧?” “跟她无关……” 他又嘀嘀咕咕的解释了一通。 段知菁不懂那些大道理,也听不懂他所说的局势和利弊,只觉得心中似乎堵了块巨石,如何也不畅快。 “所以你皇帝不当了,儿子也不要了?我们宴家的孩子姓段?!” 宴清风哄着她说:“跟你姓,不好?” 跟她姓。 说到这,段知菁忽然就静了下来。 她怎么就没想起来自己姓段? 口气也柔和不少。 “但就不能叫我祖母,也不能管你叫爹爹了。” 宴清风说:“你别胡闹,以后自然有的是叫你祖母的孩子。” 段知菁这就被哄好了。 “虽说孝期三年,不过也有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问过人的,你这种大龄无子嗣的情况可在孝期半年后便娶妻生子,这也叫尽孝。我挑了几个芳龄姑娘的画像,你什么时候过目一下。” 宴清风先前答应了婚事任凭做主,眼下也只能敷衍着。 “近来忙着,日后再说吧。” 段知菁戳了戳他的脑门。 “你啊,这儿多多少少缺了点什么。” …… 宴清风送走了母亲,再进卧房时,卓明月正在摇篮边看孩子。 孩子哼唧几声,她便轻晃了晃摇篮,轻轻哼起歌谣,孩子很快安稳睡去。 摇篮静止下来,她依然没走,垂眼凝视着孩子。 她脸色有些苍白,反而更显得眉眼柔和了。 她是喜欢这个孩子的。 确认了这一点,宴清风自在不少。 “怎么起来了,不疼?” 疼,自然是疼的。 走起路来仿佛要被生生撕裂,但她还是想看一看孩子。 原本她也没这样不安心,可大长公主的话,到底叫她心有余悸。 她便想多看孩子几眼。 “你母亲……” 她刚开口,宴清风便表态,“我交代了,今后我母亲过来必先得我应允。” 他把女子打横抱起,走了几步放在床榻上。 卓明月道:“我刚刚听到你母亲说,你这样大龄无后的情况,在孝期娶妻生子不算坏了孝道。” 宴清风给她盖好被褥。 “我不打算……” “你尽快吧,”卓明月说,“你母亲有了别的孙子,便不惦记我的了。” 宴清风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突然被浇了一盆凉水。 他苦兮兮的抿起了唇。 “你就不怕我有了别的孩子,立别的孩子为帝吗,不怕我被别的女人勾住了魂……” 卓明月感到莫名其妙,“你妻子又不是妃子,她生的孩子当什么皇帝?” 宴清风怒从心起。 “卓明月,你到底知不知道,这皇位我唾手可得,是因你……” “我知道,”卓明月说,“我知道你对我好,但你母亲那里需要应付,你尽快再给她生个孙子,能宽慰到她,也能给我清净。” 明明她是好声好气说的,明明她说的也在情理之中。 可宴清风就那么不爱听。 “你凭什么安排起我来了,”宴清风凉飕飕道,“我就一定要处处听你的?” 卓明月听出来他口气不对。 可就不太明白,她这话哪里惹到他了。 “我只是给个建议,没有安排你的意思。” 宴清风堵着一口气,“你怎么不劝秦时娶妻生子?” 又莫名其妙扯到秦时,再说下去,估计又要吵起来。 卓明月别过脸。 “刚和你母亲吵累了,让我歇会儿,你出去。” 宴清风坐在床边没走。 他不再吭声,卓明月便随他去了,翻了个身闭目养神。 她累极困极,却还是很敏锐。 一有点儿动静,尤其是孩子哼两声,她立马惊醒过来转身去看。 宴清风在那推着摇篮,轻声哄着:“别哭别哭,让你娘多睡会儿,知道不。” 孩子还真的不哼了。 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脸。 “小丑八怪,你乖一点,把你娘吵烦了他会把你丢出去的。” 卓明月蹙起眉。 这个称呼听着太别扭。 哪里丑了? “小丑八怪,”宴清风还说,“叫爹爹,叫爹爹,爹——爹。” 然后卓明月的耳边,全是他捏细了嗓子,拖长了尾音的爹爹。 她听了一会儿,实在没有顶着这声音入睡。 “你不能这样教他,”卓明月淡淡说,“他若知道自己是苟合的孩子,并没有皇室血脉,他会难过。” 宴清风闭上了嘴。 他双眼低垂着,仍然一瞬不瞬的瞧着孩子,眸底里的光似要破碎了一般。 半晌,他低声说:“我母亲是大长公主,高祖是我外祖父,怎么就没有皇室血脉了?” 卓明月说:“主要他名不正言不顺的……” “是你不愿意成为我妻子的,不愿意让他随我姓,”宴清风要同她理论理论,“眼下又说他名不正言不顺,是什么道理?” 所谓皇室,也是可以取代的。 宴清风心知肚明,什么血脉不正,明不正言不顺,只是她寻的借口罢了。她心底里希望那是她一个人的孩子,不想被他沾染。 可这样,对他何其残忍? 卓明月没好气道:“那你母亲那一关,你过得了吗?我总不能一世受其困扰,到时候还手了,你又怨恨我了。” “荣华郡主那一关,你就过得了了?” 宴清风反问。 明明一样有个不讲理的婆母,偏偏她对秦时却不同。 卓明月阖上眼。 “提别人做什么。” 对于秦时,他总说秦时什么都做不到,没有对她好过。可是卓明月知道,秦时已经尽了全力,只是无能为力罢了。 他也总说她对秦时好,可事实上,她又为秦时做了什么了,什么都没有,这也是她的无能为力。 宴清风也不想总提到秦时。像个妒夫似的,总在吃醋,总在嫉妒,挺没有脸面的。 “不提了。” 宴清风强行把那点不适压下去,“孩子那么小,眼下能听明白什么,你要是实在不乐意我那么说,不说便是。” 第266章这就是你 卓明月见他态度不错,口气也软了点。 “你不必觉得可惜,今后你自会有别的孩子承欢膝下的。” 她说得真情实意,宴清风差点以为,她的意思是会跟他再生几个孩子。 实则不然。 她只是在劝他早日成亲,同别人生子,好免去诸多麻烦。 宴清风越发觉得这宽阔的卧房里气闷得厉害,叫他呼吸困难,叫他窒息。 他深深吸了口气,道:“你想好好睡,可以叫奶娘带着孩子去隔间,一直呆在你身边,叫你劳累。” 卓明月“嗯”了声。 “我若撑不住了,会吩咐的。” 他总算出去了。 孩子也安静好一阵。 她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再被孩子哭醒时,胸涨得生疼。 乳娘要抱过孩子喂奶,卓明月说:“给我吧。” 小小的婴孩便被抱到她怀里来。 他就那么一点儿大,小小的,软软的,叫她都不知怎么抱为好。 踏踏实实地搂在怀里了,她才感觉到,这世上她终于又有了亲人。 她伸出手,指腹轻抚过小小的眉眼。 “青菱小姐过来了,在门外,”乳娘问,“要请她进来吗?” 卓明月心想,青菱想必是不愿意见她。 …… 宴青菱在风里站了半个时辰。 准备走的时候,乳娘抱着孩子出来了。 “怎么出来了,”宴青菱慌忙说,“快进去,孩子刚生出来,不能见风吧。” 乳娘说:“不碍事,是卓姑娘让我把孩子抱给小姐您看看的。” 宴青菱瞧着那么小的孩子,她不敢抱,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她将手里拿着的一打小衣服,递给一旁的婢女。 “这些是我给孩子做的,绣工或许差了点,但用的最软的料子。” 宴青菱问:“听说她生这孩子挺惊险的,血崩了?” 乳娘说:“是啊,我们当时在一旁候着,就等着孩子出来了给喂奶呢,结果卓姑娘血崩了,太医们那个忙哟……摄政王也不顾产房污秽,就冲进来了。幸亏人给保住了,否则啊,小公子就没了亲娘了。” 宴青菱往那屋门处看了眼。 缓缓收回目光。 “你转告她,叫她好好养身子,少思少虑。” “您不进去看看吗?” 宴青菱犹豫了下,摇摇头,“不打扰她了,快把孩子抱进去吧。” - 满月宴设在奉天殿中。 卓明月昨日夜里便与孩子一同回了玉华宫。 春桃和昔日里的婢女们都还在。 “娘娘,这几个月您去哪儿了?” 从宣王去世那一日她出了宫,便再也没回来过。 有人说淑妃逃了,有人说摄政王让淑妃死在了宣王府。 还有人说摄政王拿淑妃和她腹中之子,挟龙子以令天下。 卓明月道:“不必问了,总之,今后会一直在宫中。” 春桃既欢喜,又忧心忡忡。 “摄政王说,今日小皇子的满月宴上,要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 卓明月伸直双臂,由婢女们为她穿戴上繁盛的华服。 那满头珠翠压得她脖子酸疼,她却不能失了仪态分毫。 春桃看着主子始终淡然的神色,困惑道:“娘娘,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卓明月轻点她鼻尖,“他要吃了我们,早吃了,都到了这会儿,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大概是那一日,不让宴清风教孩子叫爹爹,叫他心里有气。 之后宴清风再过来看孩子,就不吭声了,也不同她吭声。 只在她没盖好被子时多嘴说一句,好好坐月子。 如此,倒也清净。 春桃小声嘟囔,“娘娘,你没听说吗,皇上早已被逼离长安了,如今皇上在陇西,而且节节败退……” 那些事儿朝廷尽量压了,可难免传出风声。 卓明月道:“别胡说,皇上当然在宫中,只是病重罢了。那些人云亦云的谣言,不必去听。” 她说得很笃定。 一旁伺候的宫女见她如此语气,便也恍然不知什么才是真的了。 …… 奉天殿中早已是热闹非常。 不仅百官聚首,数位藩王及众多高官女眷齐聚于此。 这样的场面,官位小一些的没有立足之地。 有人溜须拍马,有人阿谀奉承。 沈令仪站在清净的角落中,同为翰林院修撰的叶念祖拉着他要往人群里去。 “多好的机会,我们也去丞相面前露个脸。” “我就不去了。”沈令仪满口拒绝。 却架不住叶念祖力气大,三两下把他拉到了丞相面前。 “丞相大人,下官是翰林院修撰叶念祖,仰慕丞相大人已久……” 叶念祖天花乱坠的说辞,被一道讥讽的声音打断。 “沈令仪,你也是来求见我父亲的?” 康子意站在丞相身旁。 分明身高相当,他目光里却有居高临下的鄙夷意味,睥睨着沈令仪。 “无意打扰,失礼了。” 沈令仪揖手告退。 他要走,哪里这么容易。 康子意眼神示意,便数位世家子弟围拢了来,将沈令仪围个水泄不通。 叶念祖看明白情形,慌忙离他远了两步。 “康公子,我同沈令仪不是一块儿的,他这人最是两面三刀,我素来与他不对付。” 沈令仪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说。 趋炎附势而已。 康博文看向儿子,“这个人,跟你有过节?” 康子意锐利的目光,将沈令仪从上到下扫视了遍。 “当然有过节,此人最是可恨。” 沈令仪看着他,问:“我可恨在何处?” “你当年殿试之前,便花钱托我买官,”污蔑人的话,康子意是张口即来,“我可没收你那三瓜两枣啊!” 买官之事虽说并不新鲜。 可总归是上不得台面的事。 众人看向沈令仪的目光便耐人寻味起来。 都认得他是某一年的状元。 可既然有买官前科,谁知道他这状元是如何来的呢? 被当众如此揭穿,只怕这位状元,往后不必抬起头了。 沈令仪脸色紧绷,“敢问康公子,我家世清贫,如何拿得出买官钱?” “是扬州名妓,拿了十年卖身钱,替你买了这个官!” 康子意侃侃而谈,洪亮的声音势必要这殿中每一人都听清。 沈令仪环视四周,是一片鄙夷唏嘘之色。 没有人会质疑康子意的话。 也没有人在意他沈令仪是否清白。 所有人,只把此事当笑话看,等离了这殿中,便会宣扬出去。 沈令仪道:“康公子嘴里不是买官便是名妓,可见眼界就如此了。” 康子意眯起眼,“你找死?” “他说的没错,你的眼界就如此了。” 人群让开一条道,宴青菱站在那里,“龌龊,卑鄙,满口谎言,这就是你康子意。” 第267章那就叫段溯了 宴青菱走到沈令仪身边。 “康子意就这德性,嫉贤妒能,非得给你泼脏水不可。你是清白的,不必为这些污言秽语扰心。” 这一变故,窃窃私语的众人都闭上了嘴,呆若木鸡的瞧着。 沈令仪颔首,轻声道谢。 康子意的脸色变得极度难看。 康博文把他往身后拉了一步,笑着对青菱道:“青菱啊,虽说做不成夫妻是有遗憾,可也未必要做冤家的,子意是有不堪,却没你说的如此不堪。他是个实在人,向来直率,从不给人泼脏水的。” “诸位也了解子意品性。” 康博文目光沉沉扫向众人。 立刻有人要站出来,看架势是要替康子意的品性作证。 宴青菱厉声道:“我与康子意青梅竹马,夫妻二载有余,他是个什么人,谁能有我了解!” 那本要站出来的人,又缩回了脚。 康博文淡声道:“青菱啊,你说这番话,究竟是对子意心存怨恨,还是只为袒护沈令仪,你与沈令仪,又是什么关系?” 这无论怎么回答,都是宴青菱留有私心。 老奸巨猾。 宴青菱正斟酌着用词,一道慵懒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把这奉天殿当康家茅厕了?什么屁都敢在这儿放。” 宴清风开口,众人的目光顷刻被吸引了去。 他淡声道:“哪怕买了三甲,殿试是由皇帝亲自过目,沈令仪是皇帝钦定的状元。康子意的意思是,皇帝也被收买了?” 康子意狡辩道:“我没说他买状元,他可能乡试会试买通了考官……” “但他是状元,”宴清风道,“你书读得少,连状元两个字都明白不了?” 康子意咬着牙后槽,有一肚子的愤懑想一吐为快,可到底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摄政王啊……” 康博文欲开口打马虎眼—— 宴清风堵了他的话,“丞相话多了。小辈的事,你个老的就不要掺合。” 如此言辞,到底让丞相下不来台。 这事儿再深究下去俨然没好处。 康博文笑着撇开话题:“淑妃和小皇子怎还未到。” 人群中,有人道:“方才见淑妃娘娘上了揽月阁了,似乎是去见什么人。” …… 御花园中,卓明月被芹菜拦了路。 “淑妃娘娘,摄政王请您揽月阁一叙,有要事商议。” 芹菜也是宴清风身边的人。 卓明月心想,这时候还有什么可商议的? “宴席结束再说吧。” 她不打算去,芹菜却执意拦路,“淑妃娘娘,摄政王说了您必须过去,事关今日要宣布的大事,有些细节还需问过您。” 眼前没多少路便是揽月阁。 想必也用不了多时。 “带路。” 卓明月踏进揽月阁,里头染着的异香叫她心头一怔,她立刻转身要离开,身后的门却被猛地关上。 她撞不开门,只能捂住口鼻,迅速环视这屋子里头。 她扑过去将那香炉里的香拔出来踩灭。 再冲到窗边去,把支摘窗一扇扇推开。 做完这些事,她再回头看坐在地上角落里,手臂血流不止的秦时。 屋里没有锐器,他是砸碎了腰间佩玉,用碎玉割开的手臂。 他全凭痛觉和放血来维持清明。 “我表姐已经没了……这回,又会是谁?” 卓明月思忖道:“芹菜是宴清风的人,能叫他言听计从的,能有几人?” 秦时笑:“总不会是宴清风吧。” “不会,这事是做给宴清风看的才对。” 卓明月靠在窗边,屋里的异香渐渐消淡,可多多少少她会嗅入一些。 不过中药不多,哪怕有反应也足够忍耐。 她苦涩一笑,“我算是明白,宴清风为什么随身带催情香的解药了。” 他们相顾无言。 须臾后,秦时轻声说:“你当母亲了,还没恭喜过你。” …… 宴清风独自上了揽月阁。 门外,他推门的动作顿住。 里头男女说话的声音,只隔一道纸糊的木门,字字句句都清晰入耳。 …… 提起孩子,卓明月眼中多了道柔光,也滔滔不绝。 “原来刚出生的孩子那么小,那么一点儿,我开始都不敢抱他。现在抱惯啦,恨不得时时刻刻抱怀里,一会儿看不到他,我这心里就不踏实。” 秦时问:“孩子闹吗?” “很乖,醒来玩都是白日里,叫人省心。” 卓明月在生孩子之前,原本想着都交给乳娘,自己好好坐月子的。可真的生下来,她又不嫌累了。 秦时见她欢喜,也情不自禁的勾起唇角,“像宴清风还是像你?” 这个问题,叫卓明月有些扫兴。 “像他多一些,”卓明月顿了顿,道,“性子别像他就好了,我真怕孩子以后跟他一样,我得头疼。” “不会的,你好好教便是,”秦时问,“起名了吧?” “没呢,想不好,什么名都不满意,你给想一个?” “溯吧。” 他回得实在是快。 秦时解释说:“溯徊从之的溯。我从前闲来无事,给我将来的孩子想了名。人世不尽是坦途,望他能逆流而上,无畏险阻。” 卓明月不假思索便道:“好啊,就叫段溯了。” 宴清风在门外,如同一块石头般僵立着。 他想过许多名字,段强,段飞天,段冲天……都被她一一否决了。 可原来,不是名字不好,是起名的人不对。 秦时坐在地上,背靠着墙,药性再次袭来,手又去拿地上染血的碎玉。 他眼前有些模糊,怎么都拿不到那块近在咫尺的玉,身子不断前扑,反而摔在了地上,闷哼一声。 卓明月过去扶他。 秦时抓住她手臂,只是一握,就猛地放开,推开她。 外头的人就在等他们出事。 这种时候,他绝不能失控。 可是他面容已然失血,衣袍被染得通红,再割一刀,怕是活不到等人冲进来。 “解这种毒,未必一定要同房,”卓明月着手去解他的腰封,“我帮你。” …… 宴清风站在门外,浑身僵硬。 半柱香后,他推开门,看清了里头情形。 秦时躺坐在角落里,衣袍松松垮垮,腰封还没来得及束起,卓明月倒是衣衫周整,看似纹丝不乱。 她跪坐在他身边,他的手轻抚着她的脸,满目温情。 似乎下一刻,他便要吻上去,看样子,她也不会拒绝。 这柔情蜜意的画面被突然推开的门打破。 秦时迅速收回手,卓明月站起身。 他们一同看向来人。 卓明月说:“你身边的芹菜有问题,他把我骗来这里的。” 宴清风“嗯”了声,晦涩的目光在她染上血迹的衣裙上微微一定。 “脏了,去换一身。” 第268章吾皇万岁 卓明月跟在他身后,进了揽月阁的另一间雅室中。 他吩咐宫人去拿衣服来。 宴清风垂眸看着她微蜷的手。 她一只手戴着护甲,另一只手的护甲则尽数卸了下来。 大抵是被他盯得不自在了,她将那只手往身后藏,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宴清风把她的手捞在掌中,一下又一下摩挲着她的掌心,重复这枯乏的动作。 他的手以往都是温热的,此刻却很凉。 卓明月有些心惊肉跳。 总感觉下一刻,她的手指便要被折断了去。 “怎么了?” 宴清风没吭声,只是久久看着她的手,直到她实在不自在,把手抽了回去。 他恍然回神,抬眸看她。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目光。 沉静,破碎,似要把她的模样烙进最深处,又仿佛一盘散沙,风一吹便要散了。 “怎么了?”卓明月又问。 宴清风哑声道:“你往后要住宫里,我不会常来看你们母子,你……好好照顾孩子。” 宫人终于把衣服送来。 这件华服尤其繁重宽大,她一人穿不好。 宴清风便亲自帮她穿戴。 他没这样服侍过人,就显得笨拙,好一会儿才弄好。 “你什么时候到门外的?”卓明月问。 宴清风回答得很慢。 “刚来。” 卓明月松了口气,“芹菜背叛了你,你总要对他严刑拷打,逼问出个所以然来吧。” “嗯。” “奉天殿中,该到的都到了吗?” “嗯,”宴清风说,“就等你了。” 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卓明月分辨不出,他到底在门外呆了多久,到底听到了些什么。 应该没有吧。 否则以他的性子,定然早就踹门而入,叫她和秦时不得好死了。 可若什么都没听到,他为什么摩挲她那只手,摩挲了那样久? 卓明月忐忐忑忑的,跟在宴清风身后踏入大殿。 喧闹的奉天殿霎时一片肃穆。 众人分立两旁,端方行礼。 宴清风一步步走到瞩目之处,乳娘抱着襁褓上前。 他接过孩子抱于怀中,向众人道: “今日是皇子满月宴,本王有要事宣告诸位。” “皇帝病入膏肓难持政事,为固国本,传位于大皇子段溯,三日后即位。” 四下一片哗然。 卓明月猛地看向宴清风。 溯,是方才秦时取的名,她虽也喜欢这个字,却还没来得及同宴清风说起过。 他如何知道? 难道早在那时,他就在门外了? 若是那样早,他该什么都听到了才是。 宴清风没有回应她怔愕的目光,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熟睡的孩子。 孩子在睡梦中露出笑脸,笑得小小的下巴一抖一抖。 宴清风定了定神,继续道:“新帝生母淑妃,为皇太后。” 他并未称“奉皇帝命”,他的话便是圣旨。 众人静默。 丞相道:“摄政王三思啊,这皇子才刚满月,此时即位如何叫天下信服?” 宴清风锐利的目光扫向他。 “他并非第一个襁褓中即位的皇帝,前人容得,你容不得?” 丞相苦口婆心道:“确实有前例,后果便是牝鸡司晨,往后难道由淑妃抱着小皇子垂帘听政吗?” 母壮子幼,向来是大忌。 宴清风慵懒道:“丞相错了,后宫已没有淑妃,是皇太后。也没有小皇子,是皇帝。” 他的态度是不容置喙。 既然言出,便势在必行。 事实上,这皇帝换还是不换,朝堂上没变化,国事依然由他这位摄政王乾纲独断。 一位武将率先跪地,喊出第一声“吾皇万岁”。 顷刻之间,殿中纷纷拜倒一片。 一声越过一声的“吾皇万岁”响彻大殿,直至震耳欲聋。 丞相是最后一个跪下来的。 宽广的大殿中,只余宴清风一人站着。 替他的孩子看百官跪拜。 替他的孩子听山呼万岁。 心中却是一片空寂。 他看向跪在脚边的卓明月,淡声说:“哺育皇帝兹事体大,太后务必尽心尽力。” “是。” 卓明月抬起头,看到他漆黑的眼底里,一抹难以言喻的痛色。 众人平身之后纷纷入座,席位是按官位高低排列。 沈令仪理应同叶念祖坐在一处。 经历过方才那事,叶念祖内心挣扎了番,主动向他示好,“方才我不是有意背刺你,那毕竟是丞相的公子,你也知道,咱们荣辱都在他们一念之间……” 沈令仪没理他,只自顾自往席位上去。 见他那态度,叶念祖不屑一顾,也不再热脸贴冷屁股了。 要不是刚好宴青菱同康子意有旧怨,出头对付了康子意,这沈令仪今日哪里有好下场? 流水般的珍馐入席。 歌舞升平,余音绕梁,殿中美人烟袖袅袅。 此处喧闹,卓明月便让乳娘把小皇帝抱了去。 宴清风一口接一口喝着闷酒。 在又一批舞女告退之后,他侧首对卓明月说:“本王近来想娶妻,太后替本王长长眼。” 他是笑着的,笑意不达眼底。 卓明月的席设在他之下,离他两步远。 他们之间的谈话,近些的都能听见。 卓明月斟酌道:“方才献舞的周家嫡女便不错。” 的确不错,模样清丽可人,舞姿曼妙脱俗,家世也不错,周国公的嫡孙女。 只是随口一说,宴清风爽快道:“好,就她了。” 卓明月诧异地看向他。 如此草率吗? 就一眼,定了正妻人选? 不仅是她,听到摄政王这句话的都很诧异。 宴青菱蹙眉,“哥哥,你随口一句话,是能误了人家姑娘终身的,可不能乱说。” 宴清风道:“没有乱说。” 他笑着向卓明月举杯,“太后亲指的良缘,想必自然不错。” “不敢,”卓明月由衷道,“婚姻大事,还需摄政王自行再三斟酌,不必听信我片面之言。” 万一他和周氏女处不好,又闹和离,她可担不起那个辨人有误的过失。 太监向宴清风请示,“该由众大臣向皇上献满月礼了。” 这太监改口倒是快。 宴清风点了头。 皇子的满月宴,本不被多数人入心。都在揣测摄政王对这位唯一的皇子的态度,大多认为这个皇子是不被摄政王所喜的。 毕竟立场相对,堪称多余。 故而许多大臣送的礼,甚至上不得台面。 可又只在宴清风的一句话之间,皇子成了皇帝,多少让人猝不及防。 第269章唯有你,是我自愿 也不全是些俗物。 有极个别送礼很用心的,卓明月在心里头记了一笔。 这些个,要么是宴清风的亲信,早已得到风声,要么,是忠于段氏朝廷之人。 酒宴才吃到一半,宴清风就喝吐了。 宫人把他扶下去,某一间偏殿中,他酸苦的胆汁都吐了出来。 番薯给他顺背。 “主子,要叫太后过来伺候吗?” 宴清风摆摆手。 “不必她。” 他漱了口,躺到榻上去,宛若一滩无骨烂泥。 番薯立在一旁不知所措。 这种时候,他是真希望豆哥在,豆哥知道咋整。 宴清风木然望着一处,青紫色的帐幔漂浮出了重影。 “她的手,不肯给我,却给了秦时。” 番薯听不懂,胡乱猜测道:“太后跟秦大人握手了?” “段溯……” 他喃喃念着孩子的名字。 段是段以珩的段,溯是秦时喜欢的溯,这个孩子竟然到头来跟他没半点关系。 秦时从前就说过,他循规蹈矩惯了,盼他日后的孩子不要似他。溯,是他准备给自己将来孩子的名字啊。 可卓明月应了这个名,应得那么果脆。 明明是他的骨肉啊。 她却希望,那是她和秦时的孩子。 所以他何必去拦,又何必再强求。 这一个月,被她催着娶妻,他赌这一口气,如今想来,可笑至极。 可笑至极。 卓明月也是匆匆离席。 胸涨得很,再不去喂孩子,她得疼死过去。 见着孩子,乳娘却说刚喂饱。 卓明月便也不知所措了。 番薯着急忙慌的来求她,“太后娘娘,去看看我们主子吧,主子吐了好多回,血都给吐出来了,也不肯喝一碗醒酒汤。” 卓明月心想,她也不该推却,今日她还欠宴清风一句谢意,他为何喝闷酒,她也晓得。 她过去的时候,宴清风还扒着桶边嗷嗷吐。 卓明月伸手给他顺背。 宴清风抬起头,看到是她,伸手推开了去。 “你去照顾秦时吧,他也喝多了,你没瞧见吗?” 卓明月的席位离秦时有些远,实在没注意到那么多。 她从宫人手里接过醒酒汤。 “别跟自己身子怄气,喝了吧。” 宴清风拒绝不了她。 他只矜持了片刻,看她转身,当她要走了,立刻把碗接过来,乖乖的喝下去。 眼看着他喝完,卓明月说:“你睡会儿,别多想,我要回去挤奶了。” “挤奶?” 宴清风不懂,不都直接吃吗,孩子又不怼碗喝,挤出来给谁去。 卓明月解释说:“刚叫乳母给喂了,我便涨得疼,堵着会回奶的。” 她顺其自然的说出这些话,宴清风盯着她胸脯看,喉间一滚,脸却忽然烧红起来。 “我帮你吧。” “我是孩子他爹,这份力总要尽的……” 卓明月站着未动。 没有拒绝便是默认。 宴清风喝的有点多,解开衣襟的手又慌又颤,把她系带扯断了几根。 到只剩一层薄薄的里衣时,他有些不敢动了,怕她一耳光把他打清醒。 他抬眸看她一眼。 她闭上了眼睛。 他便大胆起来,掀开了她上身最后的遮羞布。 她肌肤泛着嫣红,他才明白过来她为什么没有拒绝。 方才在揽月阁她也中了药。 她在强忍着。 被含住那一瞬,她闷哼一声,颤抖又压抑。 这件事,从前在将军府,便对她做过无数回,她只是木然躺着,不给半点回应,他依然乐此不彼。 孩子出生后,每回她给孩子喂奶,都会背过身去,他便也不好强行看。更不好说他也想吃。 而现在,她颤抖,喘息,直至软在他怀里。 宴清风把她抱起,放到床榻上。 他身子压下来,她下意识的伸手推他。 “别拒绝我。” 他恳求的语气有一点卑微。 卓明月没有再反抗,软声说:“你不要为难秦时,放过他,好不好?” 他既然知道段溯这个名字,那一定是听到了许多。 以他的性子,定然恨不得杀了秦时了。 宴清风身子一僵,似有把石锤在他心头狠狠凿了一下,凿开了一道口子,无数酸涩往外涌。 他双臂撑在她两侧,近在咫尺的,目光晦涩的凝着她。 “你是为了秦时,才过来的?” 否则她怎会,主动过来给他喂醒酒汤,任由他解开衣服。 不过是为了替秦时求情。 卓明月说:“你放过他,今后你想要,我都给。” “卓明月,”宴清风咬牙切齿的唤她的名字,“我想要你心甘情愿,不是为了他献身,这样和强你有什么区别!” 卓明月说:“从前你强要的也挺快活不是。” 宴清风怔了怔。 那把石锤彻底砸烂了他的心脏。 “你走吧,”他说,“我不会为难秦时。” …… 出宫的宫道上,车帘被风吹起,前头形单影只的秦时似有感应般回了头。 宴清风叫马车停下。 “上来。” 秦时上了马车。 直到驶出宫门,车厢里依然静默。 秦时开口道:“你不要迁怒她,换作是你情急,她也会救的。” 宴清风背靠车厢,阖着眼。 他们两个倒是情真意切,都来叫他放过另一个。 他从前敢信誓旦旦说卓明月不爱秦时,但现在,他不确信了。 只有亲眼见到,听到,他才知道,卓明月对待他和秦时的区别。 “做太傅吧。” 秦时一愣,“什么?” “做皇帝的太傅,不好?”宴清风自虐似的,做出这个决定,“也好常同太后往来。” 秦时当在说笑,“你有这么大度?” 他宁可信海枯石烂,也不信宴清风会这样大度。 宴清风面无表情。 “我不大度,你早死一百次了。” “算了吧,”秦时说,“我可不敢做你孩子的太傅。” 宴清风唇角勾起讥讽的意味。 “你和她约定的,我听到了。不必下辈子再厮守,就这世吧,我成全你们。” 揽月阁那道门内。 在解开他腰封之际,秦时握住她手腕,“不要勉强自己。” 她说:“我愿意的。” 秦时哑声说:“下辈子,我一定护好你。” “这辈子你也没欠着我。” 里头安静了一阵,只有秦时很粗的喘息声。 最后,他呼吸渐渐平息,“你心里可曾有我?” 她顿了顿,才回答。 “秦时,唯有你,是我自愿。” 这句话,直叫宴清风五脏六腑都似被生生撕碎了,穿肠肚烂,就那么痛。 秦时还对她说:“我不会娶妻生子,就守你一人,到老,到死。” 第270章喂药 宴清风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他永远也得不到。 再强求,依然不得善终。 倒不如让她诚心如意,一个人圆满,好过两个人互相折磨。 秦时说:“那你也该听到了,我们说好为彼此明哲保身,不再越雷池。” “她今日也能明哲保身,”宴清风自嘲一笑,“但她仍然为救你,这样做了。” 秦时仍然道:“皇帝还小,如今不需要太傅。再者太傅任命一事,你该同她商议,她同意才好。” 宴清风忽然明白了,他和秦时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他只会决断,向来不容置喙,而秦时会想着问过她,同她商议。 …… 皇帝,就该住乾元宫。 卓明月要养育小皇帝,理所当然的一同住在了乾元宫。 就这居所的事,朝堂上一顿争议,多位大臣主张太后该同皇帝分开住。居所便是礼制,失了礼制便失了大统。 宴清风很粗糙的怼了句,“你小时候没娘养?皇帝就不配呆在亲娘身边了?” 便无人再反驳一句。 下朝之后,宴清风听说小皇帝发了热,朝服都没换下来,立马赶去了乾元宫。 孩子哇哇哭得狠,卓明月正把明黄色襁褓抱在怀里哄着,怎么也安抚不好。 太医在一旁团团转。 “药已经在熬了,不过皇上还小,许多药不能用,这方子吃下去未必很快见效,”张惊鹊宽慰卓明月,“太后莫急。” 卓明月晓得这个理,可就是看着孩子难受,她心里也难受。 段溯脸儿通红,额头顶块湿帕子,撅个小嘴,偶尔哼哼唧唧呻吟一声。 宴清风手背探了探孩子肉乎乎的脸颊。 “怎么烫成这样?” 卓明月摇摇头,“今早一直睡都不肯吃奶,才发现他身子烫了,目前除了发热,嗜睡,什么表现也没有,太医找不到原因,只能熬些降温的药给他吃。” 宴清风问:“那药吃了吗?” 孩子又小声哼哼。 卓明月用自己的脸去蹭孩子的脸,轻声哄着。 张惊鹊便给摄政王回话,“药还在熬,看时辰快端来了。” 卓明月抱着孩子在殿中来回踱步,宴清风便在身后尾巴似的亦步亦趋跟着。 她到底刚出月子,身子还未恢复完全,走一会儿便坐下来歇歇。 屁股刚沾着椅子,孩子就哇得一声哭出来。 卓明月平日里没这么惯他,但这会儿孩子不舒服,她是百依百顺,边哄边站起来。 宴清风伸出双臂,局促道:“给我抱抱吧。” 之前卓明月都不让他抱孩子,说会给抱吵了,一直抱着对孩子骨骼也不好。 以至于孩子生下来到现在,他抱的次数屈指可数。 眼下孩子难受,他看着心疼,也想亲自哄哄。 卓明月肉眼可见地犹豫了下。 正当宴清风以为她会拒绝之时,她走近他一步。 “小心点儿,抱稳了……你得让他整个背靠在你手臂上,对……你手臂别这么僵。” 卓明月掰着他胳膊,纠正他的姿势。 小家伙被折腾得闹醒过来,睁开了迷糊的眼,又圆又黑的眼睛望着抱着他的男人,一眨不眨。 “他醒了!”宴清风愣了愣后,手忙脚乱的说,“太医快过来,他醒了!” 他这么一喊。几个守在外头的太医蜂拥而入。 围着小皇帝左看右看,还是那句话。 “摄政王,皇上醒了他也开不了口,无法阐述是哪儿身体不适……不然让皇上喝点奶吧。” 宴清风便让人又退下去,孩子塞回卓明月怀里。 “喂点?” 她抱着孩子背过身去,再解开衣衫。 就留个背影给他,他瞧这情形,也能瞧出来孩子已经叼上来。 “我一抱他就醒了,还吃奶了,”宴清风沾沾自喜地说,“这孩子听我话。” 卓明月垂眸看着怀里的孩子。 吃两口就闭上眼睛,睡着了似的,小嘴却仍在不停的撅着。 她所有的焦躁,在这一刻被抚平许多。 “能吃了就好。” 她喃喃自语,最怕孩子不吃不喝。 宴清风立在她身后,看着她依然窈窕的背影,披散的长发垂至盈盈一握的楚腰。 恬静,安宁。 他其实更多的是欢喜。 她是由衷喜爱着这孩子的,原本他还在担心,怕她恨屋及乌嫌弃这孩子,如今倒是能放下心了。 春桃端着药入内,在看到宴清风时惊慌了一瞬,险些打翻了去。 宴清风伸手,“给我。” “药还很烫……” 春桃战战兢兢低着头,不敢看他一眼,更不敢擅自要小皇帝的药交到摄政王手中。 卓明月道:“那就先在一边放着,凉些再给溯儿吃。” 宴清风看着那药,深深皱起眉。 “这么多,孩子喝得下?” 那么一大碗,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喝。何况药一端进来,整个殿中都是苦味。 这样的药,孩子怎么吃得下去? 卓明月转眸看了眼那碗。 “太医说灌两勺就成,剩下的我喝。” “你喝?”宴清风紧张道,“你也病了?” 卓明月耐着性子解释,“我喝下去,再给他喂奶,也有用处的。” 他一直站那儿不走,卓明月催道:“你有事忙去吧,这边你也帮不上什么。” 宴清风还依依不舍的杵在这。 “我等孩子喝了药再走。” 这么苦的药啊,他寻思着孩子怎么肯吃。 一会儿后见识到给喂药的场面,他差点给心疼哭。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卓明月捏着孩子的鼻子,一勺药给生灌进去。 孩子猛吞两口,哇得哭出声。 “哎你别——” 等孩子终于不哭了,她又眼疾手快的给那小小的嘴里灌了一勺。 “卓明月!” 宴清风双眼都瞪直了。 孩子扯着嗓子一顿猛哭,小手在空中乱拍,再塞奶给他,也不肯吃。 卓明月只能站起来抱着哄着。 “卓明月你!”宴清风瞪得眼圈泛红,“这么小的孩子,你——” 卓明月已经够心焦的了,他还在边上梗个嗓子,似是要指责她心狠手辣。 她剜他一眼。 “不然呢,不愿意喝药就不喝了是吗?你是想这么说吗?” 宴清风哑口无言。 他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总觉得还可以再温柔一点,看孩子哭成这样,他要心疼死了。 但好像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 卓明月心烦道:“宴清风,你忙你的去,这儿真用不着你。” 眼看着似乎把她惹恼了,宴清风倒吸一口凉气,话锋骤转。 “你喂药果断干脆,孩子喝得一滴不剩,真不错。这要换了我,还真做不到。我多呆会儿,好好学学。” 第271章有区别吗? 孩子好半会儿才哄好,再次安稳睡去。 卓明月好声好气的对宴清风说:“国事要紧,去吧。” 她再三谢客,宴清风道:“有什么派人来告诉我。” 卓明月“嗯”了声。 多此一说。就是不派人去传话,这边什么情况,他依然了解得清清楚楚。 春桃拍着胸口小声嘀咕,“摄政王还挺心疼皇上的模样?” 卓明月没吭声。 她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放回摇篮里。 始终在旁守着,时不时探探孩子的额头。 到夜里,她正看着乳娘给孩子换尿布,宴清风又过来了。 “你去歇着,我来守。” 卓明月没同他客气。 亲爹总是会尽心尽力的。 她太累太困,躺下来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到胸痛醒过来。 宴清风坐在地上,背靠着摇篮睡了过去。 卓明月拿起一件斗篷,盖在他身上。 宴清风睁开眼,有点局促的爬起来,慌忙看一眼孩子,见他好好睡着,脸儿也不再通红,才松口气。 卓明月问道:“刚什么时候吃的奶?” “一个时辰前。” 那还没到再吃的时候,得忍忍了。 “你去睡吧,我在这守着。” 宴清风把眼睛睁大,做出很精神的模样来。 “我刚睡过了。天亮就是孩子的即位大典,我再等等,办完了再去睡。” 卓明月就由着他了。 她摸了摸孩子颈后,有些潮汗,换衣服怕弄醒孩子,便往里衬了块干燥的布。 宴清风看着她,说:“你帮我选的周氏女,叫周晩莹,母亲帮我们合了八字,还挺合得来。” 还挺快,这就合好八字了。 卓明月随口问:“婚期商定了吗?” 宴清风一双深邃的眼定定的凝着她。 又自嘲一笑。 他在期盼什么呢,她又岂会在意,岂会阻拦? “还没,”宴清风故作轻松的说,“不然你帮我挑个好日子?” 卓明月斟酌道:“这你还是同周晩莹去商量吧,不该是我干涉的。” 她依然是云淡风轻的,他将要与别人婚配的事,丝毫不被她入心。 可她却虽约定与秦时不再约雷池半步,却也默认了秦时为她守身。 他们要以这种方式,隔着宫墙,心照不宣的厮守。 宴清风心中抑制不住的酸涩。 “等孩子满了三岁,叫秦时做他的太傅吧,你觉得如何?” 卓明月微微一愣。 太傅这个位置,将与溯儿甚为亲密,到时与她这个太后不少往来。 宴清风能大度到这个地步? 还是试探? “论学识,沈令仪更甚。”她说。 她盼着溯儿有一平四海,天下归元的野心。 这野心,秦时没有。秦时太过仁慈,若由他担任太傅,溯儿难免被教导成安分守己的模样。 宴清风敛眉,“你不要秦时做太傅?” “不必他。” 宴清风“哦”了声。 他已经成全了,不接受便是她的事。 “周晩莹……”宴清风缓缓道,“她挺大胆的,约我游船泛湖。” “那你去了吗?” “等孩子好了,我去吧,”宴清风道,“这两日孩子难受,我没有兴致。” 实则他对泛湖一点兴趣都没有。 “孩子有我,你不必操心,陪她去吧。” 卓明月很善解人意了。 他却似乎不太高兴,抿着唇,脸色拧巴。 半晌后,他说:“好,那你好好照顾孩子,近来我得筹备婚事,你这里就不来了。” 卓明月依然说“好”。 …… 即位大典后,宴清风就应了周晩莹的邀,同她泛湖。 周晩莹一袭绿箩纱色蜀锦裙衫,发间只一枚精巧的蝴蝶簪,随她的动作微微颤动。 “虽然你是摄政王,有些话我得与你说明白。” “你有过一个外室,与她闹得动静不小,还与长公主和离过。” “但我一生只嫁一次人,你既然放话说要娶我,那便不能辜负我。” “你得对我好。” 宴清风很实诚的说:“我不会对女人好。” 周晩莹也是个伶牙俐齿的姑娘。 “你对你母亲不好吗?对你妹妹不好吗?” 宴清风沉默。 “所以你是会对女人好的,只是你肯。” 周晩莹又说:“你要娶我,那就必须对我好。如果你做不到,我就嫁别人。” 她眼中波光粼粼的,像是静湖中洒下一层月光。 宴清风挑眉:“你有中意的人选?” “有,”周晩莹坦白说,“奉天殿中献舞,是我自己要献的。我想嫁最尊贵最有权势的男子,那便是你。” 宴清风被她这一番话绕晕了头。 “……” 那么看来,她所说的,必须对她好否则嫁别人,是在威胁他了。 他想了想,还是说:“我未必会对你好,你自行考虑。若要令择良配,我给你赐婚。” 周晩莹眨了下眼。 “我就要你。” “……” 她倒是个很有灵气的姑娘,对他毫无畏惧,甚至还有势在必得的自信。 同卓明月完全不一样。 卓明月刚开始呆在他身边,就是怯生生的,任由摆布,他居然以为,她这辈子都会任由他摆布了。 如今却是被她牢牢的把控住,到了她说往东,他便不敢往西的地步。 若只是要他听话,他能做到。 可这一日复一日的,无数刀片在心上剐,他实在忍受不住此种痛觉。 他宁可上战场,下火海,也不要继续其中煎熬。 “好,”宴清风漠然说,“那婚事就尽快。” 可他的心,并没有随着他这句话说出口而落下来。 反而不受控制的想起,他曾经也跟土豆说婚事尽快。 他亲手写下婚书之时,心中滚烫。 终于能给她一个名正言顺,尊贵的身份了。 他会持子之手,学着如何好好待他,做的不比别人家的夫婿差。 来日方长,过去的,总可以顺着细水长流而抹平。 然而至始至终,他宴清风,都没有娶卓明月。 “你在想什么?” 周晩莹挽起烟袖给他倒茶。 宴清风回神,“在想故人。” “你那位外室吗?”周晩莹语气里没有嫉妒,只是好奇,“我听闻她红颜早殇。” “没有,她没死。” 宴清风不喜欢听人说卓明月死了,太晦气。 周晩莹心想,那便是谣言传的太离谱。 “我们成婚后,你可以把她接进宅子里来,给她个妾室的身份。” 他没有必要同周晩莹多说卓明月的事。 但宴清风还是纠正她的言辞,“并非外室,她跟我之时,是住在我府中的。” 周晩莹噗嗤笑出声。 “外室内室,有区别吗,不都无名无份吗?” 第272章六月初八 宴清风神色微滞。 抬手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嗯,”他嗓音微涩,“她如今有了别的归宿,不必再提她了。” 明明是茶,他却喝出了酒的滋味。 “这什么茶,有些苦。” 周晚莹心觉奇怪,他如此落寞,想必心中还有那个女人。可他的女人,岂能有别的归宿,哪个男人敢收? 她也不多问,只笑着说:“游船上能有什么好茶,要不咱们去水井坊喝酒去。” “你会喝酒?” 宴清风有些意外,夏朝的女子,喝酒的少之又少。 “会啊,”周晚莹拖着腮,看着他说,“从前都是一个人喝,往后有夫君了,就有人陪我喝了。” 夜风微凉,湖面上更甚。 周晚莹穿得单薄,肩膀瑟缩了下,“走吧?有些冷了。” 游船靠了岸。 宴清风斟酌道:“喝酒不去了,对你名声不利。” 无论这个婚到底能不能成,眼下他们都该恪守于礼。 周晚莹歪了下脑袋,发间簪上的蝴蝶翩翩展翅。 “你这是在为我着想?” 宴清风麻木道:“算是吧。” 周晚莹笑了起来。 “所以你也并没有传闻中说的,对那位外室很钟情嘛。” 她倒是很大胆,很敢说。 宴清风问:“何以见得?” 周晚莹很直爽,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她的名声一塌糊涂,长安城都把她当做个攀龙附凤失败的笑话,你若真爱她,怎会舍得让她受人口舌啊?怎会舍得让她无名无分。” “你看,你是晓得珍惜女子名声的嘛。” “说到底,你不爱她。” 宴清风愣在原地。 他想说被人设计了,误会她了,否则该有的名分早就给了,早就娶了。 可当初她坚持说自己没有错,他也没有信。 周晚莹走了几步,回过头发现他没跟上来,又退回去。 “你怎么啦?” 宴清风恍然回神,“没事。” …… “摄政王给周府下的聘礼,那叫一个瞠目结舌啊,好多件闻所未闻的珍宝。” “周府这回扬眉吐气了。” “周晩莹本身也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周国公的嫡孙女,人家三代就这么一个女娃,从小宠惯得很呐。” “这就是命吧,人家生来是凤,咱们只有羡慕的份。” 卓明月以帕遮面,躺在院中藤椅上,午后暖阳照在身上,暖暖的。 几个婢女在一旁叽叽喳喳的,她默然听着。 她们越说越小声。 “不过啊,摄政王这婚事都有两回变故了,谁知道这次到底成不成。” “那位卓家女不就闹得人尽皆知,大伙儿都想看看是个什么姿色,突然就不娶了。” “长公主也是说休就休了。” “那不是休,是和离!” “还不是看在是个公主的份上啊?事实上跟休有什么区别,也就是弃了。” 关于段云锦,卓明月有些唏嘘。 溯儿满月宴时也看到她一眼,她就沉默着坐在自己席位上,没有人与她搭讪,她也不发一言。 从前那样傲气的公主,如今只徒有公主之名了。 婢女们仍在说闲话。 “听说那个卓家女是被大长公主活活打死的,摄政王消沉了好些时日。” “有什么用啊?不还是被打死了……如今摄政王另娶,数年之后,谁还记得那个卓家女啊。” “她那样的小门小户,本就不该攀附摄政王。” “不就应了那话,生来没有的浮华富贵,到死都没有。” “凭姿色翻身到底是妄想,高门大院哪能轻易站稳脚跟,还不如像我们这般,踏踏实实安安分分的,也好活的久些。” 卓明月向来待她们宽厚,她们也是有什么便说什么,不太避讳主子。 只是前尘往事从旁人的言语中入耳,依然有些不堪入目。 春桃突然提到,“说起来,这还是太后娘娘给指的婚,摄政王还挺听从我们太后的意见。” 卓明月赶紧撇清关系。 “我没那么大份量,也得他自己看得上周晩莹才是。” 春桃又乍乍呼呼道:“那日皇上欠安,摄政王急得呀,跟他才是亲爹似的。我原先还以为他会对小皇上不利,可真是想多了……” 卓明月扯掉掩面的帕子,语气稍重,“他是臣,皇上是君,臣子记挂君上而已。” 她鲜少这样严肃说辞。 春桃愣后,慌忙道:“我胡说八道了。” 卓明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外面关于皇上的风声本就不少,你们是皇上身边人,说了什么,旁人便信什么,要谨言慎行才是。” 话落,五步远之处,响起一道清淡的声音。 “太后说的不错。” 婢女们仓皇行礼,“摄政王安。” 宴清风走到卓明月面前。 一本艳红的喜帖递了过来。 “旁人的帖子都是下人去送,太后,你的这份我亲自送来。” 卓明月起身接过,看了眼。 “六月初八?” 这个日子怪熟悉的。 她不免苦笑。 “你向周府请期了吗?这是周府定的日子?” 宴清风无所谓道:“日子而已,重要吗?” 卓明月只是觉得他挺幼稚的。 六月初八,是去年他亲自挑选的,要娶她的日子,后来那一日娶了段云锦。 他也真不怕人笑话,去年六月初八娶长公主,不得善终,可见不是个好日子。 今年六月初八又娶周晩莹,总会给人说闲话的。 也挺仓促,只剩半个月了。 “好,”卓明月坦然说,“我和皇帝都会来喝这一杯喜酒的。” 他娶妻有了家室,那和她的这段孽缘,大抵就此了了。 过去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大概就如秋日落叶,随风飘散了。 “摄政王还有别的事吗?” 宴清风看着她眼睛,问:“太后没有别的话要同我说?” 卓明月立刻道:“恭贺摄政王喜结连理,愿你与新妇笙箫和鸣,白头永偕,儿孙满堂。” 宴清风看出来她的祝贺是真心实意。 他突兀的笑了声。 再道:“太医说皇帝已然康复,如今能吃能拉?” “嗯,”卓明月客气道,“正睡着呢,摄政王要去看一眼吗?” 这是她头一次主动问他要不要看孩子。 宴清风犹豫了下。 他盼着和她一刀两断,可孩子,他永远不可能割舍掉。 第273章你来念 宴清风想故作冷淡的推却,显得他什么都不在意了。 可双脚还是跟着她进了殿内。 孩子醒着,正在摇篮里嗯嗯咕咕的同乳娘说话。 宴清风走过去,那圆黑的眼珠子滴溜一转,好奇的看向他。 “他……吃过了?” 不知能说什么,宴清风就尬聊。 听到他声音,孩子咧开嘴,冲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他的心瞬时化了一般,软的走不动路。 “吃了快两个时辰了,”乳娘问卓明月,“太后娘娘,是您喂还是……” “我来吧。” 卓明月抱起孩子,宴清风便很识趣的往殿外走。 殿外,宴清风抬头望了望天。 是个艳阳天。 太阳正对着他,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或许是爱,或许是从未真正拥有的不甘。 总之,既然是错的,再不放手,扰人误己。 卓明月看着怀里吃奶的孩子,轻声问道:“他走了吗?” 乳娘是从摄政王府便跟过来的,对太后和摄政王的关系看的透彻,只是从不多嘴。 “还在门外站着呢,要把摄政王喊进来吗?” “嗯,”卓明月道,“我有话同他说。” 乳娘出来喊他,宴清风是有些意外的。 犹豫了下,还是不争气的走了进去。 “有事?” 他就看到个背影,卓明月为了躲着人喂奶,那个椅子始终朝墙放。 卓明月说:“你成亲,我就不去了。” 宴清风沉默须臾,晦涩道:“你这样我会以为你不愿意看到我成亲。” 他心里隐隐腾起一种期盼,盼着她说,我不愿意你成亲。 只要她开口,他便立刻把婚事推却了,周晩莹那边,他会给许多补偿。 贱,他思来想去,这个字十分贴切他。就这样任由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可明知这是犯贱,是不该,但他还是失控。 “只是不想给人看笑话,”卓明月认真考虑了,才这样说的,“我们的过去,你也不想给周晩莹知道吧?” 虽说他送来了喜帖,方才当着那么多婢女的面,她也不好拒绝。 可到底有些人是能认出她来的,比如他府上所有的下人,小梅之类。 他们都认得她卓明月,却不知她如今是太后。 她若以太后的身份出现在摄政王府,叫他们亲眼所见,此后风言风语,怕是再无休止之日了。 周晩莹若得知,心中势必也有疙瘩。 宴清风反问:“我有什么不敢给她知道?” 他没什么不敢。 只是卓明月介意,他才对外人闭口不提罢了。 卓明月无奈道:“礼我会送到的,你的宾客很多,也不缺我一个。” “就缺你那点礼了?” 宴清风淡淡道:“我大婚你若不到,旁人会议论摄政王与太后不合,于你就有好处了?” 卓明月一时分辨不清,他是真在分析利弊,还是在威胁她了。 她不再吭声。 宴清风也不知怎的,非要与她较真。 “既然要两清,你就坦坦荡荡的来喝喜酒。” 他语气有些生硬。 卓明月顿了顿,妥协道:“好。” 她以为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却惹他这么大抵触。 为这点事起大争执也没必要,依了就依了。 “卓明月,”宴清风念着她名字,哑声道,“我娶妻了,你呢,为什么不要秦时来陪你?” 卓明月目光温柔的落在溯儿脸上,轻声说: “然后误他终身吗?” 宴清风一噎,苦笑,“原来也是为了他好。” 溯儿吃饱睡着,卓明月合拢了衣衫,把孩子轻轻放到摇篮里,盖好明黄色小被褥。 做完这事,她对宴清风说:“好好跟周晩莹过日子吧,她才是能与你相配的人,别的……你不要再执着了。” 这些话,也是真心的。 她看出来宴清风的不甘心,看出来他还有期盼,他这手放的,终究不情不愿。 宴清风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再执着了。” “嗯。” 卓明月尴尬地笑了一下。 他嘴上这么说,却仍然没有走。 他看了眼摇篮里的孩子,又看向卓明月,喉间滚动。 “我该怎么做,才能叫那些人不再议论你。” “卓明月,我并非有意……” “如何才能叫他们闭嘴,不再说你的是非?” “你有法子,我照做,不惜代价。” 也是周晩莹说了之后,宴清风才知道,原来卓明月被外人说的那样不堪。 那些讽言讥语,足以逼死一个姑娘。 她又是怎么承受过来的? 卓明月摇摇头,了然地说:“不用去理会那些,我不在意。” 宴清风看了他良久。 人生在世都活个颜面,她又岂能真正昂然自若。 卓明月垂眸道:“你救过我,我救过你。你伤过我,我也伤过你,你让我遭人耻笑,却也赠我太后之尊。我们恩怨相抵,两不相欠,你真不必放在心上。” 只有那份不甘融化,愧意消散,他才能真正放下这段过往。 卓明月盼着他放下,免得以后还遭他妻子嫉恨,那又是个麻烦。 至于那些轻蔑羞辱的传言,她只当是些无聊的人,在妄评别人的故事。 当初人人都记得那个女子叫“卓明月”,如今才过去一年,他们便只知“卓家女”,鲜少人清晰记得她名。 再往后,或许连她的姓氏都无人记得。 只称为宴清风的外室。 故而,又何必耿耿于怀? “卓明月……” 宴清风黯声道:“你随我来。” 卓明月随他走出乾元宫,路过婉转宫道,踏入勤政殿。 勤政殿是批奏折,与重臣商议要事之处,向来是庄重之地。 案牍前,宴清风翻开一本折子。 “你来念。” 卓明月念到一半,顿住。 她以为奏子上是什么跟她相关的事,没想到是一本正儿八经的奏折,请示的是江南水患如何治理。 这种折子,为何叫她念? 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她晓得。 溯儿满月宴时,丞相所说的“牝鸡司晨”她也尤在耳。 凡事都讲究循环渐进,她如今太后之位还没坐热乎,可不敢碰这东西。 “你生溯儿之时,不是说想要权力?我给你。” 当时情急,可他承诺的,他都记得。 宴清风指尖轻敲牍面,嗓音淡淡:“明日起,你抱着溯儿垂帘听政。” 第274章不必谢她 卓明月微愣。 “恐怕会有许多非议,再过阵子……” “不必再等,”宴清风云淡风轻道,“有我,你怕什么非议。” 卓明月顿时有些无言。 她不怀疑他能够力排众议。 也无疑,权力是个好东西,只有真正把权力把握在手中,才算踏实。 而她也将面对许多阻力,明枪暗箭。 那些算计或许会绕过宴清风,将她戳得千疮百孔。 宴清风见她目光微垂,眼帘微动,不知在考虑什么。 “不想要?” 卓明月抬眸道:“那你要什么?” 他突然要给她这些,总是也有条件的。 或是要与她私通,或是…… “你问了,我便明说了,”宴清风坦言道,“溯儿与我是君臣,我不希望将来走到针锋相对的地步。你是他母亲,对他言传身教尤为重要。” 他不能认溯儿。 溯儿却总有一天会长大,会忌惮他这位权臣。 是君臣相扶相持,还是走到他和段以珩兵刃相见的地步,都不可预见。 但身为溯儿的母亲,她怎么说怎么做,影响甚大。 卓明月仍然不解。 “溯儿即使忌惮你,也不是你的对手,你在眼下就如此,未免……” 未免太过失智。 “会是我对手。” 宴清风从不打算让溯儿做个傀儡皇帝。 随着溯儿长大,成年,他能把握的,能做到的,必然越来越多。 “你不怕我阳奉阴违,拿了你给的好处,却不好好教溯儿?”她又问。 宴清风道:“你不会。” 他是笃定的。 为她放弃皇位,是他的纵容和退让。给她权力,那便是他的信任。 卓明月想提醒他,你忘了前阵子还在斥我毒妇吗? 你如何确信能把控我这毒妇? 如何还信我? 她眸中满是困惑不解。 “也有别的考虑,”宴清风轻咳道,“我有兵马要顾,还要操持国事,有些力不从心。而你是最向着溯儿之人,无论如何,你都会站在溯儿这边,我对你放心。” 且他性子粗糙,她心思细腻又大胆,的确是个替他分担重担的好人选。 这回,卓明月不再推辞。 “好。” 若一定要有人分担国事,那么她来,自然是对溯儿最好的。旁的人,终究都是外人。 宴清风勾了勾唇,“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做不好,得退出朝堂。” 当然,权柄相送,也得她受得起。 卓明月笑了笑,还是说:“好。” …… 勤政殿中加了张案牍。 卓明月原本以为,这奏折里的天地波谲云诡,或波及万千百姓。 可她连着看了几本,都是芝麻绿豆点大事。 “这荆州刺史怎么回事,妇人拾金不昧,也上本折子?” 卓明月百思不得其解。 宴清风习以为常,“知道怎么批吗?” 卓明月提起墨笔,在上头写下:官府嘉奖,不必上本。 宴清风又拿了本折子给她。 卓明月打开一看,又是一愣。 北平法华寺主持圆寂。 “这位主持……很重要吗?” “在那个寺里很重要,或许在当地也有名声。” 宴清风头也没看,继续看他手里的折子。 卓明月拿起另一本。 “请摄政王安?” 这折子上的寥寥五字,她忍不住念出声,语气诧异。 特地上本折子给摄政王请安,这叫什么?溜须拍马表孝心,到了这地步? 宴清风转眸看她瞪圆的杏眼,笑道:“你回个本王安便是。” 卓明月瞄了眼他手里的折子。 两张案牍紧挨着,他那本折子的内容她不能看清,可洋洋洒洒密密麻麻,一看就写了件复杂的大事。 显然,她看的这些折子,和宴清风看的那些折子,完全不同,是特地区分过的。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所以之前段以珩看的都是这些?” 内阁把奏折挑选过了,给段以珩看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而真正有内容的折子,另有人看。 就像如今,把这些小事都给她看了,而那些大事,都在宴清风手里。 宴清风看着她柳眉紧蹙的模样,手不自觉的想伸过去与她相握。 将要触及之时,他收回了手。 “是,另外的折子是我父亲看。” 卓明月心想,难怪段以珩要疯,哪个皇帝能容忍如此。 宴清风见她神色复杂,怕她想多。 “你刚接触,只能给你那些上手,之后会让你处理别的事。” 卓明月理解他这么做的。 只是心中莫名不安。 宣王架空段以珩到这地步,可以说宣王才是先前名副其实的皇帝了。 他怎会如此轻易赴死? 折子快批完之时,番薯入殿来,“主子,周姑娘求见。” 宴清风下意识看了眼卓明月。 她头也没抬,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又大概是因为这件事与她毫无干系。 宴清风便说:“让她在御花园等着,我忙完了,会去见她。” 此后,卓明月便没说一句话,他换折子的空当,都会看她一眼。 她的那堆折子容易,说白了,她的折子中根本没有值得处理的事,很快便见了底。 她搁下墨笔,说:“你最好再过目一遍。我先回了。” 算算时辰,溯儿该吃奶了。 宴清风“嗯”了声,很画蛇添足的说了句,“一会儿我去见周晚莹。” 卓明月神色微顿。 见就见,同她说什么? 她想了想,除了“哦”,她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踏出勤政殿。 周晚莹立在外头,正同番薯说话。 她一身棠梨色缕金裙衫,发间一支玉兰飞蝶步摇,俏皮灵动。 听到殿门被打开,她回眸,看到是卓明月从里头走出,微微诧异。 “太后娘娘,你也是来找摄政王的吗?” 卓明月点了下头。 “商议一些事。” 周晚莹缓缓才想起来行礼,行过礼后,她真心实意道: “还没向太后娘娘道过谢呢,要不是太后娘娘提一嘴,我与摄政王未必有这一段良缘。这杯喜酒,太后娘娘可一定要来喝啊!” 她是由衷感激着的。 卓明月反而越发不自在,仿佛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心中有愧。 不过,若是从前的宴清风,必然不是良人。 如今他应当懂得了该如何珍重感情,不会再委屈周晚莹了吧。 身后,宴清风的声音响起,“你不必谢她。” 第275章你哥有孩子吗 宴清风说:“她只是无心一提罢了。” 周晩莹见他出来,是挺欢喜的。 很自然的走到他身边。 “她无心一提,却全了我全意,当然要谢啊。” 卓明月生怕宴清风再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 周晩莹笑盈盈的看着宴清风,那笑意慢慢淡下去。 她面前的男人,视线追着太后的背影而去,全然没有看她。 直到太后步入转角,再瞧不见半点影子,他才收回目光来。 “找我何事?” 他嗓音清清淡淡。 周晩莹觉得哪儿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我听人说,六月初八是你去年迎娶长公主的日子?” 这日子,她家中长辈原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她也随意。 可喜帖发出去,外人就传了些不中听的,她才晓得这日子还有这么回事。 “是,”宴清风道,“近来也就那日黄道吉日,宜嫁娶。” 这日子是番薯去找大师问来的,宴清风也不认为撞了去年的期有什么问题。 周晚莹探究他神色,坦坦荡荡的,看来并不是他刻意而为。 那就没什么要紧。 “但如此一来,太伤长公主的脸面,”周晚莹摇头,语气轻得像叹息,“你与她和离之后,她本就处境不好,咱们大婚,就不要给她雪上加霜了。” 他们若在那日成亲,难免有许多人会说起“去年今日”。 当初长公主大婚,宴清风都未与她拜堂,一心与外室厮混,也是个可怜的女子。 周晚莹想自己成亲那日处处圆满,不要踩在别人的伤口上,那会失了福报的。 宴清风皱眉,“不必考虑她的颜面。” 周晚莹睁大了眼。 “你们好歹夫妻一场,你们,你……” 宴清风觉得她跟秦时还挺般配,都有一颗普度众生的心,不跟秦时双宿双飞是真可惜了。 “都和离了,还有什么颜面可顾。” 再者,段云锦半点不脆弱,下催情药失败被人耻笑这种事,她都能扛下来,皇兄出逃她也能扛下来,如今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周晚莹依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宴清风走出几步,她也没跟上去。 “怎么?” 周晚莹说:“若我们也和离了,你也会这样对我吗?” 这般对前妻不顾情面,她并不觉得是好事,反而心有不安。 宴清风望了眼宫墙外的蓝天。 “会。” 他是有遗憾的,不该为了段云锦,让卓明月身涉险境。 谁在他身边,他就该珍重谁才是。 “你是我妻一日,我都会给你体面,”宴清风道,“但若分道扬镳,我不会念旧情,你也不必。” 且对他来说,周晩莹和段云锦是不一样的。 当初娶段云锦,只是为了气卓明月,也是段云锦哀求来的结果。 如今娶周晚莹,是他真的需要一段男女之情。 用一个女人来忘记另一个,确实卑劣,可他已经别无他法。 没有前路,只能找退路。 周晚莹哑然失笑。 “真的不可以改期?” 宴清风顿了顿,道:“日子本就你家来定,你想改,改了便是。我只是说,为了段云锦改期大可不必。” …… “改,必须改,改到六月初九了,延后一日。” 周晚莹气鼓鼓地对宴青菱说:“我就不喜欢那个日子,什么黄道吉日,他跟长公主在那个黄道吉日成亲,哪里有好结果了?” 宴青菱是在大街上碰到周晚莹的。 这一碰面本聊得好好的,说到婚期,周晚莹就有些生气。 确实这个日子可能并非宴清风有意,可他的态度,就是毫不在乎。 不在乎前妻是不是要被人耻笑,也不在意他们成亲到底在哪一日。 可她周晩莹还是第一回成婚,她不愿意如此草率。 前些天游船上提起那个外室,宴清风的反应还叫周晚莹觉得有点意思,好歹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男人吧。 而现在,就挺没劲的。 宴青菱赔笑道:“是我哥不好,他这人就胡来,你跟他成亲,要头疼得很了。” 周晚莹发完牢骚,大咧咧地说:“算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谁让我自己要选他呢,就当修炼了。” 宴青菱便邀她下了馆子。 周晚莹也不跟她客气,点的都是酒楼里最贵的酒菜,还要拉着她一块儿喝酒。 酒灼喉,宴青菱喝不惯,可盛情难却只能勉为其难喝几杯。 两三杯下肚,就有些飘飘然了。 她喝多了,嘴就管不住。 “周晚莹我实话跟你说,我哥待女人是真不好。” 周晚莹闷哼,“看出来了。” “天晓得我哥要出什么幺蛾子,之前死活不娶,现在突然要娶,事出反常必有妖!” 宴青菱都操心好多天了,她跟周晚莹也算是故交,一块儿玩过几次,算合得来的。 眼看着她要入这个火坑,宴青菱什么都不让她明白,到底有点过意不去。 “我哥心里有人,他死脑筋得很,你长点心眼儿别吃了他的亏,你一个好好的姑娘……” “心里有人?”周晚莹没喝多,她一下子就猜出来了,“去年他要娶不娶的那个外室?” “就是啊,他们的事可复杂了,我哥也执拗,那点事看得我头都大了,我现在都不想看他们两!” 宴青菱抓着她手臂,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来。 在她耳边真心实意地说:“你若只是想要荣华地位,选我哥没错的。若你想要男女之情,那真的趁早退婚吧,他真的不合适。” 哥哥没有把心腾空便要娶妻,这对周晩莹来说到底不公平。 周晚莹眨了眨眼。 “小孩子才做选择。” “荣华地位和男女之情,我都要。” 宴青菱近在咫尺的,看着她墨眼流光,灿若星斗。 这是个明媚如阳的姑娘。 也或许她真的能照暖哥哥心中湿暗的角落,叫他从死胡同里走出来,从此好好过日子。 “好,”宴青菱软绵绵的手臂去摸桌上的酒杯,向她举杯,“有志者事竟成!” “干!” 宴青菱酒量很差,远远拼不过周晚莹,却也硬撑着陪她喝了许多。 周晚莹趁她烂醉糊涂,偷偷打听,“你哥和那个外室,有孩子吗?” 男人有个外室很寻常,外头有孩子也寻常。 可这有孩子和没有孩子,区别很大。 生的男孩还是女孩,也是不一样的。 第276章你打女人? 你哥有孩子吗? 宴青菱瞳孔骤缩。 她是看过那孩子的,长得像哥哥,她还挺操心,这长大成人之后,真的不会被外人认出来? 但如今,她不能说。 “问的什么傻话,”宴青菱脑袋晃了晃,醉醺醺的说,“我哥有了孩子,不得传得人尽皆知啊,那是能藏起来的吗?” 周晩莹心想,倒也是这个理。 天色已晚,再喝下去恐怕也得伤身。 “我送你回去,你现在住哪儿?宣王府还是?” 宴青菱摇摇头,“回我哥哥府上。” 母亲拿了和离书,父亲出殡之后,她就搬离了宣王府,和青菱住进了哥哥府上。 现在的宣王府遣散了不少人,只有一群下人每日打扫不敢懈怠。宴清风偶尔会去看看,找些有用的文书。 宴青菱也回去过一次。诺大的王府如同一座空城,她在里头,那种没有家,没有归处的滋味,她体会得真切。 后来,她便不敢去了。 周晩莹与珍儿一左一右,把宴青菱扶上马车,送她回摄政王府。 马车里癫得厉害,难受得紧。 一回到府上,宴青菱就扒着花瓶嗷嗷吐。 周晩莹给青菱顺着背,心疼的要命。 “哎哟喂,这越窑秘色瓷不少钱呢,祖宗你悠着点……” 她是要嫁过来的,这以后不都是她的东西。 宴青菱吐完了,跟她说:“这算啥啊,洗洗还能用,我哥先前跟卓明月吵架,砸了一屋子呢,多少瓷器玉器啊,一把和田玉的椅子砸了个稀巴烂……” 周晩莹听得心惊肉跳。 “他跟女人吵架还砸东西啊?” “那他打人不?” 宴青菱若有所思的摇摇头,“打人我没见过。” “没见过,那就是有过咯?” 周晩莹心想,她的底线就是打人,这男人要是打人,她就得重新考虑了。 她可不想挨揍啊。 宴青菱往她身后看。 “哥!你自己说,你有没有打过卓明月?” 宴清风刚回来便听说青菱喝多了,就过来看看。 这一来,就听周晩莹在问青菱,他会不会打人。 他脸色沉沉,无言以对。 他打过明月一个耳光,是那回夜里,卓明月非要离开他,他让明月脱光了走。 她就真的一件件的脱了,还当着土豆的面。 于是他怒不可遏的打了她一个耳光。 许多女子视清白如命,而她居然为了离开他,不要清白。 平日日,他也不算温柔。 尤其去年六月初八那一日,是强迫,是施暴,他用自己的方式给她一夜人间炼狱。 如今问他有没有打过卓明月,他否认不了。 周晩莹看明白了他的反应。 “你打女人?!” “她是对你不忠还是害你父母啊,你居然打人!” 周晩莹最恨打媳妇的男人。 祖父和父亲都告诉过她,男子气概该在战场之上,而不是对妇人拳脚相向。 她中意宴清风,也有他在战场上舍生忘死的缘故。 可这样的男人,居然打女人! 宴清风晦涩道:“都有。” 这个回答,叫周晩莹一愣。 “什么意思?” 宴清风转身就走,没再多说。 周晩莹一头雾水,转而问青菱,“他说都有,是什么意思?” 宴青菱喝多了,脑子有点慢,很费劲的想了想,再说:“他的意思是,不忠和害他父母,都有。” 周晩莹眼珠子都要瞪掉了去。 “这女人……” 厉害啊,敢给摄政王戴绿帽,敢害宣王和大长公主,厉害啊! 这些事可是她不敢做的。 她对这个女人,是越发感兴趣了。 …… 太后垂帘听政的第一日。 朝堂上可谓精彩。 无论谁跳出来慷慨陈词,宴清风都一一给人按了回去。 卓明月抱着溯儿,坐在那珠帘之后,看着宴清风屹立于群臣前。 他如一座泰山,不容撼动,亦不容风雨吹向他身后的女人和孩子。 许多臣子都不明白,摄政王为何力保太后。 他该把权力牢牢握于手中才是,怎能容忍太后干政? 这对于摄政王究竟有何好处? 可他偏偏未必舌战群雄,甚至拿出了谁反对就宰了谁的姿态来。 丞相康博文施施然道:“后妃大多数以姿色上位,这样的女人,能有何才干!误民亡国罢了!” 宴清风直想骂一句,我看你这尖嘴猴腮的,也不像有才干。 他正斟酌着怎么说不太脏—— 百官之中,沈令仪出列,上前跪地。 “秦昭襄王即位之初,芈八子以太后之位主政,一己之力灭亡秦国的西部大患义渠,功劳不逊于张仪、司马错攻取巴蜀。” 康博文怒道:“芈八子那样的太后少之又少!” 帘后,溯儿听着那道激昂的声音,瘪了嘴。 他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却懂得听语气,那语气不善。 卓明月挤眉弄眼的哄他,溯儿很好哄的,胖乎乎的小脸立马又笑了起来。 沈令仪继续道: “并非极少。” “前朝圣宗即位时年幼,萧太后临朝执政,赏罚分明,将士用命,圣宗称辽盛主,后教训为多。” “东汉开国元勋邓禹之孙女邓绥,以‘女君’之名亲政,革故鼎新,选贤任能,躬行节俭,大力救灾,时人颂曰兴灭国,继绝世。” “北魏冯太后……” 若非康博文打断,沈令仪还能举出许多例子来。 多位功在社稷的太后,无数贤德圣明的皇后,才情艳绝又壮烈的奇女子。 足以证明有姿色,并非就空有姿色。 “强词夺理!”康博文指着他鼻梁骂道,“谁人不知你想入赘宴家,才如此荒谬言论,只顾攀龙附凤,却致社稷于不顾!” 沈令仪跪于地上,脊背却笔直,淡淡问丞相。 “我只是举些确有其事的例子,无一虚言,如何成了荒谬?难道我举例的那些太后,并非年轻貌美,并非真正存在过?” 宴清风敛眸看着沈令仪。 青菱提了好几回重用沈令仪,卓明月也说能让沈令仪做太傅,他却一直对这个人留有顾忌。 寒门学子苦读数载,一朝成了状元,总是想入赘高门,以博更好的前程。 青菱受了不少苦,再把她交给任何男人,他都不放心。何况沈令仪做过对不起青菱的事。 今日此时此刻,他倒有些改观。 康博文放弃同沈令仪理论,当着满殿文武的面,沉声放出另一个重锤: “她有无才干倒是其次,只是如今的太后并不是江州刺史之女赵氏。” “而是摄政王的外室,卓明月!” 第277章皇帝是本王的孩子 此言出,正如丞相所料般,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臣震愕哗然。 为何摄政王要改立皇帝,又为何力挺太后垂帘听政。 若太后实则是那位,那便说得通了。 原来是此种缘由! 又在宴清风寒厉的目光中,殿中静成一片死寂,皆颤颤巍巍颔首,默不作声。 卓明月望了眼殿下情形。 原先倒只是为了社稷而争议,这徒然揭了宴清风的短,看来这丞相是有撕破脸皮,鱼死网破的打算了。 几次三番,宴清风对康子意动手,公然不给丞相脸面。 丞相这是料到自身前景衰败,垂死挣扎之前,也要尽全力咬下宴清风一块肉来。 宴清风凉声哂笑。 “丞相莫不是没睡醒,在这太极殿中便说起胡话了。” 丞相环顾四周,对四下此等反正很是满意,正色道:“昔日卓明月在内子府上住过,内子岂能不识得她?” 宴清风淡淡道:“去年避暑山庄之行,当时太后尚是淑妃,多位大臣都亲眼目睹淑妃容貌了吧。” 言出,便有数位大臣站了出来。 “臣亲眼目睹,太后正是那时的淑妃!” “臣也亲眼目睹!” “臣亦是!” 片刻之间,殿中出列了七八位大臣。 当时随圣驾去了避暑山庄的,除了丞相,已尽数出面替太后作证。 这至少能证明,殿上这位绝对是昔日的淑妃,怀的龙种也不能被质疑。 宴清风笑道:“丞相,就你没长眼?” 康博文眉心一跳,稳住心神,道:“江州刺史之女赵氏从未进宫。当初卓明月便受摄政王之命,冒充赵氏入宫得宠,小皇帝也并非先帝所出!” 宴清风挑眉,“丞相的意思是,皇帝是本王的孩子了。” 他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皇位是我高不可攀的东西?那张龙椅我坐不上?犯得着迂回到让一个奶娃娃做皇帝?” 身为臣子,这番话大逆不道,可由他说出口,又不显得突兀。 话糙理不糙啊。 他要是真想篡位,直接做了皇帝便是,何必捧个奶娃娃,又捧个太后,自己则只做个名副其实的摄政王。 丞相步步紧逼,“逼宫传位,自然比改朝换代容易得多!” 宴清风眼尾扬起。 “我为守段氏江山,短短几年出生入死无数回,拿命在效忠皇帝。哪个看不到我忠心耿耿的,眼睛也不必长了,挖出来便是。” 众臣颔首缄默。 摄政王说挖眼,那是真的挖,谁也不敢做这个出头鸟。 康博文却是梗到底了。 “卓明月之父卓昌已死,不过卓家仍有许多旧人在,究竟是真太后,还是李代桃僵,可以传几位卓家人上殿来辨认一番!” 宴清风寒锐的目光扫向康博文。 辨认,那是绝不可能让人来辨认的,他只当这老头在放屁。 “此事皆因康子意胡言乱语而起。污蔑当朝太后,亦污蔑本王,那条惹是生非的舌头,就拔了吧。” 康博文怔了怔,惊到胡须颤抖。 “摄政王!你如此行事,岂能服众!” 宴清风慵懒道:“丞相教子无方,轻信逆子胡言乱语,本王尚未问责丞相,已是仁慈。” 太后是卓明月的传言,早就有之,但许多人只当一个离谱的谣言,听听也就罢了。 丞相胆敢在大殿上如此揭穿,众臣难免信以为真。 必得剜他一刀,杀鸡儆猴才是,如此旁人才晓得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故而,康子意这条舌头是非拔不可了。 康博文怔怔后退两步。 “子意好歹曾是你妹夫,你如此暴戾,就不怕天下人对你口诛笔伐?” 不提妹夫也罢。 这提了,宴清风便想到那阴暗的地窖。这个祸患,还是早日除了的好。 珠帘之后,一道清丽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丞相打着为苍生社稷的幌子,干的却是敛财害命的事,丞相就不怕有一日所行恶事昭然若揭,被依律抄家凌迟处死,受万民唾骂?” 康博文青筋暴起,怒道:“你这是信口雌黄!” 卓明月不紧不慢,“丞相莫急啊,我在这太极殿中的第一句话,总不能是胡说的。沈令仪——” 跪在殿下的沈令仪,应声道: “臣不负圣恩,查到丞相受贿卖官,擅自重赋税致多地民不聊生,勒令户部做假账,侵吞本该充盈国库之财物……” “你可有证据!” 康博文双目赤红,朽木般身躯已然站不住。 “自然是有的,”沈令仪道,“然丞相势大,恐证人受其迫害,臣请,在下朝之后,单独与摄政王奏明此事。” 宴清风答应,“好。” 继而目光徐徐扫过殿中众人。 “太后临朝听政一事,谁还有异议?” 溯儿嗦着胖乎乎的手指头,满眼好奇的看着母亲,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明白那些人在争论什么。 卓明月低头,轻吟,“那是你父亲。” 她很小声,这是不能叫任何人听见的一句话。 宴清风却仿佛听见了什么。 他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这一眼便目不转睛。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从来不允许他向孩子自称爹爹的。 卓明月皱了皱眉,他才回过神,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再面对众臣,宴清风扬起的唇角就没下去过。 …… 下朝后,宴清风让沈令仪单独回话。 “证人与证物在何处?” 沈令仪跪地道:“没有。” “没有?” 宴清风道:“你扯这种谎,可知后果?” 百官面前他放了话,众人都等着看接下来的事,若只是一场空,便是个天大的笑话。 沈令仪却道:“摄政王大可宽心,这无论证物还是证人,只会有人双手奉上。不出所料的话,便在这五日之内。” 宴清风问:“为何?” “臣在大殿上那番话,必定使人心惶惶。有人急于明哲保身,恨不得反咬丞相一口自证清白。也有人想趁机立功。更不乏本就仇视丞相者,眼下落井下石便是良机。” 沈令仪是笃定的。 丞相并非良善之辈,众臣皆是审时度势之人,挥刀相向,便只差一人摇旗呐喊。 他站出来了,必有人紧随其后。 宴清风挑了挑眉。 “沈令仪。” “臣在。” “这是你和太后事先商议好的?” 他倒不知,卓明月什么时候私下见了沈令仪,又同他商议了此事。 沈令仪道:“并没有商量过。太后开口,我便知是要我虚张声势。” 察言观色随机应变这点事,他自然能做到。 第278章杏花酥啊 宴清风瞧着他那秀气白净的容貌,看起来挺老实一人,内里并不简单。 这是个跟康子意完全不同的人。康子意面上厉害得很,内里却是个草包。 “不要把那些算计,用在青菱身上。” 沈令仪默了默,俯首道:“臣配不上青菱小姐。” “倒也不是配不上,”宴清风说,“青菱受了不少苦,我不想她再被伤一次。” 沈令仪还是说:“臣不配。” 于她而言,青菱是天上月,而他是世间俗人。瞻仰便可,不能染指。 宴清风摆了摆手,“下去吧。” …… 卓明月给溯儿喂完了奶,换身轻便的常服,便去勤政殿批折子。 这些天,例常如此。 她走到里头,才发现周晩莹在。 周晩莹跪坐在宴清风身边,捏着一块杏花酥,喂到宴清风唇边。 “是南街那家最热闹的铺子的杏花酥,你尝尝。” 数月前的一日,周晚莹和婢女在街上闲逛,忽而百姓避让两旁。 她回眸,原是摄政王的马车驶过。 那马车在她面前数十步处停下,随从掀开厚重的花青色绸缎车帘。 宴清风端坐于内。 周晚莹以为他会下来。 可他只是目光定定的看着街边一家铺子,看了良久。 那家铺子卖的是杏花酥,生意一向好。 他只是看了会儿,没让下人去买。 周晚莹却记着,他定是喜欢吃杏花酥的。 有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宴清风抬眸,望向踏进来的卓明月。 目光一触即分,他低头看奏折,将周晩莹的手推开去。 周晩莹有些委屈,“我亲自去买的,你不尝尝吗?” 卓明月很识趣的转身往外走。 他们成亲在即,眼下正还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她还是不打扰了。 就她看的那些折子,看没看也没什么区别。 她这一转身,周晩莹才发现进来的不是个下人,是太后。 “太后娘娘!”周晩莹叫住了她,“你找摄政王吗?” 卓明月斟酌着如何回答。 “她来批折子的,”宴清风眸色深深,“太后,坐吧。” 太后怎么能批折子?太后只能管后宫事务才是。 周晩莹诧异,却也没开口问,这不是她能过问的。 卓明月有点进退两难了。 她想了想,道:“我过来是同摄政王说一声,今日我有旁的事,折子我就不批了。” 宴清风却要问到底。 “你有什么事?” 显然,卓明月只是不想同他和周晩莹三人在一块儿。 他实在管不住自己的眼神和行为,会平白给她招恨。 卓明月随口找了个借口,“内务府的一些账目要看。” 宴清风执意道:“国事要紧。” 周晩莹觉得他口气有些生硬了。 “你别这样不近人情,国事还有你,可后宫事务只有太后一人把持,也很辛苦的。” 宴清风觉得此言有理。 “那就让芳嫔代理六宫。太后,坐吧。” 他这架势,是要为难她到底了。 卓明月只能坐到他邻座的那张案牍前,从那堆早已备好的奏折中拿起一本。 她就想安安静静的,不存在一般,把这些折子赶紧批完走人。 周晩莹辗转到她身旁来。 “太后娘娘,吃杏花酥吗?” 卓明月顺其自然的要接过—— 宴清风意味不明道:“你不是说再不吃杏花酥了?”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她说不再喜欢吃这玩意儿了。 卓明月的手一僵,若无其事的接过杏花酥尝了口。 “味道不错。” 她出于客套的夸赞。 宴清风又说:“你又喜欢了?你……” “摄政王,”卓明月刻意打断他的话,“这折子我不知该如何批复。” 或许是他想不到,又或许他就这德行,想说什么说什么,压根不顾她死活。 宴清风伸手。 “拿来我看。” “你这能不会?在想什么,”宴清风噗嗤笑了声,“批个诸如此类不必上本便是。” 周晩莹有点愣神。 她并不是个很迟钝的姑娘,摄政王的语气里几分宠溺,实在有些浅显。 他没有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过话,在她面前他从来是寡淡的,面无表情。 她试着问:“太后和摄政王是故交?” 很好答的一句话,宴清风却偏偏停了墨笔,看向卓明月,目光复杂又黏灼。 似在期盼她的回答。 卓明月顿觉十分头疼。 她劝宴清风娶妻,是想消融一些麻烦。 可眼下看来,是更麻烦了。 “是,”卓明月半真半假的说道,“我有幸救过摄政王,也就这点故交。” 如此一说,往后宴清风无论再做什么,都能以有恩情三字糊弄过去。 宴清风收回目光,视线久久停在面前奏折上。 明知她是要撇清关系的,他却还有期盼。 期盼她吃周晩莹的醋,期盼她对周晩莹说,我们有个孩子,就这种故交。 他笑了一声,笑自己痴心妄想。 周晩莹来了兴趣。 “在哪里救的,怎么救的啊?” 卓明月不知该怎么答这话,宴清风出声道:“在边关。” “太后娘娘还去过边关啊?”周晚莹道,“太后娘娘不是江州人吗,怎会去边关?” 外人皆知太后是江州刺史之女,也算显赫门第。 高门贵女,怎会去边关那种苦寒之地? 卓明月知她会有所一问,才不说是在何处,可宴清风说了,她也只能编个理由来。 “父兄好远游,带我去的。” 周晚莹又问:“去的边关哪里呀?” 卓明月已然有点汗流浃背。 “北平。” 周晚莹双眼很明亮,倒映着日月星辰一般,“那边风沙大不大啊?我听人说边关都是荒漠,风沙很大的。” 卓明月批完一本折子,再换另一本。 她心知,周晩莹已然起了疑心,才会如此究根问底。 “北平那边春冬风沙大,我去时是春末夏初,又是在山中,便没经历什么风沙。” “北平啊,”周晚莹看向宴清风,“那是去年的北稷山一战?你受重伤了?” 宴清风低声道:“嗯。” 他目光落于眼前的奏折,神绪却飞去了一年前的北平。 若说北稷山一战之前,对卓明月只是喜欢,是占有的欲望。 那大概是在那个山洞里,他才真正地有了爱这种情感。 明明她身体力行的告诉了他,被困足于方寸之地有多难熬。 也教了他克制。 他却在恢复记性的一刻,也恢复了兽性。 从来鼓掌之中的不被珍重,大概也是这个道理。 等他终于发现,他要的不只是人,他更想要她的心,却是再也无法踏入她心中那块芳草地了。 周晩莹又挪了位置,靠到宴清风的案牍边来,拖着腮,认真的说:“我也想上沙场。” 第279章丞相的人头,是垫脚石 宴清风想也没想便拒绝。 “女人上什么沙场。” 行军打仗的时候,女人实在是累赘。 尤其娇生惯养的女人。 段云锦莫名出现在军营中那次,还得分派人手保护她,想吃什么边关没有,她还指派士兵去城里买。 那里没有条件每日沐浴,段云锦却偏偏要洗。 没几日她就受不住,身体不适,军医照料伤员都来不及,还得抽空去照料她。 那回,宴清风深受其扰,实在受够了。 周晩莹意味深长的问:“那太后呢,太后不是女子吗?” “她没有随军,她……” 宴清风顿了顿,说:“太后不是说了,她是随父兄远游去的,我们偶然遇见。” 周晚莹没再吭声,只是静坐在旁,将她带来的杏花酥一块一块的全部吃了下去。 又在这勤政殿中呆了片刻后,告退离开。 她人一走。 宴清风便说:“溯儿乖吗这些天,我想去看看溯儿。” 他这两天都在忙事儿,没能看一眼孩子,心里面怪惦念着的。 卓明月忍无可忍的放下墨笔。 “你若是不想成亲,同人把话说明白,没必要玩弄人。” 宴清风一脸无辜。 “我怎么就不想成亲了?” “那你在做什么,”卓明月质问他,“你是生怕周晩莹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事?” 宴清风理所当然道:“你以为能瞒得住?康博文在太极殿中说了,这事便早晚传到周晩莹耳朵里,我们不如坦荡点。” 卓明月扶额。 似乎理是这个理。 “可你也没必要处处显得我们有什么,避点嫌,不好吗?” 宴清风道:“是你心虚了,过于谨慎。” 卓明月顿觉心累,合上奏折放于一旁。 “宴清风,你娶妻就好好娶,不要这样。” “我怎样了?” 卓明月疲惫道:“勤政殿我不来了,折子我也不批了。” 她起身。 “我犯了什么天条?”宴清风还不服气了,“你让我娶妻,我娶,你要权力,我给。你哪里不如意,又在不满什么?” 卓明月深吸了一口气。 有些话不说明白,他似乎是根本想不到。 “周晩莹在,你还叫我留下来,留下来也就罢了,你那什么眼神,说了点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你知道吗?我们过去有事不算什么,她会在意我们现在有事,在意我们将来有事。” “她是要做你妻的人,你在她面前对我这般,对她公平吗?你叫她如何不介怀?” “她介怀了,便会记恨我,你有没有想过?” 宴清风眼眸沉沉。 “我碰你一根头发了?她介怀什么?” 卓明月说了那么多,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是那么无力。 她想了想,换个简单的说法。 “今后周晩莹在,你别留我,别同我说话。” “嗯,”宴清风漫不经心的应着,又道,“把你折子看完再走。” 卓明月站着未动。 宴清风淡淡说:“你有退路?” 放弃权力,放弃与他瓜葛,安守于后宫中。 她能不能退这一步? 宴清风道:“就为了这点小事,你放弃更多,那不是你卓明月了。还是说,最近安逸了?” 人在危境中会使劲往活路爬,可若安逸了,那才是真的死期。 卓明月突兀道:“你父亲该不会活着吧。” 宴清风指节一紧。 “你还敢提他?” 话是盛气凌人的,语气却虚。 卓明月把心底涌出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血崩之后,你意识到凭你的精力未必能护住我,我随时可能死在你父亲的手段下。故而,我得有护住自己的能耐才更稳妥。” “所以这权力,你急于塞给我。” 这些时日来,她一直在苦思冥想,不明白宴清风如何能将父亲的死一笔揭过。 这不该是他能跨过去的坎。 除非他父亲根本就没死,那一切都能够解释得通。 宴清风嘲弄道:“想得很好,可惜人死根本就不能复生,我守灵七日,送他出殡……” “没有守灵七日,你昏睡了两日。” 卓明月细数道:“大长公主崩溃,青菱服侍于她左右,顾不上灵堂中情形,而你昏睡醒来,已是出殡之日。故而,你父亲的丧事,许多时候是由你父亲的亲信操办的是不是?” 宴清风捏了捏眉心。 她的敏感多思,总叫他无所遁形。 “胡思乱想,”他无奈说,“父亲的事,我未再迁怒你,你反而想出这许多来。要我与你不死不休,你才踏实了?” 卓明月便不说话了。 只是若非如此,又有何缘由能叫他放下那等事,甚至还待她到这地步? 宴清风背往宽大檀木椅上一靠,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你也是胆大,若没人来呈交康博文的罪证,你又该如何?” 卓明月说:“那我便不能够立于庙堂之上。” 康博文的命,是叫大臣们向她俯首的垫脚石。 若这个人头拿不下来,是她能耐不够,也不足以叫人信服。 宴清风笑了一声。 他从面前的奏折上抽出几本,归于一处。 “这些,都是弹劾康博文的,有理有据。” “也有人交了他结党营私的花名册。” “户部尚书也来告发。” 卓明月勾起唇。 这些好消息,叫她方才心中烦闷一扫而空。 “足以给他抄家了吗?” 宴清风拿过一本账簿,放到她面前。 “倒是没有料到,康子程听闻风声之后,为不受牵连,去偷了父亲的账簿来大义灭亲,还告知了康博文私库所在。” 康子程是康博文的次子,也是庶子。 嫡长子康子意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康博文便只能着重培养次子,委以重任,竟落得如此下场。 卓明月翻开了两页,笑道:“再如何处置他,都能叫人心服口服了。” …… 殿外,周晩莹问番薯:“去年北稷山一战,卓明月随摄政王去北平了?” 太后找的理由,她并不信。 哪怕父兄爱好远游,也不会去硝烟四起的北平,那种战乱之地,都是避着走的。 除非,是摄政王带去的,本就在军中,本就在摄政王身边。 番薯一愣,“周姑娘怎么问起这个?” 周晚莹又问:“摄政王重伤,是卓明月救治的?” 这么大事,番薯自然是听豆哥说过的,但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摄政王这都告诉你了?!” 第280章我来 番薯简直惊愕,这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周姑娘出来一趟,什么都知道了。 总不可能玩了坦白局吧。 周晚莹从他反应里,得知了事情全貌。 这两日外头传的熙熙攘攘,说太后就是卓明月,周晩莹还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眼下看来,是千真万确啊。 番薯慌忙道:“周姑娘不必介怀,摄政王和太后是不可能的。” 自然不可能,太后又不能另嫁。 周晩莹还想问小皇帝难道真如丞相所n说,也是摄政王的孩子? 不过这个问题,她可不能问。 有些事能知道,有些不能。 “转告摄政王,我要退婚,”周晩莹说,“聘礼周府会如数奉还的。” 番薯瞠目结舌,“退,退婚?” 国公府虽说也是显赫门第,可退摄政王的婚,着实胆大妄为了些。 “对。” 周晩莹才不是傻子。 显然她这桩婚事,就是用来掩盖摄政王和太后私情的。 这个粉饰太平的工具,谁爱当谁当,她周晚莹可不当。 再者,摄政王也不是多好的男人。 冷淡无情,不体贴,打女人,还砸瓷器玉器。 这几日接触下来,除了有权有势和那张脸好看,就没发现他有什么好处。 …… 卓明月还是坐了下来,批阅那些堪称琐事的奏折。 “主子!周姑娘要退婚!” 番薯慌慌张张的进来,“她说这婚是退定了,聘礼会如数奉还……” 宴清风抬了抬眉:“慌什么?” 多大点事,慌的跟天塌了似的,他差点以为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军情。 番薯又说一遍:“主子,周姑娘要跟您退婚!” 他还没从自家主子居然会被要求退婚的惊愕中反应过来。 毕竟,主子娶妻好比皇帝立后,哪个女的能拒绝? 这周晩莹,实在有点不怕死啊。 “哦。” 宴清风听到这消息并不觉得被伤了颜面,反而心弦一松。 原本定下这段婚事时太冲动,而话说出了口,也只能硬着头皮完婚。 如今周晩莹自己提出退婚,也是件好事。 “退就退吧,聘礼不必还。” 他说了不必,但周国公府也是腰杆子硬朗的,婚都不成了,这聘礼肯定是不肯留的。 番薯一愣,“啊?” 就这? 正常来说,主子不应该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说一句:她算什么东西,竟敢退我的婚? 宴清风看着他,问:“还有别的事?” “没,没了。” 番薯退出去。 宽大的殿中又静下来,只有翻折子的声音。 她批完最后一本,搁下墨笔盈盈起身。 宴清风开口说:“我母亲近来就吃斋念佛,她不会来夺溯儿。” 卓明月“哦”了声。 宴清风又道:“那日你是不是同溯儿说,我是他父亲……” 太极殿上,他是离她最近的那个。 那轻到几不可闻的一句话,他听见了,又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这么小,说了他也听不懂,”卓明月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在哪儿说过这话,但也不是很重要的事,“你不要执着这个。” “哦,”宴清风抿了下唇,“我想看看溯儿。” 刚开始溯儿这个名,他压根不愿意叫。 现在他彻底妥协了,也麻木了,管它是谁取的名字,反正是他的骨肉就行。 卓明月平和道:“你随时能去看。” 他想看,她拦不住,也没拦过。 …… 结果他是大晚上来的。 刚好溯儿醒着,乳娘正准备换尿布。 “我来。” 宴清风伸手,要拿过她手里的尿布。 乳娘紧捏着尿布不敢松手,“使不得啊,摄政王万金之驱,岂能……” “给他吧,”卓明月说,“你下去吧。” 她发了话,乳娘便不再局促,将尿布递到摄政王手中,躬身退出。 只是换条尿布,宴清风弄出了满头大汗。 刚开始动作小心翼翼的把溯儿襁褓解开,慢慢胆子大起来,翻来覆去折腾了半晌,却仍然没法将那块尿布好好的固定在他小屁股上。 溯儿刚开始还很好奇,渐渐地失去耐心,嘴巴瘪起来,委屈极了。 看着要哭,宴清风更加着急。 “卓明月卓明月,你快……” 他弯着腰在那抬起了溯儿的小屁股。 下一刻,宴清风大叫,“尿了!他尿了!” 卓明月在那喝水呢,见他叫得惨烈,过去一看,忍不住笑出声。 他被尿了一脸。 卓明月拿了块帕子给他擦脸,“行了,我来吧。” 溯儿这一尿,自个儿身上也湿了。 她把溯儿抱起来,叫宴清风抱着。 三两下换去了摇篮里的床褥后,再把溯儿抱过来,麻溜地给他换了身小衣服,再塞好尿布。 宴清风看得有些愣神。 “这些事,平时都是你自己做?” 卓明月抱着溯儿去椅子上,背过身去,掀开衣服。 “没,几个乳娘轮流做,这些活我看了无数回,也该看会了。” 宴清风就在边上等着,剥了几枚杏仁,倒了杯热茶。 她忽然吃痛似的“嘶”了一声。 “怎么了?溯儿咬你了?” 宴清风迈开长腿过去看。 溯儿在她怀里好端端的吃奶,看不出什么异样。 卓明月犹豫了下,坦白说:“帮我找个通乳的婆子吧,堵了一块,有两天了。” 她本是想着,溯儿多吸就好了,可这两日过去,那硬块越来越大,不经意间碰到便疼得厉害,尤如火烧。 宴清风知道通乳是怎么回事。 在月子里就发生过堵奶,乳娘去禀了,宴清风就让人请了通乳的婆子来。 通乳之时,宴清风就在屏风外,听到她吃痛的细吟声,压抑得很。 她是个能吃得起苦的,就是跪钉板,她都一声不吭,能叫她疼得受不了的,想必不亚于酷刑。 “要不……我来试试?” 他也算有经验,溯儿满月宴她胸涨得疼,也是他给解决的。 卓明月说:“还是请婆子来吧。” “这都快亥时了,”宴清风晓之以理,“派人出宫去请来,来回也要半个时辰,大晚上的,就不折腾人了吧?” 卓明月失笑,“你什么时候这么为别人着想了?” 这已经不是他大半夜到处骚扰人的时候了? 他居然也知道别人是要睡觉的? 宴清风硬着头皮道:“这人早晚会懂事的不是。” 第281章后悔 他的确改变了不少。 但这码事,不能让他来。他会冲动,到时候若是做了什么,她还得喝避子汤。 喝了那玩意儿,两天都不能喂奶,到时候还得请婆子通乳。 溯儿吃着奶就犯困,卓明月等他睡着,轻轻放入摇篮里。 “那就明日吧,熬这一夜没事。” 宴清风道:“那怎么成?” 他了解过的,熬得越久疼得越凶。 “不成,那就叫婆子来,”卓明月道,“我们是给钱的,又不是白使唤人。” 人家婆子走这一趟拿不少赏银,高兴还来不及,哪会嫌折腾。别说亥时了,就算丑时婆子也乐意来。 也就是他在寻理由罢了。 并不要紧,等他一会儿离开,她自个儿吩咐人出宫去传唤。 宴清风皱眉,“但婆子弄,你会很疼。” 卓明月微微一愣。 以为他是想怎么,可居然他只是在意她疼。 “没事,比这惨烈许多的疼都能熬过来,这又算什么。” 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我这贱皮贱肉的,有什么受不起?” 宴清风心中被锤了一下。 这话太熟悉,是他从前说过的。 什么情景下,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人都怕疼,”宴清风哑然,“你不就是怕疼,才一直拒绝我?你怕我再伤你,再负你。” 所以她明明可以曲意逢迎,骗取他更多,她却不愿意,她宁可推开他。 卓明月没有否认。 她轻轻叹息。 “不早了,回吧,明日还要早朝。” 宴清风出去了,却没走。 他听见卓明月吩咐人去传唤婆子来,便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 卓明月在这半个时辰里睡了一觉。 梦里,溯儿长大了,同那个男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溯儿问她,“母后,摄政王是我爹爹吗?我和他为什么那么像?” 卓明月说:“他和你父皇是表兄弟,是你的表叔,有几分相像也不稀奇。” “可是他们说,母后淫贱,和摄政王苟合才有的我。” “他们说,母后其实只是工部员外郎的庶女,靠勾引男人才有今日的地位。” “母后,是真的吗?” …… 卓明月惊醒过来,汗湿了寝衣。 梦里溯儿厌恶嫌弃的眼神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走到摇篮边,垂眸看里头睡得香甜的孩子。 这孩子那样乖,都不怎么哭闹。 “太后娘娘,通乳的婆子到了。” 婆子和宴清风一同进来的。 卓明月看了他一眼,没问他怎么又来。 “太后娘娘,您躺下来吧。” 她容易堵,婆子不是头一回来,也比较熟络了。 卓明月在床上躺下,她看了宴清风一眼,宴清风便识趣的退到屏风之外。 婆子解开寝衣。 那只大手覆上去找到硬块所在之处,揉搓面团似的,动作并不温柔。 卓明月唇咬得发白。 婆子安慰道:“太后娘娘,再忍一忍,就快好了。” 卓明月“恩”了声。 等到硬块完全消融,她已是满身冷汗,脸色虚白。 “去领赏吧。” “谢太后娘娘。” 婆子功成身退,合关上寝殿的门。 她从床上下来,却身子软得站不稳,膝盖直直下落。 宴清风如一道疾风冲过来捞住了她。 她靠在他怀里缓缓。 只要她抬头,就能看到他泛红的眼。 宴清风沙哑道:“那么痛苦,你就别亲喂了,断了吧,五个乳娘常在那闲着,溯儿会缺奶喝?” 隔着一道屏风,他看不见具体情形,只听到她压抑的闷哼。 他把牙后槽都快咬碎了。 这痛,恨不得他来承受,他是男人,皮糙肉厚些。可他什么都替不了。 骨开十指他替不了,通乳他也替不了。 卓明月摇摇头。 断奶是不会断的。 并不是怕溯儿缺奶喝,也不是觉得乳娘的奶不好。 只是孩子在怀里吃奶,那种血肉交融的感觉,实在无法比拟。 她很久没有亲人,溯儿是她如今唯一的亲人。 并非溯儿需要她,而是她需要溯儿。 这痛她是心甘情愿受的。 宴清风把她扶到床边去,“你下床是要拿什么,同我说。” 卓明月便不同他客气了。 “换身寝衣,要低襟的。” 宴清风便去柜子里找。 他拿了身他最喜欢的玉瑶色苏绣寝衣,“你穿这个色好看。” 卓明月背过身去再脱衣。 青丝如瀑,皎洁脊背上的蝴蝶骨,宛若两块羊脂玉,掩于青丝之中。 不堪一握的楚腰,全然不似生过孩子的模样。 宴清风眼底晦涩,“近来你总能宽心些,也不见你长点肉。” 尽管她该丰盈的地方足够丰盈,身上却是纤瘦的,可她胃口又不错。 为了奶水好,她更是不少吃大鱼大肉,结果仍然不见长肉。 大夫说她是思虑过甚的缘故,想太多,耗费身元。 她如今又在忧虑什么呢? 卓明月换了上衣,还得换襟裤。 可看他的样子,他还不打算走。 她好声好气的说:“孩子也看过了,该回了吧?” 宴清风道:“我留下来照顾你,万一你身子不适……” “身子不适也是找太医。” 乳娘和春桃睡在隔间,她也随时能喊到人。 并不需要他。 但他每回夜里来她寝宫,就不太情愿走。 卓明月看了眼五步远之处的摇篮。 “溯儿就在那,你还想弄出点动静吵醒他?” 宴清风缓缓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动静是什么意思。 他脸色有些难堪,“在你看来,我就为了那点事?” “不然?” 她淡淡反问。 那口气,宛若是在说,你不就如此,满脑子欢好之事,是个不顾人意愿的禽兽。 宴清风压抑着心头酸涩,同她理论,“当初在青楼里,你是答应跟我,把清白给我的。后来我只当你早许了我的。如今我也后悔,我该先娶你,不该……” 卓明月看了他一眼,他便止住了嘴。 说什么后悔,都是最无用的东西。 青楼之前,他没有伤害过她,她是真的甘愿。可后来,他都在轻贱她,羞辱她,她还怎么情愿。 但这种事她能怨谁,这世态本就弱肉强食。 她弱,这就是她的错。 若非他动了心,他所行兽事,一件都不会后悔。 “突然提过去的事做什么,”卓明月说,“明日要上早朝,你是真的不困?” 第282章把她请出去 宴清风说:“我再坐会儿,就走。” 卓明月困得熬不住了,便拉过被褥遮掩自己,在被褥里换下汗湿的襟裤。 睡着之前,他还在。 等溯儿再次哭醒要吃奶,宴清风已经不在殿中。 …… 丞相被抄家下狱。 沈令仪被调至尚书省,任命尚书左丞。 一时间门庭若市,前来道贺之人数不胜数,他的府邸从未如此热闹过。 那些礼他都叫人一一退回。 唯有一幅画,下人道是宴青菱送来的,他留了下来。 他拿到书房再展开。 画中是惊涛骇浪的辽阔沧海,有帆船在其中乘风破浪,驶向天际。 画上无一字,他却识得何意。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他原本无颜接受宴青菱的好意,不肯在她帮助下回归朝廷。 宴青菱对他说:“并非是可怜你,我哥是真赏识你,你若实在惭愧,从此多为我哥效力便是。” 沈令仪最终受了她的帮助,回了翰林院。 如今得以任尚书左丞之位,他最该谢的,仍然是她。 作为答谢,他邀宴青菱下馆子。 下人说她应邀了,沈令仪欢喜得不行,穿上了新做的衣袍,好好收拾了一番。 原是想送个手镯或玉钗,可一想,眼下凭他的奉禄只能买些俗物,她值得更好的,还是再攒攒银钱罢。 到了酒楼,宴青菱已经等在那。 沈令仪抬步走过去,一个女子人影抢在他前,扑通跪在了宴青菱面前。 此番情景,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沈令仪听到旁人窃窃私语,才得知,跪着的那位是康博文的女儿,康敏苏。 康博文已收押大理寺,全家下狱,而康敏苏幸而已经出嫁,如今是李家妇,才不受牵连。 “嫂子,你帮忙求求情吧,我父亲是被陷害的啊!” 宴青菱挪开了眼。 “我不是你嫂子。” “嫂子,你往日都对我很好的啊!”康敏苏声泪俱下,“你和我哥成亲前,我们也玩的很好,我们……” “一码归一码,”宴青菱说,“你父亲所犯之事不可饶恕,判斩首的也只有你父亲一人,其他的至少有条活路。” 她与康敏苏的确有昔日的交情在,也于心不忍。 可眼前康敏苏这样当众跪地苦求,却除了叫人尴尬毫无用处。 丞相所犯重罪,律法天理皆不容,岂能宽待? “我哥哥被发配边疆做苦吏啊!他哪里受得起这种苦,嫂子,你心软一点,你们好歹曾是夫妇啊……” 康敏苏向她磕头。 哐哐的磕头声响彻酒楼。 “纵使我父亲犯错,我母亲我哥哥何其无辜啊!祸不及家人啊!” 宴青菱推辞道:“这些事你同我哥去说,我管不了。” 替康子意求情,这话她也着实开不了口,只怕一开口,哥哥先得骂她了。 康敏苏眼见着她绝情,眼中显一丝恨色。 “不就是我哥负了你吗,可也是因你两年都怀不上孩子啊!我哥只是找外室生个孩子而已,他哪里对不起你啊!你至于要我们全家不得好死!” 沈令仪本无意涉入其中,可康敏苏说这话,他实在看不下去,几步上前。 “分明是你父亲徇私枉法死有余辜,和青菱有何干系?你这样攀咬青菱,就能洗脱你父亲的罪孽了?” 康敏苏转眸,尖锐道:“你又是谁!我和我嫂子说话,有你什么事!” 康子意说:“她并不是你嫂子,她与你哥早和离了,她也根本没把你们这一家子放心上,更不会做出报复的事来。你父亲为非作歹之时你不规劝,以为能安然一世,如今出了事,你怨天尤人,又有何用!” 他掷地有声,力求更多的人听清,不要偏信康敏苏片面之言。 康敏苏泪眼朦胧的看向宴青菱。 “嫂子……” 若说宴青菱先前对她有几分于心不忍,那么这几分不忍,在她开头攀咬自己时便烟消云散了。 宴青菱摆手,“把她请出去,今后我所在之处,她不可靠近半步。” 她的随从拖走康敏苏,也叫围观的众人都散了去。 酒楼中恢复寻常。 沈令仪在她对面坐下来。 “菜点了吗?” 宴青菱说:“没,等你呢。” 他便招呼来小二,点了几个清蒸的菜。 “康子意……前日受了拔舌之刑。” 宴青菱眉心跳了跳。 这事没有人告诉他,哥哥也没说,兴许是怕她心疼。 “丞相失智了,”宴青菱说,“拿自己的命和一家子的荣辱,来换我哥被人说些闲话,也不知值还是不值。” 毕竟,宴清风只是被人背后议论,而康博文是实打实的要被斩首。 沈令仪低声道:“他以为摄政王刚操持国事,正博人心之时,总会忌人口舌谨慎行事,不敢动他的。但摄政王不是那个性子。” 宴青菱点头。 哥哥会为了朝局安稳容忍一时,可真闹大了,他会当即斩草除根。 “听说西越进犯边境了?” 昨夜哥哥一宿没回来,在勤政殿中议事。她一打听,才知西边有战事了。 “嗯,”沈令仪道,“主少国疑,外邦听闻朝内动荡,即位的是个奶娃娃,总得动点心思。” …… 西越的实力不容小觑,这种战事,自然是宴清风亲征胜算来的大。 可他一去,朝中又该如何? “云将军当年跟随宣王出征数次,立下不少功劳,西越之战,想必也不在话下吧?” 一位大臣提到云程。 诸位的目光随之看向那位的男子。 卓明月也看向他。 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眼锋锐,五官硬朗俊俏,模样看着稳重,也挺沉默。 其他大臣都意见纷纷,唯有他盘着手里的珠串默不作声。 另一人道:“只是先前云将军随宣王出征,都是副将,还不曾担任过主帅,这一回……” “行,”云程言简意赅道,“我去。” 他挺干脆的,旁人却顾虑良多。 “这么草率?云将军,这一战是不能够掉以轻心的,只能胜不能败,否则其他外邦都认定我夏朝主幼可欺,后果不堪设想。” 云程不耐道:“话这么多,换你去?” 那位当即闭上了嘴。 宴清风倒中意云程这股干脆。 战场上本就如此,谋略和奋勇缺一不可,瞻前顾后扭扭捏捏,是最不可取的。 宴清风看了卓明月一眼。 算起来,云程是云月瑶兄长的儿子,血缘上算是卓明月的表兄。 只是云月瑶被族谱除名,跟云家一刀两断,卓明月应该不会再认这些亲戚。 第283章人言可畏 就以云程挂帅出征为结果。 尘埃落定,宴清风让诸位大臣散去。 刚出勤政殿的门,番薯颔首禀道:“主子,康敏苏跪在宫门外,求见主子。” 宴清风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卓明月,满眼透着“我跟她可没关系”的意思。 卓明月赶紧避开目光。 显然是为父求情的,见还是不见,都是他的事,别问她啊。 “不见,”宴清风对番薯道,“她若执意跪在那,随她去,不必理会。” 几个大臣从旁走过,纷纷向太后和摄政王告退,宴清风敷衍地一一应过。 云程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宴清风说:“此行不易,不可掉以轻心。” “是。” 云程转眸看向卓明月,眸色渐深,“太后娘娘与我一位故人挺像。” 卓明月眼帘微动,“这话不少人同我说过,” 她不问是什么故人,就是不肯牵扯出什么瓜葛。 云程便不再多说。 …… 小皇帝的百天宴,多个外邦送来厚礼,甚至派使臣前来贺寿。 尤其扶风国,皇子远道而来,可谓诚意十足。 “咱们皇上面子可真大,去年先帝生辰之日,都没这场面。” 卓明月不以为然。 这名为贺寿,实则都是来探朝中虚实的。 皇权更迭,太后临朝,这在外邦眼里都是喜讯。 夏朝疆土辽阔,相较几个邻国算得上富庶。这块大糕点,谁人不想蚕食一番。 百天宴的时辰在即。 婢女为她套上宽大的曳地华服,又在她满头珠翠中添了几笔。 脖子酸沉,却不能外显一丝疲态。 卓明月在春桃的虚扶下缓缓走入奉天殿。 高座之上,宴清风望着盈盈走来的女子,扬了扬眉。 她生相本就极美,鲜少上妆。 就是当初在村庄中大婚,她的妆容也没有太浓烈,只是将将添了几笔锦绣。 今日她红唇滴血,眉间一点凤尾红钿,满头琳琅不及她容颜艳绝。 似百花开尽,似霞映澄江。 “我的生辰礼备了吗?” 溯儿的百天宴,也恰好是宴清风的生辰之日。 宴清风最期待的便是她给准备的生辰礼,这礼无论是什么,都是她心意。 卓明月给了个眼神,春桃便奉上一柄玉如意。 宴清风皱眉。 “这不是瘙痒的吗?” 这枚玉如意尽管玉质上乘,雕工精巧,可在今日送到摄政王府上的众多稀奇珍宝之中,实在显得有些普通。 卓明月解释道:“愿摄政王称心如意。” 果然是有好寓意的,宴清风面上浮起笑意。 “太后费心了。” 众臣入席之后,外邦使臣和扶风国皇子接连入殿。 旁人献礼时微微颔首,不失恭谨,扶风国皇子却不同。 都说扶风国男子长得粗壮,这位皇子虽然高大,却不显得魁梧,一身黑衣骑马装干练洒脱。 他二十来岁模样,五官分明,宝蓝色瞳孔冷冽中几分妖艳,睥睨众生般的目光肆意地扫过殿中左右,丝毫不收敛。 卓明月沉了沉眸。 扶风国疆土不大,大多是草原,战力却不容小觑。有雄壮的战马,骁勇庞大的士兵,是个无人敢欺的国。 只是此种场合,如此傲慢仪态,实在挑衅。 这位皇帝身旁的随从音色洪亮。 “扶风国三皇子巫马陵,代君上向夏朝皇帝贺百天之喜!” 卓明月端庄道:“有劳贵国皇子远道而来,本宫替皇帝谢过了。” 巫马陵的视线在卓明月脸上微微一顿,继而笑道:“许久不见,如今都成太后了。” 卓明月面色滞住。 异国人相貌特殊,她敢确定,她从来没见过这位皇子。 宴清风眯起眼,“太后出阁之前久居江州,岂能与你见过。” “摄政王弄错了吧,”巫马陵腔调散漫,“我可没去过江州,我是三年前在长安见过她的。” 三年前,他的确来过长安一回。 可说见过她,就绝对是胡说八道了。 宴清风看向卓明月,问道:“太后三年前,可曾来过长安?” 巫马陵腔调不咸不淡。 “摄政王何出此问,三年前她不就在你将军府中?我正是在摄政王的府上,见到她的。” 当时卓明月根本就不在宴清风身边。 显然,巫马陵这是听了摄政王将外室塞给皇帝,混淆皇嗣,将自己女人和骨肉捧成太后与皇帝的传闻。 他这是唯恐天下不乱,趁百天宴热闹,来将传闻落实一下。 宴清风摆手请他入座,笑着道:“酒还未喝,就说起胡话了。” 巫马陵坐下来,宫人给他倒酒。 他举杯,唇边捻笑。 “从前以为夏朝守旧,处处规矩,想来是我错了。夏朝的太后是人人都当得,如此开明,是四海的榜样!” 宴清风酒杯重重一放,面上罩了一层阴霾。仿佛下一刻,他就要提刀把那异国人的头颅削下来了。 殿中众人鸦雀无声。 卓明月脖子都快被头顶那些珠翠压垮了。 可她身型依旧纹丝不动,嫣然笑道:“早前听闻扶风国人直爽,不拘小节,确有其事吗?” 巫马陵扬眉道:“那是自然。” 卓明月又道:“听闻上任国君是因口无遮拦,甚至信口雌黄,才得罪众臣,最后被取而代之的?” 哪怕是上任国君,好歹曾是扶风国的主,无论被冠上什么恶名,都有伤扶风国颜面。 巫马陵语气不善。 “道听途说的事太后也信,偏听则暗的道理太后总是懂的。” “正是这个理,人言可畏。” 卓明月顿了顿,莞尔道:“光凭一张嘴,就辱人清白,的确是很容易。这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全凭听者清明了。” 巫马陵神色一定,敛起锋眉,如炬目光再次打量了她一番。 方才只觉她有姿色。 眼下想来,碧玉年华之龄,就已坐上太后之位,必然不是凡物。 他举杯,“太后,喝酒么?” “喝。” 她言出,婢女便给她倒酒,她举杯一饮而尽。 干脆利落。 巫马陵笑了下,也干了杯中酒。 这生辰宴过的,宴清风的脸色是越来越沉。 巫马陵就跟卓明月杠上了似了,隔一会儿便要敬她一杯,卓明月也来者不拒。 宴清风记得她是不喜欢喝酒的。 从前被他硬逼着灌酒,她咳嗽得厉害,白皙的脸涨得通红。 他实在没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太后还要哺育皇帝,这喝酒,合适吗?” 卓明月道:“自有乳娘。” 喝一杯喝一坛有何区别,一样得过两日才能喂奶,既然喝了,干脆就爽快些。 第284章是无能为力 她醉得耳尖通红,却还在逞强。 宴清风瞪了巫马陵数回,却丝毫没被他放在眼里。 巫马陵是越喝越来劲,那眼神就长在了卓明月身上似的。 “跟一个女子拼酒量,胜之不武吧?”宴清风冷冰冰道。 巫马陵爽朗道:“这不叫拼酒量,这叫有酒当醉!太后是个有魄力的女人,自然不吝啬。” 宴清风再怎么不满,也架不住卓明月自己愿意喝。 生辰宴过了一半,她终于不胜酒力,软绵绵的往侧倒去,春桃赶紧扶住她。 “带她回寝宫,”宴清风吩咐道,“煮碗醒酒汤叫她喝下去。” 巫马陵笑道:“摄政王对太后很是体贴。” 宴清风剜他一眼。 卓明月一走,他就三魂没了七魄似的,迟迟定不了神。 等到酒宴结束,宴清风立刻去了她的寝宫。 卓明月烂醉如泥的躺在床上。 任凭婢女怎么哄,她就是不肯起来,也不让碰,不喝醒酒汤。 她就是要这样沉沉睡去,衣服也不脱。 婢女只能先给她卸去头上的珠翠。 宴清风看着这凌乱情形,吩咐道:“都下去。” 他坐在床边,凝视她半晌。 她的脸红得火烧一般,大抵是难受,嘴里细吟出声。 宴清风伸手拔出了她发间最后一支珠钗。 “为什么喝酒?” 她胡乱的答:“宴清风逼我喝,他要掐死我……他不让我走,他……” 宴清风听不下去她这些话,俯身堵住了她的嘴。 她双臂勾住了他脖子,主动回应。 宴清风却立刻放开她,鼻尖触着她鼻尖,哑声问:“把我当成了谁?” 不管是谁,绝对不是他宴清风。她不会回应他的。 她破碎又讨好的说:“你是谁……你能救我的是不是,你救救我,我给你亲……” 宴清风撩开她额边的散发。 “不怕,你安全的,没有人害你。” 他也在尽全力护着她。 她拼命摇头,“宴清风要我死,我不要死,你救救我……” 宴清风眼中涩得无法睁开。 他很艰难的说:“他不要你死,从来没有想要你死。” 无论何时,过去不管哪个时辰,他怨过她,却从未想要过她命。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他怎么付得起这个代价? 女子还是摇头。 她很害怕,很惶恐。 “他叫人扒我衣服,要我被人辱……你行行好,带我走,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她在醉中,回到了他和段云锦大婚前夕,他把她如同牲畜一样拖出院中,说要叫她经历青菱受过的苦。 那件事对她而言,比受刑更可怕。 宴清风颤抖着亲她额头,有湿润的东西从他眼角滑下,滴入她发间。 “只是吓唬你,我怎么会让别人碰你,我不是把土豆踹开了吗?卓明月,你不要再记着了我那些蠢事了,你忘掉吧,我求你忘掉吧……” “求求你……” 他从前以为这世间最痛苦的便是丧亲。 后来也知道,有一种痛叫做无能为力。 他后悔,希望自己未曾做过那些事,可他没有办法回到过去抹平一切,也没有办法叫她忘记。 他只能抱着此种遗憾,无能为力。 在他沙哑的祈求中,她终于安静下来,终于从那种无边恐惧中抽出了身。 “小兰,小兰,”她喃喃模糊的说,“你想吃什么,我现在都能给你……” 她最遗憾,是小兰没跟着她过过一天好日子。 如今她什么都有了,每每看着那些珍馐,那些名贵绸缎,她不受控制的想起,小兰都没吃过,没用过。 宴清风轻抚她脸颊,她的脸小,半个都在他掌中。 她又突然哏咽起来。 “青菱在怪我,她不愿意见我了,小兰,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不应该……” 宴清风轻声说:“不会,她早晚会知道父亲没……她没说你一句坏话。” 女子闭着双眸,泪珠却一直掉,落在他掌心,湿了一片。 “小兰,我好累啊,我不想再熬了。” 这一生,实在太累,从前活得颤颤巍巍,后来依然。 她终于狠下手除去了最大的威胁,却又失去了这世间少有的,对她好的青菱。 如今她有了溯儿。 那些关于她和宴清风的风言风语,也排山倒海般袭来。 她不在意名声,不代表溯儿往后也不在意,不会嫌弃他有这样一位母亲。 她害怕看到那一日。 宴清风心头一窒。 “别,”他抱紧了她,“你还有溯儿,你不能想不开。” 她眉头紧皱着推他的胸膛,将他推开了些,伸手抚向自己的胸脯。 “疼……” 她已有三个时辰没喂孩子,胸便涨得疼,仿佛两块石头压在身上。 而他刚刚那一抱压迫到她胸,便愈发疼了。 她胡乱的扯开衣襟,嘴里念着,“溯儿,吃奶……” 宴清风喉间一滚。 她喝了酒的,这奶溯儿可不能吃。 而她已经把衣襟全然扯开,女子风光都袒露出来。 那傲峰山尖,还垂挂着溢出的白汁。 宴清风脑中一片空白。 自江边村庄中大婚之后,他再也没与她欢好过,他忍的实在太久了。 他的身子比他的脑子快,不受控制的下挪,握着丰盈,将一点白汁嗦了去。 甘甜源源不断的入喉,他听见自己吞咽的声音。 他费了很大力,才叫她饱涨的双胸都软下来。 打了个饱嗝。 她终于不疼了,舒坦一些,神情也显得轻松不少,不再愁眉苦脸。 宴清风自言自语,“这不就行了,找什么婆子,还弄得那么疼。” 他缓了缓,把心底的躁动都压下去。 冷静下来,他再看向床榻上衣襟敞开的她。 她身上的衣物还是那件沉重的华服。 这种华服十分繁琐,还串绣了珍珠,穿着容易硌到,没法安睡。 他出自好心,着手去脱。 她酒劲上头困倦得很,任由他翻来覆去的折腾也没有意见。 最后一件衣物剥下来,他就把一丝不挂的她塞进了绸缎被褥里。 宴清风翻箱倒柜的去找来她的寝衣。 再掀开被子准备给她穿上时,她身上一凉,下意识的把他下来抱住了。 “小兰,有点冷……我们抱着睡……” 宴清风也喝了点酒的,到这种时候,已然很难再按耐住。 “再不放,就要出事了。” 他在心里数到三,她还是没放手。 宴清风深吸了口气。 心里想着,我可跟你说明白的了,是你自己不放手的。 这应该也不能算趁人之危吧? 第285章我哪来的名声 卓明月睡到了日上三杆才醒过来,醒来时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疼。 身上被碾过似的。 尤其双腿,又酸又麻,并拢都费劲。 春桃服侍她更衣,不敢抬头看她颈下红痕。她肤白,那些红痕就尤为刺目。 “太后,摄政王亥时就走了……” 春桃低着头,底气不足的提这一句,却显得太过刻意了些。 然而卓明月虽醉后迷糊,可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她都能回想起来。 他抱她入怀中,肌肤相贴,哄着她说睡吧,不弄了。 可她又被折腾醒来,发现他仍压在身上。 就这么来回折腾,直到天亮之际,他才意犹未尽的溜了。 起码是寅时末了吧。 他溜前还在门口交代侍女。 “告诉太后,本王亥时就走了。” 他做贼心虚,不敢让她知道他多留了这么久。 …… 卓明月下了朝,径直去勤政殿批折子。 宴清风先她一步,他已在案牍前,正细读一册文书。 从前他不做这些细事,摄政王这个位置,叫他不得不静下心,性子也改了不少。 卓明月坐下来。 她翻来一本册子,目光定住。 这折子不是那些无谓的零碎琐事,是正儿八经的赈灾提议。 宴清风道:“你该担更多事了。” 他说话时候,回避了她的目光。 卓明月翻看着手中折子,淡淡道:“今早我喝了避子汤。” 宴清风身子一僵。 显然他干的那点事瞒不过,他居然还希望她把醉后之事忘得干干净净。 “昨晚你没推开我。”他厚着脸皮给自己找补。 卓明月扶额。 她不是来做无谓的追究的。他一没法负责,二给不出什么补偿。 只是告诉他,她喝了药了,不必有后顾之忧。 宴清风见她不说话,又画蛇添足的说:“我也没娶妻,我们做这事没什么不合理。” 卓明月置若未闻,她提起墨笔,在折子上写下批注。 她突然道:“巫马陵邀我同游九重山。” 是上朝之前,巫马陵给她传的话。 宴清风脸色一沉,“拒了。” 卓明月斟酌道:“夏朝与扶风国交好,我就这么拒了,难免落人口舌。” 边关正与西越恶战,眼下威名要立,外邦也要交好。低一时姿态,可保一阵天下安宁,自然是值的。 宴清风皱眉,“他不纯粹。” 不管是行为还是眼神,宴清风都觉得巫马陵不对劲,对太后的针对太过明显。 他就知道这人还要出幺蛾子。 让太后作陪游山,真是天大的脸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个节骨眼上,哪个是纯粹的,”她眼也没抬的说,“你纯粹?” 宴清风仿佛挨了一巴掌,脸又疼又麻。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同意她去跟巫马陵游山。 “你是太后,和外邦皇子私下相处,算什么样子,你名声不要了?” 卓明月甚觉好笑的笑了一声。 “名声,我哪来的名声。” 这东西她并非不想要,可实在要不起。 宴清风一噎,缓缓道:“总归你身为太后,屈尊降贵去迎合扶风国皇子,实属不该。” 卓明月道:“秦宣太后还与义渠君私通,与其育有两子,史却称其于大秦有功,何故?” “她色诱义渠君杀之,灭秦国心腹大患,自然有功而无过,”宴清风说完,顿了顿,面色越发拧巴,“你想效仿秦宣太后?” 这他决不允许。 “当然不是。” 卓明月自认没秦宣太后那么大能耐,且扶风并未与夏朝交战,还没到非得将扶风国视为眼中钉的地步。 “我的意思是,为天下而屈尊降贵,这不可耻。” 宴清风还是说:“不行。” 卓明月就料到他不会同意的。 “那就你去吧,抽出半日功夫陪他游山。” 她本也没打算自己去,否则也不会来告知他了。说这么多,便是叫宴清风去周旋骤。 这巫马陵还是扶风国最受器重的皇子,这样远道而来,无论什么目的,夏朝不好好招待确实会落人口舌。 “忍耐着些,”卓明月叮嘱道,“没必要同他争什么口舌。” “嗯。” 宴清风应了声。 殿门敞开着,微凉的秋风阵阵拂来。 近旁的白釉青花樽中供着一枝新折的木丹,淡香清远。 勤政殿位在高阔之处,然殿中深阔,光线依旧有些晦暗不明。日头再偏西些,就照不到这两张案牍。 他批完几本折子,侧首看向她。 “昨日为何喝酒?” 卓明月头也没抬,“你没好处?” 宴清风摸了下鼻子。 “我想干点事,你没喝酒也拦不住。” “嗯,”卓明月说,“这倒是。” 她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情绪,宴清风分辨不出她对于昨晚的事,有没有生气。 眼下看来,她不太在意。 话说回来,昨日她被灌酒之时,他心里多少不痛快。 “你女流之辈,推却几杯,也在情理之中。” 卓明月眸色沉沉道:“他当着众人面造我谣,便是要我失态,我偏不以为意,还要欢愉痛饮,叫众人知道我儿百天宴,我心里高兴得很。” 巫马陵怀揣恶意,那她眼下唯一的对策,便是叫他这一拳打在棉花上。 她不发怒,不慌乱解释澄清,此事被便如石击湖面,石头沉底,湖面很快恢复风情浪静,宛若这波澜从未出现过。 那么失望的,便是巫马陵了。 这奏折批阅得久了,沉重的宽袖压得她手臂酸胀,她另一只手去拖着腕部。 宴清风注意她掩饰的疲态,“怎么不去换身常服?” 卓明月很自然的说:“平日里要去给溯儿喂奶,才顺道把衣服换了。今日这奶没法喂,便直接过来,省得少走一趟。” 宴清风这才想到她喝了药是不能哺喂的,这两日都不能喂,那她必然得吃痛。 他自告奋勇,“这事我有错,你到时候堵得疼,我来……” “不必,”卓明月说,“已经传婆子进宫了,她会住在宫中两日。” 宴清风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听人说民间的夫妻,这些事都是孩子爹爹给解决的,他想尽这份力,却总是困难。 她如今与他相敬如宾,不太会冷眼相对。 但就是有一种无法跨越的隔阂感,叫他们明明就近在咫尺,又似乎相距甚远。 第286章天下不能乱 这叠折子也就比平日里多了寥寥几本。 她批完了,起身时例常说道:“你看一眼,哪里不对同我说。” “嗯。” 宴清风与她偶尔意见相左,但许多时候,他会轻而易举地认可了她的举措。 主要她也从来不会胡乱行事,都是有理有据的。 …… 巫马陵等了一个时辰都不见人。 郁郁葱葱的九重山脚下,浩浩荡荡的,都是他扶风国带来的人马。 为显雄国之风,他带了不少千余兵卫,马儿也都是上乘的战马。 “你传话时候,说清楚是巳时没有?” 巫马陵散漫斜靠在高辇上,单腿架起,脚踩坐垫。 手里把玩着一把新得来的匕首,日光正晒,刀身闪出道刺眼的光。 随从颔首,“说清楚了。” 巫马陵不耐道:“派人去传话。她若不来,休怪我无礼了。” “来了来了!” 立高眺望的随从兴匆匆道:“有队伍往这里过来了!” 巫马陵指腹抚过刀鞘上精雕的纹路,口中轻嗤。 “自然会来,她初登太后之位,朝中不服者众,恨不得来巴结我。” 有个外邦相处,于她有利,她若识趣总该来这一趟。 队伍渐行渐进。 随从小声道:“主子,来的是夏朝摄政王。” 巫马陵转眸往那堆人马望去。 那高坐红鬃马上的可不就是摄政王宴清风? 而他身后并没有马车轿厢或者轿撵,可见太后还没有来。 “草。” 巫马陵嘴里骂了声,扫兴万分。 宴清风的马很快到了面前。 山下风大,他身后披风猎猎作响,那双清墨般的桃花眼含着放荡不羁的笑。 “这九重山你不是来过了? 巫马陵的脚没从坐垫上挪下来。 他纤薄唇角痞气的勾着。 “我邀的是太后,与你何干!难不成你和太后的传言是真的?” 宴清风低笑一声。 “在我夏朝地盘,你也挺敢。真当你扶风国储君之位稳了?多的是等你在夏朝出乱子,把你拉下高台的,你还不谨慎行事?” 例外储君之争,都是不择手段,敲骨吸髓的,无论哪个国都是如此。 而巫马陵只是皇子,并不是君皇。 巫马陵眯起眼。 “那就不必摄政王操心了。” “我夏朝之事,也不必你操心。”宴清风笑道,“你能听说的,夏朝臣民都听说了,在此事上做文章,并没有任何用处。” 起初还顾及着些,如今他已经堂而皇之的出入太后寝宫,又有谁敢多看一眼? 他话锋一转,“这九重山没意思,去我府上喝酒,去不去?” 没了太后作陪,游山确实了无生趣。 巫马陵眼尾微扬,“去。” …… 他们在正堂,宴青菱去看了眼。 两人势必要较出个酒量高低,谁也不肯少喝一杯。 哥哥在这种时候喝起酒来没轻没重的,总归要喝到胆汁吐出来不可。 她过去偷偷给哥哥手里塞了颗护肝的药。 宴清风已然酒多,不识好歹的把药丸扔地上,给踩了个稀巴烂。 “我能要这玩意儿?瞧不起谁?” 宴青菱走后。巫马陵付之一笑,“你夫人好意,你只管吃了便是。” 如此关心他的女眷,又住在这府上,定是他夫人了。 宴清风摆手,“那是我妹妹,不是我夫人。” 巫马陵才想起来,这位摄政王是娶过,又离了,还有两回是要娶,又不娶了。 他与宴清风碰杯。 “你妹妹倒也是个美人,不如跟了我,我带回去给她个侧夫人之位,将来我成君皇,她便只在王后之下。” 历来联姻是缔结两邦之交的好法子。 只消一个女子,既不劳民伤财,又免枪林刀雨白骨露野,实在划算。 宴清风酒多冲动,却没到糊涂的地步,当即拂了去。 “我妹妹不行,你另觅他人吧。” 莫说为妃,纵使为后宴清风也不同意。 若远嫁外邦,那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都无处言说。 从扶风国传信回来,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了。他就是要替妹妹出头,拳脚也到不了那么远。 巫马陵笑,“摄政王这是瞧不上我?” 宴清风无意真与他敌对,只是这般拒绝,落在巫马陵眼中,难免是不与他交好之意。 “我妹妹嫁过人的,她脾性不好,遭了婆家嫌弃,可不敢叫她去外邦丢尽颜面。” 宴清风很自谦地贬了自家妹妹。 巫马陵却道:“脾性烈的,更好,柔情蜜意的我见得多,驯服一批烈马多有意思。” 他这样说,宴清风更不会同意这桩事了。 “长安有不少美人,才貌俱佳的,我让人都搜罗了来,给你见见?” 巫马陵捻起酒杯,指节微转,醇香的酒在杯中晃荡。 他并不会因匆匆一眼,而对一个女人感兴趣到非要不可的地步。 可若是他提了,得不到,此种挫败的不甘就另当别论了。 这一时片刻间,宴清风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大不了一场恶战。 巫马陵放下白玉杯,这酒,他是不会再喝下去。 “五日后我启程回去,摄政王好好考虑。” …… 此事遭有心人传扬,朝臣大多都听说了。 上朝之时,跪倒一片,恳请摄政王将妹妹远嫁扶风。 唯有沈令仪执意与朝臣争论。 “夏朝兵强将猛,这二十年来的战事大多告胜,威名远扬四海,没到要一个女子来维稳边关的地步!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有臣子道:“昔日有宣王在朝,摄政王挂帅出征,如今没了宣王,皇上又在襁褓之中,今非昔比啊!” 还有人道:“沈左丞,儿女私情如何抵得过江山社稷?” 朝臣所为,是为保天下太平,不想在此种境地再添战乱,于国本不利。 众人也都知沈令仪与宴青菱有私,他在这时候站出来出来,难怪叫人以为沈令仪有私心。 沈令仪向殿上之人拜倒磕头。 “昔日秦楚联姻数次,楚依然亡于秦之手。敌国若真强盛到可侵我夏朝的地步,又岂会因得到一个美人而案甲休兵!” 他所言并非不无道理。 可旁人也只有话来反驳。 殿中一片七嘴八舌的纷争,各持一礼,到底以劝说摄政王嫁妹的居多。 宴清风沉眼瞧着,在他们争论得越发激烈之时,他道:“不必多说,此事我自会定夺。” 朝臣却偏要跪请他说出如何定夺。 珠帘之后,卓明月垂眸凝着怀里安睡的溯儿,这孩子如今是习惯了朝堂上的吵吵闹闹,在这种境地,都能安然睡去。 而她心中已有了念头。 她低头,亲了亲那白嫩的脸颊。 天下不能乱,青菱,也是绝不能去和亲的。 第287章爬山 静室中四面垂着锦绣帷幔,淡淡茶香弥漫在其中。 两人隔着一张四方矮几,相对而坐。 卓明月见他不曾拿起面前的茶杯,含笑道:“这茶不对皇子的胃口?” 巫马陵语调端的散漫。 “九重山之邀你不来,眼下倒主动来寻我了?” 卓明月不紧不慢抿了口茶,语气和顺,“三年前皇子来长安,未觐见天子,却只见了宣王和摄政王。” “提旧事做什么?”他敛了下眉。 卓明月温然莞尔,“我原先不得其解,皇子眼下正该是韬光养晦,结交朋羽的时候,怎来我夏朝如此多的锐气?今日我忽而想明白了,皇子三年前来长安并非游玩,是寻宣王相助。” 巫马陵背往后一靠。 “太后有话直说。” 卓明月道:“宣王不愿插手外邦国事,是以叫皇子失望。如今宣王已薨,贵国太子已故,皇子得偿所愿,又何必来这一趟?” 三年前,扶风国太子尚在人世,这位三皇子得圣心,反而在储君的忌惮下岌岌可危。 他借远游之名亲赴长安,寻宣王相助,大概同时也许诺了什么。 宣王的态度必然是拒了,才叫巫马陵不满于怀。 此次夏朝动荡,他便来看这笑话。 巫马陵勾唇一笑。 “往事与此行无关,我听说夏朝太后年轻貌美,专程千里迢迢过来一睹这红颜。” 卓明月正襟端坐,红唇似火。 “那既然是来瞧我的,怎么又要娶宴青菱了呢?” 巫马陵也是敏锐之人。 此言一出,他便知她目的。 “你为了宴清风,来替他妹妹说话来了。” 倒实在不是为了宴清风,与他毫无关系。 宴青菱于她而言,是特殊的。 在许多难捱的处境中,青菱都执意要拉她一把,哪怕徒劳。 可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那一只伸向她的手,总归给了她念想,给了她希望。 卓明月说:“我来说服宴清风,动用手段助你成为储君,你另觅美人,如何?” 巫马陵的目光放肆的在她脸上逡巡。 “另觅美人,除了宴青菱,谁都可以?” 卓明月微微颔首,眸中波澜起伏。 巫马陵以匕首的刀柄抬起她下巴,细细端详她容颜。 “你愿献出自己,保全宴清风的妹妹?” 卓明月指节轻拂开这匕首。 “无论我还是青菱,你碰哪一个,都是与宴清风为敌。而你若自行放弃,我必全力助你登皇位。要敌人,还是要朋友,全在皇子一念之间。” 她是来劝巫马陵舍美人得权势的。 如若他不信她,偏要一意孤行,那她替了青菱便是。 巫马陵勾起唇。 美人面有芙蓉色,一颦一笑都是画卷。这样的如画美人,竟在正儿八经说助他登皇位。 的确夏朝的力量他是想要的,可如今他在扶风国已无敌手,倒也不那么渴求外邦相助。 “你若应了九重山之邀,何来宴青菱之事?” 巫马陵捻起茶杯,唇边带笑,“变故皆因此而起,太后若不把游山之事补上,我们如何谈接下来的事?” “好,”卓明月应下来,“那就今日吧,启程九重山。” …… “她跟巫马陵去了九重山?” 宴清风几乎是拍案而起,“备马,去九重山!” 番薯战战兢兢的道:“主子,太后交代了,让您别去。” 宴清风瞪道:“我怎么不去?” 巫马陵显然很好女色,卓明月又姿色出众是男人挪不开眼的那一挂,他们两个单独相处,难保巫马陵不会色欲熏心起来动手动脚。 番薯急道:“太后特地交代了您千万不要去……” “听她的还是听我的?” 宴清风拔步往外走。 宫门外,康敏苏例常脱簪跪在那空地上,见他出来,猛地磕头。 青砖地磕得砰砰作响。 “清风哥哥,我不给父亲求情了,你放过我哥哥吧!” 宴清风脚步顿了顿,终是在她面前停下来。 自小到大,康敏苏最爱跟在他身后,跟屁虫似的,他都嫌她烦。 不过昔日里,他们一块儿长大,青菱,段以珩,秦时,段云锦,段景程,康子意,康敏苏…… 他们是长安城的人上人,少年恣意,一同有过多少畅快淋漓的欢愉,那当真是人生中最自在的一段光景。 如今四分五裂,物是人非,再遇见故人,多少有些唏嘘。 此次康家覆灭,康敏苏成了罪臣之女,李修远与她又无夫妻情分,李家长辈便视康敏苏如草芥,恨不得李修远休了她,另娶个门当户对的。 康敏苏如今的日子,的确是深陷泥沼,很不好过。 “放弃吧,”宴清风俯瞰她道,“我给你一笔银两,你离开长安。” 康敏苏抬起头,额头上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淌。 “真的不能放过我哥哥吗,我父亲有罪,可我哥只知吃喝玩乐,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呀!” 宴清风道:“不能。” 她咬紧了唇,似是在犹豫什么。 宴清风没有这个耐性等她做决定,正欲绕过她—— 康敏苏慌忙道:“可我不想离开长安,我住听风轩好不好,我就安生呆着,绝不闹事。” 听风轩是他在闹市的一座宅子,宅子不大却精巧,位置闹中取静,只是买下来后他就没去看过。 “行。” 宴清风轻易应了下来,跨身上马。 …… 爬山到底是件体力活。 有些路不好走,巫马陵递手给她,都被她无视了去。 半山腰处,巫马陵看她累得变了脸色却还在强撑,主动提道:“歇歇吧。” 在她坐下来之前,他摘了片大叶子垫在石头上。 卓明月坦白说:“其实叶子没比石头干净多少。” 巫马陵随便一坐。 “还走得动么,要不要让人抬轿来?” 随从跟在几十步远开外,喊一声是能听见的。 卓明月在垫着树叶的石头上坐下来,酸胀的双腿一下子不再受重,浑身轻松。 “不是说要徒步上山顶才算?” 来前,他说得明明白白,徒步上山才有意思。 巫马陵望向远处风光。 此处虽才到半山腰,却也可俯瞰大半个长安城的风貌。 无数宅院坐落在脚下,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人影小到几不可见。 瞧见这样的景,他心旷神怡,“坐轿也算。” 卓明月看了他一眼。 他没有半点疲态,爬这山对他来说不再话下。 察觉到她疑惑的目光,巫马陵爽朗道:“你是夏朝太后,不敢把你累坏。” 第288章我们来打一架 等轿辇来的空当,巫马陵摘了个果子,衣袖擦了擦,蹲在一旁啃了起来。 “要我说,宴清风不是什么好东西,”巫马陵侃侃而谈,“他要真心里有你,能把你送到皇帝身边,叫你做那些杀头的冒险事?” 世人对丞相的话将信将疑,信的,都当她只是摄政王的一枚棋子。 奉命呆在皇帝身边,又奉命混淆皇嗣。 卓明月道:“是不是好东西不要紧,好用就行。” 她和宴清风目前相处的局面称得上和谐。 或许是愧疚,或许是为溯儿,又或许还有别的缘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把权力塞给她,这才是真正能让她安身立命的东西。 他给,她就受着。 若是将来有一天他挥刀相向,她亦有反击之力,不似从前那般,随时能被他捏死。 “好用,什么好用,”巫马陵愣后,当她是异想天开,“宴清风岂是能被女子摆布之人,你以为能掌控他?” 卓明月不认为能掌控他一世,但至少现在,还是好把控的。 故而趁早,能得到多少便是多少,她不会嫌多,更不会推辞。 卓明月语气和善,“三皇子为何这样说?” 他这番话的确没有恶意的成分,但劝她看清宴清风,总归有他目的所在。 巫马陵啃完一个果子,把果核往远处一抛。 “得多爱一个男人,才会为了保住他妹妹,屈尊降贵陪我游山?” 巫马陵唇角轻勾,起了点恶劣的心思,“不然我配合你演一场,叫他在你和宴青菱之间选一个,选中的人我带走,看看他谁选谁?” “有点意思,”卓明月笑,“但这场戏我不演。他要选谁,我没兴趣知道。” 真要那么做了,无疑是自取其辱。 宴清风永远不会为了她而放弃青菱。 她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去和青菱争在他心中的地位高低,这是最无意义的事。 下人的动作很快,往山下看,能瞧见下人抬轿辇的身影。 巫马陵伸手到她脸畔旁。 她别过脸去,那修长的手指却只拂去了飘落到她肩上的一片落叶。 他笑道:“但我想知道,宴清风会怎么做。” 这个女人面上表露的毫不在意,可又有哪个女人,能在被放弃时无动于衷? 巫马陵就想看看,到了那般境地,她是不是还能这样云淡风轻? …… 到达山顶之时,天色渐暗。 卓明月立到悬崖边,这是她头一回站在这样的高处。 繁华万家灯火,茫茫浮生,世间万物都在脚下。 如此景象,她看得入了神。 巫马陵看着她柔和的侧颜,调笑道:“站这么边上,不怕我推你下去?” 卓明月说:“你不会。” 她是太后,可在众人眼中,她这位夏朝太后可有可无。就这么被推下山丧命,于夏朝没多大损失。 而他手上沾了人命。 来日夏朝休养生息之后,再对扶风国出兵,都师出有名了。 故而巫马陵绝不会干出这样的事,除非他天生是个疯子。 可眼下看来,他并不疯。 不远处传来躁动声。 巫马陵笑道:“看来宴清风的确有几分在意你,追来九重山了。” 卓明月道:“所以我说的劝服他相助你,并非虚言,你可以好好考虑。” 转眼间,宴清风已到眼前。 他勒停马匹,稍倾身,伸手给卓明月,“上来。” 卓明月未动,“你回吧。” 巫马陵答应游完山后,便主动放弃与青菱和亲,换成长公主段云锦。 事后他能不能做到信守承诺,另当别论。 可眼下若是半途而废,她今日爬山辛辛苦苦,可都成了白费。 宴清风看她态度坚决,便翻身下马。 “那就一起。” 带不走,他加入便是,难不成这么大的山,还容不下他了? 卓明月看向巫马陵,能不能多个人,全看他怎么看了。 宴清风把马系到一旁树边。 巫马陵凑到她耳边说:“他可以一起,但接下来我说什么,你别插嘴。放心,我只是说说。” 卓明月随他去了。 她知道巫马陵要说什么,无非让宴清风二选一。 果然,等宴清风走到他们面前,巫马陵当即开了口。 “我要把她带走,你们昭告天下说太后薨逝便是,”巫马陵顿了顿,理所当然道,“反正她也并非太后赵氏。” 宴清风双眸几欲蹦出火来。 “好大的脸,我朝太后的主意你也打?” 巫马陵腔调吊儿郎当,“你不肯把妹妹许给我,那就太后呗,这两个女人里你总得给我一个吧?” 宴清风一把抓住卓明月的手臂,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这两个你都别想,”他沉着脸色道,“纵使其他女子,也得自愿才可。” 巫马陵笑着说:“太后愿意为天下安稳牺牲自身的,否则如何会来陪我游山?” 宴清风猛地看向卓明月。 “用得着你这么做?嗯?” 他握着她纤腕的手不自觉的用力。 卓明月吃痛,欲把手抽出来。 他却当她是默认了那个意思,握得更紧,生怕她凭空跑了一般。 宴清风冷眼剜向面前的男子。 “你是偏要与我过不去了?” 巫马陵反问:“摄政王何出此言,太后为天下黎民献身,莫大的荣光才是。如何就上升到与你过不去的地步了?还是你这就认了,太后是你的女人,叫你舍不得了?” 宴清风懒得再理他,拉着卓明月就往他自己的马边去。 卓明月说:“放手。” 宴清风便停下来,目光定定的凝着她。 “天下不用你献身,青菱也不需要你去换,”他说,“你只需安心做你的太后,旁的事我会解决。” 巫马陵笑:“你如何解决?为一个女人拒绝和亲,若致战乱且战败,届时民不聊生,你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宴清风唇角微微下压,努力抑下翻涌而上的气血。 他转眸,对巫马陵道:“你是三年前在我父亲那受了挫,心生不满。我们男人的事,就不要拿女人开刀。” 他拔出腰间剑,扔过去。 “你拿剑,我徒手,我们来打一架。” 巫马陵又把剑给他扔回来。 “那些破事谁还记得。我就看上这两女人了。你就说,给我哪一个?” 第289章挡 一边是妹妹,一边是他的女人。 宴清风哪个都不会放手。 “回去说。” 他一牵,她却仍不动。 卓明月道:“你若信我,就先走,让我来办这件事。” “你打算怎么做?”宴清风死死盯着她,“已经入夜了,还不回去你想干什么?” 卓明月沉默须臾,用力抽回了手。 “下山之后,我自会回宫。” 宴清风倒是想信她,可他不信巫马陵。 男人就那么回事,中意一个女子的表现便是想睡她。 山上也算隐蔽之处,要发生点什么,轻而易举。 “回去,”他身子前倾,凑在她耳边,低语道:“你几个时辰不喂奶,胸不疼?听话,先回去。” 卓明月的确难受,但几个时辰她还是能忍过去。都忍到现在了,还差那点时候吗? “我答应了奉陪游山,便不会现在离开。你也不必过于操心,我们不会越雷池半步。” 她这话是笃定的。巫马陵虽说看着浪荡形骸,可事实上,并非乱来的人。 上山这一路,许多下意识的动作,他都是避嫌的。 狭窄道上从她身旁过去,他会将手避在身后,避免碰到她分毫。 可见巫马陵骨子里,并非是爱轻薄女子那一挂。 宴清风一口气堵在胸膛里,出不来。 就算不越雷池,哪个能接受自己女人跟别的男人游山玩水的?那个男人还明晃晃地有贼心? 巫马陵靠在粗大的树干边,不咸不淡道:“我此番来长安,便是奉父君之命,挑选中意的女子和亲,以缔结两邦之谊。你若让我空手而归,我父君难免认为,夏朝看不上我扶风。” 宴清风没好气道:“你挑女子也正常点,青菱和太后都嫁过人,你不挑个黄花闺女,偏要做过人妇的?” “人妇好啊,人妇又没缺斤少两,还更解风情,”巫马陵痞笑道,“曹孟德不就好这一口?” 要不是卓明月再三交代过忍耐点,宴清风几欲提剑砍过去。 卓明月扶额,再次道:“宴清风,你走吧。” 这事眼下来说,尚没到那么复杂的地步,可是巫马陵的条件便是,陪他好好游完山,却不能向宴清风解释。 她得用自己的法子,让宴清风自行退避。 宴清风眸中划过痛色。 “你非要如此,我只能把你绑回去。” 退让,是不可能退让的,无论青菱还是卓明月,都不能让巫马陵得逞。 大不了一场恶战。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父亲自会出来,他带兵亲征扶风,父亲留驻朝中,天下乱不了。 卓明月深深蹙起眉。 这便是巫马陵要看到的局面了。他哪里是要游山,在她和宴清风之间埋一道隔阂,才是他的目的。 “你答应过要信我的,”卓明月声音轻的似叹息,“可是在你眼里,我只有身体可以拿来利用出卖,所以今晚我必然要与巫马陵春宵一度?” 她真的只有姿色吗? 宴清风答不出来。 可除了女色,她又能给巫马陵什么? 她不肯走,不就是要以自身换下青菱? 他无法去设想他离开之后,这山深夜黑的,巫马陵会对她做些什么,会不会把她拉到怀里,强行压在身下,对她做下流的事。 这样一想,他整个心都搅起来,穿肠肚烂的难受。 卓明月道:“你信我,这件事就交给我。你若不信,我也无话可说。” “交给你什么,”宴清风眼尾猩红,冷言冷语的道,“回去照顾好皇帝,那才是你该做的事。” 巫马陵插个嘴,“太后就只有哺育小皇帝这一件事可做?其他的事都不该做?太后要去哪儿,跟谁游山,摄政王管得这样紧?” 锋芒一闪。 宴清风拿剑指他,剑尖直抵他额心。 “巫马陵!你找死是不是?” 巫马陵手背拂开剑身,故作诧异道:“太后如此冷静之人,怎会心悦你这样冲动的男子?动不动打打杀杀的。” 这话直戳宴清风的肺管子。 那道人影飞窜了出去。 卓明月往前一抓,连片衣袍都没抓到,两人就风驰电掣的打了起来。 “宴清风你住手!” 巫马陵那话还真没说错,他太冲动了。 不管怎么说,巫马陵都是外邦来客,他这样动手,当真是不计后果。 他们打得凶,宴清风对她的制止置之不理,大有宰了巫马陵的架势。 巫马陵身手不错,可他的兵器只是把短匕首,面对锋利长剑难免不敌。 眼见着宴清风越迫越紧,巫马陵几欲退到了悬崖边,卓明月冲过去挡在了他面前。 宴清风的剑慌忙收回,却还是眼见着刀剑割破她的胳膊。 她吃痛,眉头紧皱着去捂手臂上的伤口。 鲜血从伤口处涌出,在月光下看得分明。 宴清风怔住。 巫马陵反应很快的撕了自己衣袍,撕出长条来绑她的手臂。 “为什么替我挡?” 他低垂着眼处理她的伤口,如墨浓睫遮住了眸底的晦涩不明。 卓明月趁机道:“恐怕我得先走一步了,你答应我的事……” “算数,”巫马陵三两下包扎好她手臂,轻语道,“你先回宫处理伤口,旁的事不必忧虑。” 卓明月笑了起来。 这剑挡的,是值了。 宴清风在一旁怔怔的看着,片刻后才想起来把沾血的剑扔了。 他上前,一把将巫马陵拉开,拉着女子完好的手臂,把她拉到马边。 “上马。” 卓明月从来没有骑过马,面对高大的红鬃马,心中有一丁点儿的慌神。 马鞍到她腰处,她腿抬很高才能踩到。 她抱着马脖子要让另一条腿跃过去,马儿大抵是抵触生人,又或是抵触她身上的血腥味,蹄子一踏挣开了去。 她险些摔下来,被背后的男人搂住腰,才叫她站稳。 宴清风拽过马缰绳,给它嘴上来了几巴掌。 “躲什么?找死吗?” 他满腹的气,看马不识相更来气。 这红鬃马就低下头,一副知错再也不敢了的摸样。 这回她再上去,马儿纹丝不动。 宴清风紧随其后,跨身上马坐在她身后,胸膛贴着她单薄的脊背,一手牢牢搂着她腰,一手拽紧马僵。 “走!” 第290章等他羽翼丰满 他说的是“走”。 可俊马奔驰下山,如同飞起来一般。 凉凉夜风割脸,她有种急骤掉下悬崖的坠感,胃里更是翻江倒海一般,他却丝毫没察觉到她的难受。 到山脚下,她连滚带摔的下马,冲到草丛边嗷嗷欲吐。 宴清风给她顺背,手臂僵硬。 这么不适肯定是着凉了。 夜里山风冻人,她身子又单薄容易病,天杀的巫马陵非要带她来山里,搞成这样。 …… 撩起衣袖,见到那道伤口,宴清风倒抽了口冷气。 这一剑割得深,皮肉都翻开了来,再深一点,估计就见骨了。 白皙的玉臂被血染透,满臂猩红。 太医将伤口清洗了数遍,手臂上的血迹才渐渐淡去了些。 那水是用药煮过的,淋在伤口处,比那剑刺来时更疼。 她不吭一声,唇咬得发白。 宴清风递来个手,“咬我吧。” 卓明月置之不理。 张太医还要继续往上头浇药水,宴清风皱眉道:“够了没啊?” “这伤口必得清理干净才好,否则若有感染,那是要丧命的,”张太医不冷不淡地问,“太后是如何受的伤?” 宴清风冷脸,“你处理伤口便是,多什么话。” 张太医解释道:“若是伤了太后的锐器沾染过无数鲜血,那感染的可能更大,伤口需得做更加特别的处理。” 宴清风别过脸去,又转过来。 “嗯。” 他剑下人命无数,沾染的血自然数不胜数。 张太医抬头望他,目光里请示的意味。 这回答是什么意思,他并不能太清楚的领悟。 卓明月开口道:“做更特别的处理吧。那剑应该……挺脏的。” “是。” 张太医面不改色地做他的事。 直到缝合伤口时,她咬不住手里的帕子,压抑地哼了一声,张太医眼眸微颤,却不敢抬头,手继续稳稳拿针穿刺进皮肉。 宴清风岔开腿坐在一旁,紧攥着双手,不敢往那儿看一眼。 这一时半会儿,真叫难熬。 张太医终于忙完退出去,卓明月道:“去叫许婆婆进来。” 许婆婆是通乳的婆子。 她这一剑挨的,伤口抹了药,还喝了汤药,这奶是不能喂了。 宴清风捏着佩玉,微凉的佩玉在他掌中被捂得滚烫。 “你刚疼得狠了,再受一遭怕是吃不消,我……” 她又说一遍,“叫许婆婆来。” 毕竟花了钱的。 她堵奶实在太过频繁,便雇了许婆婆常驻宫中,提前支了不少银钱。 她不喜铺张浪费,但她用的每一个人,月俸上她绝不吝啬,省得哪个捉襟见肘到给人收买了去。 平日里许婆婆也没啥事,这眼下有事,自然是要用人的。 春桃站在一旁,左右为难。 这太后让她去叫婆子来,摄政王的意思是不让。 那她该听谁的?她敢得罪哪个? 宴清风眉头拧成了八字。 “能不受这痛楚的,你偏要去受它做什么?” 起初的确难捱,可这次数多了,她也就习惯了。 “这是我的事,”卓明月淡淡道,“我能承受。” 她看向仍杵在原地的春桃。 “怎么还不去?” 春桃面露为难。 自家太后主子是个好说话的,可摄政王是个不好说话的,她肯定更不敢违背摄政王的意思。 卓明月看出了她的为难。 “罢了,出去吧。” 春桃目露感激,躬身而退。 卓明月单手一拂,染血的脏污衣袍自肩上褪下,滑落到脚边。 她走到衣柜前。 宴清风自告奋勇,“你要拿什么,我来。” 她自行打开衣柜,拿了件茧色斗篷,可她一只手没法穿戴。 这穿斗篷,自然是要出去的意思。 宴清风接过手,抖开,给她披在肩上,系好系带。 她的身子和她的伤臂,便都隐在了斗篷中。 “这么晚了,出去做什么?” 卓明月没回答。 她很快就回来了,跟着一同进来的还有许婆婆。 宴清风站在那屏风外发愣。 许婆婆的声音传来,“太后娘娘,痛就哼出来,也能好受些的。” 她依然没发出任何声响。 只是完事后,她声音虚了很多,“退下吧。” 许婆婆走出去。 殿门吱呀一声合上,似垂暮老人的叹息。 宴清风绕过屏风,她从床上起了身,刚合拢衣衫。 “要沐浴?” 一看她这架势,他就能猜到。 她淡淡“嗯”了声,往隔间里去。 宴清风止住在隔间外,叮嘱了句。 “小心别碰到伤口。” 等了小半个时辰,她再从里头出来,换了身浅云色寝衣。 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她伤臂。 她在窗边矮几旁的灯挂椅上坐下来。 “想问什么,就问吧。” 他一直不走,显然是有话要说。 宴清风立在她面前,面色紧绷,“我今日若不去,你和巫马陵会发生什么?” 卓明月喝了口茶,刚沐浴完总觉得渴。 她说:“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不服气的“哼”了声。 “如何不会,你当他在溯儿百天宴之日灌你酒是为什么,又为什么邀你游山?你怎么敢断定什么都不会发生?” 男子灌女子酒,多少有调戏的成分在里头。 旁人没有注意,可宴清风看得分明。 卓明月捋了捋思绪,的确该与他把话说明白,省得起不必要的争执。 “巫马陵答应我,只要随他游完山,他便放弃和亲,不为难青菱和我,我也会来劝你,鼎力助他登扶风国储君之位。” 她刻意忽略了段云锦那段。 让段云锦去和亲是她主动提起的,她一提,巫马陵便似乎心中了然,却也没多问,只是笑着说行。 宴清风冷哼,“他根本就不是看中青菱,百天宴上他就对你起了贼心了,青菱不过是他用来胁迫我让出你……” 卓明月不耐道:“你管他到底什么心思,这重要吗?眼下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那倒确实没有发生,可不代表将来什么都不会发生。 宴清风轻嗤,“助巫马陵,那是不可能的。” 卓明月指尖轻敲犊面,头疼不已。 “宴清风,你看看朝中局面,康博文下狱文臣无首,这丞相之位他们争得头破血流,我们朝中的事还没捋清,又同西越交战,粮草都紧着边关去了。这节骨眼上同外邦结怨,没那个必要不是吗?” 宴清风眸色沉沉。 “等他羽翼丰满,再来讨要你,我如何应对?” 第291章君子较量 卓明月道:“不会。” 巫马陵要她陪同游山,意不在赏景,而是做给宴清风看。 引宴清风来质问她,怀疑她。 两个夏朝当权者有了隔阂,那么互斗是早晚的事,这多有意思,远比得到一个美人有意思的多。 从来内乱是亡国最快的路子。 巫马陵有了这念头,便不会真想带走她,反而会把她留下来。 哪怕他没有这念头,卓明月也会想办法把这念头塞给他。 她把这番话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宴清风却道:“你满心算计,自会以己度人。可大多时候对旁人来说,有许多东西是胜过权力的。” 例如对于他来说,权力大概从来唾手可得,以至于他并不在意。 而巫马陵到底更看重这份助力,还是美人,谁能料准? 宴清风话说出了口,又察觉自己嘴快了些。 “我不是说你工于心计的意思,你处境不易,自然考虑得多些。” 卓明月深吸了一口气,缓解心头涩意。 是的,她与他们这些生来尊贵的人不一样。 她抚着脸颊,道:“没有要你真心助他,做些表面功夫也行啊,先这阵子敷衍过去,等到云程凯旋归朝,咱们稳了朝局,安了兵马,再硬起腰杆不迟。人有时候就活个脸面,你不肯退让,又刀剑相向,巫马陵纵使想息事宁人,也没有那个台阶。” 说完,她起了身,疲惫道:“宴清风,你这样冲动真不应该,你到底凭什么有这样胡作非为的底气?” 难道宣王真还活着吗? 所以宴清风自信,他父亲出来振臂一呼,便能威慑朝野内外。 否则他怎会如此鲁莽? 这种怀疑,莫名其妙的自她心底里腾起。 宴清风垂首不语。 卓明月无力道:“回吧,” 她的手腕被轻握住。 宴清风轻声道:“我刚真没有说你的意思。” 卓明月“哦”了声。 她看似不太在意。 可宴清风也看到了,她方才抚脸的那一瞬,眸底难以言喻的晦涩。 她想到了什么,在难受什么,他不能看个透彻,他大概的猜到,一定是方才他那句“你满心算计,以己度人”伤到了她。 只是她也不屑于为这点事来同他争论。 “我这张破嘴就爱胡说八道,”宴清风低哑道,“惹了你不快,扇我便是。” 卓明月抽出手,“习惯了。” 更难听不堪入目的话她听了不少,如今相对而言,算嘴下留情的了。 宴清风倒宁可她扇自己一巴掌,或者怼回来,可她并没有。 她就像对待陌生人似的,给予了忍让,却也足够疏离。 太疏离了。 “卓明月,”宴清风哑着声道,“我在你眼里,算什么?” 卓明月失了那么多血,眼下累得很了,只想倒头就睡,却还要花功夫来回答他这些了无意义的问题。 “你是摄政王,”卓明月斟酌道,“也是溯儿的表叔。” “表叔?” “你与溯儿的父皇是表兄弟,溯儿自然该叫你一声表叔。” 她说的理所当然。 宴清风被她气笑,“卓明月你赢了。” 她面上表现得无所谓,可还是找准机会,一刀给他扎回来了。 扎得很精准,正中他心底最柔软最耿耿于怀之处。 这就是她的报复心,从来不饶他半点。 卓明月已然倦极,听着他委屈的腔调,脾气也如水涨船高。 “宴清风你也赢了,我叫人叮嘱你别来九重山,听我一回又如何呢?你不仅来,还要对巫马陵刀剑相向,险些将我一日的努力毁于一旦。” “怎么,非要两国交战不可吗?有什么是不能忍的?越王勾践还能卧薪尝胆,你宴清风尊贵,天塌了也不肯折腰的是吗?” 宴清风嘴角微蹙。 在她面前,他还不够折腰,不够屈尊降贵吗? 若巫马陵只为难他一人,他自然能忍,可这一会儿要他妹妹,一会儿要他孩子的娘,他实在忍不了。 但显然她正在气头上,他只管听着,不能顶嘴。 “回来后我一心同你讲道理,你却半句听不进,避重就轻的同我扯旁的。眼下我不想同你扯了,想歇下了,能吗?” 她语气里有怒意。 她一贯是个很能忍的,用这语气说话,想来是真的气得狠了。 宴清风只能妥协。 “明日我去见巫马陵,为动手一事赔礼。” 自小母亲便告诉他,让他不快活便是旁人的错,他无需向任何人认错。 活了二十年出头,这辈子叫他低头的唯有卓明月一个。 这会儿,倒是被她掐着脖子,要去向另一个男人低头了。 他不禁苦笑。 下回直接同意就罢,还要扯什么,反正她执意的事,是半点改变不了。 月光透过窗,撒下一地白霜。 她的眉眼也终于柔和一些。 “嗯。” …… 宴清风在府上备宴,巫马陵倒也应邀而来。 红木圆桌上十几道珍馐佳肴。 卓明月坐在他们其中,刻意的以伤臂举杯。 “年轻气盛,难免要切磋几下,还望皇子勿怒,权当是君子较量,而非交恶。” 巫马陵与她碰杯。 “就是拿长剑敌我短刃龌龊了些,我不服。” 宴清风道:“不如你持长剑,我拿匕首,再较量一番?” 他偏偏认为,哪怕兵器换过来,巫马陵依然不是他对手。 巫马陵刚要应承,卓明月道:“三皇子不是有更重要的事说吗?” 她可不想他们再打起来,这关系都是越打越恶劣的,少有越打越和谐的。 这闹大了,巫马陵一怒之下把答应的事推番了去,得不偿失。 巫马陵对上她期盼的双眸,是半点脾性也没了。 “是,有重要的事。” “我看上贵国长公主段云锦了,就派她与我和亲吧,这回摄政王总没意见了?” 言出,卓明月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宴清风迟钝道:“你可确定了?别明日又换了人。” “不会再换。” 巫马陵说话时,目光看着卓明月,“答应了娶她,便就她了。” 显然,他答应的另有其人。 宴清风却疑惑了一下,巫马陵什么时候同段云锦有了交集,还答应了娶她?段云锦不是不想和亲的吗? 但他没有多问。眼下这样已是最好不过。 巫马陵还是一杯又一杯敬她酒。 她也来者不拒,喝得爽快。 宴清风好几回想替她,可她在身边,他还真不敢喝许多酒。 况且巫马陵费心费力给人灌多了,不还是渔翁得利。 上回她喝得烂醉,身上肌肤都泛着醉红,整个人软的泥一般…… 多日过去,忆起当夜的情形,他仍然有些上头。 “摄政王这酒还没喝,脸怎么红了?” 听巫马陵这样说,卓明月也看向他。 宴清风扯了扯衣襟。 “热的。” 第292章偷孩子 她有些醉,走路不稳,却没到完全神志不清的地步,还晓得先要去沐浴,去汤池里沐浴。 宴清风好几次扶她都被推开了去。 就转个身的功夫,卓明月脚下不稳一头栽进了汤池里。 宴清风把人捞起来,两人都成了落汤鸡,浑身湿透。 她呛了好几口水。 宴清风给她拍背,酸溜溜地埋汰。 “就喜欢跟他喝酒是不是?眼下舒坦了?恨不得今日我不在是吧,你还说请他吃醉香居,你都没和我去过……” “闭嘴。” 卓明月把喉咙里的水咳出来,就去推他。 宴清风闭上了嘴,却没任由她推开,执意的扶着她,免得她再掉进汤池里。 “叫别人来。” 她软的站不稳。 宴清风说:“我照顾你。” “不用你,”卓明月醉熏熏眼眸中划过嫌弃之色,“我要小兰,你叫小兰来。” 宴清风喉间一梗。 他把人搂怀里来,“听话,把湿衣服换下来,去睡会儿,醒来就……” 她在他怀中,抬起脸看他,纤纤葱指戳他的鼻尖。 “你想跟我睡觉。” 宴清风深吸了一口气,“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 “骗人,”她一字一句的说,“你会勉强我,我不愿意也没有用。” 她只是戳着他鼻尖。 他却觉自己的脊梁骨都要被戳断了。 “我当初不懂……”宴清风嗓音很涩,“是我错。” 卓明月笑了起来。 她眼里依稀有水光。 “为什么不早点?” 当初她教过她的,对她好。 她这样的人从小没吃过什么甜头,只要男人对她好,对她温柔,她就如同久居沙漠的人,终于见了一眼甘泉,自然会渴求的。 而她的甘泉不是他。 她后来认真想过,她应该也没那么喜欢秦时。只是当初宴清风对她越狠,她越是会去想那个给过她一点温柔的另一个男人。 宴清风轻声道:“不晚,我们还有几十年要过。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做,你想要什么,我都给。” “可是我害怕你。” 她说完,身子往下沉,宴清风抱住她,她已经睡了过去,靠在了他怀里。 他让两个婢女进来,给她换去湿衣服,擦干墨发。 宴清风走出去,问番薯:“你媳妇会不会害怕你?” 番薯抓了抓后脑勺,“我怕她才是,可凶悍了,我哪敢说她啊。” 宴清风也觉得,卓明月有时挺凶的。也不是凶,就某些眼神很冷漠,叫他一下子不敢造次。 她骨子那么硬,都不怕死的人,怎么还害怕他啊? “那若是你媳妇害怕你,你怎么办?” 番薯说:“那是好事啊!男人都想被媳妇畏惧的,她害怕,那就对我言听计从,天大的好事啊!” 宴清风寻思着,她也没有言听计从啊。 罢了罢了。 - 这一日下朝回宫,寝殿的门敞开着。 有个女子在溯儿的摇篮边,躬身低头,亲了亲他胖乎乎稚嫩的脸颊。 女子目光溢着怜爱。 卓明月就停步在寝殿外,没有进去擅扰。 青菱趁这个时候过来看孩子,想必仍然是不太愿意见她的。 她就在门外等着。 青菱似乎看不腻这孩子,一直盯着瞧,不耐其烦。 一会儿后,溯儿哭出声,宴青菱惊慌失措的抱起孩子,边哄边喊乳娘。 “他哭了!他怎么哭了呀?” “没事没事,皇上是尿啦。” 乳娘给孩子换尿布的空当,宴青菱望见殿外的卓明月。 目光相触,有些尴尬。 宴青菱还是向她走了过去。 “太后娘娘。” 这个称谓她唤得不太自然。 自宣王丧事后,这还是她头一回寻卓明月说话。 卓明月道:“每日辰时到未时,我都不在这。你想看溯儿,随时能过来。” 那几个时辰里她要上朝,而后去勤政殿。 哪怕其他时辰,只要青菱想看溯儿,她也愿意避着点。 宴青菱垂下眼眸,叹了口气。 “我有个不情之请,想来你或许不会同意,但我……” 她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卓明月很干脆的道,“没什么不能同意的。” 没什么不能答应青菱的。 而且依青菱的性子,也不会提出多为难人的事。 宴青菱缓缓道:“我母亲病重,她想见溯儿一面……我知道你不情愿,哥哥也不知如何来同你开这个口,毕竟是你十月怀胎生的孩子,你若实在不让见,我们也……” “可以。” 卓明月轻易便答应了。 难怪方才勤政殿批奏折时,宴清风欲言又止,她也懒得问宴清风想说什么。 原来是这码事。 大长公主病重的事她听说了,原也是病入膏肓之人,终究要有这一天。 她的确不情愿对大长公主发这个善心。 但青菱开了口,她就会答应。 就此事而言,宴青菱挺感激的,“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卓明月摇摇头,横竖不过是件很小的事。 青菱说不情之请的时候,她脑中想了无数可能,例如劝她放弃临朝听政,劝她别再批阅奏折,亦或者叫她规劝宴清风娶妻生子。也想到了,大长公主想见孙子。 “你抱去吧,但是天黑之前得抱回来,他夜里认我。” 交代完,她指了两个乳娘,跟着一块儿去。 …… 宴清风在外头候着,见青菱把溯儿抱出来,那一瞬喜上眉梢。 “我就知道,你开口她不会拒绝。” 宴青菱略同情的看他一眼。 做亲爹的地位低到如此,还得她出马,着实有点可怜。 宴清风看不惯她那一言难尽的眼神。 “看我干嘛?” 宴青菱啧啧道:“你该不会平日里都没得机会抱溯儿吧?” 宴清风嘴硬,“怎么会没有,天天抱。” 溯儿已经醒过来,睁圆一双眼睛,打量着他两。 宴青菱爱不释手的摸摸小脸儿。 “真好看。” “好看,怎么之前都不去看,”宴清风不冷不淡道,“我还当你不疼大侄子。” 怎么会不疼。 宴青菱叹息道:“说实话,我挺佩服你的,恨她欲死,转眼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思来想去觉得不该怨她,可心中到底难受,不知该怎么面对。” 对于哥哥的反常,她是真理解不了。 …… 几个时辰前,他们兄妹两还在商量对策。 宴清风自作聪明,“她白日里得上朝,得批奏折,许多时候都不在寝宫中,我让人把溯儿偷出来几个时辰,她也不晓得。” 宴青菱皱紧了眉。 “不至于吧?” 怎么他哥哥居然做得出偷鸡摸狗的事,还偷自己孩子?这多丢人啊。 “听我的,如此一来是最好的,母亲高兴了,卓明月也不生气。” 这已经是宴清风能想到的最完美的计策了。 第293章不见了 至于寝宫中那些人,婢女或者乳娘,叫她们把嘴闭上,她们绝不敢多说一句。 宴青菱觉得不妥。 “卓明月不会拒绝吧?她那会儿不让母亲见孩子,是因为母亲想夺孩子,现在母亲只是想看一眼而已啊,立马归还的,我觉得她会同意。” “我觉得她不会同意。” 宴清风当时夹在她和母亲之间,快被夹成肉泥了,左右为难,既想母亲得偿所愿多看几眼孙子,又不想卓明月生气,结果弄的两边都不讨好。 不管怎么说,孩子是卓明月差点丢了命换来的,不尊重她的意愿确实不地道。 “听我的,一会儿下朝后她要回去换个常服,换好出来我就让人把溯儿偷出来……” 他的计划听着很好。 宴青菱却听得不大乐意。 “万一被她发现,我们成什么人了?得了,我去找她,同她好好说便是。” …… 段知菁人之将死,竟然想回到宣王府中。 她说在这住了二十年,也当成了家,就在这等死,也当落叶归根。 儿女自然是由着她的。 宴青菱抱着溯儿,恨不能飞奔到母亲身边去。 可宣王府里头的路错综复杂,她怕摔到孩子,就小心着些。 段知菁在床榻上躺坐着,见青菱抱着孩子来,干枯的双眼里忽然就有了光。 软糯的婴孩搂在怀中,肉乎乎的小手抓住了她的手指。 她便舍不得放手。 “青菱,你坐下来,母亲有话同你说。” 婢女给宴青菱奉茶,宴青菱端过喝了一口,便搁在一旁。 段知菁道:“你父亲有个遗愿,还没有完成。” “什么遗愿?我怎么没听说?” 段知菁没有回答她这个,继续说:“卓明月临朝听政后,都做了些什么?皇权更迭,该是拢固老臣之心的时候,她却唆使你哥哥轻易废了丞相。长此以往下去,她必亡了我夏朝。” 宴青菱蹙眉。 她并不认同母亲的话。 “康博文本就不是好东西,那么多罪名桩桩件件可都是事实啊。此举拔除了一个毒瘤而已,除毒瘤必定会有创伤,可总比由它继续滋长好吧?” “你懂什么?”段知菁道,“你哥哥如今就任由她摆布了,这是好事吗?” 的确,作为摄政王,太过于对一个女子言听计从,这绝对不算好事。 宴青菱摇摇头,发间的步摇轻晃。 “哥哥并不是什么都听的,他也会分辨是非的,若是她所言所行太过无理,哥哥也不会由着她胡来的。” 大是大非上,宴青菱不认为哥哥会那么糊涂。 溯儿在段知菁怀里,被轻易逗弄就咯咯笑开。 宴青菱听着孩子的笑声,心都化了。 “母亲,我并不是向着卓明月,只是她到底是溯儿的生母。既然哥哥不恨她了,还想同她好,那我们就为了哥哥和溯儿,就把心底的怨放一放吧?” 段知菁亲了亲溯儿的脸,目光没从孩子的脸上挪开。 “但你父亲说了,绝不能容她如此。” 宴青菱又喝了口茶,深深叹息道:“母亲,其实当初……” 她欲言又止,接下来的话,她想想还是不应该说。 但母亲心里应该明了。 对父亲起杀心,并不全然是卓明月挑唆的缘故。 李招瑶指控父亲杀了高祖皇帝时,母亲眼中已然有恨。 只是全部推责于卓明月,认定卓明月是最大的恶人,母亲面对子女的愧疚便会少一些。 这一切源起为何,谁是谁非,有谁能说清。 又似乎看来,谁都没有错。 宴青菱忽而有些昏昏沉沉,她放下茶碗,手撑着案几。 “母亲……” 婢女过去扶她。 段知菁抱着溯儿起身。 “青菱,你父亲的遗愿便是,若你哥哥真有将江山拱手相送给卓明月的意思,那就不能再容她了,她必死无疑。至于你哥哥,叫他长痛不如短痛吧。” 这是冯志前些日子交给她的书信中所写的。 是宴幸川的亲笔字迹。 他说,为夫愿赴死,但此事望你尽力而为,免叫江山社稷落于卓氏之手。 她思来想去的,唯一能挟持到卓明月的,便是溯儿了。 宴青菱眼前越来越模糊,她拼命想要维持清醒,却是徒劳。 “母亲!” …… 宴清风办完事,见天色渐晚,顺口问了句。 “去看看,皇帝回宫了吧?” 番薯去打探了一番,回来说:“还没有。” 宴清风交代道:“派人去催下青菱。” 这难得借一下孩子,迟迟不给人送回去,总归不太好,下次再提这种要求,可能就没那么好满足了。 青菱也并非不懂这道理的人,大概是母亲有些难缠吧。 一会儿后,番薯再次进殿,这回慌慌张张的,有些六神无主。 “主子!大长公主和小皇上不见了!” 宴清风猛地立起。 “胡说什么?” 怎么会不见了?怎么可能不见? 青菱中药昏厥至今未醒,母亲和溯儿不知所终,宣王府中乱成一团。 盘点人马之后,宴清风发现同时找不见人影的还有冯志。 冯志是父亲的人。 太医给青菱灌了药,她缓缓醒来。 外头已然漆黑,不知什么时辰。 宴清风坐在她床边低着头,一言不发。 宴青菱抓住他衣袖。 “哥,溯儿,快找溯儿!” 宴清风沉默良久,才道:“她要卓明月单独去见她,换溯儿,传话的人我给拦下来了。” 那话若真传到卓明月耳朵里,她必然会去。 可母亲这样兴师动众,不惜利用溯儿,恐怕是要卓明月的命。 他绝不能看着她去赴死。 宴青菱脸色一片惨白。 “我去劝母亲,母亲在哪儿?” 她起身,踉踉跄跄就要往外走。 溯儿是她带出来的,若不能还回去,她怎么跟孩子生母交代。 宴清风道:“找到母亲了,却没找到溯儿,她态度坚决,不让我见溯儿,也不告诉我在哪里。” 他说话都提不起力气,手也抬不起。 宴青菱看他这副丢魂失魄的样子,先安慰他,“你别急,母亲毕竟是溯儿的亲祖母,不会伤害溯儿的。” 宴清风嗓音渐哑。 “溯儿夜里认母亲,看不到母亲要哭的,眼下怕是哭惨了。” 他想到孩子哭便心疼,更别提卓明月了,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再困也得起来哄的孩子。 他找不到孩子,也不敢去面对卓明月,他全然不知该怎么办了。 第294章哭丧 卓明月在乾元宫中等到天黑,仍不见溯儿回来。 她欲往外去寻,却被拦了路。 “太后娘娘,您不能出去。” 卓明月顿了顿,“摄政王下的令?” “是。” 卓明月回到正殿里头,越发的无法心安。 不让溯儿回来,又近乎禁足似的不让她出乾元宫的门。 若没什么事,绝不可能。 最折磨人的,是猜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宴清风不让她走出乾元宫,定是有什么事不能容她去干涉,或者不能给她知道。 而这件事,势必与溯儿有关。 不知已是什么时辰,春桃奉了五六回热茶,来来回回劝她去歇息,她都只是摇摇头。 “你去歇着,不用再过来。” 旁的人都没必要在这陪着她熬。 身边婢女在她命令下都退去。 她独自枯坐在森冷的殿中,天际一声鸦叫撕破夜空,她恍然回些神,才觉四肢僵冷。 她去衣柜前,欲拿件薄毯披盖,余光瞥见一旁叠好的一打小衣。 都是溯儿的。 她目光定住,久久的站在那里。 有人走入殿中,脚步由远及近,沉重而缓慢。 “明月……” 他开了个口,却迟迟没有下文。 卓明月淡淡“嗯”了声。 “不必道歉,也不必解释,”她没回头去看身后的人,平静说着最恶毒的话,“溯儿有三长两短,你也一块儿死了便是。” 她不需要听那些徒劳的言辞。 她要活生生的孩子。 如果孩子有什么不好,她就只剩下怨恨。 宴清风掀起沉重的眼帘,承诺道:“溯儿不会有事,我母亲不会伤害溯儿的,你就当孩子去祖母那住几天,过些天自然会回来的。” 卓明月冷淡道:“所以她到底是想做什么?” 宴清风道:“你不必管,就安心等着,我会把溯儿带回来。” 卓明月冷呵。 什么都不说,便叫她安心。 “你母亲是要把溯儿留在身边,直到她死了再把孩子还我。还是哪怕她死透了,也不把孩子还我?” 宴清风捏了捏眉心。 “你说话别那么难听。” 卓明月实在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她这一夜满心想着,大长公主怎么不早点死。 “我还盼着她洪福齐天吗?” 宴清风哑口无言。 他在外头找了一夜,一无所获,他也心力交瘁。 “总之,我一定会把溯儿还到你手里的,你不要多思多虑。” 卓明月冷冷盯着他的眼睛。 “你装什么好人啊,没你的纵容,没你的协助,大长公主能做成这事吗?” 宴清风沉默片刻,愣是无力反驳。 这大概就是母亲要回宣王府的原因,王府中留下来的,到底都是父亲的人。 而他大意了。 他料想着母亲绝不会对溯儿做什么,毕竟是她心心念念的孙子,没成想,她会拿溯儿来威胁卓明月。 “我的错,我没有料到,”宴清风艰难的说,“但你已经同意让她看孩子了,我不可能再帮她做出这样的事,你知道我不会。” 他会不会,她如何知道。 卓明月说:“你无心帮你母亲抢孩子,那就让我去见她。” 宴清风对上她冰冷的双眸,眉心一跳。 绝不能让她去见母亲,若是让她见到了母亲,后果不堪设想。 他面色拧巴,迟迟答不上话。 卓明月走到妆镜旁,打开放簪的楠木镶金匣子。 随手拿了根金簪,抵在自己心口处。 “卓明月!” 宴清风一怔,他往她走一步,她便将簪子抵得更深,他便不敢冒进。 卓明月的情绪逐渐失控。 “带我去见你母亲和溯儿。带我去!” 这场僵持,宴清风必定是落败的。 他别无他法,只能同她说一半的实话。 “我母亲要你的命,你去了,她会诱你赴死,”宴清风低涩道,“故而我将你禁足。” 卓明月这倒不太明白了。 宣王要她命,是有缘由的,大长公主又为何非要她死不可? “为什么?” 宴清风避开她目光,摇摇头。 母亲说是父亲的遗愿,他便猜测到是怎么回事。可任凭他怎么解释说父亲没死,母亲都不相信,只当他在诓骗自己。 事到如今,宴清风大概明白了,父亲为什么要假死。 若非当初他重伤昏迷,意外发现父亲还活着,时至今日,他或许已经成了皇帝,独自站在那无人的高处。 毕竟,隔着父亲的人命,他不可能原谅卓明月,亦不会为她放弃皇位。 而如今的局面,终究叫父亲失望了。 但这一些,他该怎么说出口? “是我对不起你,”宴清风在这片刻间,心中有了主意,“我带你去见母亲。” …… 长安城外几十里处,连绵不断的山脉中,有一座山庄。 朱墙碧瓦,庞大巍峨,宛若另一座皇宫。 山庄外,下马车之前,宴清风把自己的剑塞给她。 “用它挟持我。” 卓明月接过剑,跳下马车就将剑抵在了他胸口处。 宴清风把剑尖往上抬了抬,抵在咽喉处。 只是他高了她一个头,此种挟持方式,到底显得太假了些。 “算了,我自己来。” 宴清风从她手里拿过剑,另一只手去牵她,刚触及,她就避开了去。 他习惯了如此,但这一回,他强行握住了她手。 “装作爱我,胜面会大些。”他在她耳边说。 母亲看不惯她,也有她对自己无情的成份在里头,若是她有了情,母亲多多少少会改观一些。 卓明月大概也是想到了这处,没再挣开他。 山庄外,层层士兵把守。 卓明月认出为首那位。 冯志。 她原以为,宣王死后,他的部下该尽归了宴清风,没成想竟然效忠大长公主去了。 士兵分立两旁,给他们让道。 他们牵着手走过铺着血红绒毯的漫长台阶,台阶尽头,是气势磅礴的山庄正堂。 段知菁端坐在正堂上座。 一对男女背光而来。 她的目光先落在那相牵的手上。 “卓明月,你来了。” 卓明月凉寒的目光看向她。 这病入膏肓的妇人,脸色呈病弱苍白,在这还不太冷的深秋,她已裹了件狐裘,显得格外畏冷。 已是半身入棺材的身子,卓明月本也无意于再与她计较,她要见孙子,也由她去了。 “溯儿昨晚哭狠了吧。” 卓明月想到孩子就心疼,这妇人口口声声爱孙子,真的爱,又怎会利用溯儿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说:“就当提前给他祖母哭丧了,也算尽了份孝。” 第295章自伤 “卓明月!” 段知菁一声暴呵,随即拼命咳嗽起来。 孟姑姑连忙递上帕子,在其身后抚背,试图缓解她的咳嗽。 那帕子上,赫然有了鲜红印迹,刺目凄惨。 孟姑姑眼中泛着泪光,声音带着深深的痛苦和恼怒:“摄政王!大长公主身子到了这般境地,你还纵容那毒妇给她添堵吗!” 宴清风欲上前,卓明月用力一握他的手。 她从未这样紧紧握住他的手,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可却是这样的境地。 他痛苦不堪地看着卓明月,又看向终于止住咳嗽的母亲。 见母亲这病弱模样,他阖了阖眼,将心中的不忍都暂压下去。 在一片死寂之中,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剑,剑尖直指自己的咽喉。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母亲,你不把溯儿交出来,便是要儿子的命。” 段知菁目睹眼前这一幕,咳嗽声终于止息。 她紧紧握住案几的边缘,挣扎着站起身来,唇边残余一抹殷红。 “宴清风!你这是要把我活活气死吗?” 她身子已被病痛折磨得单薄,胸膛剧烈起伏着,满面充斥恼怒与悲愤。 宴清风垂眸道:“母亲,儿子不孝,但儿子不能牺牲卓明月来成全对你的孝心,无论她是谁,我都没有资格那么做。” 段知菁单手紧紧捂着胸口。 “她是害死你父亲的人!” “她不是。” 四处奔波,又遍寻无果的这一夜里,宴清风终于体会到她当初惶惶不可终日的心境。 那是一种被铁手扼住咽喉,无法喘息的滋味。 连他都并非无所不能,而她,一个无权无势寄人篱下的女子,正如一只随时能被捏死的蝼蚁。 她如何能不惶恐? 过去他总以为,他给了她衣食无忧,给了她荣华富贵,可在他的身边,究竟是福是祸? “她没有害死我父亲,”宴清风道,“父亲没有死。” 段知菁仍然不信这话,她那瘦得皮包骨的手指,遥遥指着宴清风。 “你为了袒护卓明月,是什么理由都能编出来了!” 卓明月的心头骤然涌起一阵寒意。 先前她只是心存疑虑,然而此刻,她的疑虑已化作确信无疑。 如果宣王真的未曾离世,那么眼下的事,跟他脱不了干系。 对付宣王,那难度,和对付大长公主全然不同。 宴清风察觉到她的手心出了层薄汗。 或许瞒着明月这件事,反而错了,她若是心中有数,便会有一些防备,不至于叫这样的事发生。 他望着母亲,说道: “你下毒的时候为免后悔莫及,下的是有解药的毒。而父亲的多宝阁中有个空瓷瓶,里头残余的气味与解药相符。” 段知菁神色顿住。 “可他……” “我在陇西受重伤之时,父亲来看我了,”宴清风缓缓道,“回来我挖了坟,是空的。” 父亲没死这件事,曾叫他庆幸不已,如今想来,他明知还会有事,却一味粉饰太平,是他大错特错。 段知菁摇头。 “不可能!他若没死,一定会让我知道。” 何况她已到行将就木的时候,宴幸川又岂会不来见她。 卓明月哼道:“因为毒是你端给他的,你既然要他死,他全你心意,又岂会再出现在你眼前!等到你一死,他没了再继续瞒着的必要,自然会现身。” 说白了,这场假死,不仅让卓明月险些万劫不复,也是宣王成全夫人报仇的心愿。 可谓两全其美。 段知菁干枯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动摇。 “真的是空坟吗?” 卓明月甚觉可笑,“宣王杀你父兄,纵容李招瑶欺人太甚,你既然还对他狠不下心来,他假死你痛苦,后悔,还受他摆布挟持亲孙子,只为要我的命,你糊涂一世,真是活该被摧残到今日地步!” 段知菁形同枯槁的身子晃了晃。 宴清风皱眉。 “你何必说这些?” 卓明月瞪他一眼,“你闭嘴,若是你在襁褓里被人挟持了,你父母必定把人碎尸万段了吧,我只是说几句实话,叫你心疼了吗?” 宴清风哑口无言,眼尾静静染红。 “只是说这些……也无益。” 段知菁咬了咬牙。 “卓明月,你这样的人,如何能懂夫妻的鹣鲽情深!” 卓明月冷笑,“你们的相爱相杀,我不需要懂,我只知道你深爱你的杀父仇人,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挟持亲孙子。你父兄在天有灵,能被你气活过来。” 也是可笑,都到了相杀的地步,何必再谈感情。 仿佛渡上这一层光,所行恶事能变得光辉? 段知菁忍住了喉间痒意,大声质问宴清风: “你是带着她来要我的命来了吗!” 宴清风耳朵里嗡嗡作响。 再耗下去,听她们互相责骂,局面只会更加混乱不堪。 他挥剑在自己胳膊上猛割一刀。 他割得深,鲜血顺涌而下,染红了他空青色衣袍,那鲜艳的红色,也顺着他的指尖,染红了与卓明月紧握的双手。 段知菁瞳孔一震,“清风!” 她欲冲过来,却被宴清风带来的人手拦住。 “把溯儿还给卓明月。” 宴清风说了这话,没给他母亲反应的余地,更深的一剑往胳膊另一处刺去—— “不要!不要!” “还给她!还给她就是了……” 段知菁心如刀绞,无力到痛哭。 她从来都见不得儿女受一点苦楚,儿子那伤口鲜血直涌,似要把她的心生生撕裂了,叫她如何受得了,如何能不妥协。 她摆手吩咐,声音嘶哑,“去把孩子抱来。” 宴清风放下剑。 母亲一向好对付的,嘴上说着要他长痛不如短痛,可他真的受了伤,母亲根本受不了。 卓明月的目光顺着奔入里屋的孟姑姑而去。 宴清风松开她的手,奔向忽然昏厥的母亲,急声吩咐示下:“山庄里有没有跟大夫来,快去叫!” 大堂里顿时乱成一团。 只是方太医都来了,大长公主在针灸下缓缓转醒,去抱孩子的孟姑姑还没有回来。 段知菁醒来,便要方太医赶紧处理宴清风胳膊上的伤口。 宴清风褪下衣袖,余光瞥见卓明月。 她一直往孟姑姑的去的方向看着,眉头紧皱,似乎依然心有不安。 宴清风问:“溯儿怎么还没抱出来?” 第296章她没了,我也会死 孟姑姑终于出来了,却空着手。 “大长公主,皇上不见了!” 宴清风一把推开正给他包扎的太医。 段知菁也是一愣。 “什么?” 孟姑姑慌乱的解释说:“皇上和乳娘呆的那件屋子里没人了,就留下了几个拨浪鼓,还有块换下来的尿布,没有人了啊!” 宴清风往她走了几步,又想到了什么,转眸看向卓明月。 “你别急,不会有事的,你别急。” 他最怕她崩溃,这一夜他有多煎熬,她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终于有了希望,又是一场落空,只怕她会承受不住。 卓明月冷呵了声,别过脸去。 “你父亲自然留有后手,这山庄里都是他的人手,你来讨要人了,他怎么可能任由你母亲把溯儿交出来。” 故而,这事背后到底是大长公主还是宣王,相差甚大。 段知菁跌跌撞撞的冲到宴清风身边来,凌乱急切的说: “你别伤自己,母亲会让他交出孩子的,不可再伤自己了!” 宴清风依然凝视着卓明月。 “我去见父亲。” 大不了他故技重施,多砍自己几刀。 总归,面对的只是生身父母,不是什么豺狼虎豹,总归是好对付的。 卓明月从昨夜到现在,她整个人一直紧绷着,到眼下实在有些心力交瘁的滋味。 许多个时辰没有给孩子哺乳,也顾不上叫婆子通乳,胸疼的被石头砸过一般。 她稳了稳心神,道:“他们不会走太远,立刻封山找人。” 宣王等着她主动去自投罗网,定就在这附近,不会走远。 派人去找,八成也是徒劳,这边山脉深远,山路歧途,若无人带路,要在这深山里头寻藏人之处,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总要报一丝希望。 冯志是主动来的。 “太后娘娘,宣王殿下有请。” 卓明月嘴角勾起个嘲讽的笑,“我不去。” 起初以为只是大长公主出幺蛾子,大长公主行事冲动,情绪用事,容易改变主意,她便敢前来。 可宣王老奸巨猾,不似大长公主那般好对付,她绝不能前去送命。 听她这样答复,宴清风松了口气,他上前一步。 “父亲在何处?带我去见他。” 这时候,段知菁也终于反应过来,冲到冯志面前。 “你什么意思,宴幸川真的没死?!” 冯志深叹了口气。 “大长公主勿怒,宣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当初摄政王被卓氏鬼迷了心窍,而大长公主你也……” “所以他眼看着大长公主几近崩溃,看着宴清风丢魂失魄,险些战死在陇南,还是要将装死进行到底?”卓明月讥讽道,“宣王到底是太在意我的存在,还是以退为进?” 原本他已被妻子儿女唾弃,可他一死,妻子后悔,儿女悼父,所有过错就此掀过。 他不过是在众叛亲离的境地,权衡之下,将计就计罢了。 宴清风心有余悸的看了她一眼。 当初,幸好,从没有一刻想致她于死地。也幸好,那场重伤叫他发现父亲还活着。 否则如今,到底是什么局面? 冯志面对卓明月的质问,叹息道:“太后娘娘,我只是个传话的,您这些话,当面去问宣王殿下吧。” 卓明月神色未动。 方才对大长公主回话,称她卓氏,眼下又面露无奈。这个冯志,委实也算不上八面玲珑。 “你就把话传达给宣王便是,我不会去。” 冯志惊讶道:“太后娘娘不要亲生骨肉了吗?” 卓明月冷笑,“怎么,宣王是要杀了皇帝吗?” 宣王自然不会杀了亲孙子的。冯志顿了顿,道,“只是做母亲的,难道不惦念孩子吗?宣王毕竟是男子,照顾婴孩,难免不周全。” 这是故意说这种话,引她心疼的了。 卓明月道:“他要担心照顾不周全,就不会把孩子夺走。随他去吧,他爱养着,就养着。” 她过去送了死,难道往后就能陪在孩子身边了吗? 只怕是等溯儿长大,连生母是什么摸样都不记得。 宣王带走了溯儿的乳娘,也自然会安排人来照顾溯儿,做到一应俱全,只是溯儿认母,许多时候要她亲自抱才不哭。 这些天,难免要多哭闹。 冯志又道:“太后娘娘若是不去,恐怕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卓明月心中是窒息的疼。 她从前不懂为什么很多做母亲的人,能为孩子舍生忘死,是在生下溯儿之后,她才恍然发现,那种挂念和爱,是她从未料到的地步。 是半刻不见,如隔三秋,是叫她无数次小题大作,诚惶诚恐,只因弄不明白他为什么哭闹。 是哪怕再累,也甘之如饴。 从前她最怕的是死,因为她除了一条命,一无所有。如今她最怕的是失去溯儿。 失去她在这世上唯一一个,亲人。 大长公主和宣王,为人父母,懂得这种感受,便施加于她。 卓明月转眸,泪眼朦胧的看向宴清风。 让她母子分离,她也让宣王父子分离便是。 宴清风对上她挫伤的目光,呼吸一紧,把她拉到身旁来。 他清晰而坚定的告诉冯志。 “你转告宣王,若执意如此,我与他断绝父子情分,再见便是兵刃相见。” 冯志从容应对道:“宣王说了,不会再有与摄政王相见之日,无论摄政王是要断绝父子情分,还是兵刃相见,亦或自残自尽,都随意,他只见卓氏一人。” 宴清风攥紧了拳头。 他的手臂本就有伤,如此用力,伤处又涌出血来。 段知菁心疼不已的伸出手去,想要抚触他的伤口,又怕弄疼他。 “清风啊,不过一个女人,你为何要这样?你的血你的肉,都是我给的,你怎么能……” 宴清风将她的手推开去。 “卓明月又有什么错,你们为什么非得如此?她有不测,你以为我还活得了吗?” 段知菁怔了怔。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儿子,失望道:“难不成你还要寻死吗?你真的如此不孝吗!” 宴清风在母亲痛心疾首的目光里,迟疑了须臾。 有一只微凉的手,主动塞入他掌心,缓缓与他十指相扣。 似乎只有在从前,她在身边低声下气那会儿,不得不讨好他的时候,危急时候,她才会主动握他的手。 这一握,他很明白她的目的。 她要他不孝,要他承诺会殉情。 故而明明姿态亲密,他心头竟泛起苦涩。 方才他剑砍自己那一刻,她只恨不得他血流得更凶些,好叫母亲心疼到妥协。 他却还是回握住她的手。 “是,她没了,我也会死。” 段知菁瞬时面如死灰。 她失神片刻后,对冯志道:“叫宴幸川来见我。” 第297章闹 冯志犹豫了一下。 “宣王说……” 段知菁道:“我快死了,他难道都不陪我最后一程?你只管把话带到,来不来是他的事。” 冯志还杵在原处,不肯轻易放弃。 段知菁摆手,“还呆着做什么,快去!” 冯志不得不离开。 卓明月在宴清风耳边道:“派你身手最好的属下,暗中跟紧冯志。” 只有能跟上,找到具体位置,才好再想对策。 宴清风立刻照办,吩咐人去做这事。 他坐下来,太医继续给他包扎伤臂。 卓明月面向着挂画的墙,背对着堂中众人。 她的胸涨得太久,浸湿了胸前,可她现在顾不上难堪的,心思也全然不在这处。 宴清风的手臂处理好,就叫孟姑姑拿了件母亲的披风来,亲自给她披上。 大长公主的披风,卓明月心底里抵触,下意识的推开去。 宴清风哑声说:“我的衣袍沾了血,不然脱下来给你,听话,先用着吧,管它是谁的。” 卓明月没再拒绝。 只是眼色冷得如寒冬腊月。 “是不是很疼了,”宴清风轻声劝道,“我们先出去等消息,你在这熬着,也不是办法。” 卓明月看他一眼。 “嗯。” 回去的马车上,她前一刻还端坐着,忽然就往侧栽去。 宴清风眼疾手快的接住她,让她倒在了自己怀里。 一下马车,外头刺目的烈阳惊醒了她。 “溯儿,溯儿!”卓明月揪紧他衣襟,满面惊恐的泪,“宴清风,把溯儿还给我。” 她大概是做了个噩梦,浑浑噩噩的,还没完全从噩梦中醒来。 “嗯,一定会还给你的。” 宴清风把她抱到屋里头,放在椅子上,她还揪着他衣襟不放手。 “把溯儿找回来。” “嗯,我给你找身衣服换,”宴清风轻声细语的,生怕稍微重些就惊扰了她,“我们先换衣服,你睡会儿,等你睡醒了,溯儿就回来了。” 他找了衣服来,她手肘抵在案几上,拖着腮,对着案几上的一个拨浪鼓发愣。 “如果溯儿回不来了,怎么办。” 她突然很沮丧。 “不会,”宴清风笃定的说,“我母亲怕我死,定然尽全力从我父亲手里把人讨出来,父亲一向听她的话。” 卓明月抚着脸颊,抬眸看他,眸中含泪摇摇欲坠。 她眼里仿佛有无尽的委屈和悲伤。 “青菱……” 她想问青菱抱走孩子时知情不知情,有没有参与这场骗局。 宴清风说:“青菱被母亲下了药,昏睡多时,醒来之后就牵了匹马,出去四处找溯儿了。” 他认为在外搜寻的人手足够,不差青菱一个姑娘,但青菱说,找不回溯儿,她没脸面再面对卓明月,便固执己见地出了门。 卓明月垂下眼眸。 “你出去吧。” 她得歇会儿了。别孩子还没回来,她先病倒了。 宴清风走到门口。 她又说:“你不能再将我禁足。” 宴清风迟迟不能答应。 他害怕她冲动之下去送死。 卓明月道:“放心,我不打算寻死,我只是不愿意对外面的情形一无所知。” 宴清风顿了顿,答应下来。 “好。” …… 与想象中的祖孙见面情形不同,溯儿一直哭,怎么抱也哄不好。 宣王准备的陶响球,瓦狗,都毫无用处,无论他整出什么动静,溯儿看都不看一眼。 只是嚎啕大哭,时而睁开眼,眼珠子滴溜转一圈看看四周,再继续哭。 宣王摸了摸孩子的档。 “怎么半天都不见尿?” 乳娘哄得出了一身汗,“皇上不肯吃奶,自然没有尿的呀。” “为什么不肯吃?”宣王拧着眉头想了想,“是不是你的奶不好,来人,再去找两个乳娘……” 乳娘说:“皇上认地儿,认太后,这一天一夜里老换地方,又见不到太后,他心里害怕啊,不肯吃奶也是因想见太后。” 宣王坐在一旁,沉思许久。 卓明月平日里照顾孩子最多,孩子自然会认她。 不过这么点大的孩子不会记很久,真饿的不行了,自然会吃,几日过去,便会彻底把卓明月忘掉。 “来,阿翁抱。” 宣王刚把溯儿抱过来,小家伙哭得更凶更急了。 “溯儿不哭了,是阿翁啊,溯儿不怕……” 他怎么都哄不好,眼看着孩子哭到脸色发紧,喘不过气来似的,他赶紧还给乳娘。 孩子到乳娘怀里,总算好一些,转变成小声抽泣。 乳娘心疼坏了,到底自己从刚出生就看着大起来的,哭成这样,她受累不说,心里怪难受的。 “皇上性子倔,只怕再看不到太后,他得一直哭。” 宣王沉着脸色,不发一言。 乳娘忽而觉得孩子身上烫了些,手探了探他额头。 “呀,皇上发热了!” 宣王也伸手摸了下。 “传许大夫!” 等许大夫风尘仆仆的赶来,溯儿已从大哭转为哼哼唧唧的呻吟。 许大夫一触碰到溯儿的手,溯儿猛地睁开水汪汪的眼,大概是因没看到想看到的人,再次大哭起来。 他小手在空中乱挥,反抗着许大夫的触碰。 乳娘眼泪也掉了下来。 “这么小的孩子,不吃奶不睡觉,就哭,怎能不生病啊。” 太后娘娘若是知道孩子这个哭法,得心疼死。 可不把脉,许大夫瞧不出什么来,他再一次搭上溯儿肉呼呼的小手腕,而溯儿更激烈挣扎时,宣王暴呵:“滚开!不要碰他了!” 震得许太医连连后退两步,跪了下来。 乳娘抱着溯儿也跪下来。 宣王气不打一处来,“溯儿不认你这个乳娘,是你平日里不上心的缘故。” 他以为有乳娘在,就行了。别家的孩子都是认乳娘的。 乳娘百口莫辩,只能低着头边哄着溯儿,边流泪。 乾元宫中五个乳娘,都是轮流照顾皇上的。而太后在时又喜欢许多事亲力亲为,每个乳娘陪伴皇上的机会并不多。 宣王想起来清风小时候,有一回段知菁染了风寒,为了不传染给清风,她就几日没见孩子。 清风也整夜的哭闹,最后拿了件段知菁常穿的衣服给他,叫他抱着睡,才给哄好了。 他唤来手下,吩咐道:“去宫里偷几件太后常穿的衣服出来,不硌人的那种。” 第298章应我一诺 偷衣服的暗卫还没进乾元宫,便押到宴清风面前。 严刑半日,就逼问出了来历。 然而卓明月半个字也不信。 “都让溜进我寝宫了,只为拿件衣服?” 卓明月觉得这狗屁不通,“是受宣王之命,来刺杀我的吧。” 暗卫连声否认,“没有没有,宣王没有让奴才杀人,只是叫奴才拿几件衣服。” 宴清风还要对之严刑拷打,卓明月制止了他。 承认或不承认,又有什么用?他能立马把他父亲找出来治罪吗? 卓明月让人去拿了一包袱自己的衣服来, “去交差吧。” 宴清风问:“就这么放过了?” 暗卫难以置信太后竟然发此善心,但也不敢多问,拿了包袱就走。 卓明月再道:“冯志不是跟丢了?那这个,总要跟上吧。” - 溯儿哭累了,终于睡过去。 屋子里恢复安静。 乳娘一直抱在怀里,不敢把溯儿放下来,这孩子眼下警醒得很,一沾床就醒。 宣王让人备的精雕细琢的摇篮,暂时用不上。 冯志终于回来。 “王爷,夫人说要见您。” 宣王示意他小点声,别吵醒了好不容易睡一会儿的孩子,低声道:“叫她听见溯儿这样哭,定然心软。” 故而昨晚入夜之前,他就吩咐人给段知菁的安神茶中加了料,叫她只顾安睡,听不见啼哭。 眼下她想见他,无非是放心不下孩子。 冯志道:“夫人说她已行将就木,想让王爷陪着走最后一程。” 乳娘小心翼翼地将溯儿放到摇篮里,可溯儿屁股一落地,就哇哇地哭起来。 只能继续抱起来哄。 这旁的人抱了,他哭得更凶,只能由乳娘一个人哄。 乳娘被折腾得许久不睡,这眼皮子都在打架也不敢合眼,生怕一个犯困,把孩子摔了下去。 摔出个好歹来,她又是死无葬身之地。 宣王看着那嗓子哭到沙哑的孩子,沉默片刻,思忖道:“带五千精锐去围了九重山。” 冯志问:“转移过去?” “做戏,引清风入局,将他困在九重山内。” 宣王又道:“回宫去寻太医,大张旗鼓些,就说小皇帝不睡不吃奶,熬病了。” 要逼卓明月出来,必然要引开清风。 五千精锐,足以让清风确信,他们就在那座九重山内。 交代完这些,宣王还道:“告诉段知菁,安心等我三日,三日后,我自会见她。” 三日便足够。 为人母,根本听不得孩子得病的消息,到时候没有宴清风护着,她也只能前来。 …… 宴清风在九重山外转了一圈,终于找到突破口带兵深入山腹。 兵分几路,遍寻不到想找的人影。 数千士兵将他重重包围之时,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杀!” 他挥长枪,下令杀出重围。 对方却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只用弓弹,往他们扔了一堆类似草灰的东西。 草灰落地生烟,闻者皆昏昏欲睡。 宴清风狠狠扎了自己一刀,才清醒一些,马儿却猝不及防的跪倒下去。 他摔下马,滚了一圈,忍着骨子里生出的困意,拼命往烟雾外跑。 遇人杀人。 冲到九重山,他已是满身的血,体力支撑不住,单膝跪地。 一双玄色长靴走入他眼底。 宴清风咬紧了一口牙,抬头,看向这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曾经,这也是他在世上,唯一一个最崇敬的人。 也因这个人的离世而悲痛不已。 可如今,再相见,竟是这样的境地。 宴清风将紧握的长枪扔到他面前。 “你要我的命,拿去便是。” “但你若动卓明月,我死也不会原谅你。” 宣王伸手去擦他脸上的血。 “清风,我给你命,给你一切,不是叫你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失智的。睡一觉吧,醒来,都结束了。” 宴清风用力一抓他手腕。 “我会跟着她一起死!” “你不会,”宣王淡淡道,“还有溯儿,你还要看着溯儿长大成人,你不会死。” 他的瞳孔急骤放大,喉咙里嘶吼出声。 …… 在宴清风得到消息,前去九重山之后,卓明月立刻派人去驿管传了话。 巫马陵还没有离开长安。 她说有急事相商,巫马陵果真来的很快。 卓明月拿出诚心,长话短说,一五一十的阐述了来龙去脉。 “宣王手里总共也就六千多精锐,调了五千去九重山,眼下溯儿真正在的地方,便一定不会有太多人手看护。” 机会难得,时间紧迫,卓明月直截了当道:“我需要你帮我。” 她任由宴清风带人去了九重山,便是根本不打算让他知晓此事。 宴清风浩浩荡荡地带人去,也必然能叫宣王确信入了圈套。 而趁现在,是去找溯儿的最佳时机。 巫马陵笑道:“夏朝虽允我带两千随从入境,可我若在这片国土上动了手,便是我理亏,那是要落人口舌的,我岂能给咱们扶风国招祸?” 说是随从,可明眼人都知道,他带的是精兵,马也是战马。 卓明月对此势在必得,“但你更不能眼看着宣王称心如意,是不是?” 他特地来这一趟,便是心中有计较难消,又岂会放过这个让宣王吃瘪的机会。 巫马陵漫不经心道:“我做了这事,又有何用?也只是保你们母子相聚一时。你要知道,他毕竟是宴清风的亲爹,宴清风早晚向着他的。” 卓明月点了下头。 正是如此,所以暂时的安稳,总有一日会被打破。 要么宣王死,要么,她和溯儿离开这。 “所以,我才不用宴清风留下来的人马,若用他的人,他必然知道我和溯儿没有死。” 巫马陵眯起眼。 “什么意思?” 很显然,她避开宴清风的耳目,便是要做一场假死的戏。 宣王能假死,她凭什么不能? “你去乱葬岗中,帮我找两具尸体,一具四个月大男婴,一具和我身量相较的年轻女尸,要尽快。” 卓明月说了那么多,已口干舌燥。 她抿了口茶,淡淡道:“三皇子若帮我这一回,如此大恩,来日我和溯儿必定报答。” 巫马陵唇边笑意更深。 “那你应我一个要求,可好?” “什么?”她问。 巫马陵起身,这就去办事。 “之后再说吧。” 第299章为母则刚 山林中,一片茫茫大雾。 他听见孩子的哭声,时而在左,时而在右,却如何也遍寻不到。 “溯儿!” 他追着那哭声,直到精疲力竭,跪倒在地。 女子出现在他眼前。 “我的溯儿呢?” 她泪流满面,单薄的似能被风吹走了去。 宴清风凌乱的说:“你别急,我父亲不会伤害溯儿的,你只要呆在我身边,孩子会回来的,会的……” 她摇了摇头。 “宴清风,永别了。” …… 一道尖锐的熟悉的声音在指控什么。 那道声音悲戚,痛心。 宴清风睁开眼反应了会儿,才想起那是他母亲的声音。 他转眸,看向正拉扯着父亲衣襟,悲痛欲绝的母亲。 “怎么就起火了,溯儿怎么就没了!你把孩子偷走都干了些什么啊!” “你说话啊宴幸川!我叫你把溯儿带回来你为什么不听!” “你把溯儿带回来啊!” 宣王任由她拉扯自己,她不停质问着,时而给他几个耳光。 这屋子里,都是她痛哭质问的声音,和巴掌声。 宣王余光瞥见床榻上坐起来的宴清风。 他慌忙向儿子走了一步。 “你听我说,孩子很可能没死,那尸体都烧焦了,不一定是溯儿。” 烧焦这两个字眼,落在段知菁耳中,又是撕心裂肺的哭。 她捂着心口身子缓缓下落,瘫坐在地上。 宴清风怔怔的看向父亲。 此时此刻,宣王已没了三日前的沉着冷静,他慌乱的解释着。 “你入九重山那日,巫马陵带卓明月去了溯儿藏身之处,与我的人马一场恶战,不知怎的溯儿的屋子就起火了,清风,都烧没了,看不出样了,未必是……” 宴清风从床上起了身,四肢僵硬无比。 他的眼前涌过溯儿鲜活的模样。 溯儿已经会笑了,一逗都咯咯笑出声,还会在摇篮里翻身,趴着抬起头,得意的对他笑。 每当这时候,明月的眉眼就柔和无比。 “带我去见溯儿。” 他开口,声如裂帛。 段知菁终于止住了哭声,凄凄目光在望向儿子是化作一片心疼。 “清风,别看了吧,”段知菁捂着胸口,心痛到这几个字说出来都艰难,“那孩子……面目全非了,你别去看了。” 她去看到的,实在惨不忍睹,她当场就哭晕了过去。 这场面,她闭上眼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三日前她还抱过,对她笑的孩子啊,就成了这般模样。 宴清风眼底血丝密布。 他死死的看着父亲,“带我去看孩子。” “清风——” 宣王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儿子想做的事,从来拦不住,他只能徒劳的说一遍:“不一定是溯儿。” 他终究在宴清风把那话重复了几十遍之后,带他去了放孩子棺木的屋子。 那么大的婴孩,照习俗不能办丧,且溯儿是皇帝,这消息得压下来,宣王便不允人在棺前痛哭。 小小的棺木,就那么孤零零的停在堂中。 宴清风上前,手在棺盖上停了片刻,才推开。 眼前是一具小小的焦尸,没有一块皮肉是好的,那小小的肉手,成了一团焦石。 宴清风伸手,要把孩子抱出来。 宣王用力把他拉到一边。 “人死不能复生!算了!生个孩子也容易得很!你不要钻在这事里头出不来!” 宴清风双眸木然的看着他。 “你害死了我的儿子,我没法对你动手,那我便害死你的儿子,总算公平吧?” 宣王听明白他的意思,怒吼道:“宴清风!你疯了不成?” 宴清风脑中实则是一片空白,茫然。 他想,他孩子的命,总要有人来赔吧。 反正孩子没了,他也没有再面对卓明月了。 他往外走。 宣王沉声道:“你死了,卓明月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宴清风猛地回头。 记忆中那个伟岸的父亲,竟然如此卑劣。 “你要杀卓明月的时候,拿溯儿来哄我活下去。” “如今溯儿没了,你就拿卓明月来哄我活下去。” “你明知我除了家人,唯独在意他们母子,你却要逼我到如此境地!” 段知菁脑子慢,她问宣王:“当时溯儿身旁那具女尸,不就是……” “是溯儿的乳母!” 宣王打断了她的话。 段知菁到此时也反应过来他为何这样说,不再吭声。 宴清风道:“好,那就把卓明月带过来。” 宣王沉默须臾,道:“她跑了,我们费点人力,早晚能找到她的。” 宴清风笑了起来。 他是算不上聪明,可这种情形下,那说到一半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想来也能猜个大概。 “溯儿没了,她会跑?” 他笑得越来越大声,癫狂,笑得胸腔颤抖,“她在这世上,只有溯儿了,她会跑?” 宣王抿紧了唇,面色变得异常难看。 段知菁扑上去抱住儿子。 “没死,真的没死,母亲跟你保证,一定能把人找到的!” “好孩子,母亲活不长了,你舍不得叫母亲不安心的,是不是?” 她听过许多痴情男女殉情的故事,先前儿子那么信誓旦旦的告诉她,他也会死的,如今想来,竟叫她如此害怕恐惧。 溯儿和卓明月,但凡有一个活着,也好啊。 可是偏偏另一具女尸,与卓明月身量全然相仿,腕上被火融了一半的金镯子,也被证实是卓明月离宫时戴着的那只。 “哥。” 宴清风转眸,看向门口走进来的宴青菱。 宴青菱短短三日间瘦了一圈,双眼红肿,想来是在外头擦干了眼泪,再进来的。 她深深呼吸,尽量使话语显得平静。 “哥,巫马陵要见你一面。” - 巫马陵带兵入山之事,终究不了了之。 虽然交战,却没本着不死不休的目的去,便没多少伤亡,只是混乱之中,房屋不甚起了火。 且如今多事之秋,不是与扶风国交恶的时候,他又奉本朝太后之命,还占了理的。 宴清风去驿馆见了巫马陵。 巫马陵倒了杯酒,推到他面前。 “不管你信不信,我亲眼目睹,宣王的人眼见着不敌于我,便往那屋子里扔了火把,说是宣王之命,若是不得不被抢走,干脆不留活口。” “太后听到屋子里有孩子哭声,不管不顾冲进火海里去了。” 巫马陵痛饮一杯,真心实意的扼腕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她为了孩子不计生死,叫我一个大老粗也看着动容。” 第300章我们之间,大抵是无缘 宴清风麻木拿起酒碗,一饮而尽。 他派人查了,的的确确是卓明月主动联系的巫马陵,邀巫马陵相助。 如此一来,倒实在不能追究他什么。 宴清风道:“放这把火,你也有动机。” 杀幼帝,挑唆他们父子不合,于外邦自然是有好处的。 “当时许多人可都听见了,有人高喊宣王有令,他们才迅速放火。” 巫马陵顿了顿,坦然道:“我未行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才执意留在这同你说个明白,这罪名我不担。宣王若是不承认,我与他当面对峙。” 他也没指望宴清风尽信这些话。 总之,无凭无据,宴清风暂时不会硬给他扣这么大顶帽子。 至于那把火,宴清风也自然会去查,他们准备周全,总归有不少目击人会给他答案,结果便是越查越伤父子情分。 巫马陵神色足够坦荡。 “拿襁褓里的婴孩来威胁一个做母亲的弱女子,实在卑鄙无耻,并非君子所为。这样的下流行径,我做不出来,也不屑做。” 宴清风又倒一碗酒,闷灌入喉。 每个字都在暗骂他父亲卑鄙无耻,他也无法反驳。 这样的事,父亲千真万确的做了。 巫马陵话锋一转,“太后在勤政殿中留了书信给你。” 他说完,笑了一声。 “你该不会认为我有那个本事,模仿她的字迹,把书信塞到勤政殿吧?” 勤政殿中,都是宴清风信任之人,何来外邦能下手的余地。 若有书信,必然是卓明月亲自留下的。 宴清风抬起血丝密布的眼。 “你为什么要帮她?” 他无法判定那把火究竟是谁放的。 可他固执的认为,若无巫马陵相助,她不会冒然前去,更不会和溯儿双双丧命。 巫马陵冷笑道:“宣王散布小皇帝病重的消息,她身为母亲,哪怕是条死路她也会去。而我对她的心思,你别说没看出来,眼看着她冒险赴死,我做不到。” 宴清风站起身。 他得去看看卓明月留下来的书信,也得查清楚那把火到底是那边人放的。 在此之前,他不能放任巫马陵离开长安。 巫马陵重重一放酒碗。 “若是宣王害死的他们母子,你当如何?” 宴清风身形顿住,嘶哑道:“我朝之事,与你无关。” 巫马陵笑了一声。 “难怪她不信你。” 宴清风头也没回的走出驿馆。 上马车,吩咐道:“去宫里。” 他背靠车厢,阖上眼,眼前便浮现出一片火海。 女子将大哭的婴孩紧抱于怀中,火苗吞噬了他们,她却始终没有放手。 他猛地睁开眼,不敢再闭上。 马车很快驶入宫中。 勤政殿是他这些时日最爱呆的地方。 每一日,她就在身边,他转眸就能看见她持着墨笔时,认真娴静的眉眼。 他们会讨论国事,她的侃侃而谈,总能让他新奇,认同。 依旧是庄重的勤政殿,不变分毫,他却觉得此时此刻格外的压抑。 从他走进来那一刻起,就有种无法喘息的窒息。 宴清风走到她的那张案牍前。 墨砚下,压着一张纸。 批了那么多时日折子,他对卓明月的字迹再熟悉不过。 那娟秀清扬的一字一句,的确是她的。 “宣王派人传话于我,声称我与溯儿之间,只能活一个。而我从往来的太医中得知,溯儿的确病重。那么小的孩子,如何经得起此番折腾。” “我曾答应你不去赴死,但溯儿危急,我却不能在他身边,实在比死更难捱。” “此一去,凶多吉少,故而我请巫马陵相助,终究胜算微薄。无论最终是何境地,切勿为难于他。” “我们之间,大抵注定无缘。勿念,珍重。” 宴清风心想,她倒是好心,连劝他不要为难巫马陵都想到了。 而他曾经想知道的,她对他究竟是何想法,如今在她笔下,就只有寥寥几字。 我们之间,大抵注定无缘。 似乎有许多次,他们都有机会好好在一起,却终究没有。 他曾也以为,就这样过一世了,他做摄政王,她做太后,每日在一块儿批奏折,看着溯儿长大,也挺好。 哪怕没有夫妻名份,哪怕溯儿不会喊他爹爹。 …… 长安城外十几里处,一家新开的酒楼中,赵南竹从外头回来,就被喊住。 “豆哥,买了啥玩意儿?” 赵南竹拎了个包袱,“客人弄脏了衣服,托我去买来。” 那人大咧咧道:“豆哥亲自去买啊,这客人有来头啊!” “常有的事,我也不是多金贵的人,”赵南竹笑了笑,“你们吃好喝好,晚点我来陪酒!” 客人在酒楼喝多吐脏了衣服是常有的事,只是酒楼里生意好,小厮有十几个,这种小事不该劳掌柜的亲自跑趟。 但来喝酒吃饭的也都是闲人,无人会想多。 他上了二楼。 最角落的包房里,远避人烟,倒也清净。 溯儿躺在床上,一双大眼睛直溜溜的看着守着他的女子,时不时地翻个身。 卓明月轻拍他的小屁股。 “你还小,要多睡觉的,知不知道?” 她说话,溯儿就咯咯地笑开。 卓明月被他逗笑,屈指勾过他小葱鼻,“你不困,我都困啦。” 赵南竹敲门后,轻轻推门而入。 “昨日尿布不够用,我便去买了些,还有一些换洗的衣服,我都放这儿了。缺什么你都尽管说,我不差钱。” 他一一拿出来,放到柜里。 卓明月向他道谢:“土豆,这些天多亏了你。” 放火之后,她乔装跟着巫马陵的人回到长安。 可驿馆里处处是朝廷的眼线,她带着个孩子多有不便,自然是不能进驿馆的,便让巫马陵趁乱把她送来这家酒楼。 赵南竹抓了抓后脑勺。 “小事。就是听说今早摄政王在上朝时候晕厥,这事闹挺大的。” 卓明月知道他是为宴清风说话的意思,想她顾念着点。 主仆一场,如今他离开了宴清风,也不能再用旧主给起的名字,可往来之人依旧喊他土豆,他也应着。 卓明月垂眸看着翻滚到床边的溯儿,伸手拦了拦免得他掉下来。 “你知道我这条命,是挣扎着活过来的,我实在不敢回去,再叫我和溯儿经历一次那番苦楚。” 眼下宣王怀疑她没死,四处搜寻不肯松懈,她不敢出这酒楼。 等到有合适的机会,她定会远离此处。 第301章尿布? 赵南竹叹了口气。 他是眼看着卓姑娘怎么过来的,自然不会出手再将她推到火坑里去,这不道义。 只是对于旧主,旧主待他不薄,他这样瞒着,心里头又过意不去。 他又道:“摄政王不肯见宣王,也不肯承认他还活着,这父子关系,似是断绝了。” 赵南竹跟番薯一直有往来,番薯隔三差五便来寻他买酒,顺便说些话,许多事就这么得知了。 宴清风不承认宣王活着,宣王便只是个死人,不能回到朝堂上去,不能明目张胆的指点春秋。 卓明月抬眸问:“宣王什么反应?” 赵南竹道:“倒是没有同摄政王作对的意思,都依着了。” 卓明月心想,也是,她和溯儿都已经死了,天下就是他宴家的,宣王也不必着急了。 来日方长,父子关系总有修复的时候。 赵南竹深深叹息,“丧子丧妻之痛,哪个男人能承受得住,卓姑娘……” “他受不住,也没把宣王这个罪魁祸首如何,不是么?” 卓明月并非不知道,宴清风必然心痛。 可这种心痛,加上溯儿的命,都不足以令他对生父动手,能做到眼下的地步,已十分不易。 赵南竹哑然,“那是他生父,生养之恩大于天,纵使再恨,又能如何?” 溯儿翻到她身边来,挥舞两只小手,向她要抱抱。 卓明月把孩子抱起来,软软糯糯的一团在怀中,她亲了又亲。 “可我若要心疼宴清风,就不能顾全我和溯儿了。那样的事,我不能再经历一次。” 她那日找到溯儿时,溯儿浑身滚烫,似嗜睡,似昏迷,她心疼的难以言诉。 越心疼,便越痛恨宣王。 她也很累。 随波逐流不成,拼命往上爬也不成,那就试试远走高飞吧,彻底的死遁。 赵南竹便知是劝不了她了。 的确溯儿刚来时,他差点以为这孩子不成了,卓姑娘倒是很冷静的开了方子,让他照着去抓药。 给溯儿灌药的时候,卓姑娘忍着泪,手也在抖。 吃了几日的药,从昨日起这孩子精神才好了起来。 这些天,外头也发生了不少事。 “大长公主的身子衰败得厉害,已彻底卧床不起了,恐怕就这几日的事了。” 本也是枯木之躯,溯儿的死叫段知菁后悔自责不已,整日痛哭,也不肯吃药,身子便每况愈下。 卓明月默了默,道:“那就等她薨逝之日,我们离开。” 宣王经历大悲大痛,定也顾不上许多了,正是她和溯儿远走高飞的好时机。 赵南竹问:“你要去哪儿?” 卓明月也想过的,她能去哪儿。 “豫章,或者姑苏。” 巫马陵要她去扶风国,她没有答应。 他的身边,同样是尔虞我诈的漩涡,何况溯儿身份敏感,只怕有心之人拿来利用。 …… 浑浑噩噩中醒来。 分明没有沾一滴酒,宴清风的头却有宿醉的疼。 番薯守在他床边。 “主子,大长公主就要不成了。” 宴清风的眼珠子麻木的动了一下。 “哦。” 番薯道:“王爷说,您去见大长公主最后一面,往后您想做的事,他绝不阻拦,也不再做违背您意愿的事。” 宴清风思来想去,却仍是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什么想做的事。 他不去见母亲,就是不孝。 可他尽了这份孝,怎么对得起卓明月,怎么对得起溯儿? “有青菱就够了,我就不去了。” 宴清风闭上眼,想再继续方才那个梦。 梦里,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他见到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这孩子挺像他小时候。 那孩子歪着脑袋,好奇的看着他。 你是夏朝人吗? 孩子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蹲下身,平视着这孩子:是的,我是夏朝来的客人。 那孩子很高兴,“我母亲也是夏朝人。” 宴清风捏捏他的脸。 “你呢?” 孩子很骄傲的说:“我是半个夏朝人!” 在梦里,只是很平凡的一次相遇。 可宴清风醒来,那孩子的模样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他莫名觉得,那是溯儿长到五六岁的模样,那就是溯儿。 他想回到梦里去,再同溯儿说说话。 番薯道:“主子……王爷说,都是他的过失,大长公主不过是被诓骗被利用的,还请您顾念母子情谊,免留遗憾。” 遗憾。 宴清风笑了一声。 他的遗憾还差这一件两件吗? 母亲尚且有青菱在眼前尽孝,有父亲在身边陪着。 可他的溯儿,都没满五个月大,卓明月也未及二十芳华。 “不去了,”宴清风阖上眼,道,“我得歇会儿,奏折还没批完。” 他不能再不休不眠,免得再在朝堂上晕厥,叫人以为他要倒了。 踏入勤政殿之前,他顿了顿,吩咐番薯在旁为他研墨。 从前他都不喜多余之人在旁,影响他和明月独处。 可如今的勤政殿,实在太过空旷。 他总是在换折子的空当,下意识转眸,去看身旁那张空着的案牍。 随之有片刻失神。 “巫马陵那边,盯紧了吗?” 番薯道:“没瞧出异常。” “继续盯。” 宴清风翻开另一本折子,神绪却不在这上头,有个事他不得其解。 “你说为什么,我给她留了人手,能调用的兵卫也有几千人,她为何偏要去求助巫马陵?” 卓明月舍近求远,一定有她的原因。 番薯想了想,道:“太后或许是担心那些人不纯粹,万一给宣王通风报信,就麻烦了?” 这样倒也能说得通,毕竟他的许多部下,曾是父亲的部下。 宴清风尽力放空了心思去看奏折。 那些端正的字眼书写清晰,他却仍然要看好几遍,才看进去。 忽而又想到什么。 “我前脚刚走,她就联络巫马陵,可见她知道我去的地方没有溯儿,又为什么任由我去了九重山?” 番薯顺着他的话去思索。 “可能是……” 番薯答不出来。 宴清风苦笑,“她宁愿信巫马陵,也不肯信我会向着她吧。” 他反反复复的去想,究竟为何会变成今日这局面,有太多懊悔的事,可这份懊悔,也是徒劳。 番薯不懂怎么安慰人,尤其安慰主子,他根本手足无措,于是急中生智转移话题。 “主子听说了不,豆哥估计好事将近了,有人见他去买女子衣物,还有尿布……” “尿布?” 宴清风皱了下眉。 那是都有孩子了,他先前就没发现土豆身边有什么女人? 第302章遇周晩莹 “大长公主不成了!” 一道恸呼打破了他的思绪。 宴清风看向来人,目光定定的看着那张一开一合的嘴。 起了身。 “备马。” 他纵马出皇宫,奔回宣王府,在门外勒停马匹。 里头还不见哭声,那是赶上了。 跪了一地下人的卧房前,他推门而入。 宣王坐在一旁圈椅上,低垂着头,面色暗沉。 宴青菱坐在段知菁的床边,正轻声细语的在她耳边说些什么。 见宴清风来了,段知菁那形同枯木的身子,回光返照似的,忽然有了精气神。 “清,清风……” 宴清风走过去。 她干枯的眼里落下泪来。 “是母亲错了。” 她这一生,做了许多错事,直到溯儿死后,她才忽觉有些事,是再后悔也没法回头的。 她明明是最宠儿女的,也只是做了一件违背儿子意愿的事,怎么就成了这样? 宴清风低下头,眼帘遮住了眸底的黯色。 “我只怪父亲,没怪你,否则我也不会来。” 宣王听着这话,手指微微蜷起。 宴清风面目表情的道:“你好歹见我自残会心软改变念头,而父亲是连我的命一同拿去也在所不惜。你活下来吧,你若死了,估计他下一个便是除掉我。” 段知菁大口喘息,她拼尽全力抓住宴清风的手,面上已无一丝血色。 “那就杀了他,不要顾念什么孝义,他不仁,你便不义。” 宴清风道:“嗯。” 宣王几不可闻地笑了声,自嘲的意味很浓。 但凡有谁看他一眼,便能看到,他沧桑的眼里闪出水光。 - 哪怕时逢大长公主办丧,宣王派出去搜查的人仍未松懈。 只是唯恐事情败露,他们并没有明目张胆的搜查。 卓明月扮成了男子装束,可怀里的大胖小子无处藏。 她第二次带着溯儿返回酒楼中,在厢房前,被三人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是个熟人。 周国公之孙女,周晚莹。 周晩莹一身艳红骑马装,双臂抱于胸前,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了卓明月一番。 她打扮作男子,可相貌过于秀气,终究有些惹眼。 卓明月生怕被认出来,颔首躲避对方审视的目光。 “你一个男子抱着孩子,鬼鬼祟祟的,偷孩子去卖呢?” 周晚莹说着便凑上前,要看卓明月怀里的孩子。 瞧见这架势,赵南竹三步并作两步窜上楼,挡在卓明月面前。 “周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位是我兄弟。” 周晚莹来过这家酒楼,知道掌柜的是从前宴清风身边的心腹。 凭着这层关系,无论什么身份来这家酒楼,都对这位掌柜礼敬三分。 既然是掌柜的朋友,应该也不是什么偷孩子的恶人了。 “哦,我看他抱着孩子进进出出了两回,还背了个包袱,以为有啥事。” 周晩莹目光紧盯着卓明月怀里的孩子,不好意思的摆摆手。 “小兄弟,没吓到你吧,你媳妇在哪里啊?” 她依然觉得不对劲,这么大的孩子离不开母亲,而这个男子独自抱着孩子来来去去,就挺奇怪。 周晩莹长这么大,就很少见过男人独自带娃的。 赵南竹替她答道:“我这小兄弟的媳妇扔下孩子跑了,他正要出去找呢。” 周晩莹瞪大了眼,“这女人,孩子都不要了啊?” “可不是嘛,”赵南竹煞有其事的道,“跟有权有势的跑了,留下孤儿寡夫的,我这小兄弟不容易,都沉默寡言了。” 他从那么多人中脱颖而出,成为宴清风的心腹,总归有他圆滑之处在。 周晩莹狐疑得看着卓明月。 “是吗?该不会是你打媳妇吧,把媳妇儿打跑了。” 赵南竹嘿嘿笑道:“你看他这小身板,能打得过谁,不挨媳妇揍就不错了。” 周晩莹瞧着,这个男子的确瘦小了点,不过很多贫瘠之地的人从小没得吃,长得瘦小也不稀奇。 可他这面相,又过于柔和娇俏了些,肌肤也是细腻皓白。 “那你走吗?”周晩莹问。 卓明月想了想,对她道:“姑娘,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周晩莹很爽快,“好。” 赵南竹满腹疑问。 这不是该避着人的时候吗?她怎么还要同周晩莹借一步说话? 但他没有多说,在她俩进入厢房之后,赵南竹关上了房门。 卓明月入内,抱着溯儿就跪了下来。 周晩莹着实一愣。 “怎么的,我也没把你怎么吧?” 卓明月道:“我与幼儿被人追杀,不得已藏身此处,这儿并非安稳之地,可我逃不出去。” 周晩莹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想让我帮你?” 卓明月实在走投无路了。 酒楼实在人多眼杂,她今日只是抱着孩子走了两趟,便被周晩莹盯上,那么来日,总有别的人发现他们母子的不对劲。 这里,到底离长安太近了。 而巫马陵眼下定被盯得紧,他若是派人来接应她,势必被发现。 她孤儿寡母,进退两难,只能在周晩莹身上博一把。 输了,那她也就认命。 周晩莹弯腰,双手扶起她。 “那你得告诉我,追杀你们母子的是什么人,我得知道我若帮了你,是同什么人作对?” 卓明月沉默须臾,道:“摄政王,宴清风。” 她若说宣王,周晩莹不会信,只会当她在扯谎,毕竟世人都知宣王死了。 她必须让周晩莹认为,她是实诚的,她有坦诚相待,那她才能换来真心实意的相助。 提宴清风的名字,她其实也担心周晩莹会打退堂鼓。 可这毕竟是敢于摄政王退婚的周晩莹,或许并非寻常姑娘。 周晩莹睁大双眸。 “摄政王杀你们两个做什么?你们是什么人?” 能被摄政王追杀,换句话说,那也是被摄政王放在眼里的人,多少是个人物了。 卓明月垂眸,想着该如何回答。 周晩莹看着面前的这张脸,这张脸秀气得堪称娇俏,很眼熟,似乎是见过的。 可是这样一张放在男人堆里很特别的容颜,她怎么就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终于,她发现别扭在哪里。 这张脸,完全就是女子的脸! 她退后一步细看了阵,深吸一口气。 “我的亲娘哎,太后居然跪了我!” 第303章罪无可恕 卓明月自嘲道:“眼下哪是什么太后,东躲西藏的鱼肉罢了。” 周晩莹更加想仔细看看她怀里的孩子。 “这是小皇帝啊!” 周晩莹一眼不眨的瞧那张熟睡的小脸,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其他的事。 “摄政王为什么要杀你啊?” “难道……小皇帝不是他的种?” 卓明月好一阵尴尬。 看来就她还自欺欺人的以为能瞒过谁,竟连周晩莹都知道,溯儿和宴清风的关系。 周晩莹左看又看,“像的啊,不应该不是啊!难道是有谁陷害你,被他相信了?” 没等卓明月回答,她就幻想了许多个可能。 “我知道了!大长公主是不是你害死的啊?所以宴清风要杀了你?” 大长公主新丧,人尽皆知。 若不是有杀父杀母之仇,宴清风又岂会要杀人灭口。 “不……” 不是两个字还没说出口。 周晩莹又问:“先前大长公主要仗杀你,是真的吗?” 卓明月点头。 周晩莹顿时滔滔不绝,“那是怪不得你,摄政王说要娶你却不娶,大长公主还要仗杀你,她嫌你狐媚,怎么不怪自己儿子见色起意啊?” 卓明月没想到她能看得这样透,缓慢的又点了下头。 “害!”周晩莹漆黑的眸子发亮,“每个女子要像你这么厉害,敢反杀公婆,谁还欺负咱们弱女子啊!” 她每一句话,都有点出乎卓明月的预料。 卓明月想了一堆说辞还没用上,周晚莹就自告奋勇道:“我马车就停在外面,你收拾下,咱们趁今日走。” 直到上了马车,卓明月还有些云里雾里。 太顺利了些。 周晩莹却显得格外激动,又紧张又兴奋,啃个糕点还呛住了去,猛烈咳嗽起来。 溯儿被她的咳嗽声惊醒,睁开迷蒙的眼,卓明月慌忙哼歌哄着。 周晩莹喉咙痒得很,却也用力捂住嘴,不让自个儿出声。 马车一颠一簸,溯儿很快又闭上眼,沉沉睡去,乖得都没发出声响。 可在路口,还是被拦了下来。 “周姑娘,冒犯了。” 有人掀开车帘。 周晚莹已经从卓明月手里把孩子抱过去,瞪着外头的人,“干什么?” 那人盯着襁褓。 “周姑娘,这孩子是……” 听说有孩子,几个搜查的侍卫都围拢了来。 周晚莹没好气道:“我偷偷生了个孩子,跟情夫私奔呢,你管得着吗?” 侍卫呆若木鸡。 周晚莹见他们还不让开,就要撩起自己衣服。 “哟,乖乖要吃奶咯,娘亲给你喂奶呀~” 侍卫哪里敢看周国公府的孙小姐喂奶,赶紧把帘子放下。 这位可是险些成了摄政王妃,还主动退了婚的女子。 当初她提了退婚,全长安都在猜测着周国公府要大祸临头了,却恰恰相反,没看到任何关于周国公府的笑话。 甚至摄政王提了句,长安城的青年才俊任其挑选,他来赐婚。 谁还敢不把周晚莹当回事? 远离长安的路上,周晩莹得意道:“我厉害吗?” 这趟出来,还真没白来。 太后和摄政王到底有什么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倒也是其次。 主要周晚莹看了不少话本子,帮人逃亡什么的,多有意思啊。 救了这襁褓里的孩子,和柔弱女子,周晩莹此时此刻觉得自己就是话本子里的侠女,佛光普渡众生。 卓明月真心感激,“可惜无比回报周姑娘。” 周晩莹笑盈盈的说:“有啊,你答应我一件事,就算报答了。” “周姑娘请说。” “等很久以后,我能把你跪过我的事说出去不?” 太后跪了她,天大的稀罕事,她却不能炫耀出去给别人听。 “就告诉我自己的丫鬟,成不?”周晩莹商量的语气道,“具体什么事儿,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就说太后向我下跪过。” 卓明月眼帘跳了跳,“别人会信吗?” “爱信不信,”周晩莹无所谓道,“她们也不敢说我撒谎。” 反正她只要说出口就行,不然早晚给憋死。 卓明月不禁笑出声。 “随你。” 得了她的应承,周晩莹可太高兴了。 “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去。” 卓明月道:“我要去的地方远,你就把我放在……” “远就远呗,”周晩莹说,“我带了人也带了钱的。” 主要家里催她嫁人催得厉害,她便恨不得每天醒来就溜出去,省得被叨叨。 上门提亲的多,她爹娘倒也不敢随便应,毕竟她脾气上来了,谁的婚都敢退。 …… 大长公主的丧事,基本是宴青菱在操持。 宴清风就呆呆笔直跪在那,望着棺木,眼里空洞得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宣王走到他身边。 “清风,皇帝没了的事,早晚要给臣民知道,你要在那之前,想好……” 宴清风维持着跪得笔挺的姿势,除了一开一合的嘴,身子不动分毫。 “我找了个男婴,代替溯儿。” 宣王皱眉,“你这不是胡闹?从哪儿找的孩子?” “难民堆里捡的,”宴清风面无表情,“你以为溯儿没了,我就会做皇帝,你妄想,这个皇位,永远不会落在宴氏手里。” 宣王的双肩垮下来,嗓音干涩。 他竟为了置气,宁可将皇位拱手送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婴孩。 “你以为,我要溯儿死,是为了逼你做皇帝。” 宴清风没吭声。 宣王似是不死心,又问:“你真的以为,我会放火烧溯儿?” 宴清风道:“事情都因你而起。” 宣王无从反驳这话。 他目光落在宴清风这身粗麻布的斩衰丧服上。 夏朝丧制。母丧,为人子当用齐衰之服,父先卒时,母丧才可用斩衰。 他张了张嘴,终是再说不出什么。 番薯进来,立在一旁欲言又止,宣王识趣地转身出去。 宣王走远了,番薯才到宴清风耳边,小声道:“巫马陵要启程回扶风了,拦吗?” “不拦,派人在暗中跟着,”宴清风眸色微沉,“他手底下的人也盯紧。” 番薯知道他的意思。 宣王认为太后和小皇帝没死,主子也便抱有期望。 既然四处搜寻无果,那就盯着巫马陵,若是卓明月还活着,巫马陵总归要去见她的。 第304章她想要的,无非是安稳 半日过去,天色明暗交际之时,番薯再次入灵堂里禀报。 “巫马陵已经离开了长安,临行前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派人去靖水楼买了几壶酒。” 买酒该去酒肆,酒楼里能有什么好酒。 宴清风忽然想到,“靖水楼,是土豆开的那家?” “是的,”番薯说,“生意还挺好。” 宴清风沉默下来。 土豆跟别人不一样。 那么多年,也只有一个土豆敢在他面前口无遮拦,再三擅自行事。 可他偏偏是信土豆的。 宴清风问:“你之前说什么,土豆有孩子了?” 番薯说起这事儿来劲,男人其实也八卦,闲来无事就聊些有的没的。 “问豆哥他也不说,也不让咱看看那姑娘,但他确实跑去买了一堆女子衣服,还有尿布,女人肚子里肯定有娃了。” 宴清风跪久了,站起来双腿麻木。 他僵硬地往外走。 “去靖水楼。” …… 赵南竹正在合算账目,外头一阵乱蹄声由远及近,在他的酒楼外骤然停下。 他往下看,看到跨身下马的宴清风。 宴清风一身粗麻布的斩衰丧服,倒是依然气势迫人。 酒楼里的宾客都停了筷子,纷纷起身。 番薯高呵一声:“都站在原地,别动!” 外头兵卫已将整个酒楼团团围住,里头的人皆战战兢兢,谁也不敢走动一步。 赵南竹把算盘一搁,往外去迎。 “摄政王殿下,这是出了什么事……” 宴清风无视了土豆,径直往里走。 他的目光扫过堂中众人,上了楼,亲自一间间厢房地搜过去。 有些门一踹开,里头颠鸾倒凤的男女惊叫出声,番薯怒骂:“叫什么叫!闭上嘴!” 骂完,他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赵南竹。 趁主子踹其他房门时候,番薯偷偷问:“豆哥你不得了啊,还做这种生意?” 赵南竹耸肩,一脸无辜。 “我只卖厢房,别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宴清风一路搜过去,直到角落里最后一间,依然没有找到什么,衣柜里空空如也。 他转身走到厢房门口,却忽然顿住脚步,回眸看向窗边花盆里的一支木丹花。 他的目光在褶子木丹花上停顿良久。 赵南竹慌了神。 “都是小厮准备的,这厢房的布置,插的什么花,我也不过问。” 可这话着实有些欲盖弥彰。 宴清风再度走进去,坐在了那张被褥收拾平整的檀木床榻上。 而那叠好的烟青色绸被上,有一条朱砂色小被子。 那大小,只有不足岁的婴孩能盖。 他拿起来,嗅了嗅。 溯儿常吐奶,盖过的被子总有一股淡淡的奶香。 宴清风缓缓抬眸,看向赵南竹。 那目光沉重如巨石,瞬时击溃了他紧绷的心弦。 他双膝落地,扑通跪下。 “小皇帝来的时候,浑身烫得火炉一样,嗓音哑得哭都不会哭了,就小声哼唧。” “卓姑娘不眠不休守了两日,才渐渐好转。” 他不给自己求情,也不说其他,就这两句实话,是他必须要说给旧主听的。 宴清风手里紧攥着小被子,目光淡淡的看着他。 “她在哪里?” 赵南竹道:“我不知道。” 番薯恨铁不成钢的说:“豆哥,你傻了吗,有什么说什么呀!主子也是在给你机会!” 赵南竹还是说:“我不知道,卓姑娘是一个时辰前走的,没有告诉我去了哪里。” 实则是三个时辰前走的。 赵南竹故意说成一个时辰,或许卓姑娘便不容易被找到一些。 宴清风摩挲着手里柔软的小被子。 “她怎么说的?” 他声音轻的,似来阵风就吹散了。 赵南竹很快领悟到,他要问的是什么。 “卓姑娘说,她若留下来,必与宣王不死不休,”赵南竹顿了顿,道,“到时摄政王你必然不会向着她,那么,她早晚没有好下场。” 宴清风沉默良久。 久到外头打起了二更。 他叠好这条小被子,轻放回原处,起身。 “你若还能见到她,告诉她,只要我还活着,只要她开口,有求必应。” 赵南竹低着头,说:“她想要的,无非是安稳。” 宴清风嗯了声。 他走到外头。 夜凉如水,他抬头,星辰稀疏。 “回去了。” 他声量轻得似在自言自语。 番薯没听清,小心翼翼问了句:“主子,你在说什么?” 宴清风道:“所以我去九重山之前,她就想好了,再也不回来。” 番薯屏住了吭声,不敢胡乱吭声。 他不是土豆,没有乱说话的胆量。 他也很佩服豆哥,私藏太后和小皇帝的事都敢做,居然还不被主子打死,就这么放过了。 …… 宴青菱跪在灵堂中,见哥哥回来,问道:“你去哪儿了?” “有点事。” 宴清风在她身旁跪下来。 宴青菱叹了口气。 “哥,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宴清风默不作声。 宴青菱颤声道:“哥,你不会寻死吧。” 宴清风毫不迟疑的说:“不会。” 他必须好好活着,否则他死了,父亲一定会到处找溯儿,找到以后,他不会放过卓明月。 可他活着,凭他这副要死不活的姿态,父亲若是找到卓明月和溯儿之后,定然先送到他面前。 所以,他必须要死不活,更不能娶妻,不能生子。 得了他不会寻死的回答,宴青菱松了口气。 这冷寂的长夜,有些难捱。 似乎有一层森冷的阴霾笼罩着他们,又似千层蛛网,把他们紧紧束缚住。 浑身僵冷,胸口闷疼。 宴青菱试图说些高兴的事,来打破这道冷寂。 “母亲临终前,我问她,我嫁给沈令仪好不好,她说好。” “嗯,”宴清风道,“那就等服孝期满,招他入赘。” 宴青菱却说:“男人都要脸面,他若入赘了,旁人都笑话他攀龙附凤,还是我出嫁吧。” “难道他不是攀龙附凤?”宴清风语气很淡。 宴青菱摇了摇头。 “你这跟……” 戛然而止。 她原本是想说,你这跟那些看不起儿媳妇的刻薄公婆有什么区别? “哥,我们只是出身好,这是爹娘给的,他全凭自己走到今天。” 宴清风无意跟她争执。 “随你。” 第305章豫章 一年半后。 卓明月在院子里洗衣服,溯儿蹲在一旁,学着她的模样,一双小手在水桶里揉搓着自己的小衣服。 趁娘亲去晾晒衣服,他偷偷瞄一眼,就把水泼外面来。 越泼越得劲,最后泼到了已经晒在杆子上的被褥上来,那是他昨晚尿湿的被子。 “卓蛋蛋!” 卓明月一声厉斥,溯儿挪了下屁股,背对着她,假装也没干也没听见她喊。 这孩子本来不叫蛋蛋的。 周晚莹看他脸胖得跟屁股蛋一样,就管他喊卓蛋蛋,这喊久了,卓明月也就跟着喊蛋蛋了。 卓明月见他识相,也就不凶他了,继续去拿水盆里还没拧干的衣服。 一个转身,他又在泼了。 溅起的水花在浅色被褥留下很长一道突兀的痕迹。 卓明月扔了手里的湿衣服,大步过去把小家伙拎起来。 还没开始揍,溯儿就奶声奶气地哭着喊:“周姨救命啊!杀人啦!” 喊声凄厉得仿佛这里要发生什么血案。 隔壁李婶听见了,在门口张望了下,说:“卓蛋蛋,别喊啦,你家周姨在铺子里跟人打架呢。” 卓明月象征性地打了他两下屁股,把他水盆里的水都给倒了,再把水井的口子掩上。 “我出去下,你在家里乖乖的,别调皮,知不知道?” 溯儿顿时就不哭了,用力点了下头。 卓明月出去时候,还拜托了隔壁李婶,“李婶,我去下铺子,帮我带一眼那兔崽子,他要是跑出来,帮我抓回去。” 她时常给隔壁人家送菜送肉,这点忙李婶很乐意帮。 “放心吧,我来看着。” …… 周晚莹的酒肆就在路边的转角处。 她双臂环抱于胸,一条腿踩在椅子上,正和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理论。 “十文钱一个碗你还嫌贵了,嫌贵你别砸呀,跟人打架时候挺凶悍的,怎么赔个碗这么罗里吧嗦的呢?” 那男人一拍桌子。 他指向一旁另一个闲坐着看戏的刀疤脸,“是他先闹事的,你咋不找他?” “他闹事你打他脸啊!砸我碗干啥,你没拳头吗?” 周晚莹虽然个子小,气势嗓门一点都不输。 那男人不服气,“十文钱也太贵了,这破碗五文一个都买得到,还是给不知道多少人用过的。” “我的东西,我说多少就多少!” 周晚莹最恨在她酒铺里打架的,这种风气不宰一宰,万一以后都来她铺子里打架,还能不能开门做生意了。 这天气燥热,刀疤脸扯了扯衣襟,露出大半个胸膛,盯着周晚莹的俏脸,笑得油腻。 “不然这钱我来赔了?” 周晚莹皱了下眉。 “你们商量好。” “两个碗,那也就二十文钱。” 刀疤脸甩出一吊钱,扔到周晚莹的脚边。 周晚莹略感不适。 但她要人赔钱,有人把钱赔了,她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就弯身去拿。 趁她低头,一只油腻的手探过来,摸了她的脸。 “陪爷喝碗酒,爷还有赏钱给你。” 周晚莹捡起铜钱。 猛地往他脸上砸过去。 “滚犊子!老娘的脸你也敢摸!” 吊钱砸中了他的鼻梁,刀疤脸摸了把鼻下,一手湿腻的血。 卓明月赶过来时,酒肆被围观的人团团围住。 她挤进去,看到刀疤脸正揪着周晚莹的头发,把她按在地上,肥腻的身子要往周晚莹的身上压上去。 围观那么多人看着,只晓得骂骂咧咧,骂男人禽兽畜生,却没人上去拉开。 卓明月操起一旁的木头椅子,猛地往男人头顶砸过去。 围观的人愣怔过后,发出惊呼。 周晚莹本在用力挣扎,突然那只紧攥她头发的手不再用力。 那张狰狞的刀疤脸表情凝固,沉沉的一坨肉就往她身上倒下来。 周晚莹这才听清那些围观的人在喊什么。 “杀人啦!” “有人被打死啦!” 刀疤脸又肥又重,卓明月踹不开人,只能用手去推,再把周晚莹拉起来。 周晚莹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顾不上整理自己凌乱的头发,把卓明月拉到自己身后,一顿怒骂。 “看什么看啊,谁家没宰过畜生啊!” 那些围观的人还不走。 有个书生摸样的,义愤填膺地指着她身后的卓明月,“他要是死了,你得坐牢赔命的!” 周晚莹气急败坏地从里头拿了把菜刀出来,抡起袖中。 “你们这些孬种,看老娘被欺负一个不肯出手,现在装人了,老娘把你们也宰了……” 书生一看到大菜刀,赶紧想往人后堵。 可那些人热闹没看够,人墙挡住了他的退路。 他挤不出去,再看这女人要杀人的架势,慌忙道:“我没什么恶意,也不会去告官的,我刚也骂那畜生了啊!” 卓明月赶紧拉住冲动的周晚莹。 “理会他们做什么,那畜生还没死呢。” 虽然顶了一头血,可那胸膛还在起伏。 周晚莹视线扫了遍人群,得,那个该赔她碗的人都跑没影了。 官府的人来得特别快。 官差探了探刀疤脸的鼻息,随即驱散了人群。 “没死人!别看戏了!” 没出人命,那就没大戏看,人群一哄而散。 随即,官差看向立着的两位女子,“怎么回事?” 周晚莹嘴快,率先开了口,“这王八蛋在我酒铺里跟人吵架,还调戏我,我就给人……” “头是我砸的。”卓明月道。 官差一向不关心那些吵吵闹闹调戏一下的琐事,只关心人头到底谁砸的。 周晚莹瞪她一眼,“不是她,是我砸的。我这妹妹心疼我,就喜欢给我顶罪,你们别把她说的话当回事。” 卓明月叹了口气。 方才街坊那么多人看着呢,真砸出什么好歹来,这罪名谁也顶不了。 该她的,就是她的。 官差看了看她们俩的脸。 “好好的姑娘,抛头露脸开什么酒铺,这不是找事儿吗?” 周晚莹一听这话就来气儿。 她要好好理论理论,卓明月拉住了她。 卓明月好声好气的对官差道:“我们这酒铺也开了一年多了,这还是头一回出事,赖不得我们吧?” “你以为先前为啥没出事,都在打听你们两个后头有没有人,这知道你俩后头没人了,自然就要闹事儿了。” 说完,那位官差看了眼卓明月,“你还有个两岁的娃娃,是吧?你们两个女子,这一片哪个男的还不知道你们,都打听得明明白白的了。” 第306章谁派你来的? 主要是相貌太惹眼,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出现在这清平镇,难免会招来无数觊觎。 但没摸清底细,也无人敢轻举妄动。 这时间久了,看到她们身边还真的没男人,自然有人跃跃欲试。 卓明月问:“事已至此,这事儿官爷怎么处理?” 官差回得意味深长,“这就要看姑娘诚意了。” 再浅显不过,这事儿怎么办,是谁是非,终究凭官差一句话。 一旦官差判了她们错,赔钱道歉之后,怕是往后来欺负她们的会越来越多。更离谱的,直接判她们下狱也有可能。 周晩莹把卓明月拉到屋里头商量。 “这是问我们要贿银的意思?” 卓明月点了下头。 周晩莹气愤道:“咱们上告县衙吧,官差这样行事,不得乱套了吗?” 卓明月给她擦了擦额边的汗。 “可我们没有证据,空口无凭,拿什么指控人啊?” 这天气本就躁热,周晩莹心烦意乱,拿起一旁的羽毛扇使劲的扇。 “拉倒了,大不了我修书给豫章太守,那是我家远亲,总会向着咱们的。” 卓明月道:“随你,但有件事必须听我的。” “什么?” “买几个随从,要男的。” 这事儿她都同周晩莹说了许多遍,她早就发现这镇上有些男子的目光不纯粹,她时常感到不适。 可周晩莹却觉得,闯荡江湖要单枪匹马才有意思。 这不,到底出了事。 周晩莹沉默了瞬。 “行,要好看的。” 外头躺地上的刀疤脸已经转醒。 他嗓门很大。 “妈的,来这买酒真晦气。” “什么调戏?官爷你弄错了!” “那婊子敲诈老子兄弟一只碗钱,老子帮兄弟赔,她就拿那吊钱砸老子脸了!老子不得教训教训她?” “这街坊很多人可都看见了,她先动的手!” “后来不知道哪个兔崽子偷袭,砸了老子头!把老子砸晕了!” 卓明月和周晩莹走出去时,那刀疤脸顶着一头血,正给官差手里塞东西。 官差看向她们俩。 “你们商量好了?” 卓明月道:“官爷,借一步说话。” 官差便随她入内。她取下深藏袖中的手镯,塞到官爷手中。 “这是碧玺珠软镯,官爷拿去典当,少说也能换个三千两。” 这手镯一看成色雕工,就是名贵之物,价值远非刀疤脸给的那块白银可比。 官差麻溜的收了。 他出去,脸色铁青道:“把这个当街孟浪的登徒子带走!” 刀疤脸还不服,“官爷,我可给了你好处的!” 官差把那块银子掏出来扔他脸上。 “本官差从不贪赃枉法,最不齿你这种欺负弱女子的无耻之徒!” 周晩莹看这情形,愣了神。 直到他们走远,她还有点想不明白。 “这不是刚刚还要我们给好处吗?突然就变脸了?还真是好官?” 卓明月道:“行了,咱们去买几个男的,买几个好看的。” 周晩莹又问:“你刚跟那官差说什么了?你不会给钱了吧?” 卓明月顿了顿,实话实说:“这是解决麻烦最快的方式了,官差向着咱们,街坊都看到了,咱们能安稳一阵。” “你怎么能给钱?!” “没给钱,给了镯子。” 周晩莹羽扇一放就要去追人,她要把镯子拿回来。 “周晩莹!”卓明月用力拉住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周晩莹挺生气,“可你这是在助长坏事!” 卓明月心想,可这镯子不给,今日麻烦的就是她们了,这又算什么好事。 收受贿赂那些事,也不是她一人能够改变。 她如今只是个平民百姓啊。 可她还是放开了手,“随你。” 周晩莹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没追上去,只是气的灌了自己两大碗酒。 “这他妈什么世道?” 在她眼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黑白本就该泾渭分明。 可事实上,美貌是错,贫贱是错,不能趋炎附势也是错。 “的确咱们先动的手,真要个贤官来判,咱们还真不一定占理,”卓明月哄着她说,“你就当咱们花钱欺负个恶霸,也算是侠义之事。” 周晩莹心中这口恶气总算疏散了些。 “卓蛋蛋呢,他一个人在家里啊?今日是他生辰哎,你给他做面吃了没啊?” …… 小皇帝两岁的千秋宴,办的很是隆重。 他被带到宴清风面前,奶声奶气的喊:“皇叔。” 宴清风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脸。 溯儿应当也这么大了。 宴清风不禁想起溯儿的百天宴。 那时候溯儿已经会笑了,小手会紧紧抓住他的长指,他也舍不得抽出来。 不知溯儿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乖巧还是调皮? “生辰如意。” 宴清风对面前的小皇帝说。 小皇帝说:“皇叔也要如意!” 宴清风点点头,让太监带着他去坐到龙椅上去。 歌舞升平,宴清风不禁多喝了两杯。 面戴薄纱的女子翩然入殿,舞到他面前时,薄纱落下来,露出绝艳容颜。 这张脸,叫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宴清风目光定住,他起身离席,在众人的目光下,走到女子面前。 女子慌忙下跪,“摄政王安。” 也是在她出声一刻,宴清风意识到,她不是那个人。 她不可能以舞姬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也不可能回来。 他嗓音沙哑,“舞得好,重赏。” 只是他在众目睽睽下走向一位舞女,许多人都动起了心思。 当夜,他回到府上,礼部尚书王兼便把这位舞女送了来。 女子跪在他脚下。 他喝着醒酒茶,没有表态。 王兼立在一旁,殷勤道:“这姑娘年方十八,家世清贫倒也清白,来历清清楚楚的,摄政王可放心享用。” 宴清风头也没抬,“你费心了。” 王兼道:“能叫摄政王高兴,是臣的福分。” 宴清风摆手让他退下去,目光定在脚边的女子头顶。 这女子一身茧色曳地裙,那是卓明月最常穿的颜色。 而她身上淡淡的木丹香,更不是巧合。 显然,有备而来。 “谁派你来的?” 女子颔首,娓娓道来:“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和摄政王相遇相爱,甚至孕育一子,最后命丧于一场大火……” 她缓缓抬眸,楚楚眼眸中含着晶莹的泪。 “醒来我分辨不清究竟是不是梦,那些事好似亲身经历过,痛和爱都那么真,叫我无法忘怀。” 宴清风原本并不恼怒。 讨好他而已,哪怕用点心思,也能理解。 可这番言辞叫他的脸色顿时沉黯。 什么相遇相爱,什么痛和爱,卓明月根本就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问的是,谁派你来的,听不懂人话?” 第307章你是我爹爹吗 “我不知道……” 女子只是被人找到,送到教坊司培养,有人教她说了那些话,告诉她只要做得好,就能平步青云。 究竟是什么人指使的,她并不知道。 宴清风只是恼怒背后之人,无意于为难一个女子。 “滚。” 女子仓皇退下,堂中恢复寂静。 他再次坐下来,继续喝那碗凉了一半的醒酒茶。 这茶他到底没察觉出什么力道来,头还是昏昏沉沉,越发闷痛。 他把番薯喊来。 “清平镇那边,如何了?” 番薯事无巨细的禀道:“小主子打碎了人家的鸡蛋,赔了几文钱,薅秃了隔壁的兔子,挨了一顿打。跟别的小孩抢东西,抢不过拿木棍追着人打……” 宴清风皱起眉。 “抢不过?怎么能抢不过?” 番薯道:“对方小孩五岁,小主子才两岁。” “哦。” 宴清风心想,那幸好不是实力的问题。 他吩咐道:“以周府的名义,再给周晩莹送点银子去。” 周晩莹有的花,那就是卓明月母子有的花。 番薯应道:“是。” 宴清风再三叮嘱道:“咱们安排的人,不到她们母子危急一刻,万不能现身。” 若是给她发现,他暗中派人盯着,她或许就会转移了地方去,也会不安心。 如今她在那过得安稳自在,那是最好。 番薯又问了遍。 “那若是周姑娘危急,出不出手?” 宴清风道:“看卓明月怎么做。” 若卓明月不出手相助,那也就不关他的事。若是卓明月非要去扛事儿,那必须得插手。 “哦,”番薯明白了,“我去交代。” …… 卓明月忙着做面吃,周晚莹收了院子里的被褥,一边铺一边埋汰。 “卓蛋蛋两岁了,还在尿床。” 溯儿一点也不肯吃亏,“你十九岁了,还在跟人打架!” 娘亲跑出去前,他可听到了,隔壁李奶奶说周姨跟人打起来了。 周晚莹捏他肉乎乎的脸。 “我差点给人打死,你怎么不来帮我?” 溯儿涨红了脸,“娘亲锁了门,我爬墙出去的,被李奶奶抓回来了。” 卓明月在厨房里忙活,忽然听到房梁上瓦片被踩的声响。 她到外头张望了下。 浅色衣袍的男子高高坐在房梁上,回瞪她。 瞪了会儿,巫马陵跳下来。 “利用完人就跑,你可真有意思。” 一年半不见,他没什么变化。 这身衣服挺低调,很入乡随俗,就是夏朝普通公子哥的装扮。 只是他的高鼻梁异色双瞳,一看就不是夏朝人。 卓明月没理会他的埋汰,回到厨房里头,她的面再不捞起来可要烂了。 “你不在扶风国好好做你的太子,日理万机,怎么跑夏朝来了。” 巫马陵靠在门边。 “咱们扶风没那么多破事,我父皇也正当壮年,我有的是功夫来外头见识见识。” 卓明月捞起面,洒上葱花,顿了顿,道:“是来看看西越是怎么写的降书吧?” 从扶风国到夏朝与西越的边境,是会路过豫章的。 “别扯其他,”巫马陵眼尾扬起,语气淡淡,“你就说说利用完人就跑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在靖水楼等我,陪我回扶风的?” 卓明月说:“我没答应。” “不是说好我帮你,你答应我一件事?” 她盛了两大一小三碗面,一趟端不下,巫马陵就帮着端了两碗,放到院中石桌中。 她要进屋去喊人来吃饭,巫马陵拽住她手臂。 “你耍了我,还这态度?” 派人去靖水楼传话的时候,才知道她已经离开长安了。 巫马陵以为她应该是去扶风国的路上了,便安心地启了程。 结果回去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下人来通报说有夏朝女子找他。 直到半年一载的过去,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被耍了。 卓明月说:“这面一会儿就糊了,等我们吃完了再说这事。” 她还很好心的问:“你吃了吗?要不要也来一碗。” 巫马陵是来生气的,不是来吃面的,自然不接受这点示好。 就石雕似的杵在一边,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吃面。 周晚莹拿胳膊肘戳卓明月,用眼神问她咋回事,哪来的男人。 卓明月没吭声。 溯儿偷瞄了那男人好几眼。 突然说:“那是我爹爹吗!” 他听人说过,他长得好看,又不像娘亲,肯定有一个特别好看的爹爹,比镇上的男人都好看的。 那么只要是好看的,就有可能是他爹爹。 卓明月尴尬得无地自容,“胡说什么。” 巫马陵笑了一声。 “你确定要瞒着孩子吗?你不会还骗孩子说我死了吧?” 溯儿虽然小,却很听得懂人话,听得懂口气。 他睁大了震惊的眼,放下筷子就要往巫马陵扑过去。 卓明月拦住他。 “那不是你爹!” 周晚莹也帮腔:“卓蛋蛋,那真的不是你爹。” 巫马陵却有心要搅局。 他被耍成那样,干巴巴等了一年半,无论如何也要报复回来。 “蛋蛋,”他深情的望着孩子,“你离开我时才那么点大,我一直在找你,为了找你我走遍天南地北……” 溯儿越来越动容,哇哇的哭出声,非要挣脱卓明月的怀抱,奔向他爹爹。 巫马陵忧伤不舍的说:“还是听你娘的吧,你娘不让我们相认,我们只能……蛋蛋,我会再来看你的。” 随即作势要走。 溯儿急得要命,生怕到手的爹爹没了,用力咬了卓明月一口,她手劲一松,就被他给挣脱了。 卓明月眼见着孩子扑到巫马陵怀里,看着“父子情深”紧紧相拥,头痛不已的捂了下额头。 “之前的事我会给你个交代,你别耍孩子。” 周晩莹暂时没搞明白局势,只是看这个男子有几分眼熟,长得也挺好看,不像坏人,便没有过多插嘴。 巫马陵把孩子抱起来,情深意切的说:“孩子不能没有爹爹,就让他认了我吧。” 溯儿头点的跟拨浪鼓似的。 他想要个爹爹。 前几日在村口跟别的小孩打架,就因为别的小孩说他没有爹爹。 他问没有爹爹怎么了。 那个小孩说,没有爹爹就是野孩子! 溯儿不懂什么是野孩子,但一定不是什么好的意思。 第308章受其利,也会承其重 卓明月一个头两个大了。 周晩莹见这情形,小声对她说:“有个爹……也不错吧?” 若是有个真心待孩子好的爹,还能帮忙干点重活,自然是有利无害的。 可巫马陵过来一趟,只是为了报复她当初利用完人不告而别的事。 等溯儿真的以为自己有了爹,再骤然失去,那还不如从未拥有。 卓明月说:“蛋蛋,你看你长得跟他哪里像了?” 溯儿抱紧巫马陵的脖子。 “他就是我爹!” 卓明月不吭声了。 巫马陵抱着溯儿坐下来,喂他吃面,“爹爹看蛋蛋吃面乖不乖。” 溯儿怕自己表现得不乖,爹爹就不要他了,就很快把小碗里的面吃得干干净净。 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向他邀功。 巫马陵夸他:“蛋蛋真棒!” 溯儿小声说:“那爹爹带蛋蛋去外面走一圈,好不好?” 巫马陵揉抱着这肉团子,无视了卓明月吃人的目光。 “蛋蛋想买东西?” 溯儿摇摇头,“我想给他们看看我爹爹!” 只要带出去炫耀过了,以后哪怕这个爹爹跑了,他还是能说自己是有爹爹的! 巫马陵捏了捏他的小鼻子。 “好!不过今日外头没什么人了,都回家了,等明早,外头人最多的时候,爹爹带你出去转转!” 他们“父子俩”腻歪着,溯儿还拉着他到角落里说起了悄悄话。 卓明月本是最爱吃面的,这会儿有点难以下咽。 周晚莹凑到她耳边,“可以啊,这个,长得不错,看起来挺会带娃。巫马陵,名字有点耳熟啊。” 扶风国太子,名字能不耳熟?她应该见过才对。 卓明月没说这个,只是说:“我对这男的做过过河拆桥的事,他可不会让我好过。” “啥事啊?” “我让他帮忙救我们母子出火坑,我答应事成之后,应他一个要求。然后他要我跟他走,我……” “你跑了,”周晚莹替她补充了没说完的话,震惊道,“那你还真有点没心没肺啊!” 不过,周晚莹搂住她肩,又说:“我就喜欢你这么没心没肺的。” 卓明月道:“你把溯儿带屋子里去,我有话对巫马陵说。” 溯儿被哄着进去之前,还有点依依不舍,泪汪汪的。 直到周晚莹说:“这么好看的爹爹,你娘亲要多少能有多少,放心,跑了这个不可惜。” “真的?” “真的。” 溯儿才不闹了,乖乖跟周晚莹到屋子里去。 院子里,一男一女相对而立。 卓明月低着头,先诚恳道歉,“不告而别确实是我不对,但我这身份,实在不配呆在你身边。” 巫马陵盯着她眼睛。 “什么配不配的,别说那些虚的。” “你让我带走段云锦,我带了。让我在夏朝境内出兵跟宣王作对,我也做了。你呢?你就跑了?答应助我,跟我走,都是画大饼是吧?” 他有一肚子怒气。 这辈子就没给女人这样戏耍过,想好了这次来找到她,必要给她个教训。 可真的见到了她,她一身朴素烟火气十足地站在他面前,他又不忍心语气重一些。 她也算成为过夏朝最尊贵的女子,俯瞰众生,可如今却淡然融入这凡尘俗世,挽手洗衣做羹汤。 荣华富贵都轻易抛却的人,必有其无可奈何,能怎样责怪她? 卓明月道:“你知道的,宴清风很难死心,我若真跟你走了,改日他冲动起来发兵扶风国,岂非我的罪过?” 巫马陵被她气笑。 分明是她言而无信,分明她根本没有考虑这些,却把话说得很漂亮,仿佛她有多顾全大局,有多为他着想。 难道她会不知,他一个外邦皇子,在长安城脚下动用自己的兵马,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只要他真的动兵,哪怕被斩杀在长安,他也不占理。 他提答应他一件事的时候,她难道真的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吗? 她从头到尾都很清楚他的付出,他冒的险,也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只是拍拍屁股走人的时候,她毫不犹豫。 “我不是第一个被你玩弄的男人吧?” 卓明月顺着他的话,认真想了想。 是吗,她还玩过谁? 她面上一阵尴尬后,真心实意地说:“对不住,是我错。” 巫马陵从她的表情里看懂了什么。 他点了点头,无可奈何道: “你就仗着自己美貌胡作非为吧,受其利,也会承其重。我能放过你,不代表别人会。” 卓明月哪里不知道代价。 她笑了笑。 “那就谢太子放过。” 巫马陵深吸了一口气。 想骂她来着,骂她狡黠,骂她忘恩负义。 可这张平日里从不饶人的嘴,终究没能说出什么。 “我明早走,”他解释道,“答应了小家伙,陪他外头走一走。” 做完这件事就离开,今后天大地大,估计是不会再有相见之日。 卓明月推辞道:“没事的,小孩子么,你不用把那点事放心上。” 这出去让所有人知道了溯儿有了后爹,可短短一日,后爹就消失了,今后风言风语怕是更多。 巫马陵唇边勾起讥讽的笑意。 “我答应的事,哪怕是死我也要做到。” 他是在嘲讽她,说出口的都是虚言。 卓明月心想,到底是她欠了人情,他若真想这么做,就由他去了。 “那……你今晚住客栈是不是?” “客栈脏,谁知道什么狗男女在床上玩过什么花样。你这不是有两间屋子?让一间给我。” 卓明月瞪直了眼。 那他从扶风一路过来,难不成睡的不是客栈吗? 但她到底理亏在先,不好跟他多做计较。 也就一晚而已,她抱着溯儿去跟周晚莹睡便是。 “好,我去收拾。” 卓明月转身往屋子里走去,刚走到房门口,还没打开卧房的门,外头院子的大门被猛地踹开。 白日里的刀疤脸出现在门外。 他脑袋绑着绷带,手提明晃晃的大刀,身后跟了一堆五大三粗的男人,还有个书生摸样的瘦弱男子。 刀疤脸指着卓明月,问那书生:“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小婊子拿椅子砸的我?” 卓明月的脸很好辨识。 书生当即点头。 “对,就是她!” 第309章是你的人吗? 刀疤脸扛着刀,走上前,一步步逼近卓明月。 她花了个名贵的镯子,本该足够他吃几个月的牢饭,可他竟然当日就被放了出来。 可见这恶霸背后有人,有名堂。 巫马陵走了一步,挡在卓明月面前。 “私闯民宅,干什么?” 刀疤脸打量的目光在他白白净净的脸上一定。 看来是个家境尚可的公子哥,泡女人来了。 “滚远点,老子找这小婊子,刀剑无眼,宰到了你,可怪不得老子。” 巫马陵眯起眼。 “叫谁滚远点?” 刀疤脸粗旷道:“老子叫你滚远点!” 巫马陵笑了起来。 挺新鲜的,夏朝的地盘上,当朝摄政王都不曾这口气跟他说话。 这玩意儿是什么东西? 眼里真没有天高地厚的吗? 屋里头的周晩莹听见这动静,透过窗看了眼。 见那刀疤脸带了七八个男人来,心中一骇,把溯儿从后窗那里塞出去。 “乖,去找隔壁李奶奶,姨有点事。” 七八个男人,她们两个女子怎么都招架不住的,到时候他们定还要把整个屋子都翻遍,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畜生到连孩子都不放过。 周晩莹再三交代:“一定要去找李奶奶,不能乱跑到别处去?听到吗?” 溯儿迷朦的点了点头。 周晩莹还是不放心,这小家伙实在太调皮了。 她自己也爬窗出去,带着溯儿绕了路,去敲开了隔壁的门。 把溯儿交托到李婶手里,她再走到自家院子里去。 周晩莹站在院子门口,一声大吼,“姑奶奶在这儿!有事冲我来!” 刀疤脸看了她一眼。 “你等着!老子先找那个砸老子头的小婊子!这事儿不能这么算了!” 事有轻重缓急,拿吊钱砸他可恶,好歹他也把人按地上薅头发了。 可拿椅子砸他的仇,他还没报。 这口气,他无论如何也要先出了。 卓明月推开巫马陵。 “是我砸的,你找我一人便是,不必为难别人。” 周晩莹更大声道:“跟她没关系,冤有头债有主,你找我!” 巫马陵在旁看着这两女人争着被找事,眉头越皱越紧。 她们两个知道这恶霸想干什么不?怎么当好事在争抢。 刀疤脸笑得狰狞。 这两个女人,一个灵动俏丽,一个清婉出尘,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莫说在这清平镇,就是整个豫章,都少有人能把这容貌比下去。 他早就动了心思,奈何寻不到理由动手,今日就借着寻仇的名义,理所当然的把人办了。 “都不用抢,一个一个来,都轮得到!” 刀疤脸故作大度的问那书生,“想要哪个?让你先挑,就当老子给你的好处!” 书生的目光在卓明月和周晩莹身上犹豫了下。 周晩莹到底太凶了,叫他心生畏意。 而另一个,看起来就好欺负得多。 他指向卓明月,“我要这个。” “行!”刀疤脸爽快道,“你上吧!” 豪爽到仿佛那两个人本就是他囊中之物。 书生却有贼心没贼胆,想上又迟迟不敢上前。 刀疤脸骂道:“真他妈孬!” 他自个儿大步过去,要把卓明月抓过来,手将要碰到她衣襟之时,被一脚猛踹在胸口。 这一脚力道极大,叫他人飞出十几步远,摔在了院门口。 周晩莹愣愣的看着刀疤脸摔在了自己脚边,惊得说不出来。 她跑到巫马陵身边。 “你这什么脚?能不能给我看看?” 刀疤脸推开去扶他的跟班,捂着胸口从地上爬起来,呸了口血沫。 没想到这人看着小白脸,竟然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 大意了。 但他们人多,会怕他一个不成? “把这男的先给我剁了!” 周晩莹和卓明月几乎是同时对巫马陵说:“你快走!” 这事到底跟他半点关系没有,平白被卷进来,太无辜了。 巫马陵挑了挑眉。 “就这几个小点心,走什么?” 扶风国最不差的就是武力。 作为扶风国皇子,要是打架不行,哪里坐得上储君之位。 他一脚踹在冲过来打前锋的那人手腕上。 那人手腕一痛,大刀落地,巫马陵用脚背一挑,刀飞起来被他稳稳握在手中。 “能杀人么?”他问卓明月。 卓明月道:“不能!” 出了人命,那这事就更大了,很难再平息。 “知道了。” 巫马陵冲进人群中,持刀与他们混战。 一时间,都是刀剑相撞的声音。 哪怕对方人多,巫马陵应对得游刃有余,刀砍在他们手臂上,肩上,却不涉及要害。 与其说在拼命,倒不如说,巫马陵是在调戏他们。 他躲得轻易,砍得随意。 刀疤脸眼见着情况不妙,拿着刀往那两女子冲去。 锋利的刀刃直劈周晩莹的脸。 卓明月用力把周晩莹拉到身后。 那道寒光刺目,她下意识的闭上眼,别过脸去。 想象中的剧痛却没有到来。 卓明月再睁开眼,院子里多了五六个黑衣人。 都蒙着脸,不见真容,个个身手绝佳。 他们无意纠缠,瞬息之间夺人性命。 等到卓明月反应过来时,刀疤脸带来的跟班们都已经尽数倒地,个个胸口有个窟窿。 书生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他想跑,却和刀疤脸一并被押到卓明月面前来。 为首的黑衣人恭恭敬敬的请示道:“这两人,杀吗?有没有话要盘问?” 卓明月问刀疤脸,“你背后是什么人?” 刀疤脸眼中有难以言喻的恐惧。 “我,县令是我大舅,你若是杀了我,定会……” 卓明月摆手,示意动手。 她只需要知道这恶霸背靠谁,其他的,她都不需要听。 黑衣人麻溜的手起刀落。 卓明月转眸,看向那书生。 书生档下不自觉的湿了,砰砰磕头,“是我错了!我被逼着过来的!不是我自愿的!” 卓明月可记得白日里,他被周晩莹痛骂过后眼中的怨恨。 “杀了。” 她轻飘飘的说。 黑衣人手法很精妙,血都没溅到她衣裙上来。 所有的歹人都已丧命,他们训练有素的把尸体收拢,拿出几个小瓶子来,洒东西在尸体上头。 院子里一时间,有一股刺鼻的腐蚀味道,夹杂着血腥味。 没用多久,那些尸体被腐蚀怠尽。 黑衣人再着手清理院中的血迹。 做完这一切,他们跳上房檐,消失在夜空中。 周晩莹怔怔着回不过神来。 这院中干净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叫她不禁去想,刚刚到底怎么回事? 如果巫马陵身上没那几滴血的话,她真的会以为方才的一切只是场梦。 第310章那得挤死啊 巫马陵挑眉问:“怎么又要他们的命了?刚不是不让我杀人?” 卓明月沉眸道:“要么一个不杀,要么一个不留。” 难不成还留条命让人通风报信不? 周晩莹直勾勾看着巫马陵。 “刚刚那些黑衣人,是你的人吗?” 是他的人吗? 巫马陵也迷糊了。 他过来时候没让人跟着,而那些黑衣人,用的招式看起来也挺陌生。 他犹豫了下,摇头。 “不是吧。” 周晩莹终于想到了什么,“巫马是扶风的姓,你是扶风太子,巫马陵!” 怪不得她觉得眼熟,也觉得见过这人。 那是在当初溯儿百天宴上!只是当时巫马陵穿的异国装束,眼下换了夏朝的衣服,叫她一时想不起来。 巫马陵无所谓她知不知道。 “才想到?” “真的是你!”周晩莹道,“你就是那个灌了她很多酒的!” 那日溯儿的百天宴,巫马陵一杯又一杯的敬太后,任谁都能瞧出来他针对的意思很浓。 “原来你是爱而不得才灌酒啊!” 巫马陵本口干舌燥的,打开随身酒袋喝了口酒,被她这话说的,一口酒喷了出来。 “你才爱而不得,你全家爱而不得!” 周晩莹才无所谓他怎么说。 论好感,她对长得好的都有好感,可论爱,她就从来没爱过谁,自然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这巫马陵肯定是被戳中了肺管子,才这么激动。 “这算啥事,大男人么,没受过情伤便不完整的,”周晩莹拍他肩膀,“其实我挺看好你的。” 卓明月去屋里没找到溯儿,出来时,脸色煞白。 “溯儿不见了。” 周晩莹这才想到被她放隔壁的孩子,赶紧去抱了来。 她们院子里打打杀杀的声音,隔壁听见了,李婶怕吓到孩子,就一直把溯儿抱怀里,捂着耳朵。 就这么捂睡着了。 回来时,溯儿眼睛有点睁不开,小手使劲的揉。 “娘……” 卓明月把小家伙抱起来,抱得紧紧的。 周晩莹若有所思说:“刚刚的黑衣人如果不是巫马陵的人,那又会是谁的人?” 卓明月抱着孩子往屋子里去。 周晩莹自顾自的道:“该不会是我家里人派来保护我的吧!真是的,好吓人啊,老被人暗中盯着!” 卓明月看她一眼。 “巫马陵今晚住这儿,我的屋子让给他,我和溯儿跟你挤挤。” “那得挤死啊。” 埋汰归埋汰,周晩莹抱过了溯儿,“姨给你洗小屁屁啊,乖乖的,洗好再睡。” - “小主子……” 番薯说完了卓明月母子被找茬的事,最后一个消息却如鲠在喉。 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口。 “小主子认扶风太子巫马陵做爹爹了。” 宴清风正在批阅奏折,手腕一顿,笔墨在纸上留下一道突兀的痕迹。 做爹爹,那意思是,卓明月接受巫马陵了。 “嗯,”宴清风嗓音晦涩,“巫马陵不是得回扶风,卓明月跟他走?” 番薯摇摇头。 “暂时还在清平镇,后面的事不知道,没打听到。” “溯儿,管他叫爹爹了?” “是的,”番薯说,“小主子带着巫马陵,告诉了一大堆街坊,说那是他爹爹。” 宴清风扶了下额。 “卓明月怎么说?” 番薯道:“太后她没有否认。” 宴清风心想,卓明月是个不多话的人,她不否认,不代表什么。 番薯见主子心态平和,继续道:“五日了,巫马陵还住在清平镇。” 宴清风批完手里这本,合上,搁在一旁。 “住客栈?” 番薯低声说:“他住太后的屋子,睡了太后的床。” 那宅院也就那么大,只有一间屋子,两个卧房是从里隔开的,进去之后,谁到底睡哪间,外面本来是看不到的。 可大清早的,巫马陵埋汰卓明月的床板硬,说要帮她换张床,叫盯梢的暗卫听得清清楚楚。 而小皇帝是跟周晩莹睡的,说是夜里又尿床,把周晩莹的寝衣都给尿湿了。 这些,番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宴清风的笔墨顿住许久。 早就想到过,她总有一天会有别的男人,凭她的姿色,爱慕断不会少。 他也总盼着,那一日晚些来,最好是在他能放下以后,可到底由不得他。 宴清风搁下笔,背往后面宽大的椅背上一靠,阖上眼。 她和别人同床共枕了。 让溯儿去跟周晩莹睡,想来是为了方便做一些事。 大概是拥抱,拥吻,然后再是宽衣缠绵…… 那个男人夜里拥有了她,白日里,又被溯儿喊爹爹。 他控制不住的去胡思乱想。 越想,胸口便越发难受。 去豫章吧,去清平镇。 他骨子里有个冲动无法遏制的往外涌。 双脚却被仅存的理智焊在了地面上。 这一坐,就从巳时坐到了申时。 番薯来喊了许多回用膳,他都没有去。 申时末,一个避开他许久的人走入殿中。 宴清风对脚步声再熟悉不过。 他没有睁开眼,莫名烦躁。 “你来做什么。” 宣王道:“吃点东西,别给自己身子搞垮了。” 宴清风冷淡道:“不用你管。” 宣王就这样看着他,也不走。 那道目光,叫宴清风难受得紧。 他忍无可忍的把奏折挥了一地,笔墨砚台都砸落在地上。 “你满意了?嗯?” “如今这一切是你想要的吗?” “你不就想毁了我,你赢了啊!你干脆杀了我啊!” “就是因为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宴清风双眸猩红,一声又一声怒吼。 “我叫你别出现在我面前,你是记不住吗?你出去!” 宣王等他发泄完,蹲下身,把东西一件一件的捡起来。 折子一本一本的叠好。 “是你赢了,”宣王疲惫道,“你把人接回来吧,我什么都不会再做,任凭你要给她什么,我都不拦着。他们母子,我保证不会再动。” 宴清风笑了。 接回来,说得轻巧。 “你在说什么,他们母子不是死了吗,被你害死了。” 宣王叹息说:“你一直在暗中阻拦我的人,是怕我找到人。” 他们之间那点事,那点动作,谁也瞒不了谁。 宴清风坐下来,冷淡道:“出去。” 宣王仍杵在那。 “清风,你要内耗到什么时候?” 第311章告示 内耗到什么时候? 宴清风也不知道。 他想放下的,可他也知道,他的执着会害人,也能保住人。 父亲没有放弃找溯儿。 而若是他把卓明月放下了,父亲再对她下手,就无所顾忌。 他怎么能放手? 怎么能让父亲嗅到一丝他已无所谓的念头? 就这样吧。 宴清风淡淡望着面前的男人。 “你不应该来同我说这些。九重山下,我就告诉过你,不会原谅。” 宣王身形晃了晃。 短短一年半的功夫,他仿佛苍老了多岁。 四十不到的年纪,两鬓已有大片斑白。 “我派人找他们母子,不是为了追杀,只是想把溯儿找回来。” 宴清风神色未动。 他从确定卓明月没死开始,便知道,那把火不是父亲放的,也不是巫马陵,是卓明月自己。 “溯儿在你那里,被照顾成了什么样?你当我不知吗?” 宣王道:“孩子哭一哭,我以为不会有大碍。” 宴清风本就烦闷,已是强行镇定下来。而宣王的话,更叫他烦躁。 “你以为,你尽管自以为是去,不必再来同我说。” …… 巫马陵说次日会走的。 可眼看着十几日过去,似乎仍没有走的打算。 趁卓明月在厨房里忙活的空当,他又一次让溯儿骑在他脖子上,出去溜达了一圈。 遇到了来镇上贴告示的官兵。 巫马陵带着溯儿去看热闹。 这个时辰外头人烟稀少,官兵贴好了告示,也没什么人围拢来看。 溯儿位置高,一眼就看清了那画上的情形。 “跟娘亲有点像!” 尤其是眼角那点泪痣的位置,也是一模一样。 “嘘!” 巫马陵示意他别说话,问官兵:“怎么回事,这女子犯事儿了?” 官兵一看他模样并不寒酸,说话也客客气气的。 “说是有朝廷大官喜好这一挂,只要长得相似的,都搜罗了去,赏银可拿五百两白银哩。” 五百两白银,许多百姓几辈子见不到的钱。 官兵一走,巫马陵就撕了告示,回到卓明月的院子里。 五六个菜摆满了院中的小石桌。 周晩莹已经拿了碗和筷坐下来。 “到底太子面子大,你在这,她天天做大鱼大肉的,我可没这面子。” 卓明月寻思着,你也不爱吃大鱼大肉啊?但她没有多说,只招呼他们坐。 巫马陵放下溯儿,把那张告示递给卓明月。 “宴清风在找你了。” 卓明月看了眼。 “不是他。” 巫马陵顿了顿,“你怎么知道不是他,除了他谁还会这样大张旗鼓的找你?” 卓明月却能够确定,不是宴清风。 因为那晚为首的黑衣人声音很熟悉,是宴清风的人。 宴清风既然知道她在这里,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又何必派人再找。 “宣王吧。” 她想了想,又说:“也有可能是敌对宴清风的人。” 毕竟拿捏她和溯儿,便能威胁宴清风。 总之,两者都不是什么好事。 周晩莹拿过告示看了眼。 “那怎么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从长安到这里近千里路,你的画像都贴到了这里,那你能躲去哪儿?” 总不能去深山老林吧? 周晩莹左思右想,然后道:“不如你跟我回国公府,我把你和溯儿藏在我院子里。” 卓明月问她:“别人问你这孩子哪来的,你怎么说?” “我生的啊!”周晩莹信誓旦旦的说,“我就咬定是我生的,我祖父我爹爹就一定拼了全力护着溯儿的。” 可是这根本行不通。 从这儿到长安,怕是画像已经贴遍了。这一路上卓明月能被认出无数回。 卓明月揉了揉溯儿的脑袋。 她蹲下来,对溯儿说:“如果娘和你分开了,蛋蛋也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长大。” 溯儿眼睛睁得很大。 他怎么会跟娘亲分开? “娘亲,我,我打了铁狗子,可是,是他先拿石头扔我的……” 他在想,肯定是因为今日他又调皮跟别的小孩打架,娘亲才说这样奇怪的话。 这两日仗着有“爹爹”,他恨不得把以前吃的亏都去讨回来,就惹娘亲不高兴。 卓明月看着溯儿,没有说话。 溯儿咬了下唇,“我去跟铁狗子认错,我再也不打人了。” 卓明月摇摇头。 “娘亲要你的,娘亲是说如果……” 这孩子在襁褓里脾气就倔,才那么点儿大,见不到她就不吃奶,生生熬病了。 她是真的怕再被拆散。 尽管溯儿有时调皮得真让她生气,溯儿还不怕挨揍,越揍越无法无天,压根不吃教训。 最气的时候,她在心里头骂宴清风,骂了祖宗十八代。 她想,性格和相貌都像了他,真是强盗一样的血脉,没给她一点发挥的余地。 但这日复一日,母子相依为命的闲淡时光,她从未觉得枯乏无趣。 就这样过一世,也算她的福气。 卓明月突然问溯儿:“你想不想要爹爹?” 溯儿很警觉,他看了巫马陵一眼,小心翼翼的说:“我爹爹和娘亲都要。” 巫马陵很不安的皱了皱眉。 他知道卓明月口中的爹爹,不是他,是另一个人。 显然她在想后路,如果那张天罗地网真叫她无处可逃,但她便要把溯儿送到宴清风身边去。 巫马陵道:“若是宣王找你,在夏朝国土上,你是躲不过的,除非……” 周晩莹嗤笑道:“说明白点,就是想明月跟你去扶风呗。” 巫马陵义正严辞。 “我可没说,办法又不是只有这一种。” 她当初不告而别已经很说明她不情愿了,他这次来,也不是来追求女人的,他可不是那么没骨气的人。 若借此机会把人带去了扶风,人终究不情不愿,有点趁人之危的感觉,他也无趣。 “追女人又不丢人,”周晩莹啃着肉骨头,有滋有味的说,“去扶风呗,我还没去过外邦,挺想去见识见识。” 卓明月睁大了眼,眼神传达了许多意思。 她跟周晩莹解释过的,她当初为什么不去扶风。 周晩莹道:“我知道你心有顾忌,也不敢太相信一个男人。可是事已至此,就豁出去一次,或许真的能有不一样的结果呢?” 第312章一笔勾销,你配吗 豁出去一次,谈何容易? 溯儿毕竟是夏朝的小皇帝,在扶风国若是身份败露,只怕又深陷龙潭虎穴。 巫马陵看出了她神情中的犹豫。 “哎,你自己考虑,就算去了扶风,也未必做我的女人,我不喜欢强人所难。” 他堂堂一国太子,难不成会缺女人缺到非要强迫某个人妇的地步? 不至于。 卓明月来不及深想,院门被推开,许多官兵一拥而入,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这阵仗来势汹汹,周晩莹手里的肉骨头都啃不动了,捞起擀衣杖就护在了卓明月母子面前。 他们盯着院门口,很快,一位衣着华贵与这小乡镇格格不入的男子,出现在门口。 宣王迈进这间四四方方简陋的宅院,环视了遍,目光扫过院中的几人,最后定在溯儿身上。 溯儿小小的身子往卓明月怀里躲。 “不怕,我不是来伤害你的,”宣王目光深深看着溯儿,慈声说,“溯儿,我来带你回家。” 溯儿一眼不眨警惕地看着他,一双手臂紧紧抱住了卓明月的脖子。 他害怕这个人。 卓明月也抱紧孩子。 她怒视着宣王,道:“你假仁假义些什么?” 宣王笑道:“你最好不要当着溯儿的面同我争执,我可以不杀你,也可以杀了你。他还小,等他长大未必能记住你的脸。” 溯儿当即就哭起来。 “坏人!坏人!爹爹救命!” 巫马陵这十几日来,已经熟稔到了他喊爹爹就应的地步。 他摸了摸溯儿的头,瞪向宣王。 “你这老家伙,来找我媳妇孩子干啥,要跟我朝作对?” 卓明月愣了一愣,也没纠正他的言辞。 宣王来前便了解到,巫马陵在这儿。 他看着溯儿那张跟清风儿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讥讽道:“你孩子?” 巫马陵擦擦溯儿的眼泪。 “蛋蛋乖,告诉这老家伙,你爹爹是谁?” 溯儿喊着爹爹就扑进了巫马陵的怀里,眼泪鼻涕都擦在了他领口。 宣王沉下来脸,眸中透着阴霾戾气。 “溯儿是什么身份,能胡乱认父?” “干你屁事,”巫马陵忍无可忍地骂道,“你们夏朝的男人就喜欢欺负女人小孩嘛?” 他本就看宣王不顺眼,这下更不顺眼。 宣王沉声道:“本王自家事,外邦人插嘴不太合适吧?” 巫马陵甚觉好笑地呵了声。 或许在宣王眼里,他还是当年那个乳臭未干不成气候的小子。 这嘴他就偏要插到底了。 “你装死是为了方便不要脸面吗?怎么,年纪大了,战场上打不动了,学女人搞宅院斗争?” “你又是什么正人君子,”宣王目光沉沉,“你看上的究竟是卓明月,还是溯儿的身份?” 周晚莹怼道:“心黑的,才会以己度人,当别人都有利可图!” 她待人待物向来全凭直觉,对于巫马陵,她第一眼便不认为他是坏人。 这十几天的接触下来,他不仅帮忙带娃,还干重活,丝毫没有一国太子的架子,比不上长安城许多公子哥娇气。 更何况,一个女人一个孩子,巫马陵要真有什么坏心思,直接把人强行带走便是。 哪里用得着这么迂回? 宣王剜她一眼。 “你周家几代清誉,别毁在你手里。” 周晚莹更加怒不可遏。 “我一人说话做事一人担,你扯我家人做什么?威胁我吗?” 卓明月也道:“宣王,你若是想让更多人知晓你这副嘴脸,你就尽管闹大去牵扯更多人。” 宣王胸腔起伏了一番。 他看着溯儿把脸蛋埋进了巫马陵胸前,小小的身子在高大的男人怀里,就那么一点儿。 白白胖胖的,看起来被养得挺好。 “我亲自过来,不是为了从你手里抢孩子,”宣王平和道,“我来接你们母子回长安。” 一是他不忍溯儿流落在外,过清贫低贱的日子。 二是清风实在执拗,这一年多来,近乎成了行尸走肉,无论做何事都了无生气。 三是溯儿若不回去,那个李代桃僵的“小皇帝”,终有一日会成为真正的皇帝。 卓明月问:“是逼我们回去,还是请我们回去?” 宣王眼神黯了黯。 “并非逼迫。” 卓明月环视四周。 满院的兵卫,手持刀剑向着他们。 完全是来抓通缉犯的架势,哪里有一点客客气气的意思。 宣王摆手示意院里的人都退出去,再道:“就当为了溯儿,你算计我的那些事,我同你一笔勾销。你做太后也好,听政也罢,我都不再干涉。” 卓明月笑了。 想来这天下拱手送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宣王到底不能甘心。 “一笔勾销这四个字,你配说出口吗?” 他是怎么理所当然的,以一个极大度的姿态,居高临下说着这样施舍的话? 宣王不带任何语气的道:“你想如何?” 卓明月示意巫马陵把孩子抱到屋子里去。 有些话,她不想叫孩子听见。 “宣王,我与你本无冤仇,是从李朝瑶被灌下那碗绝子汤之后,你认定我与你作对,认定我不可把控,至此对我动了杀心,对吗?” 宣王没有否认。 当时谁人瞧不出李朝瑶是他的人,撺掇清风做出这样的事来,自然有她的私心在,这点私心,他不能够容忍。 卓明月又道:“李朝瑶借着大长公主生辰宴,污蔑我清白,当时我怀有身孕,若我不能自证清白而一尸两命,便算我和溯儿活该是吗?” 宣王不以为然。 “你若安分,我和清风都不会任由你有事。” 卓明月笑了笑。 “我起初当你力保李朝瑶,是为与她的情分。后来我发现你与她之间,根本没有那么多情分。那么值得你护着她,不惜叫青菱伤心的,到底是为什么?” 宣王沉眸不言。 卓明月道:“因你乐于见我声名狼藉,最好宴清风相信我的确与人私通,从此对我死心。只要他不再怜惜我,纵使溯儿称帝,子幼母壮,我也翻不出风浪来。这才是你当日护着李朝瑶的理由。” 宣王阖了阖眼。 “清风痴迷于你到了失智的地步,扶你临朝听政,不正说明了我当初的顾忌是对的?” “也罢,过去的是是非非,就让它过去。我既然说了今后不再干涉,你便能放下心。” 第313章考虑十日 然而,能让他这样放低身段,亲自来请她母子回去,也有宴清风的原因在。 是宴清风的态度,叫宣王不得不走这一步。 可溯儿一人便足够支撑宴清风。 如今宣王话说得好听,若真的跟随宴清风回到长安,无疑能让宴清风对宣王改观。 此后父子冰释前嫌,她呢?她真的能有安稳吗? 卓明月道:“我需要考虑十日。” 她没有完全拒绝,宣王也不能步步紧逼。 “好。” …… 再坐下来吃饭,菜都凉了。 周晩莹自告奋勇去热菜。 溯儿小心翼翼的问卓明月,“娘亲,刚刚那个人是谁?” 卓明月说:“一个高官。” “高官是什么?” 卓明月温声细语的说:“就是有很多权力,很有钱的人。” 溯儿歪着脑袋,认真的问:“也就是坏人吗?” 卓明月顿了顿,没有回答。 巫马陵捏捏溯儿的小鼻子。 “这世上很多人,有时候坏,有时候好。没有绝对的好人或者坏人。但是有一句话叫,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溯儿听不明白。 巫马陵说:“那个人对你好,但是对你娘亲坏。” 溯儿立刻说:“那就是坏人。” “但是他对你好。” “对我好,就不会对娘亲坏,”溯儿说,“对娘亲坏,就是对我坏。” 填饱肚子,周晩莹就去酒铺里忙活了。 小家伙吃饱,自个儿去角落里玩蚁虫。孩子到底心大,方才发生的事一下子就给忘得干干净净。 巫马陵轻声对卓明月说:“这孩子虽皮,但你没有白养。” 卓明月托着腮,看着小家伙蹲在小角落里,胖乎乎的小手拿了根木棍在拿捅着墙角,心中纷乱。 “每个男人都想要权力,权力越多越好,是不是?” 巫马陵脱口而出:“总有比权力重要的东西吧。” “比如?” “比如你当初说得其实不对,我五年前去长安找宣王,不是为了夺储君之位。” “那是?” 巫马陵喝了口酒,才道:“父君器重我,二皇兄虽已是太子,却不安心,他构陷我通敌卖国,我母妃以性命为代价,为我自证清白。” 他淡淡一笑,有些凄然,“她总不能白白死了。” “通敌,通的是夏朝?” 巫马陵点头,“我查到夏朝一位大员配合了二皇兄,才捏造出的伪证。亲赴长安,是我异想天开,想让宣王对这名大员施压,便于我拿到二皇兄的罪证,为母妃赔命。” “宣王拒绝了。” “嗯。”巫马陵道,“他不愿意介入我邦之事,也认为即使二皇兄被废,太子之位也未必是我的。我所给的承诺和好处,对他来说分文不值。” 卓明月望了眼头顶越来越暗的天色。 “后来呢?你报仇了吗?” 巫马陵笑道:“自然,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卓明月倒了两杯茶,拿茶敬他。 “这次来夏朝,是为了什么?” 巫马陵说:“我说实话,你信吗?” “说呗。” “来看看你没了荣华富贵,带了个娃过得多窘迫,”巫马陵说着,笑了起来,“我以为你苦日子总过不习惯,这回见了我,定要跪舔着求我原谅你,巴不得我带你走。” 卓明月听着也笑,“叫你失望了。” 她怎么会过不惯苦日子,相反的,这一年半是她有生以来最自在,最快活的日子。 当初在卓府,将军府,乃至后来的皇宫,她都不曾如此自在。 或许是因有了溯儿,也或许是因身边有个周晩莹作陪。 总之,在清平镇,她唯一不觉得苦。 巫马陵看向她淡然的眼底, “挺好的。” 出乎人意料的才有意思。 也是,当初她儿子被宣王挟持,她求助他之时脸色苍白,看似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了。可她依然条理清晰冷静的同他交谈,一句废话也没有。 她这样的人,有什么是她承受不住的? 他问:“你要跟宣王回去吗?” 毕竟没有人会拒绝太后之位,也没有人会替儿子拒绝皇位。 在他又一次拿起酒壶时,卓明月道:“少喝点酒。” 巫马陵笑,“关心我?” “怕你喝多了吐我院子里,还得我打扫。” 如今有活她都是自己干,可真不想面对一个醉鬼。 巫马陵又问一遍,“你要跟着宣王回去吗?” 卓明月摇摇头。 “我哪怕是回长安,也不会是跟着宣王回去。” 白白让他去宴清风面前邀功,从此宴清风原谅了他,父慈子孝,那她和溯儿当初受的煎熬算什么? 巫马陵若有所思。 “所以你要考虑十日,你是在等什么?” …… 隔壁的李婶卖菜回来,来找卓明月,慌慌张张的说: “我男人在隔壁镇看到了你的画像!你咋被通缉了?赏银五百两哩!姑娘,你快跑吧!” 卓明月说:“没事,大婶,不然你就上报官府,去换五百两花花。” “这种缺德事,我哪里做的出来,哪怕穷死,也不好这么做的!” 李婶确实是挺好的人。 两个月前,她家孙儿铁狗子生病,可请郎中买药要不少钱,儿子又是个坐吃山空的懒货,她只能在家里抹泪。 溯儿跑来告诉卓明月,说铁狗子病了,不能陪他玩了,卓明月便拎着鸡蛋去隔壁看了看。 见那情形,卓明月便出钱请了郎中来。 从前两家关系就好,此事后,李婶就一直感恩戴德的,对待溯儿也是真心的疼。 可次日,这官兵到底还是来了。 李婶的儿子王虎,领着官兵到她们小院门口。 “就住在这儿!那女子跟画像上一摸一样的!” 溯儿在屋子里午睡,听到外头动静,想探头起来看。 卓明月把他翘起的身子按下去。 “在屋子里怪怪的,别出来,知道吗?” “外面……” “外面怎么样,不关你一个小孩的事。” 溯儿还没完全睡醒,双眼迷蒙的点了点头。 卓明月走出屋子,巫马陵已经在门口同人僵持。 巫马陵嗓门不大,气势却不输。 “怎么,官兵就可以强抢民女了,这就是夏朝的王法?” “这位哥,你把人交出来,你还有赏银拿!” 说话的是王虎。 巫马陵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这王虎,隔壁住在隔壁,他见过几面。 巫马陵嘲讽道:“你缺这点钱给自己买棺材啊?” 第314章高堂安在,已是许多人羡慕不来的事 王虎面上挂不住,怒道:“你别不识好歹!” 隔壁李婶听到自家儿子大呼小叫的动静,赶了过来。 “虎子,你做啥啊这是?” 王虎不耐烦道:“你别管!” 李婶看了眼那些官兵,心下便猜出了事。又急又气,拉扯着王虎的胳膊。 “你别做丧良心的事啊!人家对咱们不薄,你去卖人了吗?” 王虎用力一推,把他老娘就给推倒在了地上。 “哪门子的对咱们不薄,不就平时给点小恩小惠,给小宝看个病?那女人不缺钱,给咱们花点怎么了!” 他不仅不觉得受了天大的恩惠,甚至有些记恨在心。 那么有钱,帮他还点赌债怎么了?可是他拉下脸来借了几回,卓明月都没借给他半文钱。 王虎理所当然地道: “谁知道她那些钱怎么来的,孤儿寡母的,八成是做了富商的外室,偷偷生了私生子,也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人,你管她好歹?” 李婶气到颤抖,一根手指徒劳地指着他。 “你这个丧良心的,要不是人家出钱给请大夫,你儿子就没了!” “没就没了,小孩子要几个能生几个,算啥事。” 王虎向来没把家里那个孩子当回事,有了娃之后家里能给他用的钱更少了,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媳妇儿叫他取名时候,他就说随口说铁狗子。 “做成这件事,能有五百两赏银拿,你少在这给我拖后腿!” 王虎说完,就领着官兵往里走。 “这个时辰,那女子一定在家的。” 此时,卓明月推开屋门,走到院中。 王虎指着卓明月,兴奋道:“官爷你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官差一眼便觉得像,但依然拿出画像,认真谨慎比对了一番。 画中的女子衣着华贵,发间珠翠点缀,而面前的女子挽起墨发,一身简朴。 可无论是眉眼还是神韵,这张画简直是照着她画出来的。 巫马陵走到卓明月身边。 “怎么回事,宣王不是已经找到你了,怎么还有人在找你?” 这一时半会儿,卓明月也猜不到到底是什么人,做出了这样的事。 仔细想来,这样大张旗鼓地找她,也丝毫不顾及她和溯儿的安危,稍有不慎便会使溯儿落入居心叵测的人手中,这种手段,不像宣王所为。 官兵上前来。 “这位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吧。” “去哪儿?” “这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把人交到上头,你自然会有去处,”官兵解释道,“你也不必担心,凭你这张脸,估计是某个大员喜欢,不会是什么死路。” 又是什么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卓明月说:“我若不去呢?” 官兵义正言辞道:“这可由不得姑娘你。” 她退后一步。 官兵要强行上前抓人,被巫马陵一脚踹飞。 接下来,又是一顿刀剑无眼的混战。 官府对这一趟抱有极大的盼头,来了十几个官兵。 巫马陵一对多,到底有顾不上的时候。 眼见着逐渐不敌,外头又来一波兵卫,将官府的人团团围住。 这一波人,光身上的铠甲就厚重锃亮许多,官府的这些普通官兵瞬时逊色。 卓明月认出来,这就是昨日宣王的人。 她让宣王等十日,这十日,他就守在了附近。 果然,宣王缓缓走入院中。 尽管眼旁添了些沧桑,鬓边多了白发,但他举手投足间的清贵和威仪,始终透着一股令人噤若寒蝉的气场。 尤其是他腰间静悬的蟒纹佩玉,那是权势和地位的象征。 官兵都是有眼力见的,气势萎了不少,为首的官爷恭恭敬敬的喊了声:“大人,下官没有冒犯之处吧?” 虽看不出眼前的究竟是什么人物,称声大人总是没错的。 有人拿过官兵手里的画像,递到宣王手中。 宣王眉宇紧皱。 “谁干的?” 为首的官差恭谨道:“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这到底是上头何人的吩咐,下官也不知啊。” 王虎见形势不妙,想趁乱溜走,被巫马陵一把揪住了颈后衣袍。 巫马陵把他扔到院中。 “好好的做邻居,怎么卖人啊?” 王虎立马跪地求饶。 “小的知错了,小的也是缺钱花,饶我这一回吧。” 巫马陵指着他鼻梁骂道:“你哪里是知错了,你是怕死罢了!” 宣王使了个眼色,手下便提剑上前,正欲手起刀落取人性命—— 李婶冲进来扑抱着王虎,老泪横流的向宣王哀求: “饶他一命吧!都是老婆子我教子不善,要杀就杀我吧!” 宣王不为所动。 李婶又苦苦哀求卓明月:“姑娘,我儿是可恶,我回头会打他骂他的,你帮我们求求情吧!没了虎子,我就不知道怎么活了啊!” 卓明月短促叹了口气。 她不是个善人,还真不想放王虎一条生路。倒不只因为出卖一事,今日哪怕王虎不出卖,这镇上那么多人认得她,官兵早晚是会来的。 只是平日里王虎就并非好东西,没管过家里的媳妇孩子和老娘,孩子病了他还在赌坊里醉生梦死。 这样的人,有何活着的意义? 可是李婶挺好的。 溯儿小时候,卓明月忙不过来,李婶常来给她搭把手,教她许多事。 没有李婶,她的日子恐怕要兵荒马乱许多。 她看着王虎,语重心长道:“高堂安在,已是许多人羡慕不来的事,好自珍惜。” 随后,她对宣王说:“这位大婶照拂溯儿许多,放了他们母子吧。” 宣王本就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生死并不在意。 既然照拂过溯儿,他自然也愿意放一马。 他摆手。 那悬到王虎脖颈的刀剑收了回去。 李婶感恩戴德的磕了几个头,踉踉跄跄的把腿软的王虎拉出院子去。 宣王示意闲杂人等退下。 那十几个官兵如蒙大赦,谢了恩,慌乱退出去。 宣王看向卓明月,“告示这件事,我会细查。” 卓明月探究他眼底。 “在夏朝各地广发告示,若非你和宴清风的命令,那就必然经过尚书令的首肯。” 宣王道:“未必,只要花钱够多,这种告示也会下发,寻人告示尚书令并不会过目。” 许多富商便是如此寻找丢失的幼子。 寻人而已,上头不重视,只要银钱到位,告示便会海发。 巫马陵拂去打斗时身上染上的尘土,呸道:“闹这么大动静,你们一无所知?” 第315章我信他 “的确是一无所知。来的这一路赶时间,没怎么停歇,听说有悬赏找人的告示,也只当是寻常,没让人细看。” 宣王这样解释,倒也在情理之中。 无论多大的权势,都没有通天的本领,能事无巨细的握在鼓掌之中。 “这件事会查明白,”宣王顿了顿,道,“但事已至此,闹得沸沸扬扬,只怕更多居心叵测的人要来暗害于你们母子。” 言下之意,只有回宫才是稳妥的。 他的话,巫马陵半个字也不信。 “断了人后路,来做好人了。” 宣王眸色一沉。 “巫马陵,你也有这么做的动机。卓明月在夏朝呆不下去,便只能求助于你。” 巫马陵怒道:“你贼喊捉贼是吧?” 宣王回得云淡风轻,“你究竟做没做,心里清楚。” 巫马陵平生最恨被污蔑。 “谁干了这种事逼她在夏朝无处遁形,谁就不得好死,这话你敢说吗?!” 宣王懒得搭理他。 “你也是好手段,能先我一步找到他们母子,真只图个女色?” 巫马陵还要继续开怼,卓明月道:“我信他。” 他们同时转眸看向她。 她说:“我信巫马陵,他没有做。” 巫马陵扬起眉眼,颇有几分得意。 虽说争执此事没什么意义,但她的信任,便是打在宣王脸上的一记耳光。 宣王很不自在的皱了皱眉。 “这一年半,清风为你做了很多事。” 巫马陵噗哧笑出声。 “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在替宴清风争宠吗?” 宣王的脸色铁青。 他没搭理巫马陵,只是对卓明月说:“你知道若不是清风执迷不悟,我不会弯下脊梁来走这一趟。” 溯儿口口声声喊巫马陵爹爹,卓明月又说信他。这一幕,若是清风看见,必然心痛。 他便没来由的,想提一提清风的付出。 卓明月唇角勾起个讥讽的笑意。 “你当初绑架溯儿的时候,想到会伤害宴清风的吧?” 宣王的神情中有一丝几不可见的裂痕。 他如何能没有想到,只是权衡利弊之下,他依然那么做了。 卓明月道:“你以为,情伤早晚能抹平,不过一个女人罢了。有溯儿,就足够宴清风好好活下去。甚至你想着,若是我不肯去换溯儿,溯儿没了,国不可无君,宴清风不得不称帝,也是一桩美事。” 宣王抿紧了唇,眼眸沉黯得深不见底。 “你不能因我的所作所为,否定清风为你做的一切。” 卓明月点点头。 这番话确实有道理,可是:“你这当爹的,都不心疼宴清风,指望我能如何?” 宣王失语良久。 他的脊梁依然笔挺,双肩却似被压垮了一般,透着无法喘息的沉重。 如何能不心疼? 若不心疼,他又岂会出现在这里? 巫马陵在一边看得乐呵,凑热闹道: “宣王啊,事情既然做了,再后悔,就挺丢面子的。咱们扶风国的男人,宁可把后果都咽下去,也不说后悔。” 宣王冷冷剜他一眼,再转眸看向卓明月时,目光中的寒意都敛了去。 “你得为溯儿考虑,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不想当皇帝。别人穷极一生,就为功成名就,无数人豁出命去,方才青史留名。” 卓明月依然久立在那,目送宣王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门口。 兵卫都散去,院中终于恢复寂静。 不知什么时候,周晚莹也回来了,她和巫马陵一左一右站在卓明月的身侧,沉默许久。 巫马陵知道,那天她问自己,是不是每个男人都喜欢权力的时候,其实她就在想,溯儿会不会爱权力。 跟着她过贫瘠一生,将来会不会心存怨怼? 所以巫马陵同她说母妃之死。 这是给了她另一个答案,比权力更重要的是亲情。在他眼里,没什么比母妃活着更好的事,对溯儿来说也会是如此。 可巫马陵的这个答案,只能取悦她一时。 没有一个人有资格替另一个人放弃前程。 哪怕他的生身母亲。 周晚莹低声道:“不然,你等蛋蛋再长大点,问问蛋蛋的想法?” 身后的门被轻轻推开。 溯儿赤着脚,站在屋里,双手捂着肚子,看向门口的几个大人。 “娘亲,我饿了。” 卓明月把他抱起来,轻声细语,“想吃什么?” “吃面面。”溯儿奶声奶气地说。 这种时候,周晚莹都很默契地把孩子抱过去,卓明月转身去了厨房。 周晚莹给溯儿穿鞋袜的时候,巫马陵问:“你觉得她会选择回去吗?” “哪里由得她选?”周晚莹说,“看似宣王给了她台阶下,可她若是不下,你看宣王会不会来硬的,生生把孩子抢走。” 溯儿警觉道:“抢我吗?” 周晚莹本不想让这么小的时候孩子知道太多事。 可无疑溯儿对母亲的坚定,也是卓明月的一道护身符。 “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站在你娘亲那边,知道吗?” 溯儿似懂非懂的点下头。 周晩莹夸道:“蛋蛋最乖了。” 这个孩子调皮,也早慧,别的孩子同他一样大的,说话嘴里含块石头似的,溯儿却已经能够吧啦吧啦说一串。 巫马陵道:“若是她坚决不回去,也会有办法吧。” 她当初能离开长安,如今也能再次金蝉脱壳,不试试,如果能知道会不会成? 周晚莹给溯儿穿好鞋袜,把他放下来,让他到地上去玩。 她问巫马陵:“你会一直留在夏朝吗?” “如何可能。” 他还有皇位要继承。 周晩莹又问:“你能放弃皇位吗?” 巫马陵神色顿住,迟迟给不出回答。 周晚莹道:“你看,没有人能放弃皇位,不是吗,那她身为母亲,能怎么选?” 每个人都可以劝别人说权力不重要,荣华富贵也不重要。 事实上,又有几人能够割舍? “可她说考虑十日,总归心中是犹豫的。” “大概是在看宣王的诚意,又大概是在等什么人,”周晩莹想了想,道,“长安到这里,快马加鞭的话十日足够,宣王这样兴师动众的过来,宴清风总有耳闻吧。” “什么意思?”巫马陵皱起眉,“你是说,宴清风会过来?” 第316章挨家挨户的搜 这些天,卓明月都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 终于在困极累极后睡去。 一个许久未见的人出现在她梦中。 大手死死扼住她脖颈。 “卓明月,你怎敢如此戏弄朕?” 她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看向身边蜷成一团熟睡的溯儿。 心中慢慢的安定一些。 周晚莹睡在溯儿的另一边,被她这动静闹醒来。 “怎么了?” “没事,做了个梦。” 卓明月嗓子干得厉害,起身去喝口水。 周晚莹一下子困意全无。 “在想宣王的事吗,还是那张告示?” 那张告示。 卓明月喝水的动作顿住,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找到她和溯儿,将溯儿挟持在掌中,谁最有动机这么做? 她居然一直都没想到段以珩! 周晚莹见她一声不吭的翻墙倒柜,拿了些溯儿的衣物,叹了口气。 “跑不了的,白日里我出去,看到外头角角落落里有人盯着,你没有办法避开宣王的耳目。” 卓明月说:“不是躲宣王。” 她想了想,道:“你也随我们一块去,我们换个地方,要快。” …… 那批人马来得够快。 天未亮,乱蹄声由远及近,震耳欲聋。 在官兵的带路下,浩浩汤汤的兵马直奔某条巷中的某个院子。 巫马陵还在睡梦中,房门就被踹开,那群人在屋里一通乱翻。 他眯起眼,看向屋外那个高坐在马上的男子。 日光太盛,看不清那人的脸。不过能够确定那不是宴清风。 起初瞧那动静,他还以为是宴清风来了。 巫马陵外衣随意往肩上一披,套上鞋袜,走到院中。 这男子也算眉清目秀,只是哪怕有这么多兵卫,骑在雄壮的马上,仍然缺几分英气。 巫马陵缓缓才想起来。 “你是夏朝的先帝,你不是病死了吗?” 说是垂殡之际,才传位给小皇帝,可明白人其实都知道其中内情。 段以珩目光阴沉,并未答话。 很快手下从里头搜完,出来禀道:“里头没有人。” 带路的官兵立刻道:“昨日还在这,一定不会会跑远!守城的人也说了,人没出城。” 整座清平镇是已经围堵得水泄不通,就差掘地三尺把人找出来了。 段以珩一声令下,“走!” “喂,”巫马陵喊他,“找谁啊?怎么不问问我?” 段以珩瞥他一眼。 这人显然没被卓明月当回事,否则不会自个儿跑路,留他一人在这儿。 问他自然也是白费。 段以珩调转马头。 巫马陵却感到被轻视的羞辱。 “你眼里是没有我吗?” 段以珩居高临下道:“朕眼里为什么要有你?” “你不问问我她们去哪里了?” “去哪里了?” “不知道!”巫马陵说的理所当然。 他的确不知道,这一觉醒来就这么热闹。以为那对母子势必要被找出来了,结果没有。 段以珩觉得自己神志有问题,才会去搭理这个人。 “走!挨家挨户地搜!” 片刻后,巫马陵不信邪地亲自把整个屋子从里到外搜了遍。 衣柜和水缸都没放过。 发现她们是真的跑了,真的连个招呼都没给他打的时候,巫马陵气急败坏地踢翻了水桶。 “这个女人!” …… 清平镇的某一座大宅,隐蔽的密室中。 宣王原本讶异于卓明月居然会主动来找她。 听了卓明月的猜测过后,虽然不无道理,他仍然觉得不太可能。 毕竟这些时日来,段以珩安分的宛若不存在。 直到手下匆忙来禀告,说是段以珩的兵马逼近清平镇。 宣王才立刻带着她们和溯儿下到密室中去。 这是清平镇中最大的宅院,有园林,有荷塘。 层台累榭之中,其中一间平平无奇的卧房下,藏着宽大的密室。 密室里一应俱全,尤其是干粮,足够他们吃上十来日。 卓明月,周晚莹,宣王和冯志,四个人刚好围着四方桌坐下。 溯儿见宣王害怕,始终在卓明月怀里不肯下来。 宣王分析了下局势。 “我带的人不足一千,段以珩的两万人马尽数集结于此,我们注定不敌。” 卓明月道:“官兵才刚凭画像找到我,他不该来的这么快,应该是早就盯上了你的人马,踩着你足迹过来的。” 何况仅凭画像,这世上与她相像之人不计其数。 若一遇可疑之人,段以珩便冒然前往,早就暴露了他的恶意。 此番举重兵直奔此处,可见是对她在这里的消息确凿无疑。 宣王沉眸,“怎么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应对。” 周晩莹问宣王:“你年轻时候,不是还能以几千骑破敌军几万大军吗?” 关于宣王昔日的那些战绩,曾经传得神乎邪乎,叫人惊叹乍舌,怎么就被迫藏到了地下室呢? 冯志替主子解释道:“当时有地势诡异的战场,天时地利还是占了很大的好处的。如今这完全是困斗之兽,不具备突围的条件。” 远水救不了近火,眼下硬拼,无疑以惨败为结果。 周晚莹埋汰道:“宣王你什么身份啊,你就带几百人,跑来豫章了?” 宣王道:“带的人多了容易打草惊蛇。” 他特意此行低调,结果行踪没能瞒住,这点兵力又派不上大用场,可算弄巧成拙。 “这不还是打草惊蛇了?”周晩莹嘟囔着,拖着腮,愁眉苦脸,“那我们就在这干等,粮草空了,不就只能等死了吗?” 她越想越悲哀。 “到时候,我们不会为了填饱肚子,互相吃人肉吧?” 溯儿这一夜没折腾来折腾去的没睡好,正窝在卓明月怀里昏昏欲睡,听了这话,哇的哭出声。 “我不要吃人肉!” 他本就不喜欢吃肉,更不想吃人肉。 卓明月哄了一会儿才把孩子哄好。 “不会等太久,”卓明月抱着溯儿,对面前的这些人说,“大约三日,云程带的数万大军会抵达豫章,我们只要躲过这三日,便能守得云开。” 宣王愁眉不散。 “哪怕云程班师回朝路过此处,未必能发现此处的异常,并加以干涉。” “会的,”卓明月说,“两日前,我给云程送了信。” 两日前,那是宣王刚到清平镇的那日。 周晚莹恍然大悟。 “所以你要考虑十日,等的不是宴清风,是云程。” 第317章你是我爹爹 宣王脸色变得难看。 他已经放下身段,这个女人却仍有多余心思。 “云程和他父亲都曾是我的部下,你认为他会帮你对付我?” 卓明月没有与他过多解释,只说:“云程不会对付你。” 帮她,和对付宣王,可以是两码事。 地面上忽然来了一阵凌乱急躁的脚步声。 看样子,是搜到这儿了。 溯儿彻底惊醒过来,抱紧卓明月的脖子。 “娘亲,上面有很多人……” “嘘,”卓明月一根手指竖在朱唇前,“有坏人在找我们,我们不能发出声音。” 只要溯儿不吵不闹,这间地下密室,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溯儿用力点了点头。 他们噤若寒蝉地等着,直到头顶凌乱的脚步声撤去。 算是暂时躲过一劫。 才刚喘息了会儿,卓明月哄睡了溯儿,刚把孩子放到墙边的木床上,上头又传来动静。 是宴如意的声音。 “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段以珩冷漠道:“你不必多问,安分在这呆着就好。” 直到属于段以珩的脚步声离开,有个孩子怯生生地道:“娘,苗苗饿了。” 宴如意便找门口侍卫。 “帮我们拿点吃的。” “大清早不是吃过了?” “孩子一路奔波,不舒服,清早吃了都吐了……” “那是你们的事,这什么地方,哪里去弄吃的来?” 侍卫的态度很不耐烦。 苗苗轻轻拉了拉宴如意的衣裙,很小声地说:“苗苗不饿了。” 宴如意关上门,把孩子抱起来。 “睡吧,睡醒了,就有的吃了。” 她哼起歌谣,苗苗很听话的闭上眼睛,一双小手捂着咕咕叫的肚子。 密室里的动静上面听不到,可上面的声响,在密室里被听得清清楚楚。 周晚莹最心疼孩子受苦。 “那是什么人啊,都不给孩子吃东西。” 她看了眼密室中堆成小山的干粮,“不然,咱们给孩子拿点?” 宣王沉声道:“胡闹。” 周晚莹胸口揪得厉害,特别难受。 “听声音跟溯儿差不多大,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挨饿,还那么懂事,看来没少挨饿。” 卓明月给溯儿盖上被子,看向宣王。 “那是你侄女,和你侄孙。” 宣王纠正了她的言辞,“是侄孙女,她生了个女儿。” 卓明月心想,看来他也并非对这个侄女一点都不关心,只是懒得出手捞她一把。 也绝对不肯为了给侄孙女点吃的,而冒险暴露这间密室的存在。 他选择充耳不闻。 宴如意把苗苗搂抱在怀里,直到睡着也没舍得放下来。 时近正午,侍卫终于进来送吃的。 一如既往的只有一点点,叫她们母女饿不死的量。 宴如意等孩子先吃。 苗苗吃了几口,就说:“苗苗饱了,娘吃。” 宴如意说:“娘不饿。” 苗苗坚持说:“娘吃。” 宴如意才吃了一些。 母女俩就这么互相推辞着,把这稀薄的饭吃得干干净净,一粒不剩。 这点安宁的时光过去得飞快,很快临近傍晚,天色渐渐变暗。 苗苗瑟缩在宴如意的怀里,小小的身子紧绷着,似乎在惧怕什么。 宴如意轻声一遍遍哄她:“没事的,睡吧。” 直到屋门被推开。 苗苗用力抱紧了娘亲,宴如意却狠心掰开她的手,把她塞进被褥里。 “苗苗听话,别看。” 苗苗很懂事,始终没从被子里出来,也没发出半点声响。 宴如意站在段以珩面前,熟捻的脱下衣物,双膝落地。 地底下。 周晩莹听着鞭子劈在皮肉上的声响,牙槽都要咬碎了。 “鞭刑?为什么要打她?还当着孩子的面。” 这动静太大,溯儿被吓醒,哭了一声,卓明月慌忙捂住他嘴。 孩子的哭声短暂却刺耳。 段以珩挥鞭的手一顿。 目光阴沉的看向床上被褥里瑟缩的小小一团。 他抬步走过去。 宴如意跪着抱住他腿,“她没有哭,她很乖的!” 月光透过窗,照亮了她惨白的脸。 她的双臂布满狰狞的新痕旧疤,紧抱着段以珩的双腿不放,苦苦哀求着:“你有怨,有怒气,打我就好了,打我!” 段以珩一脚踹开她。 两三步走到床前,一把掀开被褥。 苗苗布满泪痕的小脸露出来。 他抓住她小胳膊的那一瞬,苗苗喊出声,“爹爹,爹爹不要打苗苗!” 段以珩本欲把她丢到地上,动作生生顿住。 脸色依然郁沉。 “朕不是你爹爹。” 苗苗哭着说:“娘亲说你是我爹爹!” 宴如意扑上来抱住孩子,整个身子护着她。 母女俩紧紧相依偎着。 段以珩冷声道:“滚下来,你身上有血,弄脏了床。” 宴如意抱着孩子下了床榻。 侍女进来换掉了染血的床褥,给宴如意的伤口上了药。 段以珩在这张床榻上就寝。 宴如意跪在床边。 苗苗就睡在地上,身下只垫了条娘亲的衣袍,可这入秋的天到底有些凉,她小小的身子瑟缩成一团。 宴如意许多时候能坚持到天亮。 可这几日日夜兼程,加之今夜段以珩大概被什么事堵了心,打得比以往都狠了些。 才过两更天,她就跪不住了,栽倒在地上。 苗苗爬起来去扶娘亲,可是她力气小,根本扶不动。 她也不敢出声。 只能时而用小手摸娘亲的脸,时而摸娘亲的手,时而抱住娘亲,躺在她透着血腥味和药香的怀里。 段以珩在宴如意倒下来那一刻,便察觉到她晕了。 他睁开眼,面无表情的看了会儿,翻过身去,没有理会。 天边泛出鱼肚白之际,宴如意还躺在地上,维持着倒下来时的姿势。 苗苗趴在她怀里睡着。 段以珩欲抬腿跨过她们,却又收回了腿,蹲下来,探了探宴如意的鼻息。 还有气儿。 他莫名的松了口气。 也是,就这么死了,太便宜她了。 段以珩立起身,苗苗醒过来,仰着脸怯生生的望着他。 他鬼使神差的问:“你娘说,朕是你爹?” 苗苗点点头,声音稚嫩。 “娘亲说,苗苗来她肚子里两次,第一回爹爹不要我,第二回爹爹要我了。” 这些话,是娘亲教她说的,教她找机会说出来。她也不知道眼下算不算机会。 第318章你有什么高尚的? 段以珩神色滞住。 曾经宴如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他此生唯一的子嗣。 这孽种怎配与他的孩子相提并论? 何况,那是个男胎,苗苗是女娃。 宴如意得了失心疯,才会认为是那个孩子回来了。 “你娘说得不对,你是个贱种。” 段以珩说完,冷着脸走到屋外,吩咐道:“叫大夫来。” 苗苗看着外头,看到他走没影了,才敢微弱的哭出声。 “娘,你跟苗苗说话,苗苗怕……” 婢女进来把宴如意抬起来扔到床上。 动作粗鲁,压根没把她当成主子,或者是连下人都不如。 苗苗握紧小拳头,可是一声也不敢吭,等到婢女们退出去,她才爬到床上窝在娘亲的怀里。 大夫来时,她又怯生生的站在一边。 孟大夫是个女子,跟着他们从拢西到这儿,几乎隔三差五就要奉命处理宴如意的伤势,那些狰狞的累累伤痕,她看得比谁都直观。 她先从兜里掏出个馒头,偷偷塞给苗苗。 “那边去吃吧。” 每回她掀开宴如意的衣服,那些伤口露出来,苗苗就会哭,只是不出声,就在那无声的掉眼泪。 孟大夫心疼这孩子,后来每回过来,就带点吃的,让苗苗专心的吃,不要看。 苗苗也很懂事,很小声的说了谢谢姨,就拿着馒头去了角落里。 药洒在伤口处,宴如意疼醒过来。 “孟大夫,你知道他到这清平镇来,是要做什么吗?” 宴如意被困于屋中,对段以珩做的事一无所知,外头的人,都知晓的比她清楚。 孟大夫斟酌了下,才道:“找一个人吧。” 其余的她不敢多说。 宴如意也没再问。 身上所有的新伤都抹了药,孟大夫收拾起药箱,宴如意由衷道:“谢谢。” 孟大夫连忙道:“你可别说谢,别让人知道我给苗苗带吃的了,我会被打死的。” 宴如意点点头。 苗苗这孩子的命实在顽强。 段以珩没有对苗苗动手,可做的事,一直都是要苗苗的命。 怀孕的时候,她没有菜吃,一日三餐都是米汤,实在承受不住晕厥过去,她的饭里才有零星几片菜叶。 到临产,她的肚子也不大。 根本没有难产,段以珩却交代产婆,不必管孩子死活。 幸而她生的顺利。 生下来以后,依然只有米汤喝。万幸她身子日渐消瘦,奶水却多,不叫孩子饿肚子。 于是,宴如意的菜丰富起来。 她以为段以珩善心大发,可奶水却日益变少。 直到孟大夫问她吃了什么。 她才知道,那些菜,每一样都是回奶的菜。 为免没了奶水,宴如意便只吃白饭了。 苗苗就这样活了下来,始终瘦小,却也坚韧的活着。 只是宴如意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 周晩莹听那孩子压抑的哭声,眼睛都几乎哭瞎了。 溯儿哭起来从来都跟杀猪似的,要多凶有多凶,可那个苗苗,哭都不敢大声,怕人听见。 那是该懂事的年纪吗?那是正调皮的年纪啊。 周晩莹问:“要是援兵来了,我们能救救她们吗?” 卓明月欲言又止。 只怕段以珩留着宴如意母女,也是捏了最后一块筹码,要真到鱼死网破的时候,就是筹码生死存亡之时。 要救,谈何容易? 宣王没吭声。 卓明月有留意到,在宴如意挨打的时候,他心有不忍的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过去,宣王越发沉默。 周晩莹嘟囔道:“丢了皇位就撒气在女人孩子身上吗,当初贵妃多受宠啊,多少人羡慕,都是虚情假意吗?苗苗也算是公主吧……” 卓明月和宣王都没有解释。 拿宴如意撒气,有丢了皇位的原因,也有苗苗的原因。 周晩莹见卓明月一直不说话,问她:“你是不是厌恶宴如意啊?” “没有。” “那会儿淑妃和贵妃争宠的事我知道的,你们是情敌……” “没有,”卓明月道,“没有争宠过,也没有厌恶她。” 只是尤记得宴如意当初骄傲的模样,那也是个生来尊贵的女子,拥有过令人艳羡的浮华。 卓明月以为,那样的女子,永远不会对谁低眉顺眼。 可她如今却也低下头颅,只为给孩子求一口饭吃,保住孩子的性命,实在叫人唏嘘。 宣王沉冷道:“她当初自甘下贱,做出那样不知廉耻的事,就该料到有今日。” 卓明月忍无可忍的怼道:“你和皇后没做过不知廉耻的事?你有什么高尚的?” “皇后?”周晩莹听到了稀罕事,立刻打起了精神,“是李朝瑶吗?她和宣王怎么不知廉耻了?” “卓明月!” 宣王一声低吼。 “嘘,”周晩莹提醒道,“小点声,会被上头人听见的。” 她把耳朵凑到卓明月嘴边。 “你悄悄说,我不会说出去的。宣王和皇后是偷情吗?是不是啊?” 卓明月看了眼宣王那铁青的脸色,勾了下周晩莹的鼻梁。 “也就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未必真的,你就当没听过。” 眼下还不知要在这密室里相处多久,还是别闹僵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周晩莹穷追不舍,“那贵妃呢,宣王为什么说她不知廉耻?” 卓明月反问:“皇帝左拥右抱可耻不可耻?” 周晩莹摇头。 “那不是很寻常的事吗?” “同样的事,贵妃做了,就可耻吗?不过是犯了天下男子都会犯的错而已。” 卓明月也从来不认为宴如意哪里错了。青菱尚且能够和离,可她身为贵妃,只有被废。 她不过是在心灰意冷之下,做了不够理智之事。 但凡她当时没有为情所困,没有自扰其中,也不会这样冲动,宛若飞蛾扑火一般,用她的清白,用她的命,报复了段以珩。 可到头来,受苦的还是她。 周晩莹愣住。 缓缓后反应过来。 “给皇帝戴绿帽,厉害啊!” …… “皇上,宴清风到了,在城门外。” 倒是来的比段以珩想象中快。 段以珩亲自到城门口恭迎。 宴清风轻装简行,后头究竟跟了多少人,不得而知。 听属下汇报说并不多。 也是,毕竟他这一路,只为应付宣王而来。 段以珩立于城墙上,明知故问道:“摄政王日理万机,怎么到这破地方来了?” 宴清风猜不到城中到底是何情形,也打探不到。 但显然,段以珩围了豫章,必定是为了溯儿。 宴清风道:“我倒是也想问你,跑这儿做什么!当初放你一马,你倒是活腻了?” “话何必说得太早,”段以珩笑道,“一会儿别跪下来求朕!” 他扭头,低声吩咐了几句。 第319章拿你的命来换 苗苗吃了馒头,趴到娘亲怀里。 娘亲身上的药香是她闻惯了的。 她记得每一晚只要那个男人过来,娘亲就会挨打,有时打得轻,有时重。 娘亲不会哭,也不会挣扎,只是默默承受之后,依然若无其事的逗她,哄她。 早该看习惯了的,可是每一次,苗苗还是会难受。 宴如意躺在床榻上,揉着苗苗的小脑袋。 “昨晚怎么哭啦?” 段以珩最厌恶苗苗哭,一听到她哭声,就会更加大发雷霆。尤其是他在发泄怒气的时候。 这孩子一直都很乖,知道不出声,不给娘亲添乱。 可是昨晚,宴如意也听到了那声孩子哭。 苗苗摇摇头,“苗苗没哭,娘亲说的话,苗苗记得,苗苗没哭。” 宴如意就有些恍惚了。 那是听错了吗? 苗苗轻声说:“娘亲教苗苗说的话,苗苗都说了。” 宴如意夸赞道:“苗苗真棒。” 她没有护住孩子的能力,满脑子便想着,到底怎么才能保住这孩子。 之前苗苗哭被段以珩听见,段以珩就把她扔到屋外,就这么扔出去的。 可昨晚那一声爹爹,到底让他停了手。 苗苗说:“他说,苗苗是贱种,贱种是什么意思啊?” 宴如意搂抱着孩子小小的身子,恨意从心头滋长,蔓延到四肢,以至于浑身有些发颤。 她稳了稳心神,道:“娘亲也不知道。苗苗记住,他下次再想对你动手,你就喊爹爹。” 门被推开,有几个婢女进来,强行把苗苗从她怀里拽出来。 苗苗被人往外抱,一双小手却拼命向里,想要抓住娘亲。 可她的娘亲被两个人死死按住。 宴如意反抗不了两个人的力量,只能生生看着孩子被抢走。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苗苗!” 终于按着她的两人松了手,宴如意追着跑出去,却被用力推进屋内,那扇门在她眼前残忍的合上。 她用力拍打着被反锁的门。 “段以珩!我要见段以珩!让他来见我!” “把苗苗还给我!” “你们别伤害孩子,不要伤害她!” “把她还给我!求求你们……” 她的哀求是徒劳的,根本没有人理会她。 …… 宴清风抬眼往城墙上看,日头正盛,有些刺眼。 他眯起眼,看到段以珩身边出现个孩子,瞳孔猛缩。 段以珩大手掐着孩子的脖颈,把她拎起来。 “宴清风,你认得这个孩子吗!” 小小的孩子在他手里毫无抵抗之力。 这里是清平镇,手里的孩子又差不多两岁大小,那必然是溯儿了。 宴清风一声暴呵。 “你敢!你敢伤他分毫,我把你碎尸万段!” 他浑身都在颤抖,每一块骨头都在用力。 对溯儿,他朝思暮想着见一面,看一眼,却始终不敢来惊扰,唯独盼着平安喜乐就好。 那是他视若珍宝的孩子啊。 怎能如同牲畜般,被人扼住喉咙,小小的身子悬在那众目睽睽之下? 段以珩喊话道:“拿你的命来换!” 宴清风死死望着城墙上那一幕,握剑的手背青筋凸起。 他因谋朝篡位的愧意,一而再的放过段以珩,如今这把屠刀到底挥向了自己。 番薯急声劝道:“不可啊主子,你去了,他也不会放过小主子啊!” 段以珩没那么多耐心来等宴清风做抉择。 他把孩子拎出了城墙外。 孩子双脚悬空,在空中惊恐乱蹬,一双小手紧紧抓住扼住她脖子的大手。 只要段以珩松手,孩子就会从高处摔下来,没有生还的可能。 宴清风下了马,扔了剑,孤身向城门一步步走去。 段以珩卑鄙,哪怕他真的拿命去换,段以珩也未必放过溯儿。 可是今日他若不迈出这一步,溯儿死在他眼前,他这辈子同样不能好过了。 何况,溯儿已经在段以珩手里,那么卓明月,又岂能安在? 段以珩眼看着宴清风一步步走来,以赴死的决心,没有半分犹豫地走向那扇紧闭的城门。 “去开城门。”段以珩吩咐道。 “不是!不是小主子!” 番薯突然发现了什么,冲着宴清风的背影喊道,“小主子胖!这个孩子他很瘦小!他不是!” 宴清风猛地抬头,再次看向高悬在空中的那个孩子。 那孩子的胳膊露在外头,纤瘦得皮包骨一般。 而清平镇好几次传来的关于溯儿跟别的孩子打架的消息,就是因为被人骂胖子,溯儿就要跟人打一架。 溯儿绝不可能瘦成这样。 段以珩见这戏码演不下去,便收回手臂,把孩子拎了回来。 他随手一甩,苗苗飞出去摔在角落里。 背和屁股,浑身都疼。 她紧紧咬住嘴唇,没敢哭,含着眼泪爬起来,小小的一个,乖巧的站到段以珩身边。 段以珩眼看着宴清风退了回去,冷冷扫她一眼。 “没用的贱种。” 苗苗低着头,一声不吭。 段以珩又一脚把她踹开去。 苗苗再次爬起来。 段以珩阴沉着脸,再次向那小小的人走过去。 眼看着他又抬起脚,苗苗带着哭腔喊道:“爹爹,爹爹不生气。” 段以珩的脸上霎时涌现极其复杂的神色。 苗苗战战栗栗地说:“爹爹,苗苗会乖的。” 孩子带着恐惧的声音稚嫩,轻微。 段以珩忽然想到,若他和宴如意的孩子还在,会不会跟这个孩子有几分相像。 他收回脚,在侍卫的簇拥离开城楼。 …… 经过如此一遭,宴清风反而觉得是好事。 段以珩随便拿了个孩子糊弄他,正说明溯儿绝对不在他手里。 傍晚时分,暗卫溜出城,来宴清风面前禀报消息,正印证了他的猜想。 “夫人和小主子同宣王在一块,他们躲在某个宅子里,还没被找到。” 派在卓明月母子身边这几个暗卫,身手都是一等一的,避开段以珩的耳目溜出来不在话下。 眼力见也是极好,称那对母子是“夫人和小主子”。 但暂时没落入段以珩的手中,并不能叫人安心。 毕竟清平镇就那么大,这一刻还没被找到,下一刻就很有可能被找到了。 得彻底把段以珩给打趴下了,把他的人都驱逐出清平镇才好。 “这一仗势必要打,但我们的人手远远不够。” 来时,宴清风只当是来应付父亲的,便没有带太多人。 路走了大半,才得到这边事变的消息。可从长安调人,一来一回耗费太多日子,势必是来不及的。 番薯提议道:“云将军的伐西大军离这应当是最近的,派人去联络?” 宴清风立刻着人备笔墨纸砚。 他要亲自写这封文书,以显此事的严重,未免云程怠慢。 第320章臆想 直到天黑,宴如意都没等来苗苗。 段以珩一如既往的在亥时左右过来,门口侍卫熟捻的递上鞭子。 “苗苗呢?” 宴如意不敢惹恼了他,哪怕心急如焚,语气也是轻轻缓缓的。 段以珩松了松衣襟,看向她。 这两年的搓磨,叫她是半分傲气都没了。 从前动不动对他大呼小叫的女子,如今就卑躬屈膝的跪在自己面前,询问女儿的消息。 “死了。” 段以珩捻起唇角,漫不经心的道,“朕把她从城楼上丢下去,死了,头都摔成一滩烂泥了。” 宴如意怔住。 她很轻很轻的问:“你吓唬我的,是不是?” 段以珩把鞭子随手一扔。 见她如此失魂落魄,比毒打她一顿更痛快,这鞭子今晚是用不上了。 “能让她活这么久,是朕仁慈。你真的以为,朕能容得下那个贱种?” 段以珩宽下外袍,看了她一眼。 她双目空洞的望着脚下,面上已无半点血色,苍白的好似件未曾上色的瓷器,再轻轻一碰,她就要彻底碎了。 总之不像是活物。 “背叛朕,你后悔过吗?” 宴如意眼珠子也没有转一下,就那么怔在原地。 段以珩扼住她下颔,逼令她抬起头来,正视他的眼睛。 “回答朕!”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越发惨白。 她的唇麻木的开合。 “我的……苗苗呢?” 段以珩眸色一沉。 他的指甲嵌进了她的肉中。 “朕给你个机会,忘了那个贱种,朕看在过往情分上,原谅你。” 宴如意月眉紧皱。 她不需要他的原谅,也不要忘记苗苗。 她只要苗苗。 “苗苗去哪儿了?” 段以珩不耐的甩开她的脸,“朕说了她死了,死了!你是听不懂人话?” 宴如意险些跌在地上,扶着桌子在站稳。 她余光扫见桌上的琉璃花樽,拿起来,往他头顶砸过去。 “那你就去死吧!” 她一直以来为了苗苗在容忍,在低声下气,若是苗苗没了,她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倒不如同他拼了。 可是以她的力量,要杀他简直是异想天开。 段以珩轻而易举的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一巴掌把她扇倒在地上。 “不识好歹的贱人。” 宴如意万念俱灰的爬起来,往屋子里那根最粗大的柱子撞过去。 苗苗,娘来陪你了。 段以珩伸手一抓,连她的衣角都没抓住。 巨大的一声响。 是额头撞到柱子上的声音。 …… 地下,宣王猛地立起,怔怔望着上头。 卓明月说:“过去的两年里,你但凡出点力,不至于救不了她。” “谈何容易,”宣王哑声道,“你以为我和清风没有想过救如意?若不是为了保她,拢西一战我们岂能给段以珩活路?” 卓明月沉默了。 那些内情,宴清风并没有说过。 周晩莹又在那掉眼泪,“那个苗苗,不会真的死了吧。” 卓明月猜测道:“应当没死。” “何以见得?” 卓明月道:“段以珩那么恨宴如意,要是非得杀了苗苗,会当着她面杀,这样才是报复宴如意最狠的方式。” 宣王冷笑。 “当着母亲的面杀子,你这样阴毒的人才想得出的法子,段以珩也许只是没你那么狠毒。” 卓明月懒得理他。 周晩莹却忍不住了。 “人不能这样睁眼说瞎话吧,明月哪里狠毒了,她会虐待那么小的孩子吗?你真的了解她是什么人吗?段以珩那鞭子都打得宴如意皮开肉绽了,宴如意是你亲侄女吧,你还说他不狠毒?” 周晩莹心想,当初人人都知道宣王宠这个侄女,宴如意也是在宣王府里长大的。 可若是换成宴青菱在挨打,宣王哪里还会顾得上密室里其他人,早不管不顾的冲出去拼命了吧。 宴如意爹娘死的早,便形同孤儿,无父无母的人当真是可怜。 宣王说:“你以为你很了解卓明月?” 周晩莹气急败坏。 她跟卓明月,那是共患难的关系,勉强算得上生死之交,她不允许任何人这样说卓明月。 “不管怎么说,你当着蛋蛋的面这样说他的母亲,你就不阴毒吗?” 宣王这辈子,除了妻女和卓明月,就没被其他女子这样下过面子,一时有些失语。 冯志义正严辞地提醒道: “周姑娘,注意你的身份,这是宣王殿下!” “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未必呢,”周晩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说,“等我出去了会放尊重的。” …… 那小小的身子趴到她身上,宴如意挣扎着醒过来。 “苗苗,苗苗。” 她摸摸孩子的脸,那白嫩的小脸冰凉,孩子挨了冻,小小的身躯在发抖。 宴如意下意识的紧紧搂住了孩子,用自己的身子去暖她。 苗苗轻声说:“娘亲,苗苗没有死,娘亲也不要死。” 宴如意亲那小小的脸蛋,亲了又亲。 撞柱之前,她真的以为苗苗没了。 眼下失而复得,她的心境难以比拟。 她察觉到段以珩就在边上,故意说道: “你已经离开过娘亲一次了,娘亲不能再失去你。” 苗苗怯怯地看了眼立在边上的段以珩,小手紧紧抓着娘亲的衣服,没有吭声。 宴如意喃喃道:“你上回来娘亲肚子里,娘亲没有护好你,再没有了苗苗,娘亲会死的……” 段以珩声音沉冷:“你清醒点,她不是那个孩子,一个男一个女,根本就不一样。” 那个胎儿死在腹中时,已六个月有余,是男是女太医看得分明。 宴如意道:“那回你不要她,她以为你不喜欢儿子,就变成女儿了。” 每每她提起旧事,他就更是恼羞成怒。 他指着苗苗骂道:“这个贱种不是朕的,你如此臆想,她配吗?” 宴如意紧紧抱着孩子。 “不怕,不怕,爹爹不是故意的,爹爹也疼你的。” 段以珩沉暗的面色下,压抑着澎湃的惊涛。 那股怒火在胸腔中乱窜,可她把话说到这份上,他竟然不知在说什么。 她哪里是真把这个孩子当作替身,她只是为了哄他对苗苗好一点,才故意这样说。 可她是宴如意,从前最不肯虚以逶迤的人,如今却也编起这样的谎话来。 向他示弱,向他祈求。 第321章狼子野心 段以珩终是没说出什么来。 直到苗苗的肚子叫了一声,宴如意看向他,眼神里带了点恳求的机会。 他破天荒地发了慈悲,让人去拿吃的来。 苗苗很高兴,却也不敢吃出声音来,就端着糕点盘子蹲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吃。 段以珩看着宴如意,道:“朕可以饶了那贱种,下人吃什么,她也能吃什么,但她不能呆在你身边了。” 只要这贱种在宴如意身边,他就会发怒,无休止地折磨她。 这种恨意,何尝不是折磨了他自己。 苗苗听到要离开娘亲,手里的糕点也不吃了,呆呆地望着娘亲。 宴如意斟酌了下。 她避开苗苗可怜的目光,对段以珩说:“我只有一个要求,把孩子托给孟大夫养,我两天至少要见到她一次,确定她还活着。” 孟大夫是个好人。 在段以珩严令谁也不许把苗苗当人看的境地,孟大夫还是偷偷给苗苗带吃的,在苗苗生病时,偷偷地照应。 苗苗呆在自己身边,永远只有恐惧,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离开她,若真的有个好归宿,一定强过留在自己身边。 段以珩点了下头。 “好。” 苗苗哇的一下哭出声,手里的糕点都放下了,哭着往宴如意怀里扑过去。 “娘!娘不要丢掉苗苗!” 那个男人在的时候她从来不敢哭的。 可她这回也不怕了,没什么比离开娘亲更可怕的。 还没扑到娘亲的怀里,她就被一只大手逮住,段以珩拎着她一条纤细的胳膊,冷冷的对她说:“想死吗?” 宴如意狠了狠心,别过脸去。 “你让孟大夫来带她走吧。” 苗苗一直哭,越哭越凶,在宴如意的印象中,这孩子从来没有那么大声的哭过。 她心如刀绞,却也只能闭上眼睛。 孟大夫很快过来,听了段以珩的吩咐,与宴如意目光相触之后,立刻抱过孩子就走。 宴如意深吸了口气。 是好事。 她在心中反反复复的跟自己讲,是好事。 慢慢的,也就不再痛到难以喘息。 段以珩阖上门,坐在床榻边。 他周身笼着的那层森冷的气息渐渐散去,身形颓垮下来。 再找不到卓明月和溯儿,到时候宴清风的援兵到了,那只困兽就变成他了。 这一回,没有退路。 “如意,你若不姓宴,我们不会走到今日的地步。” 宴如意躺在床上,闭着眼。 “你最初盯上的是青菱吧。” 但青菱眼里没有她,又或是康子意的追求太过热烈,让他无机可乘。 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她宴如意。 所以,她必然姓宴,她若不姓宴,根本不必受这样的哄骗和辜负。 段以珩嗤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宴如意深深呼吸道:“否则你为何要那样毁她?” 除了挑散宴康两家的联姻,更有没得到的不甘心在里头。 那份不甘,就无人得知了。 段以珩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错了,从来都是你。” “为什么?” “你无父无母,好骗。” 宣王父母很宠子女,而宴如意在宣王府中长大,见了不少温情的场景。 小时候,段以珩就看到过,宴青菱在跟大长公主撒娇的时候,宴如意在一边满眼羡慕。 稚嫩的脸精致又可怜。 “朕尽力了,”段以珩说,“若非宣王狼子野心,你是朕的妻,当为皇后,宴青菱也不必遭那些罪。” 他这番话看似说得真心实意。 宴如意也不反驳。 狼子野心,谁没有啊。他若没有狼子野心,哪能做太子,又做皇帝? 但事已至此,再纠此过往,是没必要的。 眼下她最不敢得罪他,免得他变了卦,又不让苗苗好过。 “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宴如意问。 这两年前,段以珩对她即恨又厌恶。 恨她的背叛,厌恶她的姓氏,不曾对她和颜悦色一回,只要她苟延残喘的活着,以便他发泄怒气。 而今日,他居然支开苗苗,又同她说那些话,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段以珩深邃的眼眸中墨色翻涌。 “如意,若朕走到了末路,你愿与朕一同赴死吗?” 宴如意的嘴角抽搐了下。 真不知该摆出什么神情来应对了。 晦气,太晦气了。 “李朝瑶才是你的皇后,你的妻,要殉也该是她吧?” 段以珩眸色愈沉。 “离宫时朕根本没想到她,只想到带你。” 当时宴如意死活不肯走,段以珩让人按住她,灌了昏睡的药,才带着上了路。 那简直是宴如意的一场噩梦。 如今在他看来却是,他看重她,才带上了她。 宴如意又说:“你爱的是卓明月,不如你找她吧。” 地底下。 卓明月眼底猛地一跳。 她记得自己没得罪宴如意吧?殉葬这么好的事都想到她了? 周晩莹,宣王和冯志,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她。 溯儿也看向卓明月,小声说:“娘亲是不是卓明月?” 尽管她在清平镇隐姓埋名,可溯儿这些天,常常听他们喊娘亲卓明月。 巫马陵爹爹这么喊,宣王也这么喊,就连周姨也唤“明月”。 溯儿自然就记住了。 卓明月捏捏他小鼻子。 “不关娘亲的事。” 段以珩没有解释他爱不爱卓明月的事,只是说:“朕若是找到她,必然要她不得好死。” 宴如意睁开眼看他一眼。 他说这话时神情狰狞,眸中充斥着恨意。 被一个女子如此欺骗戏耍,他是难以承受的。 “哎,”宴如意叹息道,“不过说句公道话,是你先选择她的,你把她费心思抢过来,也叫我堂兄吃了不少苦,原本他和卓明月早就成亲了,如今他也爱而不得……” “你堂兄,用得着你心疼吗?” 段以珩嘲弄道:“他就在城外,为了卓明月和那个孩子来的。” 宴如意愣了愣。 她总算明白段以珩为何到这里来。 可是听他的意思,他也并没有找到卓明月。 段以珩又道:“好歹宴清风有个孩子,能苦到哪里去。” 他口气里有几分难言的酸涩。 宴如意又是叹息,“孩子,你不是没有过,是你自己不要的。” 第322章他缺我这点真心吗? 他自己不要的。 当初他岂能料到,再无子嗣缘分了? 曾经最恨不得除之后快的那个孩子,哪怕成了一团血肉,太医端来呈给他看时,他也没有多少心痛,只是感到轻松。 甚至心中有报复的快感。 仿佛那样对待了宴如意,就打了宣王的脸。 如今再想起那团血肉,时隔那么久,他终于有了痛觉。 是一种叫作惋惜,后悔的痛觉。 段以珩麻木淡然的神色下,掩着诸多引而不发的情绪。 他喉间滚动,道:“三年前有一阵子,李朝瑶使尽浑身解数诱惑朕,想朕宠幸她,朕置之不理,你知道为何么?” 宴如意心想着,你该不会想说是为了我吧,那可太离谱了。 毕竟,他又不是没宠幸过李朝瑶,也不是没宠幸过其他妃嫔。 段以珩咬着牙后槽,缓缓说出口,“她与宣王苟合,怀了孽种,只要朕宠幸她一次,这孽种的来历就说不清了,朕故意不去理会,她便不得不喝下堕胎汤药。你说朕如何能不恨宣王,如何容得下你?” 宴如意惊得合不拢嘴。 所以她怀的,皇后怀的,卓明月怀的,通通不是他这个皇帝的种。 她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只是大伯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又为何做出这样的事来? 同样震惊的还有地底下的周晩莹。 她正啃着一块饼,吃惊的望着宣王,一脸吃到惊世大瓜的模样。 “原来真有不知廉耻的事啊!” 宣王脸色差得要命,剜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周晩莹看向卓明月,好奇心未泯,“所以大长公主是被活活气死的吧?” 卓明月似是而非说:“这……别人的内宅事,不打听啊,太脏耳朵了。” 宣王冷着脸道:“你又是什么好货色,从秦时辗转到清风,又勾引皇帝,你服侍过多少男人,就凭你,也配议论别人私德?” 周晩莹想怼,可她不知内情,只能面红耳赤的说一句:“你胡说八道!” 她从前并不知道卓明月是什么样的人。 可这一同融入市井的一年半里,她在卓明月身上感受到的,是细水长流,平凡又踏实的烟火气息。 不是某一件事,是许许多多的细节,叫她觉得这个女人很好。 卓明月把她们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每日会给她洗衣服,掐着她回来的时辰做饭菜,叫她能吃一口热的。 以至于周晩莹从奢入简,都没觉得不自在,甚至体会到了别样的温暖。 溯儿已经习惯了他们叽叽喳喳,就这境地还在娘亲怀里睡得很香。 卓明月看了眼怀里的孩子,对宣王道:“我的确主动招惹过宴清风,哪怕是权宜之计,也算我活该,后来我失去的,就属报应吧。” 她态度还算尚可。 宣王的燥怒被抚平些许。 他语气和善一些,故作大度道:“清风执意要你,他既然不计较那些,我做父亲的,也只能由他去。” 卓明月笑了笑。 “宴清风和段云锦大婚之后,是你帮着大长公主拦住宴清风的人,我才得以离开将军府,成了淑妃,不然我至今还得老老实实在宴清风身边,任欺任辱的。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宣王那双沧桑的眼里,压抑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是了,许多变故,也与他有关。 “你对清风,究竟有没有真心?” 这个问题周晩莹也问过卓明月,有没有对宴清风动过心?到底是恨多,还是爱过? 卓明月当时说:“不是爱也不是恨,是怕,这种深埋在骨子里的惧怕,叫我夜里梦见他,便是噩梦。” 他是对她有恩。 但她失去的,承受的,也生了溯儿,真的不够偿还吗? 她知道宴清风的心意,也知道如今他深陷其中,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可那么久了,她常常一闭上眼,便陷入混沌的噩梦之中,每每挣扎着醒来,才得以喘息。 感情,真心,从来不能勉强。 她不是胆小懦弱的人,可迈出那一步,她始终不敢。 卓明月对宣王说:“他缺我这点真心吗?” 宣王道:“他为了你,始终一个人,身边没有别的女人,不就图你那点真心?” 这话周晩莹就不爱听了。 “我不是女人吗?聘礼都下了呢!要不是我想着退婚,我都成你儿媳妇了!他怎么就始终一个人了?” 周晩莹没有跟人谈情说爱过,但她自认为也算在某个男的在一起过吧,只是她在考虑过后,选择及时止损罢了。 她都没否认这件事,怎么宣王嘴里,她就从来没存在过了? 卓明月噗哧笑出声。 宣王头疼不已的捏了捏眉心,“你捣什么乱?” 周晩莹理直气壮,“我就事论事!我们退婚之后,他还给了好大一笔补偿,只是我祖父没要!” 宣王没话可说了。 他要是说宴清风根本就没认真想成那个亲,反而显得他家拿婚事太做儿戏,又是不占理的。 至于补偿,国公府不缺那点钱,只是宴清风得做给外人看,他们是和善分开的,免得叫人以为国公府得罪了摄政王,从此满门日子不好过。 从前宴清风也不会为别人考虑那些,的确是在某些事后,行事做人相对妥善了不少。 青菱说,是因为卓明月。他有遗憾,有懊悔,至此才想好好做人,做她心中温润如玉的男子。 卓明月晓之以理道:“没我之前,他也没有娶妻生子,那会儿就是为了我吗?他只是没遇到心仪的,等到再有让他心动的人,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宣王摇摇头。 “难了。” …… 云程的大军已兵临城下,与宴清风会师。 城门即将被破之时,一个美艳窈窕的妙龄女子被带到段以珩面前。 粗看第一眼,段以珩以为她就是卓明月。 细看,才察觉到略微的不同。 那些海发的告示,终究找来了几位神似的女子,而眼前这位,便是其中最像的一个。 段以珩仔仔细细看过这张脸后,叫人拿朱砂来,在她眼尾点了一颗小小的红痣。 原本像了八九成,如此,几乎像了十成。 段以珩愉悦的扬起眉眼。 “上城楼!” 第323章救谁 刚出宅子,便听到侍卫匆匆忙忙的来报。 “皇上!城门破了!” 铁甲兵势如破竹,涌进城门。 本不该被破得这样快,可他的兵马明知面对的是宴清风,气势已少了大半,对方一占上风,他们这边就望风而逃。 段以珩只能后撤,一直撤回了那间卧房中。 宴如意听着外头震天动地的动静,心中忍不住去想苗苗在哪儿。此时此刻,她又怀疑自己做的决定是不是错了,是不是不该让苗苗离开她。 可是段以珩已经有了想法,她真的能反抗得了吗? 屋门被急躁推开。 段以珩去而复返,身边还带着个女子。 宴如意看清这位女子的面容,惊道:“卓明月?” 不对,不是卓明月。 哪怕长得很像,但又完全不一样。 这个女子很恐慌,满眼透着恐惧,看向她的眼神也很陌生。 宴如意记得,卓明月的眼神里始终是淡然的,天塌了也好像不会慌。 “她是谁?” 段以珩不耐道:“闭上你的嘴,别坏事。” 宴如意穷追不舍的问:“你找个赝品,是要做什么?” 段以珩懒得给她解释,为了稳妥,他叫人拿绳子来。 宴如意被五花大绑的绑起来,扔在床上,嘴里塞得严严实实。 女子更害怕了,瑟缩着身子,甚至跪下来不停求饶。 外头兵马交战的声音已经够喧哗,还得再这听她哭哭啼啼的吵闹,段以珩越发烦躁。 画虎画皮难画骨。 这幅样子叫宴清风看见了,也是一眼假。 段以珩思忖了下,命人把她绑在柱子上,头发弄得散乱,遮住一些脸庞,再塞了块白布在她嘴里。 如此一来,便看不出什么气韵。 做好这些事,他挑了把匕首,再选了颗烈性毒药。 宴清风来得很快。 他带人寻来时,段以珩手里的匕首抵在女子的脖子上。 宴清风见了女子的面容,立刻摆手让身后的士兵都停下来,不敢上前。 他遥遥望着那个女子。 那女子的头发披散,遮掩了半边脸,可仅仅半边,就足够让他辨认。 是他魂牵梦萦的那张脸没有错。 段以珩如愿以偿的看到了他眼中的震愕,焦急,勾起唇角。 “宴清风,你想看着她死在你面前吗?” 他身后那张床上,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宴如意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声音,她拼命摇头,企图传达些什么。 段以珩匕首的刀刃越发深入,刺破了女子的肌肤。 “我换她!” 宴清风扔了剑,目光死死看着那把随时能夺人性命的匕首,坚定的说:“我一人,换她和如意两个人。” 宴如意挣扎得更厉害了。 她一直摇头,在宴清风看来,她的意思是不让他送命。 段以珩道:“你太贪心了,你一条命,怎能换两个?卓明月和宴如意,你选一个。” 选,都是人命,他如何选? 段以珩的匕首越割越深。鲜红的血顺着脖颈涓涓淌下。 女子面容痛苦。 “我要她。” 宴清风指向他手中的女子。 段以珩未必会对如意下死手,他恨如意,却也有多年情分在。但他一定会杀了卓明月。 所以,他没必要犹豫什么,他只能选卓明月。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那瞬,宴如意不挣扎了,她躺在床上,神情一点点的黯下去,变得木然。 段以珩扔给宴清风一颗药。 “吃了它,我就放了卓明月。” 宴清风接了药,放在手中摩挲着,正欲放入口中,宴如意身下的床板发出了突兀的响声。 那床板被顶起,宴如意滚落到地上。 宣王从床板后走出来。 段以珩来不及去想他怎么会从床底下出来,更加用力的抵着女子脖颈。 “宴清风!你再不吃药,我就杀了她!” 宣王大吼道:“她不是卓明月!” 他三两步过去,紧握住宴清风的手腕,抢过那颗毒药扔远。 段以珩疾道:“宣王在骗你,他怕你丧命,这就是卓明月!” 眼下他的全部筹码,全部指望,就在手中这个女子身上。 哪怕已无法全身而退。 宴清风再看向那个女子。 很像,像到不疑有他。 略微的那些差别,他以为一年半的功夫,总会有些搓磨改变的。 可,万一她真的是呢?他承受得了这份万一吗? 只要她可能是,他就不会放弃。 从密室里出来比较麻烦,出口开在头顶,密室又比较高,连个绳索都没有。 周晚莹废了好大的劲,才把卓明月举过头顶。 卓明月爬出来,比较狼狈。 也是在这时,她听见宴清风跟个呆愣鹅似的,对段以珩说:“我换。” 段以珩见到卓明月也从底下出来,反应很快的松开女子,转而走向宴如意。 宣王所有的心思都在宴清风身上,宴清风目光紧紧的盯着卓明月,地上的宴如意竟不被人理会。 段以珩的手抓到宴如意的那一瞬,一个女子冲过来撞开了他,他猝不及防地摔出去。 卓明月也跟着要跌到他身上—— 她的手腕被用力一拽,拉了回来。 卓明月稳住了,对上宴清风的目光。 他握着她的手腕,呆滞须臾。 “你……” 卓明月顾不上他,慌忙转眸去看段以珩和宴如意的状况。 段以珩已被云程的剑抵住了脖子,再不能上前。 周晚莹也从床底下爬出来,她直奔宴如意,把人嘴里的布拿了出来,手忙脚乱地给她解绳子。 宴如意反反复复的说:“苗苗,帮我找苗苗,求求你!” “好!” 周晚莹答应下来,把宴如意的绳子全部解开以后,就去求宴清风了。 声泪俱下。 “摄政王,帮忙找找苗苗吧!是个不满两岁的女娃,跟溯儿差不多大,但估计很瘦小……” 那个孩子,可把她给心疼死了。 卓明月也看向宴清风:“那个孩子在孟大夫身边,只要找到孟大夫就好了。” 她开了口,宴清风立马答应,“好。” 宴如意有些愣神,她什么都还没说,这两个姑娘把话都说完了,以至于她呆立着,不知能说什么了。 宴清风叫了人来,让宴如意描述了孟大夫和苗苗的特征,再立马吩咐下去找人。 段以珩笑了。 “你们找不到的。那贱种和孟大夫被朕送出去了,只要朕死了,那贱种的命也到头了。” 第324章回去,好吗 他自然要做好诸多打算。 若是失败,那么唯一保命的法子,或许就在宴如意身上了。 这两年,宴如意一直在他身边受苦,宣王和宴清风终究对她有所愧疚。 若是宴如意非要求着留他一命,那么,他还是能够活下去的。 卓明月深深拧起眉。 “你卑鄙不卑鄙啊?” “你不卑鄙?”段以珩看着她,恨得咬牙切齿,“卓明月,朕最想不明白,朕哪里对不住你,你为何偏要犯贱,向着宴清风来对付朕!” 卓明月向他走了两步,她的手腕仍然被宴清风握着,宴清风不肯再任由她靠近段以珩。 她冷笑道:“你真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我一无所知吗?” “……” “南缘寺一事,你设计让宴清风误会我,用他的手来伤害我,把你妹妹段云锦嫁给将军府,以便她欺我虐我。” “……” “你是没有对我动手,可你是始作俑者啊。” “……” “你更不该,连我的小兰也想着利用,只是你没想到她听到我的死讯,竟然直接殉了我。” “……” “你连小兰是谁,都想不起来了吧?” 卓明月一字未提青菱,只因在场的人太多,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还发生过什么。 哪怕是晚莹,她也不会提起只言片语。 段以珩的确想不起来有过一个叫小兰的人。 在件件计划和部分意外中,一个丫鬟的命,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那又如何!是朕给了你名份!朕给了你荣华富贵!” 宴如意走到段以珩面前。 一个耳光重重甩在他脸上。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选了你。” 她想,但凡不是他,但凡当初她选了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个男子,都不至于连自己的骨肉,都一而再地护不住。 宴如意伸出手,宴清风心领神会地将一把匕首递到她手中。 “这个人,可以交给我来处置吗?”她问。 宴清风道:“嗯。” 宴如意抬起手,那匕首的刀尖,抵住段以珩的颧骨处。 这把匕首极其锋利,她还未用力,刀尖下就冒出血珠来。 段以珩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他竟没来由的,回想起多年之前,他决定夺太子之位。 她不问缘由,只是说,我永远在你身边,与你同生共死。 她做到了。 哪怕是被瑾王逼宫,生死存亡之际,她挡在他面前,以自身性命,以她身后的宴氏,为他向瑾王抗衡。 这世上没有人比曾经的宴如意更爱他,一腔孤勇壮士割腕,也不能舍弃的爱。 往后也不会有人,比宴如意更恨他,头破血流海枯石烂,亦不能消退的恨。 凄厉的孩子哭声传来,打断了她刀尖下划的动作。 众人看向那床板处。 冯志奋力将溯儿举过头顶,他个子还是太小,够不到头顶的出口。 宣王便亲自弯着身去捞,可溯儿一看到是宣王在高处伸长了手臂要捞他,就哇得哭出声来。 溯儿害怕这张脸。 卓明月就拉开宣王,自己去抱溯儿。 可她的身高就差一点,手臂再怎么努力的伸,还是碰不到溯儿的手,身子再往前,可要摔下去了。 “我来。” 宴清风这样说,卓明月就让开了道。 溯儿对好看的叔叔一向没有抵抗力,眼睛眨巴了一下,就递出小手,任由他把自己拉了上去。 一到上头,看清屋里的情形,刀光剑影还带血腥的,溯儿吓得扑进娘亲怀里,小手紧紧抓着娘亲的衣襟,偷偷打量那些拿着刀剑的人。 宴如意在听到孩子哭声那一刻,哪怕明知那不是苗苗的声音,可还在心里头盼着,那就是苗苗。 在孩子出来的那一刻,她眼里的期翼都破碎了。 是个陌生的孩子。 白白胖胖的,不像苗苗,那么瘦小。 她想把段以珩千刀万剐,逼他说出苗苗的下落,又怕吓到孩子,就收回了匕首。 宣王亦不想让溯儿害怕,摆手吩咐,“先把人押下去。” 外头的兵荒马乱已经平息,屋子里,也很快恢复平静。 段以珩和像极了卓明月的女子都被带了出去。宴如意跟着过去,她得用她的法子,从段以珩嘴里逼问出什么来。 卓明月把溯儿抱在怀里哄。 “不怕,没事了。” 溯儿的小眼睛滴溜溜地在那些人身上扫视了圈,似乎在找什么人,找了一遍又一遍。 “爹爹呢?” 他好不容易有了个爹爹,可不想没了。 宴清风就站在他身边,直勾勾的看着溯儿,唇瓣动了动,哑口无言。 他知道溯儿嘴里的“爹爹”不是他。 周晩莹顺着溯儿的这一声“爹爹”,才想到某个男人。 “哎呀,巫马陵还在家里呢,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卓明月说:“他应该没事。” 巫马陵能有什么事儿? 并非段以珩有多善良,是他原本的处境,就不容他去得罪外邦。 “我回去看看!”周晩莹跑了出去。 屋子里,就只剩下卓明月宴清风宣王和溯儿,还有床底下密室里还没出来的冯志。 溯儿环抱着娘亲的脖子,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宴清风。 “你是谁呀?” “我是……” 宴清风吞咽了下,却如鲠在喉,迟迟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他是叔叔,”卓明月温声说,“叫叔叔。” 溯儿奶声奶气的喊:“叔叔。” 宴清风生硬的“嗯”了声。 大概是察觉自己这样的回应太过冷淡。 于是他抬起手,摸了摸溯儿的脑袋,笑了一下。 “真乖。” 他是笑着的,耸拉的眼角却有说不出的苦涩,以至于笑得比哭还难看。 宣王看着不好受。 “卓明月,回宫的事,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宴清风嘲弄道:“回去,再去母留子吗?” “不会,”宣王叹息道,“不会再有那样的事,至于你想给她什么,她做什么,我都将视而不见。” 宴清风探究的目光打量他眼底。 父亲是认真的。 这一年半的僵持,他终究如愿的让父亲败下阵来。 只要父亲这边解决了,那…… 宴清风欢喜的看向卓明月。 “回去……好吗?” 他语气小心翼翼的,不敢有半点强硬的意味。到底是留下还是回去,总归由她。 第325章我来洗 没等她做出回答,宴清风又道:“勤政殿中的那张案牍,一直给你留着。” 习惯了两个人一起批奏折的日子,后来独自处置那堆折子,他总不禁出神。 回想起她批的第一本奏折。 说来好笑,认识那么久,却是头一次见识她的笔迹。 他问她:你装瞎那么多年,没机会碰文房墨宝吧,什么时候练得一手好字? 她说,阿娘在的时候。 宴清风便不敢多问了。 她很安静,不是那种聒噪的女子。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喜欢一个活泼灵动的姑娘,可他最后却喜欢了这样一个,与他的性子完全不同的姑娘。 明明她在身边的时候话很少,甚至吝啬对他笑,可只要她在,他就不会觉得没趣,从来不会。 宴清风心想着,只要她肯回去,哪怕从此相敬如宾,又或者形同陌路,也无妨。总好过相距千里,只能从手下口中,得知他们母子的消息。 卓明月垂眸道:“算了吧。” “卓明月,你要让溯儿在这穷乡僻壤受苦吗?”宣王语气不善,“你可以留下,溯儿得跟我们回去。” 宴清风偏了下头。 “算了吧。” “清风……” “我说算了吧,”宴清风目光看着卓明月,话是对父亲说的,嗓音涩哑,“不是每个错都能弥补,回不去了。” 无论是他的,还是父亲的。 错就是错了,覆水难收。 他送卓明月回到她住了一年多的宅院。 宴清风环视四周。 院子是那种很平常的院子,里头的陈设很简单,东西也朴素。 “周晩莹不是有不少钱,你们不买点好的?” 他时常借周府的名义送钱,就是怕他们母子拮据了,可她还是用这些粗制滥造的东西。 卓明月把溯儿放下来,让他自己去玩。 “什么是好的?”卓明月说,“名贵的好看的,不一定好用,我们只要日子能过,就好了。” 她顺手给他倒了杯茶,把他当客人相待。 “你得尽快回长安吧?” 一来一回,耗费了太多时日,朝中的事耽搁不了那么久。 “不急,有沈令仪在朝中看着,”宴清风接过这只毫无雅观可眼的白底青花的瓷碗,低哑道,“我想陪溯儿几日,再走。” 自从沈令仪和青菱的婚期定下来,宴清风就步步重用晋升沈令仪,如今沈令仪的官位只在丞相之下,甚至常能越过丞相去办许多事。 卓明月不禁想到,那个说次日一大早就走的巫马陵,结果过了十几日还不走。 屋子里,巫马陵正在生闷气。 周晩莹指了指他换下来那堆衣服,堆得小山一样,“你不会是等着明月给你洗吧?” 巫马陵傲娇得别了下脸。 “她给我洗过的。” 卓明月对他还算百依百顺,主要是当初确实欠了人情,又帮她带了许多天孩子,只是帮忙洗个衣服,她顺手的事就没推辞。 周晩莹说:“她都给你洗过衣服了,你还生什么气啊,你以为她给别的男人洗过衣服?” 巫马陵一听来了兴趣。 “没有给别人洗过吗?宴清风也没有?” “当然没有!” 周晩莹也是猜的。 宴清风府里又不是没有下人,哪用得着明月去洗衣物。 这么一说,巫马陵就被哄好了。 他听到院子里有溯儿的声音,便知卓明月回来了,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拎着那堆衣物出了屋门。 他无视了宴清风,径直把这堆衣服递给卓明月。 “帮我洗。” 卓明月愣了一下,还是接过手,放在一边水盆里。 宴清风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的手是从来洗衣服的吗?” “不然你洗?”巫马陵吊儿郎当的说。 溯儿在角落里玩蚁虫,听到巫马陵的声音,立马扔了手里的小伙子,开开心心的往他怀里扑。 “爹爹!” 巫马陵顺势把他抱起来,拖着他腋下转了一圈。 “哎哟爹爹看看,瘦了啊,是不是哪个坏叔叔对你不好啊?” 坏叔叔? 溯儿想了想那个经常对娘亲冷言冷语的男人,应该是坏爷爷还是坏叔叔?娘亲也没教他该叫什么,但是听周姨喊宣王。 “是那个宣王,对娘亲很坏,吓到蛋蛋了。” 宴清风亲眼看着溯儿喊爹爹,心中五味杂陈,又听溯儿说父亲对卓明月很坏,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问溯儿:“那个宣王,怎么对你娘亲坏了?” 溯儿搂着巫马陵的脖子,稚嫩的声音控诉道:“他总骂娘亲!骂得好难听!” 很多话他听不懂,但是语气和表情他看得明白。 他看出来宣王不喜欢他娘亲。 不喜欢娘亲的人,他就会害怕,就会讨厌。 巫马陵循循善诱说:“蛋蛋,咱们男子汉是要保护娘亲的,坏人骂你娘亲,你就要用你的小拳头打他,知不知道?咱们要是娘亲都护不了,那就不是男子汉了。” “嗯!” 溯儿小小的脑袋,用力的点头。 他在巫马陵怀里呆了会儿,就要下来继续玩蚁虫,还拉着巫马陵一起玩。 卓明月看了眼他俩,眉眼染上点笑意,转身去拿水盆里的衣服。 宴清风却握住了她的手腕。 卓明月问:“怎么了?” 宴清风见不得她给别的男人洗衣服,可他又没立场阻止。 他别扭了会儿,道:“我来洗。” 卓明月难以置信的睁大眼,“你说什么?” “我会的,你知道的。” 宴清风说罢,去井旁打了水,倒到水盆里。再拿了个矮凳,有模有样的在水盆旁坐下来。 他是会洗衣服的。 当初的江边村庄里,他给卓明月洗过几天的衣服,还洗过月事裤。 区区几条男人衣袍而已,不在话下。 饶是见过了不少场面,可见到宴清风给巫马陵洗衣服,卓明月还是免不了惊愕又尴尬。 她杵了会儿,又觉得自己不该再看下去。 “我……去屋里收拾,你慢慢洗。” 她转身进了屋子里。 墙边陪孩子玩的巫马陵站起身,走到水盆边看了眼。 这哪是洗衣服,简直是杀衣服,宴清风的手所到之处,就没哪里不破碎的。 宴清风把每条衣袍都给扯破了,再从怀里拿出张银票,冷着一张俊脸扔给巫马陵。 “拿去多买几件好的。” 巫马陵被他气笑,“我差你这点钱?” 宴清风怼道:“那是差这几件衣服?脏了不知道扔,让我的女人给你洗臭衣服,好一张比井口还大的脸。” 巫马陵踢翻水桶,笑得恶劣。 “是不是搞错了?那是你的女人吗?” 第326章这么大的人,幼稚 宴清风叉开腿坐在矮凳上,从水盆里抽出手,甩了甩,饶有意味道: “我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说呢?” 巫马陵道:“是吗,你喊一声儿子,他答应吗?” 宴清风眉眼沉沉。 “你这是有啥隐疾生不了,只能抢别人的孩子?要是这样,我也勉为其难可怜可怜你。” 巫马陵笑了起来。 “瞎猜什么啊,我能不能生,你以后不就知道了?我跟她,总要生孩子的不是?” …… 密室里那些日子就没能好好睡一会儿。 周晚莹躺到床上就不想起,想昏天暗地地睡过去。 卓明月打扫屋子的动作很轻,免得吵到她。 这几日不回来,屋子都攒了层灰。 突然溯儿大声哭了起来,哭声从院子里传来。 卓明月赶紧跑出去看,周晚莹不睡了,也跟着出去。 溯儿站在那,一根手指直直指着宴清风,哭得撕心裂肺的。 卓明月把他抱起来。 “怎么了?” 溯儿哭到说话喘不过气。 “他,打,打爹爹!” 溯儿虽然也跟小孩子打架,可小孩子之间的打架跟大人之间不一样,大人这拳头砸到鼻梁上,那是会飙血的。 卓明月看向不知所措的两个男人,柳眉紧蹙。 “干什么?” 多大仇多大怨,当着孩子的面就打起来,可不得把孩子吓出个好歹? 宴清风道:“巫马陵也动手了。” 巫马陵一脸无辜委屈。 “他突然逮着我揍,我能不还手吗?你问蛋蛋,是不是我吃亏,我哪里打得过他?” 在女人面前,就没必要逞强,适当地示弱,反而会让女人站在自己这边。 宴清风冷着脸道:“你说要跟卓明月生孩子,让溯儿失宠,我才打你的。” 溯儿一听这话,就不哭了,他的世界里还没有撒谎一说,他就不认为这个叔叔在撒谎。 他稚嫩的小脸皱起眉头,打量地看着巫马陵。 这下子,轮到巫马陵气急败坏了。 “你挑拨离间!” “我说了让蛋蛋失宠这话,我被天打雷劈好吗?” 他忍不下这口被诬陷的恶气,抡起袖子还要继续干。 “等等,”卓明月道,“你们出门右拐那条巷子里没人,去那边打,记得把门关上。” 她懒得劝架,只是不要在她家里打,别吓到溯儿就行。 周晚莹兴致勃勃地往外走。 “你们来,我带路。” 夏朝摄政王和扶风国太子打架,这多有意思,可惜她出来的慢了啥也没看到。 这他们要是继续打,周晚莹只希望赏个脸让她观赏观赏。 巫马陵和宴清风没有跟过去。 他们俩杵在那儿,用眼神互杀了千百回,然后宴清风在石桌旁各自坐下来。 巫马陵勾了下溯儿的小鼻子。 “蛋蛋,爹爹得教你一个道理,撒谎是不对的,撒谎的男人会没老婆没孩子的,这个叔叔就是下场。” 宴清风不甘示弱,“只有亲爹才会真心待孩子好,所谓后爹跟后娘一样,都是装出来的。” 巫马陵继续道:“有些当祖父的,在孙子几个月大的时候就瞎折腾,当爹的也护不住,逊透了,乱葬岗捡个爹也不至于那么差吧?” 宴清风冷哼,“所以你就是乱葬岗来的鬼东西?自卖自夸?” 溯儿不想听他们吵,转过身去,抱紧了娘亲的小脖子。 孩子埋汰道:“这么大的人,还吵架,打架,幼稚!” 卓明月嗯了声。 “我们到屋子里去?” 母子两进了屋,关上了门。 周晚莹拿了盘瓜子来放在院中石桌上,兴趣十足的慢慢磕。 “继续啊,怎么不说话了?你们还没吵完呢!” 宴清风转而看向她,“周晚莹,你为了溯儿好就得劝劝卓明月,后爹到底不靠谱,还没过门就想着叫蛋蛋失宠。” 周晚莹赶紧道:“别跟我说话,咱俩那关系是能帮你说话的关系吗?等下叫明月误会我们旧情复燃,那就不好了。” 她想看的是两男人吵架,最好是打架,她可不会帮任何一个说话。 宴清风脸色一片青。 “谁跟你有旧情?” 周晚莹瞪直了眼。 “全长安都知道!你败坏了我名声,眼下不认账了?” 她怒道:“巫马陵,你来评评理,我跟他差点谈婚论嫁了,他现在说跟我没旧情!” 巫马陵叉起腰,笑道:“风流债很多啊,摄政王?装什么痴情种?” 宴清风没好气道:“你不是把段云锦求娶回去了,怎么,不够你消受的?我们夏朝的公主,你也不该冷落吧。” “那要不,把段云锦还给你?”巫马陵阴阳怪气道,“那不是你唯一娶过的妻子吗?” 至于那个段云锦,到底是夏朝公主,巫马陵给了个侧妃的身份。 刚开始在扶风国寻死觅活的,隔三岔五就闹死出。 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又开始了温柔献媚的路子。 在她第七八次拦住他去路,要服侍他就寝的时候,巫马陵说:“我对嫁过宴清风的人没兴趣。” 托词罢了。 他其实也不介意人妇,甚至不介意生过孩子,但对这个段云锦实在没什么兴趣。 大概是她寻死觅活那么多次,结果伤都不见一点,太没意思了。 段云锦红着脸说:“我没跟宴清风同房过。” 巫马陵压根不信她鬼话,男人只有不行才会不碰娶的新娘子,可是宴清风又有孩子,可见不是不行。 “那是雏子了?带下去验……” “不是!”段云锦的脸红透了,扭捏了半晌才说出口,“先前为了躲避和亲,我用手指给自己破了身。” 这么离谱,巫马陵自认他要是信了,那就是蠢货了,比被卓明月白白利用还活该蠢。 还是那句话,他能接受生过娃的,但不能接受满口谎言的。 “哦?那你躲避成功了吗?” 段云锦又改口道:“若是与旁人和亲,我自然是不愿的,可是太子你逸群之才,又玉树临风,我自然是心甘情愿的。” 原来她的改变,全因终于见了巫马陵一眼,方知他不仅不丑,还是俊美的那一挂。 这才踏踏实实的接受了和亲的事实,并且还想凭自身努力,改善下地位。 巫马陵对她说:“你踏实一点,我后院自有你一席之地,旁的,你就不必多想。” 第327章还挺年轻,怎么就活腻了? 段云锦还问他:“你既然不喜欢我,又为什么指名要我和亲!” 巫马陵笑了笑,并未答这话。 能为什么呢? 他答应某个女子的事,桩桩件件都做到了。 可某个女子,对他这样许诺那样承诺,事后倒是跑得快,跑得没影,跟个吃干抹净就溜的渣女似的,连个信都不给他留。 那他偏偏要固执到底了。 …… 卓明月原本只用做她和晚莹还有溯儿三个人的菜,两素一荤一汤便可饱足。 可现在,巫马陵和宴清风都赖着不走。 她买菜时候还纠结了下。 宴清风最喜欢吃鱼,不爱吃甜的,巫马陵完全不吃鱼,最爱吃糖醋里脊…… 但她懒得去迎合每个人的喜好,还是买个咸菜做面吃吧。 卓明月在菜摊上稍作迟疑,卖菜的王婶看着她脸,问:“前些天那个把整个城都围起来的大官,找的是姑娘你吧?” 段以珩为了找到她,把画像挨家挨户的发过去。 许多人都认出来了,那是街边转角处卖酒的姑娘的其中一个,可人到底在哪儿,谁也说不出来。 卓明月云淡风轻的笑笑,“长得像,却不是我,官府误以为是我呢,闹了好大的乌龙。” 百姓们只知道城里出了事,家家户户战战兢兢那么些天,可到底是什么事,人议论纷纷,谁也说不出个准信来。 后来分明是交战了,可百姓们都被勒令闭守家中,也没伤到什么。 听见她这样说,王婶道:“哎哟,那真是冤枉,姑娘您没受苦吧?” “没呢。” 卓明月选了把咸菜买了面,心想着,看来清平镇是不宜久留了,不然光应付这些询问,就够她不清净的了。 她付了几文钱,转身要走,听见不远处女子的哭喊声。 许多人都围过去看热闹,!却被斥开了去。 “看什么看!滚蛋!” 那女子哭着求饶,却仍被那男子硬拖拽着走。 卓明月往那走了两步。 王婶叫住她,“姑娘,千万别管闲事,那是县太爷的公子!” 卓明月不禁想到,那个死在她院子里尸骨无存的刀疤脸,他说县太爷是他大舅。 于是无法无天。 这位县太爷的公子许展,她先前也有所耳闻,最是好色,常常出来强占一些良家妇女。 但是这一年半,许展被他爹逼去长安赶考去了,如今失利而归,又开始为非作歹了。 那个女子哭得越发凄厉:“许公子!放过我吧!我有相公的!” 许展身旁的小厮嗓门很大。 “都破鞋了装什么贞,洁烈妇,能服侍公子是你的福分,也不是不让你回了!” 许展往往是临时起兴,往往抢回去玩两回,就失了兴致,到时候会让人离开。 可良家民妇当街被强行带走,哪怕到时候被放回来,必然被指指点点,有数不清的闲话,看不完的脸色。 清白于女子来说那样重要,经历如此一遭,如何还能活下去? “许公子,”卓明月走过去,多管闲事道,“你这番行径,也算是败坏县令名声,你就不怕妨碍了你爹的前程吗?” 竟然有人敢呛他。 许展转眸一看,目光定住,眸色缓缓变得意味深长又黏着。 那张脸,是粗制布衣都藏不住的人间绝色。 手中的女子徒然变得没味。 他松了手,任由那女子落荒逃去,笑着看卓明月,“姑娘说得对,不如去府上喝一杯,教教本公子如何维护家父名声?” 卓明月淡淡道:“我会告诉你爹,宰了儿子保官位,大义灭亲是他唯一能走的路子。” 许展压根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反而笑了起来。 “好啊,回府细聊?” “就不必了吧,”卓明月道,“你家父自会知道怎么的。” 许展挑了下眉,步步向她走近。 “我买了张八宝鎏金紫檀长榻,姑娘要不要试一试?” 卓明月的身后,有男子的声音响起。 “我新得了把烈火风月剑,还没宰过人,你要不要试一试?” 宴清风走到卓明月的身侧,饶有意味地看着许展,“还挺年轻,怎么就活腻了?” 烈火风月剑是开国皇帝打下天下时的随身剑,刀刃锋利如镜。 好用的剑很多,可这把剑的名字宴清风喜欢,就让人弄了来。 到手之后,他还没用这把剑宰过人。 众人的目光齐聚于宴清风一身。 许展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遍。 面如雕刻,眉眼淡漠。 一袭苍青色锦袍,衣襟处金线绣的云纹在日光下泛着奢贵的光,浮光锦腰封下,蟒纹佩玉静悬。 他浑身上下散发着疏离而矜贵的气息,与这普普通通的乡镇格格不入。 许展抬起下巴。 “哪来的小白脸,同本公子抢玩意儿?” 宴清风眯起眼。 “嗯?” 许展当他没听清,又说一遍。 “哪来的小白……” 这回还没说完,一条修长的腿带疾风而来,许展的胸口处猛地吃痛,人往后飞了出去,仰天摔在地上。 他猛地吐出一口血,还欲起身,一只青玉长靴死死踩在他胸口。 宴清风道:“滚回去告知你爹,我给他一日功夫大义灭亲,过时不候。” 卓明月环视四周,围观百姓不远不近的偷瞧着动静,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县令那是一个县城的天,县令的公子被打,这是什么来历的人,有多不知天高地厚啊? 许展的小厮扯着嗓子道:“大胆,这是许县令的公子!你找死吗?” 番薯不知何时跟了上来,一声怒斥。 “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摄政王殿下!” 那小厮被番薯用剑抵着,近不了宴清风的身。 眼看着自家公子被人踩在脚底下爬不起,他生怕自己护住不利,回头要被怪罪,只能用嗓门表现忠心。 “他要是摄政王,我就是摄政王他爹!” 显然,哪怕面前的人有身份,也绝不可能是摄政王,天高皇帝远的,摄政王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出现在这,这不就瞎吹牛么? 谁还不能吹牛了? 卓明月还得赶回去烧火做饭,转过身,刚好看到“摄政王的爹”。 宣王正站在某个卖拨浪鼓的摊位前,手里拿着个木制的拨浪鼓,面色沉沉的盯着那个自称“摄政王的爹”的小厮。 第328章谁爱吃面 他身边几个摊贩在低声说笑。 “宣王都死了两年多了,死的时候四十都不到。” “可不是嘛,两个吹牛的,一个比一个敢说……” 是了,宴清风也被认为是吹牛的。 宣王沉声道:“他说的是实话。” 摊贩一头雾水,“谁,什么实话?” 宣王道:“他就是摄政王。” 摊贩笑出声,“那我也是摄政王他爹,哈哈哈哈哈哈……” 冯志的手握上了剑柄,随时拔剑的姿势,大声骂道:“鼠目寸光!竟敢这样冒犯宣王!” 摊贩的笑收敛了点,毕竟面前的这人正准备给他买拨浪鼓呢。 “没有那意思,都说笑的,干嘛认真啊。” 都这样说了,冯志也不便上纲上线,丢了锭银子给他。 “拨浪鼓我家主子买了。” 摊贩瞧这眼前人,同他说话的这位也仪表不凡,看起来有点身份的,怎么还能是另一位的随从,管另一位叫主子? 再看丢过来的这锭银子,摊贩双眼一亮,却不敢收下,“哟,这不用那么多,五文钱就够。” 冯志就把银子拿了回来。 “既然不值钱,那就不要收钱了。” 在长安城中他们出去逛,许多掌柜的都主动说不要钱,冯志也就习惯了。 摊贩这就不肯干了。 “你们穿得人模狗样的,难不成想白嫖吗!” 冯志嚷嚷道:“我家主子拿你的东西,是你的福气!” 居然有人买东西不给钱,几个好事的围了上去,很快围得水泄不通。 卓明月的视线被挡住,她也就不再继续看戏。 另一边。 番薯指着那个自称摄政王爹的小厮,骂咧咧的说:“穷乡僻壤出刁民,这话还真没说错!” 他跟在宴清风身边以来,就没受过这种气,居然在他主子面前自称老子。 长安城的那些高门纨绔世家子弟,到底是保守了,比不上县令之子的狂妄嚣张。 宴清风踩得很重,任凭许展怎么捶打怎么掰他的脚,仍然纹丝不动。 眼看着许展渐渐脱力,难以呼吸,他松开脚,示意番薯走人。 番薯气冲冲道:“就这么放过他了?” “人么,总要给个机会,”宴清风理了下袖口,漫不经心道,“不是说了给县令一日机会大义灭亲。” 明日这玩意儿要没死,就有理由连他爹一块儿端了。 许展爬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不行。 “你们等着,有本事别离开清平镇,我爹来了你们就死定了!” 番薯回头瞪他一眼,许展立刻闭上了嘴,跑得飞快。 卓明月刚到巷子口,有脚步声追上来。 她回眸。 宣王手臂有些僵硬的递出拨浪鼓。 “这个,给溯儿的。” 他想买点什么给孩子,可这地方,实在也没什么可买。逛了圈啥也看不上,只能买个小玩意儿,让孩子随便玩玩。 卓明月没有伸手去接,也没理会。 她在院子外,听到孩子的笑声。 溯儿把泥巴抹到了巫马陵脸上,巫马陵佯装生气,狮吼着要抓住他,溯儿一边跑一边笑地扑进了周晚莹怀里。 他们玩得开心,卓明月就去柴房里做面吃。 捞面的时候,她听见外头宴清风和巫马陵争执的声音。 这回,番薯也加入了战场。 番薯理直气壮地道:“卓姑娘做面,是因为我们主子爱吃!你不信去咱们摄政王府打听打听!我们主子是不是隔三岔五就吃面!” 宴清风摆出了一脸确实如此的姿态。 “我暗恋宴清风啊,还打听他喜好,”巫马陵呵呵一笑,“喜欢吃面的人多的去了,宴清风不在她也经常做面,也是为了他咯?” 番薯嘴硬道:“那是因为爱屋及乌,卓姑娘想念我家主子,才经常做面!” 卓明月头痛不已地扶了下额。 这不是明眼说瞎话吗,宴清风在冒充周无痕之前,什么时候吃过面? 她在将军府呆了半年,也不见一顿面啊。 宴清风哪里是喜欢吃面,只是想在巫马陵面前争个上风。 她一手一碗,把面端出去。 溯儿认真听了半天,见娘亲终于出来,歪着脑袋问她:“娘亲做面是为了这个叔叔,还是爹爹啊?” 卓明月摸摸他脑袋。 其实完全是因为她自己喜欢吃,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蛋蛋不记得了吗,周姨爱吃面呀。” 周晩莹本在一边津津有味的看热闹。 这突然被点名,她乐了,架起腿说起风凉话。 “男人多的地方真有意思,我们女人从来不争风吃醋,感情什么的,该有自然有,半点不能强求。” 她顺其自然的接过了第一碗面,“有人疼真好啊!” 番薯替主子来气。 “周姑娘,你是爱而不得心里有怨恨,所以跟我们主子抢人吗?” “啥玩意儿?”周晩莹吸溜吃了口面,抬头问,“我对谁爱而不得?” 她又跟谁抢谁了? 宴清风对番薯语气不善,“你少说几句。” 他不打算跟周晩莹过不去,显然如今周晩莹在卓明月心里很有份量,溯儿也很依赖周姨,他犯蠢才会跟周晩莹过不去。 周晩莹却要问个明白。 “番薯,我对你爱而不得咯?” 她爱过吗?压根没有。所以周晩莹也不明白,她哪里来的爱而不得? 番薯愣了一下,“不是,我……” “你喜欢我咯?” “不,没有……” 周晩莹把筷子怒拍在桌上。 “那你怼我干嘛!不知道的以为我欠了你情债!让你心生怨恨了!” 番薯被吼得一愣一愣的。 溯儿小背笔直的端坐着,一动不敢动的看着周姨,周姨凶的时候是真凶,他在这时最不敢造次。 卓明月又端了两碗面出来,“人多了连个帮忙端的也没有。各位爷,被伺候的还满意吗?” 巫马陵位置好,比宴清风蹦起来的快,三两步就冲进了柴房里,端起最后的两碗面。 宴清风慢一步,只能干瞪眼。 一共六碗面,她连番薯那份也算进去了。 番薯受宠若惊,压根不敢承受。 “我哪敢吃太后娘娘亲手做的面,我哪里配……” 周晩莹越想越开心。 她刚跟卓明月住一块儿的时候,一想到给她洗衣服做饭的是太后,那感觉简直飞去云端,这辈子最得瑟的事莫过于此。 后来习惯了,但细想还是欣喜。 第329章晚莹,你回长安吧 卓明月说:“没什么的,如果是土豆,大概就坐下来了。” 宴清风吃面的动作一顿。 他抬起头,“土豆的靖水楼生意越来越好,回去看看吗?” 他不便在外久留,若是她肯去长安,哪怕只是去几日,也好。 “靖水楼?”周晩莹张口就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卓明月正给溯儿喂面,闻言微微一愣。 宴清风的眉头缓缓皱得死紧。 番薯深吸了口气,“豆哥没读过什么书,就会舞刀弄枪的,这个酒楼名字肯定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宴清风没有去深究其中。 “坐下来吃吧。” 土豆的心思,他又岂能看不穿。 或许最初只是出于对弱女子的怜惜,但从跳江之后,土豆的心都偏了。 从前是一腔忠心,后来土豆心里依然有他这个主子,可只要是卓明月的事,他就义无反顾,一而再地违抗他这个主子,哪怕要付出许多代价。 小小的石桌坐了五个大人一个孩子,挺挤的。 巫马陵不断往宴清风挪,手肘越靠越过。 宴清风原不想总当着卓明月的面同人吵架,可巫马陵越来越过分,宴清风身子都被他挤歪了。 “你皮痒是吗?坐着好好吃能饿死吗?” 巫马陵一脸无辜,“你嫌挤,那我让让。” 说完,他就肆无忌惮的往一边靠过去,但他另一边是卓明月。 这一靠,他几乎贴住了卓明月,抬手之间,他的胳膊就能有意无意的摩挲到她的手臂。 宴清风的脸色更黑了。 “换个位置。” 巫马陵不仅不会顺从他,还要怼他,“你事真多,这不行那不行的,好好吃面能饿死吗?” 宴清风三两下就把碗里的面给吃完了,起身,不容置喙道: “有空位了,过来。” 巫马陵只当什么都没听见,慢条斯理的一根根吸溜他碗里的面。 宴清风的目光要在他脸上剜出洞来。 正想问这巫马陵是不是寻死—— 外头凌乱嘈杂的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 所有人都往院门口看去。 许展出现在门口,他望了眼院中的情形,都坐着吃面呢,唯独宴清风是站着的。 他目光在宴清风身上定住,随即露出大仇得报的痛快笑意。 “爹,人在这!” “就是他!” 一群官兵蜂拥而入。 约莫四五十岁带着官帽的男子,走到许展身旁,顺着他所指看向宴清风。 “今日是你当街打了我儿?” 宴清风掀了掀眼帘。 这口气,那就是当地的县令无疑了。 大腹便便,留着长须,分明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却摆出了目空一切的脸色。 巫马陵看热闹道:“宴清风你有病吧,逛个街都要欺负人?” 番薯上前一步,挡在主子面前。 “你的好儿子当街强抢民女,甚至妄图轻薄我家夫人,打他是轻的,我们还得要他的命!” 听这缘由,巫马陵神色一凝,重新表态,“刚才的话我收回。” 这畜生行径,搁谁能忍啊。 县令面含怒气,“被我儿染指,那是你夫人的福气!竟敢如此不知好歹!” 周晚莹气得不行,当即上前理论。 “你儿子是唐僧吗,染指了能长生不老?不然就凭你儿子那干瘪的样子,看一眼都晦气,谁会当成福气啊!” 宴清风却有片刻的恍惚。 相似的话,他对卓明月说过。 如今从别人的嘴里听到,竟然是这样的刺耳不堪。 那时候他对卓明月,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态,叫他说出了那么无耻的话? 是未曾把她放在眼里的轻视,是不可一世的自以为是。 她是这样被他对待过来的,从何生情? 许展对着周晚莹骂道:“小贱人,你瞎叫唤什么?” 周晚莹越生气嘴就越快。 “有你贱吗?当街发情是你爹教的吗?那不狗才做的事吗?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畜生?” 许展横行霸道惯了,从来没被女人这样骂过,气急败坏道:“小贱人,你给我等着!” 巫马陵吃完了最后一根面,倒了面汤。信手一掷,白花花的碗飞出去。 砰的一声脆响,许展的额头开了花。 他摸了摸淌到脸颊处的粘稠的湿润,发起抖,“爹!爹!血!” 巫马陵不紧不慢地起身。 “竟敢骂你姥姥,脑子多少不太好使,就给你开个瓢,不必谢你姥爷我。” 许展抱住自己头,惊惧道:“爹!我要死了!” 县令查看了儿子的伤势,流血多,却没别的大碍,便放下心。 “没事,展儿不会死,爹爹这就给你出气!” 他怒不可遏的摆手。 “把这些刁民都给我乱棍打死!女的活捉!” 官兵请示道:“那个小孩……” “一并打死!” “是!” 官兵一拥而上。 番薯和宴清风都拔出了剑。 巫马陵袖中抖出把匕首,又收回去,他随手逮了个兵,抢过人手里的刀。 又是一顿混乱的厮杀。 卓明月抱着溯儿后退到柴房中,周晚莹拿起菜刀欲往外冲。 “你就别去了!” 卓明月赶紧拦住她。 避暑山庄时候,她见过宴清风单枪匹马与几十个杀手厮杀,还能险胜。 何况这一回,还有番薯和巫马陵,实力也不容小觑。 只是二十来个普通官兵,远非他们三个人的对手。 所以她们只要不去添乱就行了。 外头打斗声激烈,周晚莹在柴房里转来转去,始终不能安定。 溯儿一双小眼睛就直勾勾地看着周姨转来转去。 卓明月深思熟虑了会儿,对她道:“晚莹,你回长安吧?” 周晚莹愣住。 “什么?” “你跟我们呆在一起,或许会有没完没了的麻烦,”卓明月真心实意的说,“我不愿意哪一天拖累了你。” 段以珩找她这件事,卓明月回想起来有许多后怕。 如果那晚她没有提前逃走藏好,她和溯儿就被找到了。 周晚莹会被放过吗? 哪怕段以珩无意针对周晚莹,但以周晚莹的性子,又岂能弃她于不顾? 只怕这个傻姑娘,哪怕只是徒劳,也要拼出命去。 这样的后果,卓明月不敢去想。 “说什么呢,”周晚莹终于不再走来走去,她在卓明月身边坐下来,“我被那个刀疤脸欺负的时候,要不是你用椅子砸了他,会有什么下场?” 刀疤脸那日把她压在身下,一手薅着她头发,另一只手是要拉扯她衣服的。 那么多人看着。 若非卓明月及时过来,打晕了那畜生……周晚莹想着,她或许就活不下去了。 第330章慢慢修炼功德簿 卓明月说:“你终有一日要回去的。” 她总不可能在外头呆一辈子。 一年半,也够久了。 周晚莹问:“那你们呢?你和蛋蛋呢?” 溯儿可怜巴巴的瘪个嘴。 “我要周姨……” 卓明月摸摸他的小脑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迟迟没有说话。 周晚莹叹了口气。 “你和溯儿这样的身份,漂泊在外不是个办法,躲,能躲到什么时候去。宴清风和巫马陵之间,你总要选一个的。” 不是说缺男人。 只是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处境,岂能没有一把伞来遮风挡雨? 莫说卓明月,哪怕是她周晚莹,没有权势的庇护,又算什么? 周晚莹斟酌了下,才道:“巫马陵虽好,可蛋蛋的身份,不能给任何外邦可乘之机,哪怕他没有坏心思,你总要多心的。” 言下之意,她只能选择宴清风来做那把伞。 溯儿好奇地问:“我什么身份?” 周晚莹哄他,“夏朝最最聪明的小孩。” 溯儿很高兴地说:“那是不能让外邦得到我!不然,夏朝就没有最最聪明的小孩了!” …… 院子里的官兵都被打趴下。 许展趴在地上,脸被人踩在脚底下,半点挣扎不了,只能发出无能的怒吼。 县令被押着跪下来,还在嘴硬。 “我可是朝廷命官!你们对我动手,是藐视王法!是死罪!” 宴清风站在他面前,突兀道:“去过长安吗?” 县令愣住,不知问这话是何意。 “我从不藐视王法,”宴清风不屑一顾,“王法怎么写,我说了算。” 他吩咐道:“把这对父子关起来,回了长安再处置。” 外头立刻冲进几个铠甲精致的兵卫来,准备奉命行事。 县令看着这架势,慌道:“你们是什么人!” 番薯用他的背擦拭了下剑身。 “那个自称摄政王他爹的玩意儿呢,怎么没来?” 县令想起来,儿子同自己转告此事时,说了句,对方吹牛说自个儿是摄政王。 他这才看到,宴清风腰间的那块佩玉,是四爪蟒纹的式样。 五爪为龙,四爪为蟒。 那是亲王和皇子,亦或是堪称砥柱的朝廷重臣,才能用的纹路。 县令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巫马陵松开踩在许展脸上的脚,很无语地看了宴清风一眼。 “你有人,你刚不叫他们进来?” 打得这么累,结果他外面有人,喊一声就进来了,什么鬼? 宴清风理所当然的说:“打这几个东西还要喊人?” 其实,他以为巫马陵就那两下子,或许不敌那么多人。 他就有意放放水,想看巫马陵被打得落花流水,结果没能看到。 这些,他当然就不说了。 “爹!” 许展尖叫了声,就往县令冲过去,被番薯一拳打晕。 宴清风打开柴房的门。 两个女子和一个孩子蹲在灶头前,三双眼睛看向他。 宴清风走过去,蹲在溯儿面前。 “是不是吓到了?” 溯儿点点头,又摇摇头,奶胖的小脸很坚定,“我才没有怕!” 宴清风笑了一下,揉揉他的虎头虎脑的小脑袋。 溯儿看了眼他身后,“我爹爹呢,他没有打输吧?” 宴清风脸上的笑容淡下去。 他摇摇头,“没有。你爹爹是很厉害的人,不会打输。” 溯儿高兴得拍手。 “真好!坏人又被打跑咯!” 宴清风看着孩子高兴,心中也欢喜,这份欢喜却沉甸甸的,似乎被什么压抑着。 他看向卓明月,“许氏父子押回长安,祸害过多少人,背后有什么,会审个明白。” 顿了顿,再道:“这事,够不够在我功德簿上记一笔?” 他看到了,卓明月当时上去找许展之前,往他这里看了一眼。 她知道他在身后,知道自己不会有事,知道她想惩罚的恶人,会付出代价。 这,算不算对他的信任? “够。”卓明月说。 就事论事,他做的好事,她也不会去否认。 …… 一如既往,卓明月还是跟周晚莹睡一块儿。 还在铺床呢,听见隔壁的吵架声。 巫马陵暴躁道:“这我的床!” 宴清风躺那儿就完事,根本不肯起来。 他指了指床尾。 “你睡那儿。” 巫马陵满脸别扭,“你搞断袖啊?大男人睡一起,你不嫌恶心啊?” 宴清风寻思着,他是没几个兄弟吗,兄弟同床共枕这不是挺正常?在外行军打仗,也多得是一群人一块儿睡的时候。 “不睡拉倒。” 宴清风翻过身去。 巫马陵气冲冲的去找隔间找卓明月,喊她帮自己。卓明月答应过,这些天那间屋子都借给他用的。 周晚莹正在换寝衣,刚脱了外衣露出里头的天青色肚兜,巫马陵就推门进来了。 她尖叫着转过身去,慌忙拿衣服遮掩自己。 巫马陵看到雪白的脊背,嶙峋有致的蝴蝶谷下那一根肚兜的系带,愣了下神。 卓明月抓过溯儿的小被子,盖住周晩莹的身子,皱着眉头看向这位闯入者。 “你干什么?” 周晩莹面红耳赤的说:“出去!” 他缓缓才反应过来,都快就寝的时辰了,他不应该擅闯女子的卧房……可这门也没有反锁上啊! 这下完了,两个女子都把他视为豺狼虎豹了。 巫马陵赶紧退出去,在门外不停地道歉。 “对不起,我唐突了,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我什么也没看到,就看到了……” 周晩莹越发恼怒。 “闭嘴!滚蛋!” 巫马陵灰头土脸地回来,满面都写着沮丧。 宴清风不禁笑出声。 “你偷看周晩莹去了?看到什么了?” 巫马陵偏不容他幸灾乐祸。 “谁说是周晚莹了,不是她啊。” 巫马陵凑过来,恶劣的在他耳边说:“隔壁还有另一个姑娘,你忘了?” 宴清风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的拳头比他的脑子更快。 …… 周晚莹把柜子搬过去堵住了门口,才敢再次换衣服。 “明日把他们赶出去。” 卓明月赶紧附和,“嗯,都赶出去。” 周晩莹纳闷道:“明明上门闩了,怎么会被推开呢?” 她和卓明月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溯儿。 溯儿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小小的一团蜷缩着,背朝着她们,假装睡着了。 那门闩是他拿下来玩的,眼下闯了祸,他一点都不敢吭声。 第331章代价 但是他心虚的时候,才会过于老实。 “蛋蛋,睡了?” 溯儿闭着眼睛说:“蛋蛋睡着了!” 卓明月拍他的小屁股,“起来认错!” 溯儿愣是没动一下,把装睡进行到底了。 周晚莹看着他那生怕挨骂的样,满肚子的气就消弭了许多。 “算了算了。” 她们这边是没事了,隔壁砰的一声响,似乎有什么摔到了地上。 接踵而至的是各种闷响。 溯儿爬起来躲进卓明月怀里,惊惧地望着隔壁的方向。 卓明月安抚了下,就把孩子交给周晚莹,自己则打开了隔间的门。 两个男人抱滚在地上,一拳一拳的互捶。 看到卓明月的那瞬,两人迅速分开。 卓明月的目光从巫马陵的脸上,转到宴清风脸上。 两张五彩斑斓的容颜,说不上来谁的颜色多。 她再看屋子里,唯一一张木桌子从中断裂,惨不忍睹在那。 被褥被扯烂,里头棉絮飞得满地都是。 卓明月揉了揉太阳穴。 “你们很爱打架?” 巫马陵抹了把鼻血,茶里茶气道:“他大概是介意我和你走得近吧。我挨打不要紧,也可以离开,但是蛋蛋需要我,我舍不得蛋蛋。” 宴清风瞪直了眼,“你擅闯女子卧房还有理了?” 巫马陵叹口气。 “你怎么半点不为孩子考虑?哪怕为了蛋蛋,我们好好相处不行吗?你这样,把孩子吓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他深知吵架得抓对方的逻辑漏洞。 若确实自己理亏,那就换赛道,对方说东,他就扯西,主打一个把人气得措手不及。 宴清风没继续辩驳,他看向卓明月,眼皮耸拉着,视线低垂,眸光黯淡。 “是我先动的手,弄坏的东西我明日会让番薯去买来。” 卓明月“嗯”了声。 宴清风无力地笑了笑,淤青的唇角牵起。 “又做了让你厌烦的事。秦时那个性子,我始终学不来,你是不是很失望?” 巫马陵很敏锐,“秦时是谁?” 宴清风故意提他一下,又不细说,转身往外走。 巫马陵只能对卓明月究根问底,“秦时是谁啊?他为什么要学秦时?” 卓明月看了眼外头,那道形单影只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透着难以言喻的落寞。 她没有回答巫马陵的话,只是说:“这儿一片狼藉,你去客栈睡吧。” 巫马陵还想说什么,可见她神色疲惫,就不便多问。 “好……那我明早再过来。” 卓明月回进卧房里,关上门。 溯儿和周晚莹已经躺进了被窝里。 一大一小在那不知嘀咕着什么,她回来,那两人就不吱声了。 卓明月哄睡了溯儿之后,周晚莹悄悄问:“秦时是你的谁啊?” 她认识秦时,长安就那么大,她同秦时也打过交道,印象里,那是个很老实的男人。 老老少少都喜欢说闲话,可她似乎没听人说过秦时一句不好。 夜空静了许久,久到周晚莹以为她说的话没有被听见。 卓明月终于回答:“一个恩人。” “只是恩人吗?” 周晚莹不太信。宴清风那样不可一世的人,怎么会去学另一个人,除非那个人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卓明月又不说话了。 等到周晚莹差点儿睡着的时候,她突然说:“我们私定终身过。” 周晚莹一下子就惊醒过来。 “你和秦时?!” 周晚莹缓缓才消化了这个事,“他……所以你喜欢的是秦时?” 卓明月轻轻闭着眼。 她的人生有许多不堪,有很多事想忘记,最好从此再不忆起。 却不会忘记曾经有个人,竭尽所能为她争取过,出现在她最黯淡的日子里,以他莹莹之光,照亮过她。 “喜欢过。” “现在呢?” “不能够在一起的人,继续喜欢,就不合适了,”卓明月平静地说,“男人,可以有,但不是必须有,不是吗?” “对头,”周晚莹很认同她的话,“我也是这么想,要是找不到很想要的男人,那就宁可不要。” “嗯,”卓明月闭着眼说,“睡吧。” - 清平镇的某一间柴房中。 段以珩被绑在柱上,脸颊被划了长长的一道深痕。 那把匕首还在缓缓向下,很慢很慢,割到他下颔处。 艳红的血顺着刀尖,淌过刀刃,蔓延到宴如意手上,甚至顺着她抬起的手腕,没入袖中。 空气中充斥腥甜的气味。 “你哪怕活着,也不过苟延残喘,”宴如意幽幽道,“为何非要为难一个孩子呢?” 段以珩笑:“朕不得好过,你也痛一世,你答应过朕的,同甘共苦。” 宴如意一刀扎进他肩心。 他倒是从来都非得拉她共苦。 可又何时同甘过? “这世上,是没有一个你在意的人了。” 宴如意也想拿捏住他的软肋,以此来威胁他说出苗苗的下落。 可是在这世上,哪怕是同母所生的段云锦,也不曾被他真正在意。 锋刃猝不及防的刺穿肩心,相比割脸上的皮肉,到底更痛一些。 段以珩闷哼一声,喘着粗气去缓解痛觉。 宴如意咬牙切齿的说:“你可以不说,我有千百种折磨你的法子,你慢慢受着。” 她拿来蜡烛,用火折子点燃了,置放在他手心下。 听闻火烧之痛,世间无所能够比拟,而十指连心。 她亲自焚烧他这双造下许多罪孽的手,也算是给曾经丧生在她腹中的孩子报了仇。 他终于痛呼出声,叫声惨烈。 他痛到狰狞的面容,在挣扎着抬起的那刻,仍然笑了起来。 曾经的宴如意,多心善啊,从不与人交恶。 哪怕他立了别人为皇后,哪怕他宠幸别的妃子。 她承认嫉妒,也只会砸东西,发怒,撕心裂肺的哭,同他无休止地闹,叫他慢慢厌烦了。 她的每个面目都是真实的,她不晓得害人。 直率的蠢笨。 就这样的宴如意,如今却对他用火灼之刑。 不止如此,她恨不得对他用尽所有残忍的手段,只为逼他低头,撬开他的嘴。 段以珩艰难的,一字一句念她的名字。 “宴,如,意。” 宴如意挪开蜡烛,“说。” 段以珩气若浮丝,却依然刻薄,“你的女儿,会被折磨到死,你见到她的那一日,便是她夭折之日。” 宴如意的眼底猩红一片,死死揪住他衣襟,指节森森泛白。 “段,以。珩!” “这就是你,背叛朕的代价。”段以珩笑了起来。 第332章哥 宴如意走到外头,抬起脸,日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浓烈的血迹在她衣衫上开出大片的花。 宣王沙哑道:“如意,你杀了他?” 宴如意“嗯”了声。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仍然紧握着那把匕首,拳头止不住的打颤。 “原不打算让他死这么痛快的,可我,没控制住。” 她控制不住,一刀又一刀捅在他身上。 直至他千疮百孔,彻底没了生息,她还在用力往他身上扎窟窿。 宣王道:“苗苗,会找到的。” 宴如意麻木的点了下头,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步往前走。 …… 卓明月在清平镇的酒楼里见了云程。 他不失礼数,卓明月在他跪倒之前扶住他。 “不是什么太后了,你也不必这样见外。” 云程便不再拘泥,大大方方的坐下来。 卓明月以茶代酒敬他。 “恭贺凯旋。” 云程很痛快地干了,“算是扬眉吐气了。” 原来他们云家,也是夏朝鼎赫的武将世族,和他大伯云临在北稷山之后,连吃几个败仗,便一蹶不振。 从此云家人便鲜少被指派出征,哪怕行军,顶多只能做宴氏底下的副将。 “我这次挂帅,本不被看好,”云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幸而不辱使命。” 卓明月记得那回在宫中商议由谁出征西越之时,云程整张脸都是冷的,似乎拒人以千里之外。 眼下他眼中有了痛快的笑意,整个人生动许多。 卓明月道:“我相信,你会有机会立下更多不世之功,光耀云氏。” 云程握着酒杯,抬眸看她。 “你恨云家吗?” 卓明月摇摇头,“脱离云家,是我娘自己的决定。她不愿意自己的事牵累母族名声,我又凭何替她去恨?” 后来哪怕身处再艰难的险境,娘也不曾提起母族分毫,宁可毫无遗憾尊严地死去。 云程斟酌了下,再说:“姑姑她……我小的时候,待我不错。” 他比卓明月大了十来岁,对那个姑姑,是有印象的。很好看,性子也好。 只是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她,家里人也不让提她。 长大以后,他想要派人找这个姑姑的下落,父亲阻止了她。 云程才知道,原来家里人一直都清楚那个姑姑去了哪儿。 毕竟长安就那么大。 可无论姑姑什么处境,家里人都不肯插手。 姑姑对敌国将领动心,又自甘下贱成了小门户的妾室,丢尽云家颜面,祖父勒令所有人不许管她死活。 可是没有姑姑,或许就没有今日的云程。 小时候,他生病身子发着热,头晕目眩,还被逼着在院子里提水桶扎马步。 日头正晒,他却没有汗,只是身子烫得跟火炉似的。 他实在支撑不住了,摔倒在地上。 水桶的水都打翻了去,凉意浸透了他的身子,也叫他清醒一些。 云程慌忙爬起来去扶水桶,慌忙认错。 “我重来……” 父亲端立在一旁,冷眼相对:“我云家不缺孩子,也不养废物。” 那一刻,云程忽然浑身无力,想就此倒下,不再爬起了。 他躺在地上,看着父亲走远,一次也没有回头。 有人匆匆忙忙地跑来,把他从地上抱起来。 他睁开眼,“姑姑……” 那时他已经七岁了,个子不算小,姑姑抱着他跑回屋子里,急声吩咐下人。 “还不去叫大夫!” 他迷迷糊糊中,感受到微凉的布在他额头上擦拭。 姑姑一直在身边守着他,给他换汗湿的衣衫,给他递水,夜里也没有走。 大夫说,他病得挺重,要好生将养。 可是次日一早,父亲就过来了。 姑姑与他起了好大的争执。 “都病成这样了,你还要叫他去操练,是人命重要还是操练重要!” “这么大的孩子最不能惯,他尝到甜头,往后便总想着偷懒,久而久之就成了废人。” 父亲厚实的大手握住云程纤瘦的胳膊,要将他从病床上拽下来。 “哥!”姑姑把那只手拉开去,阻挡在他们之间,“程儿要有个好歹,你对得起他母亲吗,这是嫂子拿命换来的孩子啊!” 云程双手紧攥着被子,眼眶中泪水打转,无助地看着父亲。 父亲冷眼相对。 “若不是他,他母亲也不会死。” 云程一直以来都以为父亲只是严厉,严厉也是为了他好。 可此时此刻,父亲凉寒如刀的目光中,裹挟着冰冷的恨意。 原来,父亲是怨他的。 云程的四肢莫名地发凉,冻得打了个寒蝉。 姑姑怒道:“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孩子是他自己想出生的吗,嫂子不是为了给你传宗接代,才生的孩子吗?那是不是该怪你呢?” 父亲一言不发。 姑姑用力把他推出去,“你脑子不清醒,好好去醒一醒再来见孩子!” 她关上门。 云程坐在床上,衣袖一下又一下地擦眼泪。 姑姑慢慢走过来,抱住他。 “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你娘的死不是你的错,知道吗?” 他窝在姑姑怀里,姑姑说什么,他都点头。 后来他困了,就在姑姑怀里睡了过去。 姑姑很轻很轻的把他放下来。 云程心想,只要姑姑在,他也算有母亲。 别人家的母亲就是这样疼孩子的。 他躲避父亲责怪的时候,姑姑会在各种各样的角落里找到他,然后陪他蹲在角落里,耐着性子哄他。 可是在他八岁那年,姑姑出了趟远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终于有能力去找寻父亲,姑姑却是真的不在了。 直到他看见卓明月。 那张与姑姑有七八分像的容颜,绝不是巧合。 当初去西征之前,他求见了太后一面,问了一句话。 “你是云月瑶的女儿吗?” 卓明月点了头。 他没再追问她的真实身份和名姓。 只是后退一步,端端正正地向她揖手作礼。 而现在,他们在这离长安千里之遥的清平镇,就如同两个寻常百姓,在这家普普通通的酒楼里,吃一顿便饭。 云程道:“不回长安了?” 这话,卓明月被问了许多遍。 “青菱成亲那日,我会去随个礼。” 意思是到时候她会去长安,但不会久留。 云程默了默,道:“你若是愿意,就把我当成亲哥。” 他不提表兄妹的关系,她也未必想再跟云家扯上什么关系。 可姑姑的孩子,理应是他的亲人。 卓明月倒去杯中茶,换成醇香的美酒。 她挽袖举杯,一饮而尽。 “哥。” 第333章谢谢 菜肴接踵而至,满桌的大鱼大肉,几乎摆满了整个桌面。 卓明月道:“没必要点那么多,吃不下,要是还有菜没上,就别让上了。” 云程愣了愣,困惑的看向她。 “不是你点的吗?” 卓明月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不经意的扫向窗边,宴清风正抱着剑,静静的靠着窗户看着他们的方向。 目光相触,宴清风便走过来,自然的在她身旁坐下。 酒楼里的小二见状,麻溜地拿酒杯和碗来。 宴清风给自己满上。 看他一杯又一杯,有把自己惯得大醉的趋势,卓明月起了身。 他酒品不太好,只要他喝酒,卓明月就想离他远点。 本来有云程在还好些,可云程说去小解,结果迟迟没回来。 宴清风低哑道:“明早我启程回去,你能不能,再坐会儿?” “不了。” 卓明月拒绝得很干脆,连个理由都没找。 她对上宴清风失落的目光,轻声道:“其实你对我不是爱,只是不甘心,你不甘心一个你根本瞧不上的女子,居然不爱你。男人的胜负欲,挫败感,叫你越陷越深。” 人总把不甘心和愧疚误以为是爱。 可爱一个人,不是那样的。 宴清风缓慢的摇摇头。 “没有瞧不上。” 卓明月大概也知道,当初他那些贬低和欺辱,不是出于对她出身的轻蔑。 而是他认定了她水性杨花,朝三暮四,满口谎言。 他认为自己被欺骗,被辜负,便用自己的手段惩罚她,出这口恶气。 仔细想来,她的处境,她的艰难,都是她自己的事,外人没有责任来体谅她。 她没有顺势而为,偏要逆行着求一条生路,总归要付出代价。 “放下吧。”卓明月说。 宴清风苦笑。 旁人总看似好心好意地劝他放下。 就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哪里这么容易做到? 他又岂能不知,放下执着,能免得叫他空怀念想。 谁不想过快活自在的日子,谁情愿为个遗憾困守一生? “怎么放下?” “我的执拗,是保住你的最大筹码,怎么放下?” 若是他放下了,便不会那么心系她和溯儿。 手底下的人都是心思细腻的敏锐之辈,一旦察觉到他的变化,必然也会随之懈怠。 甚至父亲,父亲那么喜欢溯儿,若是嗅到他已不在乎的苗头,或许就要动手抢夺孩子,甚至伤害卓明月。 他用一年半的坚持,才换来父亲妥协。 谈何容易,又岂能放弃? 宴清风坦白说:“我是最想放下你的人,但我不能那么做。” 卓明月默了默。 “那随你。” “卓明月,”宴清风无力道,“你为什么不肯回长安?若是不愿意见到我,我可以少出现在你面前。” 卓明月说:“从前我也认为,没什么不可以将就的。只要能活着,呆在你身边也没什么不行。可在外的这些日子,实在很安逸,又快活。” 她每日只需要想着今日买什么菜,做什么式样,最操心也不过是溯儿又同别的孩子打架,亦或者闯了什么祸。 她爱听李婶夸赞溯儿,也爱听晩莹说她酒铺子里那些事。 甚至买到便宜的肉,也值得高兴。 长安有荣华富贵,奏折里有各地的奇人异士,朝堂上有风起云涌的波澜。 却没有那些平凡的,安然的欢喜。 宴清风道:“那你知道,你这一年半的安稳,背后我的人帮你解决了多少麻烦?若是没有人在暗地里护着,你能不能有这样的安稳?” 倒也确实如此。 于是卓明月真心实意的说:“谢谢。但你是溯儿的生父,尽这份力也是应该。” 宴清风无奈。 “我的意思是,这份安稳你在清平镇我能给你,回了长安,我还是能给你。” 卓明月自嘲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再拒绝,是不是显得不识好歹?” 宴清风静静的看着她的眼睛。 片刻后,他才说:“没事,你做什么决定都可以,我听天由命。” 他但凡强求,把她强留在身边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在某些时候,他确实会不可遏制的萌生那样的念头。 强行带走,困在身边,就像从前做的那样。 同样的事康子意对青菱做了,他就觉得挺无耻的,那又凭什么他做的时候,她就得逆来顺受? 算了,他总不能一错再错。 卓明月笑了笑,“说实话,现在的你是挺好的。” 宴清风也笑,“有什么用,你还是不要。” 卓明月给杯子里倒了酒,碰了碰他的酒杯。 “我第一次养孩子,不知道男娃是不是天生皮一些,有时候他惹我生气了,挺想来找你吵架的,觉得他像了你。” 她一饮而尽。 “你也不用对巫马陵有那么大敌意,我不可能带着溯儿去外邦,你可以放下心。” 宴清风“嗯”了声。 “我知道你不会跟他走,纯粹看他不痛快。” 好像也没那么不顺眼,就是有时候,巫马陵说的有些话,让他完全忍不了。 她说:“你好像没长大。” 肩膀上扛了万千百姓的人,却总那么幼稚。 “跟你相关的事,我就没脑子了,”宴清风自嘲一笑,“我想过的,你要是再找男人,我没立场管,但我管不住自己。” 他想了想,表态说:“以后不会了。” 余生还挺长,到老还有漫长几十年,他总不能强求她也一个人。 她若是遇到心仪的,能照顾她的男人,他理应成全。 再干涉,便是他失态,是他不应该。 卓明月放下酒杯,“谢谢。” 有些事,她没法释怀,但有些事,她也该道谢。 她走出酒楼,凉风拂面。 番薯在酒楼外候着。 “太后……” 卓明月纠正他的称呼,“不是太后。” 番薯斟酌了下,说道:“主子问过豆哥该怎么做才能挽回,豆哥说,得收了宣王的权力,那才是能叫太后心中踏实的事。” 卓明月道:“他明知宴清风做不到。” 当初宴清风没有答应的事,往后也不会。 番薯红了眼,“那天,主子得到太后和皇上双双火中殒命的消息,他拿烈酒浇了卧房,对着火折子发了许久的愣。” 第334章回 当时,主子是有轻生的打算吧。 万念俱灰,只求一死。 从日初东升,到日落西山,他就枯坐在那,看着手里的火折子明明灭灭。 番薯寸步不离的守着他,连蹲坑都速战速决。 漫长森冷的夜,主子毫无去洗漱上榻的打算,依然坐在那,一动不动,宛若一尊石雕,肩上的锦缎斗篷滑下来数回。 番薯又给他披上,小声说:“主子,您要保重身子,那两具尸体,未必是太后和小皇帝啊,您要是垮了……” 主子也终于开口说话,嗓音干裂。 “是有可能还活着吧。” 番薯口是心非的说:“毕竟那两具焦尸面目模糊了,谁知道到底是谁呢?” 主子“嗯”了声,抹了把脸,缓慢的起身。 番薯终于明白了豆哥的话,其实主子也没那么百毒不侵,风雨不摧。 卓明月听他说宴清风当时的失魂落魄,又是怎么强撑着,直到在靖水楼得到她还活着的消息。 卓明月苦笑道:“他有爹,有妹妹,有你们,你们好好对他就行了。” 她往左走,番薯跟着往那走,依然挡着她去路。 “太后,真就一个机会都不肯给吗?主子他也不是罪大恶极的人吧?” 卓明月反问:“他是没有罪大恶极,可我也没有要凌迟处死他吧?” 番薯话里的讽刺意味很浓。 “太后若是有那能耐,只怕也恨不得要我主子万劫不复吧。” 卓明月无言以对。 这说的什么话,她对段以珩才叫报复吧。 她什么时候对宴清风下过狠手了?又什么时候刻意要他万劫不复了? “所以,再不心软的话,我就成了十恶不赦的那个人了,是吗?” 番薯固执到底了。 “这世上,你真的还能找到一个,比主子对你更好的人的吗?哪怕为了小主子,你也应该……” “你客气了,不是应该吧,”卓明月不耐道,“是必须接受是吗?” “哪个男人能不想当皇帝?你这是为了一己之私,妨碍小主子的前程。” 番薯的语气变得生硬。 他知道不该得罪这个女人,她挑唆一句,主子也许会不分青红皂白降罪于他。 也知道今日得罪了她,来日她若真的回去,或许没他好果子吃。 但是看着主要看子这样走过来,有些话有些事,他就算豁出命去,也要为主子做一做。 卓明月平静道:“等溯儿大点,我会问他的。要不要那个位置,由他自己决定。” 番薯探究她的神色,她郑重其词,并不是敷衍的应付。 她大概在今后真的会向小主子坦白一切,到时候再考虑回不回长安。 “小主子生来尊贵,你凭什么让他受这几年的苦?”番薯质问道,“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做到了吗?他本该在皇宫中锦衣玉食,由满腹经纶的太傅悉心教导,可他却在乡野之间……” “你的小主子并不认为自己在受苦吧!” 一道清丽尖锐的声音从番薯身后响起。 周晩莹走到卓明月身边,皱着眉头看他。 “蛋蛋是过得不好,还是长得不好,你就说他在受苦了?那我告诉你,这一年半我是看着蛋蛋长大的,明月没有让他受苦,他活得很快活,你凭什么将她为蛋蛋的所有付出都贬成乌有?” “可是……” “他若回去做皇帝,便要怡情养性,别家孩子这么大在玩泥巴,他要学背诗文,每日三醒自身!” 皇帝这个位置,并不是吃喝玩乐,万千臣民都盯着他一人,坐拥权力的同时,也势必失去许多许多。 十几岁的成年人,或许能清醒的说,那是他想要的,他情愿困于其中。 可几岁的孩子,周晩莹能够预见的是,这样调皮不肯受拘束的溯儿,回到宫里被皇位束缚住,被逼着学礼数,念背四书五经,大概会天天往死里哭。 周晩莹说:“你管这叫享福,我却觉得是可怜!他才两岁!斧头都拿不动的年纪,凭什么要扛那么多重担!” 番薯哑口无言了会儿。 “但是……” “别拦她,”宴清风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让她走。” 番薯低着头让开一步。 卓明月往前走,却不见周晩莹跟上来。 周晩莹站在宴清风面前,说:“你也别怪她无情,她若是真的从来对你无情,倒不会这样耿耿于怀了。她曾经向你祈求过的。失望过,彻骨地痛过,才会胆怯,她只是不敢重蹈覆辙,你能理解的对吗?” 宴清风“嗯”了声。 她又看向番薯。 “没经历过她承受的事,哪来的资格替她说放下?你去问问土豆啊,他比你总有资格说话!” 并非针对宴清风,她只是受不了番薯那口气。 话里话外都是“你忘恩负义,你不识好歹,你不配做母亲”的指责。 一个外人,凭什么拿自以为是的公正,来做出批判? 宴清风有人疼,卓明月就没有吗? 说完这些话,周晚莹走到卓明月身边,挽住她胳膊。 “发什么愣啊,回家啊。” 卓明月低声说:“你不劝我回长安了?” 明明前两天,周晚莹还在劝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要劝她一起回长安。 周晚莹气鼓鼓的道:“我劝归我劝,别人逼你那就不行。回还是不回是你的事,都没有错,他凭什么来说你啊。” 初秋的天,凉风阵阵。 落霞染红天边,孤雁飞向艳烈如火的天际。 卓明月似乎听见那大雁的嘶鸣声。 那嘶鸣,并非落单的悲戚,而是一往无前的炙热。 “我回去的。” “什么?” 周晚莹愣了一愣。 卓明月说:“长安有你,我为什么不回去?” 她也从来没说一定不回去啊。 云程问她的时候,她便说青菱成亲要去随礼,随这份礼,人总得去长安吧。 只是云程大概误解了她的意思,她也没来得及解释。 至于宴清风。 她不是回宫,也不是跟着宴清风回去,便没什么好多说的。 周晚莹欢喜地转到她面前来,握住她双手。 “真的?” “嗯,”卓明月解释道,“夏朝很多地方都被贴过我的画像,但长安绝对没有。” 段以珩绝不敢把寻人画像贴到长安去,也正是避开了长安,宴清风才不能及时查悉此事。 她除了回长安,又能去哪里? 第335章蛋蛋想要很多爹爹 周晩莹欢天喜地的收拾东西。 她是有点想家了,可之前卓明月不想走,她就也舍不得走。 而现在,对她来说简直是皆大欢喜。 巫马陵靠着门,看她脸上那止不住的笑意,皱起眉。 “高兴什么?回去就要被逼着嫁人了。” 周晩莹笑容一僵,用力瞪他。 “我不高兴了你有好处?” “你不高兴,我就高兴了呗,”巫马陵语气里充斥怨气,“你要走就走,还把卓明月带走,你们两个女的该不会在搞磨镜吧?” “磨镜,什么意思?” “装傻?” “我真不知道,”周晩莹不耻下问,“到底什么意思啊?” 巫马陵倒难以启齿了。 他想了想,换个说法,“你俩轮流跟宴清风好,是不是为了借他的种生个好看的娃,然后双宿双飞?” 周晩莹愣住。 他再说什么啊? 巫马陵发挥了他充足的想象力,侃侃而谈:“你们本来计划各怀一个,这样比较公平,但出了意外,你俩只能远离长安,导致你没能怀上……” 周晩莹手里的枕头砸了过去。 她面红耳赤的说:“这么能编,不去茶楼里做说书先生真的可惜了!” “谢夸,”巫马陵接住枕头,“恼羞成怒就说明我猜对了。” 卓明月抱着溯儿去跟李婶告别,回来看到的是,周晩莹拿着个扫把追着巫马陵跑。 巫马陵在那嚷嚷,“我不打女的!但是你不要逼我!” 周晩莹体力及不上他,跑了几圈就气喘吁吁了。 “你给我等着!” 她看到卓明月回来,扶着膝盖歇会儿,问道:“明月,你知道磨镜是什么意思吗?” 卓明月放下溯儿,让他自个儿去玩。 “问这个做什么?” 周晩莹指着巫马陵说:“他说我跟你磨镜!” 卓明月看了巫马陵一眼。 “野史中记载的汉陈后与楚服,被称为磨镜之好。” 巫马陵举起双手,投降的姿势。 “我随便说说的啊,不是的话也没必要生气吧。” 周晩莹一脸果然如此,再次操起扫把。 “我让你胡说八道!今天新仇旧帐我都跟你一并算了!” 上回换衣服被看的事,她本来没打算计较呢,她那么大度,结果这个巫马陵倒好,整天气她。 卓明月赶紧拉住她。 “好聚好散吧,都要分道扬镳了没必要结个仇……” “分道扬镳了所以就无所谓结仇了!”周晩莹气红了眼,扫把指着他,“我今天必须让他知道姑奶奶我不是好惹的!” 巫马陵不甘示弱。 “你别把我惹毛了!我让父皇下国书指名叫你和亲!把你弄眼皮子底下来天天欺负你!” 周晩莹挣不脱卓明月,就把扫把扔了过去。 “你年年要跟我们夏朝和亲啊!你们扶风国没女人是吧!你等着!蛋蛋长大以后我叫他年年娶一个你女儿!把你女儿都弄过来!你那群妃子生都来不及!” 巫马陵眉眼一扬。 “蛋蛋管我叫爹,他会认为我女儿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娶妹妹的事他做不出来。” “他是小但不是傻!大了自然就知道他不是你生的!到时候还得来找你算账!被你骗着喊了好多天的爹!” 他们吵得凶。 溯儿在边上听着,瘪了嘴。 “爹爹,不是我爹爹……” 他越说越小声,最后哇得一声哭出来。 周晩莹赶紧跑过去哄他。 “没有没有,是姨瞎说呢,蛋蛋不要听姨胡说八道。” 溯儿不停擦着眼泪。 周晩莹和卓明月费了好一会儿还没把孩子哄好。 直到巫马陵说:“蛋蛋,只要你肯,我一直是你爹爹。” 溯儿才不哭了。 “真的吗?” “嗯。” “我不是你生的……也能管你叫爹爹吗?” 巫马陵点头,“能。” 溯儿手背使劲擦了擦鼻涕泡,破涕为笑。 “那我可以有别的爹爹吗?” 巫马陵愣了一下。 溯儿拉了拉娘亲的衣袖,祈求的目光说:“蛋蛋想要很多爹爹,可以吗?” 他之前没有爹,就羡慕有爹的小孩。 如果有很多爹爹,那一定所有的小孩都得羡慕他。 巫马陵义正严辞的说:“小孩不能有很多爹爹。” “最多几个?”溯儿伸出小手,张开五指,“这么多可不可以?” 他是很认真的在问,如果可以,从今日开始他就要到处找好看爹爹了。 卓明月拿刚买的竹蜻蜓哄他,才叫他不执着于几个爹爹的事。 她们忙活了会儿,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带不走的送给了李婶。 溯儿去同隔壁铁狗子说再见,结果两人玩闹起来,一时半会儿又不肯走。 巫马陵看着俩孩子玩闹,有些出神。 卓明月对他说:“谢谢。” “谢什么?” 巫马陵有些不自然。 卓明月道:“谢谢你照顾溯儿这些时日,他挺开心的。” 巫马陵笑得无奈。 “这小家伙……等到下次再见,不知还记不记得我了。” 都说两岁的小孩还不记事。 巫马陵想到自己劳心劳力当了十几天爹,将来会被这家伙忘记,心里头有点儿不舒坦。 卓明月能感觉出来,他是真的喜欢小孩,在溯儿那一声声爹爹里,他真的有点把自己当亲爹了。 “下次再见,我会告诉他,你是一个待他很好的叔叔。” 巫马陵看了眼在那跟院子里花花草草告别的周晩莹。 “蛋蛋他周姨怕是会说我不少坏话吧。” 卓明月说:“不会的,晩莹不会背后说人是非,更不会在孩子面前说。何况你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她一直说你是好人。” 这两人为啥总能吵起来,卓明月也不明白。 短短十几天内,不知吵了多少回,每回都是鸡毛蒜皮莫名其妙的事。 巫马陵嗤之以鼻,“她会说我是好人?” “她真说的。” 也不止一次,周晩莹问卓明月,她说,巫马陵挺好的,你会考虑他吗? 卓明月没必要骗他。 巫马陵看向那个在院子里跟花草告别,告别得泪流满面的姑娘,噗哧笑了声。 “她好蠢,你怎么会跟这么蠢的女人作伴?谁要娶了她,得被她蠢哭吧。” 卓明月也笑。 “你又干嘛这么跟她过不去啊?” 第336章我杀女人的 巫马陵摊肩。 “是她跟我过不去。” 再说下去给晩莹听见了,估计又得吵。 卓明月扯开话题,“你接下来,就回扶风了吧?” 这些天吵吵闹闹鸡飞狗跳的,终于要清闲下来,倒也有那么点不舍。 卓明月把这份可惜放在心头压下去,真心实意的说:“万事顺遂啊,巫马陵。” 巫马陵目光深邃的看着她,“你呢,你回长安却不回宫,到底是为什么?” 卓明月道:“每件事都必须要有理由吗?” “不一定,”巫马陵说,“但你做事,应该都有缘由吧。” “你抬举我了。” 卓明月心想,哪来那么多深思熟虑。单纯不想回宫,就不行吗? 巫马陵啧啧道:“做了这么多,连你一句真心话都听不到,真绝情啊。” 卓明月别过脸去。 她看着那两个孩子,溯儿和铁狗子玩着玩着,为了抢块石头就吵起来,溯儿气鼓鼓的扔了石头,嘴里喊绝交。 她不由得笑了笑。 “还没到妥协的时候,”卓明月轻声道,“宣王绑架溯儿,逼我赴死,他付出任何代价了吗?” 虽然宴清风没有对外承认父亲没死,可宣王已公然出入各处,只是没有明站到朝堂上,除此之外,与从前无异。 巫马陵眼眸深了深。 “你明知道宴清风永远不会对他动手的。他不是也承诺不再为难你?” 卓明月轻笑。 “承诺,有什么用?都是听个响声罢了。他的改变还不是全凭宴清风的态度?” 她顿了顿,浓密如扇的眼睫微微浮动。 “可是男人的情意,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她信利益同趋的立场,偶尔也信本心,可宣王给的理由,恰恰是最空的那一种。 多感人啊,儿子的执着,他不得不妥协。 可这种并非出自本意的妥协,骨子里对她的针对,依然不会变。 更不会变的是宣王曾经说过的那句,“等他腻了你,就是你的死期。” 她终有人老珠黄的一日,也终有被宴清风看腻的日子。 到时候,宣王安在,她如何自处? 巫马陵凝视着她恬静的侧颜,她看似什么都没放在心上,实则什么都深藏心底。 这番话,也算对他坦诚了。 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声,“你好像被千百个男人伤过似的。” 许多姑娘,若是得到宴清风的情意,哪怕只是一句空话,恐怕刀山火海也去了。 可她却顾虑再三。 她考虑很多,却没有半点对宴清风的动容在里头。 这个年纪的姑娘,又无父无母,本该是最好哄骗,最容易一头扎进爱河的。 而她的心却好似封闭了起来,难以触及。 “不是,”卓明月坦白道,“只是有很多次差点死了。” 巫马陵还想说什么,孩子跑过来了。 溯儿气鼓鼓地来拉娘亲的手,还回头对铁狗子说: “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永远没有蛋蛋跟你玩了!” 铁狗子哼了声。 “谁稀罕!” …… 回去的马车上,宴清风一如既往沉默寡言。 “主子,那边传来消息说,太后在回长安的路上了,是同云将军一起。” 宴清风背靠车厢,阖着眼,心中无多大波澜。 “青菱下个月大婚,她总会来的。” 也只是来一趟,随个礼。 就连青菱在她心中,都有不可撼动的位置,他却…… 他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不甘压下去。 …… 宴青菱在府上一一检查过大婚用的物件。 她不是头一次成婚了,可当初有母亲替她一一周全,如今她事事都得亲力亲为,方知成个婚竟然如此繁琐。 她敲定了当日宴请所用的菜肴,又去将嫁妆盘点了一番。 “不是交代过,嫁妆就不必带这么多?” 她指腹拂过几个装满金条的箱子,示意下人把这些收起来。 嫁妆太过丰厚,让人在惊叹她这新嫁娘财力雄厚的同时,难免会对沈令仪多议论几句。 珍儿忐忑道:“可是摄政王说,嫁妆是他给你,多少能听他的,摄政王还说,咱们要脸面,嫁妆必须是夏朝上下谁也给不起的厚度。” “不听他的。” 宴青菱对哥哥那性子也是头疼,不管什么东西他都觉得贵就是好,多就是好,也不管到底实用不实用。 别人嫁妆要给充实,那是姑娘要在婆家有底气,她又不缺底气,不需要这玩意儿来充门面。 “招人嫉恨,留人话柄,有什么好处?站得越高便越不能张扬。得了,等他回来我会跟他说的。” 她收拾了下仪容,踏出门,今日约了几个姐妹去赏秋菊的。 还没走到大门口,有侍女来传话。 “小姐,康敏苏去找姑爷了。” 宴青菱心下一沉,“她找沈令仪做什么?” “不知啊,人在沈府门口堵着呢,姑爷还没回来。” 大婚在即,康敏苏总不可能是好心好意去送礼的。 宴青菱道:“备马车,去沈府。” 这个时辰,沈令仪下朝回来,就在门口看到了一个眼熟又想不起是谁的女子。 他想了会儿,才想到,这个是当年为了康子意,去酒楼里对宴青菱胡搅蛮缠的前丞相之女,康敏苏。 有这么一个印象,沈令仪就没打算理她。 下人缓缓打开沉重的铜门,沈令仪目不斜视得绕过这女子,往门里走。 康敏苏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你知道宴青菱当初到底为什么跟我哥哥和离吗!” 她嗓门太大。 沈令仪皱了皱眉,停步,目光冷冷的回望她。 “我不必知道,你也不必开口。”他语气冷厉,警告的意味很浓。 可想而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康敏苏笑得面目狰狞。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一条命在,还怕什么。她就是死也不会让那个抛弃哥哥对哥哥见死不救的女人好过。 “我偏要说,我还要叫全长安人都知道,她宴青菱端着一副清高架子,实则脏透了,她……” 沈令仪一耳光扇在她脸上,制止了她还未说出口的话。 他的耐心已被磨到极点。 “别发疯,我杀女人的。” 第337章对不起 宴青菱赶到的时候,康敏苏被押跪在地上,嘴里不停在喊。 一字一句,污秽不堪。 沈令仪嫌下人手脚不利索,亲手把一团纸屑塞进她嘴里。 她还呜呜的挣扎出声,沈令仪就加塞了些布条,动作一反常态的粗鲁。 终于安静下来。 “乱棍打死,”沈令仪接过帕子擦了擦手,平静道,“这是个疯女子,所说皆是胡言,谁若是当真了宣扬出去,就以死谢罪吧。” 下人忐忐忑忑地说:“可她是摄政王养在外宅的人……” 这些日子来,康敏苏住在摄政王购置的一处宅院里,在长安城招摇过市,已闹出了不少传言。 从前她与摄政王就称得上青梅竹马,如今康家满门覆灭,康敏苏却安然无恙,难免叫人想入非非。 沈令仪厌恶的目光扫过康敏苏的脸。 “那就先挖了舌头,等摄政王回来长安再行处置。” 闻言,康敏苏脸上露出惊惧的神色,继而视死如归的闭上了眼。 她闹这一出,便没想全身而退。 下人低声提醒沈令仪,“青菱小姐来了。” 沈令仪转眸,看到十步远之处,脸色苍白的宴青菱。 他向宴青菱走了两步,再靠近,她就步步后退。 沈令仪深呼吸道:“总有疯子出于各种目的,报复或者嫉妒,在背后编排人清誉。青菱,不必理会这些疯言疯语。” 他是那么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也真的什么都没入心。 宴青菱心知她也该表现得云淡风轻,才显得清者自清。 可在他走到她面前,企图握住她手的时候,她避开了。 与此同时,她下意识地说:“对不起……” 沈令仪的手顿在那,缓缓垂下来,手指微蜷着放在身侧。 她低着头,长长的眼睫遮住了眸底神色,几个短促的呼吸后,她说:“对不起,我……” “我新得了两幅字画,去看看吗?”沈令仪轻声细语的打断了她的话,“是你最喜欢的那位大家所作。” 宴青菱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的确,这里是在大门口,不管有什么话,都不该在这儿说。 她随他进去,走过绿荫盘顶的长廊,直到书房里头。 沈令仪径直把画卷拿出来,放在案牍上推开。 “也不知是不是赝品,你帮我长长眼。” 宴青菱想认真去看那画,却怎么也凝不住神。 她目光在这幅巍峨的山水画上停顿良久,最后满怀歉意道:“对不起,我不会看。” 沈令仪看着她眼眸,皱了皱眉:“你不要再说对不起了,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她从前不说这话的,可她今日从过来到现在,说了三回对不起。 她的目光也不与他对视,总在躲避。 “沈令仪,”宴青菱说话的气息不稳,“如果康敏苏说的是真的,你……” 她想,她也不该隐瞒,要共度一生的人,过去经历过什么,她总该坦诚。 瞒着已是她理亏,如今康敏苏戳破了这张纸,她便不能再去否认。 “没有如果,”沈令仪平静而坚定地说,“清白不在裙下,而在于为人。她心思歹毒,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企图毁了你,她才是最不清白,最污秽之人。” 宴青菱心想,可能他还是没明白她的意思。 她鼓足了勇气,决定全盘托出。 “我不该瞒着你的,我……” 可是依然如鲠在喉,开了个头,就再也说不出剩下的话了。 沈令仪手伸过去,指尖轻轻触了触她的指尖。 “你过去的事,真不必告诉我,那和我们往后过日子没有半点儿关系。” 他顿了顿,说:“我小时候饿的不行,去隔壁家鸡窝里偷蛋吃,结果害了一条命。我也没说出来。” 宴青菱被勾起了好奇心。 “偷个鸡蛋,怎么就害人命了?” 沈令仪丧着脸说:“他家以为这鸡不生蛋,就给杀了。” 宴青菱愣了一下。 他唉声叹气,“好好一只大肥鸡啊……我就这么背负了条命。这么大事压在我心里头,我说什么了?” 宴青菱笑出眼泪来。 他平日里也不是个会说笑的人,这笑话都给说得凉飕飕的。 沈令仪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说:“你看我有哪里好,偷东西不敢承认,害了大母鸡的命,我这样恶劣又歹毒还自私,你都愿意嫁我,你真是世上最好的姑娘了。” 宴青菱摇摇头。 他只是用贬低自己的法子,来叫她不再自惭形秽,她又岂能不明白? “你不恶劣,不自私,更不歹毒。” 她忽然靠进了他怀中,脸埋在他胸膛里。 沈令仪身子僵了一下,虽然他们要成亲了,可他们连牵手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也从来没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 他的手很生硬的抬起来,搭在她背上。 这样,就算拥抱了吧? 他微微低头,嗅到她发间的淡淡花香,胸膛里那颗玩意儿,砰砰跳得飞快。 其实他们这桩婚事,起初并不是真的。 一年半前,宴青菱找到他。 “帮我个忙成吗,我给你银钱。” 他没问什么忙,便欣然答应,“不用给我钱。” 然后她才娓娓道来。 原来是她母亲病重,大概就这几天了,她守在病榻前,母亲反反复复念叨的都那几句话。 “我们家是造了什么孽啊,别家早就儿孙满堂了,你哥哥没有伴了,溯儿也没了,你也是连个归宿都没有……” 段知菁一边说一边哭。 宴青菱冲动之下,便说:“母亲,我有想嫁的男人了。” 段知菱哀痛的眸中忽然有了一丝光亮。 “哪家的公子啊?” 还没等她说什么,段知菁就说:“是不是那个沈令仪?” 宴青菱本来想随口说个高门显赫的公子,说个母亲看的过眼的,只要让母亲顺心便好。 没成想母亲开口便是沈令仪,她一时不知是默认了好,还是否认好,毕竟母亲对门第低的人,还是颇有偏见的。 段知菁自顾自的说:“我听人说了,你跟那个沈令仪走得近,就猜你们两个有事……沈令仪,也好,也好……出身好的未必是好东西,出身低的,也未必不好。” 宴青菱没想到从母亲嘴里,竟然也能听到这样的话。 或许是这两年发生的事,叫她不再那么固执了。 段知菁握紧她的手,“带他来见见母亲吧。” 第338章日久见人心 宴青菱把沈令仪带来。 段知菁便让青菱出去,不出所料的,对沈令仪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你高攀了我家青菱,是你的本事。青菱既然看得上你,你自有大好前程,只是你要时时记得,她是你的恩主,辜负恩主的人,自有天收,她哥哥也不会放过你。” 无论她说什么,沈令仪都安安静静地听着,恭谨谦卑地回应。 从屋里出来,宴青菱问他:“我母亲说了点难听的话,是不是?辛苦你了。” 沈令仪不以为然,“我要是有女儿,将来出嫁,我得更过分。好好的闺女给人骗走了,哪个父母不得多说几句啊?” 宴青菱对他笑了笑。 “你帮我大忙,我得请你下馆子,想吃哪家?” …… 这事本就是为了安抚母亲,才做的一场戏罢了。 这场戏本来结束了。 可哥哥跪在灵堂前,万念俱灰,宛若行尸走肉毫无生气的模样,宴青菱看着心中不好受,绞尽脑汁的想说些什么,好叫哥哥回过神来。 “我跟母亲说想要嫁给沈令仪,她同意了。” “哦。” 宴清风的回应依然很淡。 可他听进去了。 两个月前的宴席上,宴清风突然对沈令仪说:“孝期过了,还不上门提亲?” 沈令仪看了宴青菱一眼。 宴青菱慌忙之下,对他点了点头。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先应付着呗。 沈令仪便说:“在准备了。” 酒宴散去,沈令仪同她说道:“要不我去向摄政王负荆请罪,坦白这件事的原委,摄政王也并非不讲理之人,想来也不会怪罪于我。” 宴青菱低垂眼眸,手中绞着帕子,一会儿后,她抬起头。 “你对娶妻,有没有什么想法?” “啊?” “你想娶什么样的姑娘,”宴青菱忐忐忑忑地问,“是不是必须得是清白人家的黄花大闺女?” 沈令仪愣了一下。 “没有,没有那个必须。人好就行了。” 他说话时候眼神有些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宴青菱犹豫良久,才道:“我快满二十岁了,还没有个孩子。我很喜欢孩子,想要一个,所以我需要一桩名正言顺的婚事。” 她还说:“我这样说可能有点唐突了,如果你觉得被冒犯,便当我没开过这个口吧。” 这事考虑了有一阵了。 能做状元,势必是聪明的,沈令仪的相貌也好。 这样生出来的孩子,应该不会差到哪儿去。 所以,如果能跟沈令仪生个孩子,便是上上选。 她不知道的是,沈令仪当晚回去后,高兴的一晚没睡,拉着老母亲说了半宿。 “娘,她要嫁给我!她居然要嫁给我!” “就是我跟您说过的青菱,宴青菱。” “她很好,很好很好,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 “我以为我不配,可是她要嫁给我!” 直到次日上朝,宴清风注意到几位大臣争论不休的时候,沈令仪莫名其妙的咧开嘴,笑得很傻。 …… 宴清风一回来,一堆事等着他下决断,他更忙着,一个女子被带到他面前。 女子头发枯乱,面如枯槁,衣着破烂脏污,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 宴清风好一会儿才辨认出来。 “康敏苏?” 沈令仪道:“她跑我府门口,污蔑青菱的名誉。” 宴清风神情怪异的看他一眼。 “说了什么?” 沈令仪面色如常道:“说了很多胡言乱语。” 他把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归于当不得真的胡言乱语。 宴清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杀了便是,还来问我做什么?” 同康敏苏是旧识不假,可敢去招惹青菱,无论过去有多少交情都不够看的。 沈令仪斟酌着道:“都说她是摄政王的外室,我自然要来问一声的。” 宴清风仿佛听了个笑话。 “我的外室?” 他怎么不知道他有个外室。 沈令仪道:“你让她住在……” 话说一半,宴清风就想起来了,不耐的摆了摆手。 “知道了,她跟我无关。” 沈令仪说了声“是”,便让人把康敏苏带下去。 宴清风离开长安一月有余,多的是要处理的事,沈令仪留下来,一一与他说明。 夜色深了良久,不知到了什么时辰。 宴清风这几日马不停蹄地赶路,终究人不是铁打的,有些困乏了。 “剩下的明日再说。” 沈令仪起身。 宴清风又叫住了他,面不改色的道:“我有个兄弟,被一件事困扰,想寻求个答案。” “什么事?” “他曾经因为误会,伤害过一个姑娘,如今想挽回,有没有法子?” 宴清风心想,能做状元的人,脑瓜子总归好使吧。 沈令仪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 “这……很难说。有些姑娘你杀她父母,她还能死心塌地,有些姑娘你只是忘了她生辰,此生就错过了。要看到底是怎么伤害的,也要看那姑娘的性子。” 宴清风稍作沉默,道:“她性子看起来很软弱,好像谁都能欺负,又硬的石头一样,认定的事很固执,很难改变。” “那不是软弱吧,只是没触及她的底线,”沈令仪若有所思道,“一旦触及了,就是大事,很难转圜。” 这一听他便知道,摄政王口中的女子,一定是个出身相对低微,处境艰难的女子。 这样的人,无法执拗于“风骨”。 她能够低头,能够下跪,那是逆境被迫锻炼出来的卑微,就看似软弱可欺。 这样的人,或许只要活着。 可当她被逼到绝境,连生念都放弃的时候,这世上就再没有任何事,能让她回头了。 宴清风揉了揉太阳穴。 “她不是那种视清高如命的姑娘,我以为……” 他愣住,改了下口,“我这个兄弟误以为她没底线的,不经意就做得过分了。” 沈令仪最怕被人问这种问题,他也没伤害过人家姑娘,没试过挽回,所知的感情故事都只是在话本子里看过,能说出啥啊? 但是大舅子问了,他又不能不说出点东西来。 沈令仪道:“感情的事,心诚则灵吧。” 宴清风皱眉。 “用过苦肉计,荣华富贵或是地位都给她,依然不为所动……还有其他体现心诚的法子?” 沈令仪叹息道:“那就日久见人心吧。” 第339章无可奉告 还不够久吗? 还要等多久? 大约是过于困乏,宴清风眼帘有些发沉。 他一下又一下揉着太阳穴。 “那要怎么,区分不甘和爱?” 卓明月说他那不是爱,他也有些不明白了,那到底什么样的只是不甘,什么样的叫爱? 沈令仪道:“他能为这个女人,赴汤蹈火,情愿付出性命吗?” 宴清风不假思索便道:“能。” “那就是爱。”沈令仪说,“只是不甘的话,在面对更大的阻碍时,早就放弃了。” 宴清风心想,那她是真的不相信他的感情,还是不愿相信? 他到底要怎样,才能证明自己? 沈令仪欲向他告退,想了想,还是劝道:“若是对方无心,做再多都是无用,放下才是两全其美之策。” 宴清风道:“那要如何,才能放下?” 这个,又超出了沈令仪的认知。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拿不起,放不下,这便是两难境地,只能自我折磨了。 宴清风疲惫不堪的摆手,“退下吧。” - 宛若园林的云府,叫溯儿瞠目结舌。 溯儿睁大眼睛到处看,偷偷问娘亲:“我们真的可以住这里吗?” 卓明月捏他的小鼻子。 “可以,但是你要乖,不能闯祸,如果做了坏事,舅舅会生气的。” 溯儿用力点头,“蛋蛋会很乖的!” 云程给他们安排的院子,三面环竹林,面靠菊园,是个雅致之处。 甚至还拿了不少孩子的玩物来。 卓明月再三道谢。 “不必说谢,”云程由衷道,“你住在这,让我为你们尽份力,也算我对姑姑尽孝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素来是最遗憾之事。 能为姑姑的孩子做点什么,也算弥补了那份遗憾,叫他心里好受一些。 卓明月便是考虑此处,才没有推辞。 一到长安,周晩莹便回了国公府。 卓明月说了许多遍,周姨是回家了,还能再见到,溯儿却还是不开心。 没有周姨在,他被娘亲揍的时候,就不知找谁帮他了。 黄昏时分,溯儿玩累了,跑到她怀里来。 “娘,这么大这么大的宅子,周姨要是看到就好了。” 卓明月说:“你周姨的家也很大。” “有舅舅家这么大吗?” “有。” 卓明月没去过国公府,但国公府的恢弘,可想而知,不会逊色于云府。 溯儿两眼亮堂堂的,“蛋蛋想去周姨家!” 卓明月摸摸他脑袋。 “你乖乖的,以后会带你去。” 她在屋子里帮孩子洗漱,院子里来了一群人,闹哄哄的,都是女子的声音。 卓明月给孩子擦干身子,穿好衣服,交代他在屋子里好好呆着。 她走过去,关上门。 “哟,你的孩子呢,叫他出来。” 卓明月转过身,看向声音尖锐的这个女子。 明眸皓齿,红唇似火,挺艳丽的,怀里抱了只通体雪白的猫。 就是目光太过锐利,语气也颇有挑衅的意味,叫人不适。 她被五位花枝招展的女子簇拥着,六双眼睛来者不善的一同盯着卓明月。 卓明月好声好气的问:“为何要见我孩子?” 女子眼眸微眯,轻嗤道:“这一年多,是你在边关伺候将军?” 卓明月这才明白过来,她们把她当成云程的女人了,而眼前这位,是云程的夫人或者宠妾。 素闻云程的夫人端庄娴静,那这位,必定是那位美艳名声在外的妾室,高蕊姬了。 “你误会了,”卓明月说,“我是云将军的表妹,同云将军没有男女之情。” 高蕊姬轻抚怀里的猫儿,讪笑,“表兄表妹,天生一对啊?” 表兄妹成亲的比比皆是,这个理由,完全不足以说明她与云程之间清白。 卓明月坚持道:“我的孩子,同云程也没有关系。” 高蕊姬身侧的女子小声嘀咕。 “若跟将军没关系,便是他人妇了,怎会被将军带来府上?那不是惹人闲话吗?” 有人附和,“敢勾引将军,却无胆承认,挺孬的。” 卓明月淡淡道:“有什么,去向将军求证岂不更好?” 高蕊姬挑眉,轻慢的口吻道:“你叫什么名?” 卓明月道:“去问将军,我无可奉告。” 高蕊姬目光一凛。 立刻有人嚷嚷道:“拿将军来压人,你以为我们就怕了吗?将军对蕊姬姐姐情深意重,不是你能比得过的,别不识好歹!” 蕊姬姐姐这称呼便明了,果然,面前来者不善的女子,就是那个曾经的江南名妓高蕊姬。 当初云程为她赎身,又偏宠于她的事迹,在长安城也被人风传过,卓明月听过一二。 高蕊姬轻轻嗤了一声,一步一步向她走近,在距离一步远之处停下来。 “别妄想着母凭子贵,在这里,夫人都得让我三分,你懂这规矩吗?” 卓明月好意提醒道:“大夏律法,似乎不允许宠妾灭妻吧?” 高蕊姬笑了起来。 “我们将军是什么人物,律法困得住他?他想宠谁便宠谁,谁能问责?” 卓明月也笑。 “是吗?你家将军能藐视律法?” 都说江南名妓不仅美貌,也有才学聪慧,可在这个高蕊姬身上,卓明月是半点没感受到。 不先去问过云程,便这样急切的兴师动众的来给下马威,先入为主的认定她是云程带回来的小妖精,当真是无聊。 不仅如此,竟还大咧咧的宣称“律法对将军无用”,这样的话从一个妾室嘴里传出去,当真贻笑大方。 高蕊姬趾高气昂的道:“府里的妹妹们都在这儿了,个个都是识趣的,不识趣的早被丢了出去,该怎么做,你也是明白的吗?” 卓明月的目光扫视过那五位。 个个如花似玉的,都是云程的美妾。 “我再说一遍,我与云程没有越界的关系,我的孩子,不是云程的。” 她身后的门被拉开,小小的溯儿走出来,拉着卓明月的衣裙。 “娘亲,蛋蛋困了。” 卓明月摸摸他的小脑袋,“快进去,娘亲一会儿就进来,听话。” 高蕊姬凌厉的目光看向这个孩子。 “小东西,你爹爹是谁?” 第340章都是王八蛋 溯儿脱口而出。 “我爹爹是巫马陵!” 虽然不是亲爹,但目前他所能说出来的,只有一个巫马陵。 刚开始见到云程,溯儿觉得这个叔叔长得好看,也想喊做爹爹的,但是娘亲说这是舅舅,他只能作罢。 高蕊姬抚猫的手一顿,“巫马,外邦的姓?” “是的!”溯儿很骄傲地说,“我爹爹是扶风国太子!” 他是小但不是傻,周姨和母亲说了很多回扶风国太子,他自然给记住了。 大概是个比较厉害的名头,所以他可以很骄傲地说出来。 面前那些个女人愣了愣,继而爆发出笑声。 “这小东西,怪会撒谎的!” “看小的就知道他娘是什么撒谎成性的德行了。” “小东西,姨教你啊,下次说摄政王是你爹爹,保管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她们一句一句不肯饶人,溯儿被气得满脸通红,小胖手握成了拳头。 “我没有撒谎!我爹爹是巫马陵!” “是吗?那你怎么长得一点不像外邦人啊?” 溯儿气得要哭出来,腮帮子鼓鼓的,鼻子里哼哼了好多声,双眼恶狠狠地瞪着笑的花枝乱颤的高蕊姬。 卓明月把溯儿护在身后。 “高蕊姬,你知道一个国邦在什么时候,才会急着宣扬主权吗?” 高蕊姬没听懂她要说什么。 “嗯?” “有危机的时候。” 卓明月说:“你如此失态,恰恰说明你在云程心中并非不可撼动,你只能通过虚张声势来维稳你的地位。这种做法,实在算不得体面。” 高蕊姬脸色一沉,她怀里的猫尖锐叫了声,似是吃了痛,拼命挣脱开去,跑得没了踪影。 “小畜生。” 她指桑骂槐地骂了句,狠厉道:“不识抬举,那就走着瞧吧。” 卓明月冷笑道:“你如此浮躁乖张,云程若待你如初,要么,他从未爱你,便也不在意你的为人。要么,他根本不知你这副面目。你认为,他是哪一种?” 高蕊姬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她不必开口,身后那群女子们便忙着替她出头。 “将军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吗!” “你对蕊姬姐姐不敬,若是将军知道了,势必要你好看的!” “你等着吧!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院子里都是女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十分聒噪。 溯儿涨红着脸,大声道:“娘亲说过,以多欺少以大欺小的都是王八蛋!都是没有用的软蛋!” 他嗓音稚嫩,却出奇地响亮。 那群女子面面相觑。 她们到底是不敢对这孩子说出多过分的话来。 高蕊姬目光森森地盯着卓明月,那些“妹妹们”都在等着她表态,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冷哼了声。 “我们走。” 这一行人来得气势汹汹,走得盛气凌人。 院中终于恢复了平静。 溯儿哇的哭出声。 “蛋蛋没有说谎!没有!” 明明巫马陵就是说了,以后就是他爹爹。 卓明月把他抱到屋里去。 “蛋蛋,这世上有许多被一叶障目的人,他们不愿意相信事实,情愿颠倒黑白,这时候你无论如何辩解,都是没有用的。娘亲是不是告诉过你,遇到这样的人,更不能着急?” 溯儿哭得小身板一抽一抽的,用力擦眼泪。 “不,不着急。” 卓明月摸摸他的小脸,“明日告诉舅舅,让舅舅还你公道,好不好?” 溯儿用力点头。 …… 次日下朝之后,云程先来看望他们母子。 “我同你嫂子说了你的事,缺什么尽管同她说,她会照应的。” 卓明月一时听不出来,他所说的嫂子是哪位,是正妻还是高蕊姬。 溯儿撅着嘴扑到他怀里。 “舅舅,昨天有个人,骂蛋蛋骂娘亲。” 云程抱着孩子坐下来。 “谁啊?骂蛋蛋什么?” 溯儿看向卓明月,他说不出来那个人是谁。 “是高蕊姬,”卓明月说,“她来质问蛋蛋的父亲是谁,她认为蛋蛋是你的孩子。” 听到这名字,云程露出尴尬的神色。 “是我的疏忽,没同蕊姬说明白,她是个醋性大的,对你们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吧?” 云程抱着溯儿说:“舅舅替那个姨姨给蛋蛋道歉好不好?” 溯儿哼道:“不好,娘亲说过,谁做错的事谁来承担,她又不是小孩子,不应该别人替她道歉。” 他可不是能随便糊弄的小孩。 好不容易有个爹爹,拿出来说,还被人指责是说谎,他晚上做梦都要哭醒。 若是舅舅给那个人道歉,看不到那个人亲口认错,他一点都不觉得解气。 云程尴尬地看向卓明月。 “蕊姬是太鲁莽了,她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我会说她的,今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溯儿一听这是息事宁人的意思,气鼓鼓的从他膝盖上下来。 “她比蛋蛋大好多,那么大呢!” 周姨都不说自己小姑娘了!那个人怎么就是小姑娘了! 溯儿气呼呼的蹲下来,不吱声了。 卓明月倒了两杯茶。 “昨日高蕊姬说话挺不雅的,孩子哭了好久,今日还气着呢。” 云程有点儿局促的接过茶杯,笑得有些僵:“小孩子,气性大也是好事,我的两个孩子都太老实了,还是蛋蛋这样有主意的好。” 溯儿不理会他的哄言哄语,就哼了声,拿屁股对着他。 卓明月晓之以理道:“哪怕我真是你外头带来的女人,也该先去见过夫人,与她一个妾室有何干系?如此行事,像什么样子?” “的确该管教了,”云程顿了顿,说,“她也是太在意我,才失了分寸。” 话说到这份上,显然是有偏袒之意。 多说无益,卓明月只道:“那你一定得同她说明白了,蛋蛋还小,经不起被她吓的。” 云程连声说是。 他一走,院子里便来了个女子,女子招呼人往院子里搬东西,对卓明月温婉一笑。 “叫我姜柳就好了。” 几个敞开的箱子里,是耀目的绫罗绸缎和金银珠宝。 姜柳指着她带来的两名婢女,道:“这两个丫头伶俐的,就让她俩伺候你和蛋蛋,若是不够用,我再指派人手。” “够的,”能妥帖到这地步,卓明月已然很知足,“嫂子,你费心了。” 眼前这位,势必是云程的夫人了,那她合该称一声嫂子。 姜柳眉眼微弯,嗓音柔和,宛若春风化雨一般。 “要是缺什么,有哪里住不惯的,你尽管同我说,不必客气。” 第341章被推 她相貌不同高蕊姬那般妖艳张扬,却也有清水出芙蓉的美,美得端庄。 卓明月心想,云程好好一男的,眼光却不大好,居然偏爱高蕊姬那一挂。 大概是淑贤之女见得多了,才歪了胃口。 下人进进出出的,把院子里的东西搬进屋子里去。 姜柳拉着卓明月坐下来。 “昨日高蕊姬来寻你的事,我也听说了。将军每回带回来女人她都闹这一出,不过你与别的女子不同,将军与她说明了,你便能得个清闲了。” 卓明月问:“嫂子,高蕊姬进府多久了?” 姜柳神色一黯。 “四年了。” 已有四年那么久,这么说来,高蕊姬的性子,想必云程是清清楚楚的,依然纵容她如此,可见偏爱得紧。 卓明月道:“总有人不服她的吧?” 毕竟高蕊姬的出身摆在那,云程的妾室中总有清白人家的女儿,也分个三五六等的,岂能向一个妓子低头? “不服她的,都被发卖掉啦,下场都不太好。” 姜柳对此只有无奈,“妹妹,你就避着她走吧,她脾气不大好,将军又惯着她,府里人都拿她没办法。” 溯儿用力点头。 “她脾气真的不好!要是周姨在,一定狠狠骂她!” 从前在清平镇,有些人家的孩子欺负蛋蛋,做爹娘的还觉得自家娃做的好,周晩莹就提着菜刀去吵架,半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姜柳轻声问溯儿,“周姨是谁啊?” “是,是……” 溯儿不知道怎么说,只能说:“是最最漂亮的姨!” “你叫什么呀?” “我叫卓蛋蛋!” 姜柳笑着摸摸他脸蛋,对卓明月道:“我有两个孩子,大的八岁,小的三岁,可惜这两日都染了风寒。等孩子痊愈了,让他们来同蛋蛋玩。” 卓明月听云程说过,他有两个孩子,若两个都是姜柳生的,那其他妾室是一个子嗣也没有? “高蕊姬她……是不是在江南时用过绝子的药?” 既然偏爱,同房必然不少,四年无子嗣着实不太寻常。 不过高蕊姬从前既是名妓,妓女大多在服侍恩客前会被灌了红花绝子,想来是这个缘由。 姜柳摇头。 “她起初卖艺不卖身,后来有了名气,五千两两白银卖雏子之身,将军买了下来,应当没有喝什么绝子汤的,大夫说她的身子也没什么妨碍。” 她说的很平静,语气没有半分异样,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可她眸底的黯然沉痛,卓明月看得分明。 “五千两,真贵,”卓明月安抚不了她,只能笑着扯开这话,“当初我嫡母把我卖给一个员外,只收一百两。” 姜柳讶异道:“一百两?你的姿色,无论如何也不是这个价吧。” 卓明月自嘲道:“小门小户,也就那样了,由着嫡母安排,她就是只要一两,我也没法子。” 实则是因当时她是个瞎子,否则嫡母无论如何也会多要点的。 姜柳看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 “将军说你是外地来的,可听你的口音,像是长安人啊?” 云程只同她说是外地的表妹,没说远房还是近亲。云家旁支众多,他不详说,姜柳便没有细问。 可这口音,着实不像外地人。 卓明月眼帘微动,“家母是长安人,我便会说长安话。豫章话我也是会说的。” “豫章?很远呐。” 姜柳还欲问些什么,婢女过来喊她,说是二小姐肚子疼。 她便匆匆起身离开。 …… 再见高蕊姬,是三日后云程办的家宴。 卓明月本不想凑这个热闹,可云程一提,溯儿就拍着手想去。 她稍作收拾,带着溯儿去了正堂。 一群女子围着圆桌而坐,云程是唯一的男子,姜柳和高蕊姬分别坐在其左右。 大圆桌旁,还有个小小的矮玉石方桌,呈的都是孩子爱吃的菜。 矮桌边,坐了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卓明月牵着溯儿进来,姜柳招呼道:“蛋蛋跟书儿画儿坐一块儿吧,阿月,你过来坐。” 溯儿不怕生,脸皮也厚,上去就喊哥哥姐姐。 云书和云画就充当哥哥姐姐的身份,小大人似的给弟弟夹菜。 卓明月在姜柳身边坐下。 高蕊姬舀着荔枝汤,轻笑道:“月妹妹是头一次见这么多珍馐菜肴吧?” 这一桌,多数是山珍海味,的确丰盛。 卓明月想起她在将军府用的第一顿膳,的确是有些瞠目,也有些诚惶诚恐。 可是,那又如何? 高蕊姬话里有话道:“总有些破落户为了能吃几口好的,费尽心思去勾引人中龙凤的亲戚,先从卖惨借住开始,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云程皱了下眉。 “蕊姬,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同你把话说明白了?” 高蕊姬的手搭在他腿上。 “将军心善,总分辨不清别人的居心叵测,事实上啊,她此番借住必然存了僭越心思的。” 姜柳道:“你误会了,阿月她真的不是……” “姐姐你又知道什么呢?”高蕊姬尖锐打断她的言辞,“你认识她才几日?” 云程不耐道:“行了,少说两句。” 高蕊姬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是叫我少说两句吗?” 云程饱含歉意的看了卓明月一眼,将腿上那只手拿开了去。 “吃你的饭菜,好好一个家宴,别弄得不好收场。” 话是指责的话,口气倒不重,像是舍不得说出多重的话来伤了她。 高蕊姬的眸中却瞬时湿润,颇为受伤的看着他,仿佛风一吹便要落下泪来,仿佛她遭了多大的辜负。 云程以手掌扶额,避开她的目光。 卓明月心想,早知他根本没有处理好这女人,这顿家宴她也不会过来的。 她骨子里并不是个爱忍的性子,只要高蕊姬再多说一句,她便也不能顾及云程的面子了。 幸而高蕊姬也算识趣,接下来不发一言。 孩子们吃得快,草草吃了些就一块儿跑出去玩耍。 卓明月有些不放心,欲起身去跟,姜柳说:“有下人跟着,放心吧。” 她便暂时把心放下来。 片刻后,下人跑来禀报,“将军!夫人!二小姐掉河里了!” 云程和姜柳立刻起身跑出去。 高蕊姬扭着柳腰,问来传话的下人。 “怎么会掉河里?你们没看牢么?” “是被那个小孩推下去的!猝不及防啊!” 卓明月闻言,厉声道:“什么意思,哪个小孩?” 府上连带溯儿,一共也就三个孩子。推二小姐云画下去的若是孩子,只能是云书或者溯儿。 可若是云书,下人会称公子。 第342章我没有推 卓明月赶过去时,云程抱着湿漉漉的女儿往屋里跑,溯儿站在塘边大哭。 “不是我!我没有推!” 旁人的心思都在那落水的二姑娘身上,无人在意小小的孩童的辩解。 卓明月过去抱住他。 “不怕,蛋蛋跟娘亲说,这是怎么回事?” 她打心眼里不信溯儿会故意把人推水里,溯儿随便调皮,会跟人打架,可他也知道水里危险。 溯儿哭得一抽一抽的。 “我,我们在躲着玩,我听到有很大,很大的水声就跑过去,他们都说,都说是我推的……” 卓明月握着他小肩膀,温柔而坚定的说: “不怕,娘亲相信你,我们去看看姐姐。” 溯儿这才慢慢止住了哭声。 云画从小体弱,方才风寒初愈,又落水呛了寒气入肺腑,迟迟不能醒来。 “二小姐体弱,那场风寒熬过来本就不易,此次寒水呛入肺腑,怕是……” 大夫顿了顿,言辞说得保守些。 “怕是恢复要好些时日了。” 姜柳眼含着泪,默默给女儿掖了掖被角。 云程坐在床边,沉着脸色把大儿子拉过来。 “你告诉爹爹,发生了什么?” 云书迷朦的摇摇头。 “我没有看到,我们在躲猫猫,等我过去的时候,妹妹已经被救起来了。” 云程看向那三个照顾孩子的下人。 一位男侍从两名婢女,是平时里专门被指派跟着小公子和小姐的。 男侍从浑身湿透,低着头说:“是那位表小姐的小公子把二小姐推下去的,我冲过去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跳下水把二小姐救起来。” 众人的目光看向卓明月,以及她身边紧紧抱着她大腿的溯儿。 溯儿抬起脸,看着母亲,扁着嘴摇了摇头。 卓明月搂着溯儿,庇护的姿势,沉声问那位侍从。 “所以你眼看着孩子们到塘边去了,明知那里危险,也不知阻拦吗?” 高蕊姬立在云程身旁,轻飘飘的道:“表妹啊,我们云家或许是没教好下人,你也没教好儿子吧?” 卓明月冷眼道:“你一个妾室,也能随云程喊我一声表妹?你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于情于理,你该同下人一样称我一声表小姐吧。” 高蕊姬一噎,雾眼蒙蒙地看向云程。 “是你叫我把她当自家妹妹的,我也没说什么吧,只是说了些实话,那么小的孩子是不能怪罪,可子不教父之过……” “行了,”云程皱起眉,“争论这个做什么?” 高蕊姬委屈道:“可分明就是那个孩子推了……” 姜柳双眸泛红,质问她道:“你凑什么热闹?你也不关心我女儿死活吧,倒是追究得起劲,有你的事吗?” “姜柳,”云程口气不善,“平日里你把画儿身子养好了,也不至于如此孱弱,凡事反思下自己,不必针对旁人?” 高蕊姬唇边勾起个得意的笑。 姜柳冷冷哼了一声。 她别过脸去,俯身亲女儿的额头,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稚嫩的小脸。 那纤瘦的身子,仿佛随时要倒下去。 卓明月甚觉可笑,“她要反思什么?她的骨肉,她总比外人上心吧?孩子身子骨薄弱,就怪她一人吗,那怎么不怪当爹的呢?” 她认为姜柳唯一该反思的,就是身为主母,怎么就让高蕊姬进了门,败坏门风,弄得后宅乌烟瘴气,还纵由一个妾室骑到自己头上来。 “将军那么忙,怎能亲自教导孩子?这就是当母亲的事啊。” 高蕊姬语调婉转,故作叹息道:“你是不知道,二姑娘那是在胎里被折腾的缘故,那会儿姐姐她寻死觅活的,也不顾自己肚子里有孩子,二姑娘的身子能好么?” 卓明月算了算,高蕊姬进府四年,云画三岁多,当时姜柳的寻死觅活,未必没有高蕊姬的原因。 那云程,就真的蠢到一无所知吗? “表哥,你也是这样想的?” 云程叹了口气,没有回应。 姜柳冷眼瞪向高蕊姬,凉寒的目光如刀,似要将她千刀万剐了。 高蕊姬挑眉,“姐姐这样看我做什么,我说错什么了?二姑娘受这么苦,你就不自责吗?” “有你插嘴的份吗?” 卓明月怼了她,忍无可忍地看向云程,“你还不让这女人出去吗?这儿有她什么事?掉水的是你和姜柳的孩子,我是被冤枉的孩子的娘亲,那她呢,这个高蕊姬,扮演了什么不可告人的角色,非要留在这里不可?” 她语气生硬,云程不得不对高蕊姬说:“你先出去。” 高蕊姬不甘心地抿了抿唇,目光怨毒的看了卓明月一眼,终是扭着腰离开了这间屋子。 屋子里少了她,卓明月顿时舒坦了许多。 她对姜柳道:“发生这样的事,我很难替孩子辩解,但我相信这其中必定有其他的内情。” 姜柳头也没抬,只是说:“放心,这宅子里的污糟事,我心里有数,会查明白的。” 得了这话,卓明月的心也安定了许多,她最怕孩子的母亲也责怪。 云程面容疲惫,“罢了,不必再追究了,孩子之间玩闹出了意外也是寻常,谁家孩子没落过水,画儿身子弱罢了。” 可这不追究,云画若有什么好歹,是非全在溯儿一身,卓明月自然是不肯的。 “那个侍从就不用追究吗?一个两岁一个三岁,正是调皮闹腾的时候,他如此懈怠,岂不害命吗?” 他既然撒谎,背后总有人指使的。 这个口子,势必得将它揭开,才能露出其中端倪。 姜柳明白她的意思,当即吩咐道:“照顾小姐的事怎可渎职,被谁绊了腿脚才没顾上吧,把石忠拖下去用刑,叫他招明白为止。” 石忠急道:“夫人,是我把小姐救起来的啊!” 姜柳冷淡道:“你若看好了孩子们,画儿也不至于落水,你这又算什么功劳?” 平日里夫人一向宽厚,眼下如此处罚,石忠不曾料到,此刻才慌张起来。 “夫人!是有个婢女缠着我说话,我才一时走了神!” 姜柳道:“哪个婢女?” 石忠怯怯回话,“应该是新招入府的,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她来同我搭讪,我就多问了几句。” 姜柳冷呵,“近来根本没有新招什么婢女。你在府中也有三年了,府里上下哪个你不认识?” 石忠猛地抬头。 “真的!那个婢女是眼生的,我……” “长得比较好看吧,”卓明月若有所思,“这不就是美人计么?” 姜柳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有人色诱他,就为了害我的画儿!” 石忠怔了怔,脸色更白了几分。 卓明月淡淡问:“你再好好想一想,有亲眼看到我孩子推了二姑娘么?” 第343章还不清的 石忠缓缓跪倒在地。 “我……” “眼下坦白,还能从轻发落,若你还敢胡言乱语,我必然要你不得好死。” 在卓明月压迫寒凉的目光下,石忠终于松了口。 “是我怕被治罪,才胡乱说是表小姐家的小公子推的……是我一时糊涂,求将军求夫人饶命!” 他猛地磕头,要把额头磕破了。 溯儿撅着嘴哼了一声。 姜柳看向云程,冷冷道:“你还不让人搜宅子,或许人还藏在宅子里,再把人都叫齐了,让石忠好好辨认一番?” 卓明月以为到这地步,云程总要照做了。 可他在沉默过后,起身道:“你都说了近来没招新人,那个婢女便是子虚乌有的。渎职是很寻常的事,就不必深究了,让大夫尽心尽力照料画儿才是重中之重。” 说完,他拔步往外走,急着逃离一般。 姜柳看着他的背影,面容白得毫无血色,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溯儿困惑不解地抬起头问:“娘亲,舅舅为什么不让找坏人了?他不是小姐姐的爹爹吗?” 卓明月知道孩子是想问,身为亲爹,怎么不帮孩子报仇呢? 她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叹口气。 溯儿气鼓鼓地说:“小姐姐都还没醒呢。” 姜柳目光定定看着床上安睡的女儿,思绪不知飞往了何处,迟迟没有回神。 卓明月想安慰她的。 可她似乎把自己封闭了起来,无论说什么,她也听不见。 卓明月只能先带着溯儿离开。 回去院子的路上,路过小竹林,云程孤身在那片竹林中。 大抵是竹林太空旷,显得他身影有些落寞。 上回被高蕊姬找茬,这个舅舅没有给出交代,今日这一遭,溯儿更加讨厌他了。 就拉着娘亲的手,绕过他走。 “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很浑蛋?”云程出声道。 卓明月停步,回头道:“确实。” 云程苦笑:“这世上哪里有两全的事啊。” “所以你就必须要为了高蕊姬,这样对待给你生儿育女的夫人吗?哪怕没有感情,你起码要做到仁义吧。” 这些话由卓明月来说本不合适。 别人的家事,她没有立场插嘴。可既然问到她了,她也就言无不尽,不同他客气了。 云程垂着眼帘,眸底黯淡。 “我欠了高蕊姬很多,是还不清的。” “欠什么了?” 云程沉默良久,哑声道:“功勋,性命,清白。” 这下子,轮到卓明月无言了。 她想象不到,到底发生过什么,值得欠那么重? 溯儿说:“可是小姐姐也是舅妈差点死掉生出来的!不应该给人白白欺负!” 周姨说过,每个孩子都是做娘亲的拼了一条命生下来的。 所以只要活了下来,就必须珍惜这条命,方才对得起娘亲。 “蛋蛋说的对。” 云程伸手要摸溯儿的头。 溯儿哼了声躲开去。他已经不喜欢舅舅了,就不会给舅舅摸头。 云程的手尴尬的停在那,他看向卓明月:“借一步说话?” 卓明月便把溯儿带回去,让他在屋子里玩。 她则在屋外,问云程:“高蕊姬跟着你去过边关?” 涉及到功勋的,大概率跟战事有关吧。 “差不多,”云程说,“你听说过美人计吧。” 卓明月神色微顿,“嗯。” 美人计这一招,算是很常见,她自己也经历过。 “她原本不是这样胡搅蛮缠的性子,”云程在门口石阶上坐下来,目光落于地面,“她原本不仅风情万种,也是个抱玉怀珍的女子,一身锦绣。故而被我看中,送去了敌营。她做得很好,传了几次消息给我,但终究暴露了。” 一个暴露的细作,承受的可想而知。 云程阖起眼,“找到她时,太惨了……我愿意给她很多的银两,也欲替她向皇帝请功,可她都不要,她只要留在我身边。” 卓明月对高蕊姬有满腹的怒言,听到这些话,又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这想法,她是不懂。 银两和地位,不比男人强百倍? 云程双手痛苦不堪的捂住脸。 “她说她心中没有大义,只是为了我……我又怎么才能够弥补她?” 卓明月缓缓道:“所以呢,她付出过,之后杀人放火都可以被原谅吗?” 云程再次沉默了。 卓明月坐在他身旁,“一码归一码啊,你可以竭尽所能对她好,但姜柳和云画都没有欠着高蕊姬的,你怎么能委屈她们,只为成全你的弥补呢?你这样,对她们也不公平。” 云程扶着额道:“可我能给蕊姬的,只有这些了。相比她在敌营遭的罪,姜柳和画儿受的,不过如此。” 卓明月蹙了下眉。 他即重情义,又无情。但对于自己那份无情,他似乎是半点不曾察觉。 难道男人都是如此? 竹林传来沙沙风声,有鸟雀在头顶一遍遍徘徊,似是无家可归,在寻个归处。 “如果你来同我说这些,是想听我说一声你做的对,那你要失望了,”卓明月心平气和的说,“我还是那句话,姜柳和云画,是无辜的,你有亏欠,是你的事,与她们无关。” 她很心疼那个生来体弱的姑娘,才三岁,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被人推下水。 也同情姜柳。 丈夫纵容妾室在府里嚣张妄为,让她这个正妻避着锋芒,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就这么成了笑话。 多少人暗地里笑她不如妓女,她的丈夫可曾在意过? 云程反驳道:“蕊姬牺牲那么多,也是为国,为百姓,姜柳若明事理,哪怕看在这份上,也该多忍让着些的。” “她还不够忍让吗?究竟得让到什么地步,女儿的命也要让吗?” 卓明月心知,同他说再多也是徒劳,他心中认定了,很难改变。 可她还是要说:“姜柳若肯忍让,是她明大义。若不肯,也在情理之中。” 她曾经也入过敌营,受过惨无人道的刑罚。 可她不认为,夏朝的每个百姓就欠着她了。 当然,得到补偿是应该,但这种补偿怎能踩在别人之上? 云程显然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姜柳是我妻子,她必须明事理,我的孩子也是。” 第344章冤情 卓明月很少为别人的事心烦意乱。 但是这回,实在糟心。 “我们明日搬出去。” 云程一愣,“我不会让蕊姬来打扰你的,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卓明月却是已经下了决定,“蛋蛋不想住这儿了,我由他。” 她管不了云程那些事,再留在这儿,只会给自己和孩子添堵。 然而天还没亮,溯儿就被府里凄凄哭声闹醒。 “娘亲,好多人在哭……” 卓明月听了一会儿,手捂住他的耳朵,“睡吧。” 溯儿皱着眉头闭上眼睛。 等他再醒来,卓明月给他穿好衣服,交代他,“你在这里乖乖的,娘亲过去看看小姐姐。” 溯儿说:“我也想去看小姐姐。” 卓明月顿了顿,道:“这么早,小姐姐可能还在睡觉。” 溯儿说:“我不会吵到小姐姐睡觉。” 卓明月还是没同意,“你乖乖的,在这里等娘亲回来。” …… 府上已成一团乱麻。 姜柳异常冷静的让人备棺材素稿和丧服。 云程斥责她,“那么点大的孩子是不办丧的,你准备那些做什么,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夭折的孩子,按规矩是火葬了,尸骨不存。 只有成年的人才能办丧仪。 姜柳没理他,自顾自的吩咐人把买来的东西搬进院子里。 云程怒道:“都搬出去!” 姜柳拔了侍卫的剑,挡在他们面前。 “谁敢动!我就杀了谁!” 下人们便不敢在上前,犹犹豫豫的向云程请示。 云程冷冷看着她,“哪怕是皇子公子,三岁夭折都不办丧的,你如此行事,是要把云府的脸面都丢尽了吗?” 姜柳剑指向他,声嘶力竭道: “我就是要办丧!大办!让全长安的人都知道我女儿被人害死了!她不能白死!” 云程轻而易举的,把她手里的断剑夺过来。 他握住剑,信手一折,锋利的剑刃就成了两半。 “姜柳,你冷静一点。她本就体弱,一个风寒就能轻易折了,本来就没法长大的,怪不得别人。” 卓明月过去的时候,姜柳正指着云程的鼻子痛骂: “你还是个人吗?怎么死的不是你啊?” 相比她的崩溃,云程就显得冷静许多,冷静到油盐不进。 “人死不能复生,你早日想开吧,总不能为这点事人就垮了,想想你的书儿。” 姜柳道:“你这么冷血,正是像你的爹,你活该没娘也没爹疼!你根本就不是个人!” 哪怕是这句话,他似乎也没有入心。 他一掌劈在姜柳的后颈,姜柳软绵绵的倒下去。 “东西搬走。” 他语气没什么波澜。 转身,看到站在门口的卓明月。 云程神色微微一滞,继而道:“大夫说过,那孩子大概率活不满八岁的,早走也是少受着苦。” 卓明月说:“你这样劝自己,能心安理得一些吗?” 云程皱眉道:“并没有证据指向任何人,渎职的下人也处罚了,孩子夭折本就是件不祥的事,谁会拿这样的事大肆宣扬?” 下人的动作很快,院中很快被一搬而空,没有半点白色。 卓明月很不合时宜的笑了一声。 “我以为你会大悲大痛,竟还想着来宽慰你,你说可笑不可笑?” 云程道:“我早知这个孩子留不住。” 卓明月点点头。 “你好自珍重。” 她转身便走,云程走了两步拦在她面前,“你再留两日吧,宽慰宽慰姜柳。” 他挺诚挚的。 卓明月一时分不清,他是真担心姜柳沉浸于悲痛,还是只为留下她寻个理由,以全他对姑姑的孝心。 “宽慰她的事,只有你能做。” 丧女之痛,并非外人三言两语可以开解,唯有把落水之事查明白,给个交代,才叫宽慰。 他心中不会不明白。 云程让开了步。 走到竹林处,卓明月脚步顿住,深深呼吸来缓解心口的不适。 若是有权力,她是不是就能明明白白的干涉这件事?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力? 卓明月回到院子里,溯儿正在用早膳。 “娘亲!小姐姐醒了吗?” 卓明月撒了个谎,“还没有。” 溯儿肉眼可见的失望,“怎么还没有醒,是不是睡得够久啦。” 卓明月摸摸他的脸。 “我们不住舅舅家里了,好不好?” 溯儿愣了一下。 “是不是他们还以为是我推了小姐姐……” 卓明月摇摇头,“不是,借住在别人家久了也不礼貌。” 溯儿不懂这个,但是娘亲说了,他认真点点头。 “好!” 卓明月收拾了几件衣服,数了下银票,就背着包袱轻装简行的,带着溯儿离开。 来时坐的马车,溯儿便只能扒着车窗看繁华的长安城。 眼下他终于再走在这街市上,若不是卓明月死死拉着他,他早就不知被什么吸引了去,跑得没影了。 “娘亲!那里好多人!他们在干什么呀?” 卓明月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是那间卖杏花酥的铺子,依然人满为患。 “他们在买杏花酥。” 溯儿大声说:“蛋蛋也要吃杏花酥!” 卓明月便牵着他的手去买。 他们站在长长的队伍后面,被插了几次后,溯儿生气了。 “娘亲我们也要前面去!” 卓明月还没说话,一位拿着纸包的杏花酥的男子在溯儿面前蹲下来。 他把一块杏花酥递到溯儿面前。 “叔叔的给你。” 溯儿看着面前陌生的叔叔,迟疑着不敢去接。 娘亲说过,不能拿陌生叔叔的东西。 直到卓明月开口:“谢谢。” 那是可以拿的意思,溯儿才欢欢喜喜的接过。 “谢谢叔叔!” “真乖。” 秦时夸了孩子,把剩下的杏花酥都递给卓明月,“刚好在买这个,都给你吧。” 卓明月却没有去接。 她平静而疏离的说:“你买这个,本是要给别人的吧,溯儿尝个鲜就行了,你别让人久等。” 秦时道:“本来买给自己吃的。但我日日在长安,时时都能过来买。你不是喜欢吃这个?” 卓明月仍然摇摇头。 “已经不喜欢了。” 秦时收回手,有点尴尬的笑了笑。 他明白她在这时候的拒绝是在表达什么意思,这句不喜欢又是什么意思。 和当初约定好的不一样。 “没关系,”他说,“也挺好的。” 她当初的人生在泥潭中挣扎,才会格外珍重那一点光亮。 如今的她,想必有过更大的光亮了。 溯儿拉了拉她的衣袖,“娘亲,这个叔叔认识吗?” 在这热闹的街市上,这一面似乎恍如隔世。 卓明月轻轻说了声“认识”。 可也只能仅限于认识了。 此处来来往往的,身边都是嘈杂的人声。 她突然从那些聒噪中,听到一段对话。 “听说了吗?云将军的夫人跪在皇宫门口,说是有冤情!” “有什么冤情,让云将军去面圣不就是了?” “云将军刚立战功,能有什么冤情啊?” “那是夫人自己的冤情?” 第345章没有原因 卓明月牵着溯儿的手往一个方向去。 秦时在原地望了会儿,直到人群彻底挡住了他们的身影,他才转身离开。 “娘亲,我们去哪儿?” “去找舅妈,好不好?” 溯儿不明白几个时辰前才出来,怎么又要回去了。 但他还是欣然说:“好啊!” 卓明月带着他,一直往皇宫的方向去。 眼见着离街市越来越远,溯儿觉得奇怪:“舅舅家好像不在那里啊。” 他还是挺认路的。 “舅妈在另一个地方,”卓明月叮嘱他,“一会儿别乱说话,知道吗?” 溯儿点点头。 巍峨森严的皇宫外,宽广辽阔的平地上,一袭素稿的女子跪在那。 一抹孤寂的白,是那么突兀。 她跪得笔挺。 那单薄纤瘦的身子似风能吹去,又好似哪怕天崩地裂,也不可将她撼动。 卓明月走到她身边。 “嫂子。” 姜柳头也没抬,嗓音干裂沙哑,“不必劝我。” 卓明月在她身边跪了下来。 “我来陪你。” 姜柳这才转眸看她,木然空洞的目光有一丝诧异。 “为什么?” 卓明月说:“没有原因,就是爱跪。” 但凭姜柳一人,如何能讨回这个公道?是非曲折,有时只凭权势二字,云程他毕竟是有战功的将军。 那卓明月就帮她一把。 溯儿小声问:“娘亲,我要不要跪?” “不用,这不关小孩的事。” 溯儿就乖乖站在身边,虽然他不明白娘亲在做什么,但能感觉到,这件事很重要。 等了不到半柱香,宫门打开,有人从里头沉步走出,一步步走向她们。 一双金线绣的蟒纹长靴出现在姜柳面前。 “臣妇云程之妻姜柳,”姜柳以额触地,悲戚道:“我夫云程宠妾灭妻,纵由妾室高蕊姬害死我女儿。若不能为我女儿寻一个公道,我情愿长跪在宫门前,至死方休!” 宴清风的视线在溯儿脸上短暂滞留过后,目光若有似无的扫过卓明月,停留在姜柳头顶。 “入宫回话。” 姜柳随他往宫门处走,走了几步,宴清风突然回头,看向停在原处的卓明月和溯儿。 “你们,一同进宫回话。” 卓明月便牵着溯儿跟了上去。 溯儿心想着,这个叔叔不是认识的吗,是最爱跟巫马陵爹爹打架的叔叔,为什么娘亲好像表现的跟他不认识? 但是娘亲不开口,他也就不开口。 走入奉天殿后,姜柳再次扑通下跪。 “请摄政王为我惨死的孩子主持公道!” 只是家事,只是一个三岁的体弱多病的孩童,她对于摄政王会不会干涉这件事,半点把握也没有。 她有把握的是,她一身丧服跪宫门外的事,不日将会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会指摘她家丑外扬,有人会唾弃她闹得家宅不宁。 云程更是会厌恶她。 但这些,她都不在乎了,她只知道与之相来的,是百姓对云家,对云程和高蕊姬的议论,也将铺天盖地。 宴清风道:“你说高蕊姬害死你女儿,可有证据?” 姜柳摇摇头。 “唯一一个可能知情的下人,我原想严刑拷问的,云程却杀人灭口。我的确是毫无证据。” 她抬起头,“但是一个月前,高蕊姬命身染风寒的下人刻意接近我女儿,往我女儿的莲藕羹里吐口水,这个,是有证人的。” 闻言,卓明月又是一阵胆寒。 太恶臭了,云画体弱阖府上下皆知,一个风寒就可能丧命,高蕊姬竟然对个三岁的孩童做出这样的事来! 可是害一个女童,到底有什么好处,只是为了弄垮姜柳吗? 宴清风淡淡道:“宠妾灭妻不合律法,我会令云程将她驱逐出府,风寒一事我也会命人证实。但这两件事不足以令高蕊姬赔命,孩子的死因你还需自己继续去查,呈上证据,方可治罪于她。” 摄政王能听她这番话,又应承到这地步,她已很是意外。 但这仍然不够。 她未必能找到证据,而哪怕找到了,云程依然没有付出代价。 姜柳继续磕头,“大夏律例,宠妾灭妻者则在闹市处仗责三十板,以儆效尤。” 宴清风皱起眉。 拿妾室开罪不伤大雅,可云程是有战功的将士,哪怕有此律条,但总不至于叫云程失了体面。 他看向跪在姜柳身后的卓明月。 她毕竟是云程的表妹,真乐意看到那场面吗? 卓明月道:“不如,让云将军自己选,是挨板子,还是从重处置高蕊姬,他总要走一条路的,嫂子,你觉得如何?” 眼下,姜柳心中也急需一个宽慰,云程和高蕊姬,总要有一个付出代价,方能稍稍抚慰姜柳心中愤恨。 姜柳自然觉得这法子可行,她没有办法在当下要那对男女不得好死,若能让云程挨板子,或者从重处置高蕊姬,无论哪种结果都是好的。 只是得摄政王肯以权威对云程施压才行。 她能做的,依然只有磕头,以自己最卑微的姿态祈求。 “没记错的话,你还有个儿子,伤了云程的体面,便是伤了你儿子的颜面。” 姜柳咬牙道:“我只知善恶都该有报,我的儿子,我该分清是非,不要成为他父亲这样的人。” 宴清风便说了声“好。” 姜柳再次抬起头的那刻,泪如雨下。 “摄政王大恩大德,姜柳无以为报,唯有一条性命……” “我要你的命有何用,”宴清风看向卓明月,“此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卓明月心知他在明知故问。 “我是云程的表妹。” “那就留下来继续回话。” 宴清风顺其自然的说,“姜氏,你先回去。” 第346章想不到起什么标题 姜柳一步三回头,似有些不放心,又不得不退出去。 殿门被合上,把光亮也隔绝在了外头。 溯儿紧紧拉着娘亲的手,怯生生喊了声叔叔。 当时在清平镇头一次听孩子喊叔叔,宴清风是不好受的。 眼下倒也习惯了些。 放下执念,摒弃念想, 他看向卓明月:“云程毕竟是你表哥,你确定向着姜柳?” 卓明月道:“我想如果我娘还在,也会这么做的。” 做错了事,本就该付出代价,无论他是自己的谁。也正因是亲人,更不能眼看着他一错再错。 宴清风点了下头。 “这种小事,说一声便是,何必跪在外面?” 姜柳跪在外头的消息,他在半个时辰前就得知了。 一个妇人,能有多大的冤屈?高蕊姬的事他也听说过,猜便是与之有关的。 于是他置之不理,并让人去通知了云程,叫他安好家宅,别闹到外头来贻笑大方。 直到下人再次回禀,说她跪在了宫门外,他才吩咐人宣她们进来。 又怕宫人话说不明白,让人走了,于是他亲自去见。 卓明月说:“想陪她。” 并不是那一跪有多必要。 但卓明月最清楚,在心临崩溃绝望之境,有个人设身处地地陪着她狼狈,哪怕没有多大用处,或许也能给她莫大的支撑。 就像当初她身边的小兰。 宴清风苦笑。 “你的心善,就不能给我一点。” 卓明月道:“你不需要。” 他什么都有,亲人,权势,只要他想,也有无数莺莺燕燕会涌他而去。 她何必多余去向他施舍那一点心善。 他同姜柳,又岂能相提并论? 宴清风眸中一黯,“卓明月,你不需要感情,就也觉得我不需要。” 溯儿一听就不高兴了。 “叔叔说得不对,没有一个人会不需要感情!每个人都想要被人喜欢!” 宴清风有片刻的出神。 是吗?可他从来没有感觉到。 她对于那轰轰烈烈花团锦簇的男女之情,哪怕动容,她也不会为之失态。 分明她从未争取,未得善果她也没有不甘。 是他仍然不够了解她妈? 卓明月对于感情不感情的,避之不谈,“姜柳的事,还是谢谢你了。” “谢什么,”宴清风顿了顿,道,“只是你向着姜柳,未免会伤了你和云程的兄妹情谊。” 卓明月道:“原本也没有多深,比不上你和段云锦的情谊,即是表兄妹,又是青梅竹马。” 她只是说句实话,并没有刻意阴阳他。 宴清风却好似吞了块满是棱角的石头,喉间又梗又痛。 从前他确实对段云锦不错,也确实只是把她当妹妹,跟如意一样的妹妹。 但后来也不知怎的,他终于学会对段云锦狠下心来,却无人在意了。 卓明月同他一样,忽然就联想起了宴如意。 “宴如意找到苗苗了吗?” 宴清风摇摇头,“难了。” 这又是一件叫人唏嘘难过的事。 溯儿睁大眼睛,问了句:“是那个很乖很乖的妹妹吗?还没有找到吗?” 藏在地窖里的时候,他知道上头有个妹妹,娘亲说,这个妹妹只比他小了一两个月。 那就是还很小了。 溯儿好几回被上头的动静吓哭,娘亲捂住他的嘴,他才强忍下来。 可是苗苗却那么乖,乖到溯儿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乖了。 想到那么乖的妹妹,眼下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在哪里受苦,溯儿就很难受。 “叔叔,你可以帮忙找苗苗吗?” 宴清风摸摸溯儿的脑袋。 “叔叔有在帮忙找。” 他的嗓音晦涩,尤其是自称的叔叔两个字。 他看着孩子的目光也很深,很眷恋,仿佛下一刻他就要紧紧抱住孩子,不肯放手。 卓明月心弦一紧,把溯儿拉到自己身后,将他们俩隔绝开来。 宴清风的手尴尬的停在那里。 他怔怔的抬起眼眸,看向卓明月。 她的警惕,她的排斥,他看得分明。 宴清风哑声说:“他是你的孩子,永远都是你的。我只是……叔叔啊。” 他没有想过跟她抢孩子。确实在她怀孩子的时候,说过让她留下孩子的话,但那也是以为,她不爱这个孩子。 后来,他无所谓更多人编排他和卓明月的流言,是有私心的,他想往后有一日,溯儿发现真相,能管他叫一声爹爹。 他也终于认清,他盼望的相认不可能实现,他便也把这种盼望用力的克制下去,压在最深最深的角落。 现在他只希望她相信,他不会做那些,她害怕发生的事。 可是她不仅不爱他,甚至依然视他为蛇蝎。 溯儿看着他泛起红丝的眼睛,拉了拉娘亲的手,轻轻道:“叔叔好像要哭了,娘亲你哄哄他。” 卓明月没有说话。 溯儿觉得娘亲真笨,哄人都不会,明明娘亲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叔叔别哭,蛋蛋给你吃糖。” 他从兜里拿出一块包好的糖,小心翼翼的剥开,塞到宴清风宽大的手掌里。 宴清风放入嘴里。 糖很甜。 他想对孩子笑一下,跟孩子说,叔叔是大男人,才不会哭。 但眼睛不知怎的,越来越湿了。 宴清风转过身去。 一个大男人如此矫情,终究是丢人的。 他清咳了两声,缓了缓嗓子,问道:“接下来准备住哪儿?” 一大早便得到消息,说是卓明月和溯儿离开云府的。 他还在想,她会去哪儿借住,会去找秦时吗,还是去土豆的靖水楼,亦或者是周国公府? 卓明月说:“我把香山居买下来了。” 宴清风背对着她,挑了下眉。 “从前是康家的。” “嗯,”卓明月说,“当初康博文落马,香山居辗转到别人手中,我给盘了下来。” 从前香山居只有王公贵胄能入,侍从婢女都被拦在外头。 当年长安人百姓们常言,若能入香山居或寻园,此生便也扬眉吐气了。 如今尘封已久,路过香山居的人都会往里头张望几眼,却不能见里头的景致。 宴清风以为他对卓明月这一两年的细枝末节知无不尽,可购置了什么这些事,他到底不甚了解。 “你打算用来住,还是想经商?” 第347章凭什么 “开门做生意吧,”卓明月说,“总不能一直靠你给钱,以后哪天被你忘了,我们母子不得饿死?” 宴清风调整好了情绪,转过身来。 “你知道是我在给钱?” 卓明月笑道:“不然呢,若真是国公府送来的银两,他们知道晩莹在那里,早来强行把人带走了,哪来这许久的好日子?” 宴清风也笑。 “孩子毕竟是两个人的。你出力,我出钱,也算天经地义,不会叫你们有饿死的一天。” 卓明月下意识的看了眼孩子。 溯儿被殿中那些金光闪闪的摆件吸引了去,东摸摸西摸摸的,似乎已不再听两个大人说什么。 卓明月收回目光。 “我觉得,我没有亏待溯儿,他没有受苦,长得很好也很快乐。” 宴清风点头,“我知道,番薯胡说八道的,你别放心上,并不是我的意思,我骂过他的。” 那天番薯的话确实过分,他警告过手下人,不能对卓明月不敬,可番薯逐渐失控了。 卓明月也并没有把那些话放心上,只是觉得该同宴清风解释下,怕他真以为溯儿过得差,毕竟他给了钱的。 她很客套的说:“没什么事的话,我们要走了。” 她喊了声“蛋蛋”,再牵起孩子的手。 宴清风目送她往外走。 “你能不能……” 话到一半,剩下的却说不出口。 他换句话说:“住在香山居的意思,是不是不会离开长安了?” “嗯,”她说,“大概吧。” 那意思就是,他能有意无意的多见几回溯儿了。 这算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宴清风勾起唇角。 “好。” …… 宴清风还是给云程留了颜面,私召他入宫。 耐着性子听了原委。 很无聊的事,但他还是听完了。 宴清风道:“你这事的确不地道,功是功,过是过,哪怕你要把自己命送给高蕊姬,也是你的事,不应委屈旁人。” 他的话和卓明月的大同小异。 云程半个字也听不进去。 “姜柳不是外人,从来福祸都是及子女的,恩情和亏欠自然也该替我还。” 这话叫宴清风也愣了一愣。 “你欠的债,还债的方式就是自己享受温情风花雪月,叫你妻女来承受痛苦,这叫还债?” 云程皱眉道:“我的本意并不是……” “那你让姜柳多生几个,岂不是都不怕欠债了,多的是替你的还债的人?”宴清风好笑道,“云程,你这算盘打的,我都自愧不如了。” 云程哑口无言。 宴清风指尖敲了敲牍面。 “姜柳都跪到宫门口了,百姓都在议论你们这点破事,你行事不端,也会有将士不服。知道该怎么做?” 云程眸中划过厌恶之色,“姜柳太不识大体了,谁家的夫人会同她这般,一点小事闹得人尽皆知。” 宴清风沉默片刻。 “你孩子很多?” 云程说:“没有,只有两个。” 宴清风深深道:“我也有孩子,若是谁敢伤他分毫,我必要他百倍奉还。” 他顿了顿,补充道:“哪怕是我生身父亲,我也不会原谅。” 父亲一直在示好,他也一直置之不理。 或者这辈子,父子情分也就这样了。 所以他怎么都不明白,亲生的女儿,云程怎么能做到如此无所谓? 云程哑然,“我的画儿生来体弱,也请太医调养过,都说再如此仔细将养,都活不过八岁……” “那她八岁了吗?” “没有,才三岁。” 宴清风笑了,“人最多也不过百年,早晚都是要死的,那叫你现在就去死,你觉得如何?” 他开始时口气都算客气的,对于有功的臣子,他并不想撕破脸面。 可他也实在不是性子多好的人,说到这份上了,言辞便有些难听。 云程原本是站着的,一听口气不对,便跪了下来。 “纵使叫我去死,我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宴清风道:“错而不自知,我也经历过。” 云程诧异的抬起头。 宴清风见他油盐不进,便也不弯弯绕绕着劝他了。 “要么领三十板子,要么你把高蕊姬发卖了,你选一条路走。” 云程做出决定之前,斗胆问道:“摄政王为何要管我这内宅之事?” 他只是宠妾室罢了,也是因高蕊姬有功。 可摄政王当初大婚之日让长公主独自拜堂,这曾也是叫人瞠目结舌之事啊。 与他表妹卓明月的事,旁人也是心知肚明,只是无人敢戳穿罢了。 论私德,谁又强得过谁? 宴清风嘲弄道:“本王管一桩事,还需给你理由么?你选便是。” 云程选择了挨板子。 他宁可挨板子,也不肯重惩高蕊姬。 是在奉天殿外行的刑。 姜柳就在不近不远处冷眼看着板子一下又一下打在他身上。 云程咬牙忍着。 挨完了板子,云程在下人的搀扶下,走到姜柳面前。 “回去拿休书。” 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失望和厌恶。 姜柳咬牙道:“你凭什么休我。” 云程惨白的脸上,扯起一抹笑。 “你善妒,未好好照料子女,拒绝侍奉夫君,家丑外扬,桩桩件件都足够休了你。” 姜柳若是被休,便无处可归了。 姜家文臣世家极重清誉,且当初两家通婚之时,本是门当户对的,可姜家依附康丞相,自从康相这座靠山倒塌,姜家也被削了官职,大不如前。 而云程立战功后受封一等忠勇大将军,又年轻,前途无量。 姜柳被休之后,再回娘家只会被斥责,被唾弃,被埋怨。 她回不去的。 姜柳恨恨道:“我死也不会让你休了我。” 云程刻薄的笑道:“那就去死啊。” 休书是云程听说她跪在宫门外的时候,便写好的。 此事势在必行,他不打算同任何人商量。 本身这桩婚事,也并非他自己的意愿,听从家父安排的而已。 什么知书达理,温婉娴淑,根本就不属实。 姜柳回到府上。 门口,下人拦住她的去路。 “夫人,将军吩咐了,您不能再入府。” 姜柳双眼通红,冷冷道:“那我便一头撞死在将军府外。” 她没有去路,也没有归处,只能在最后用命来报复他一回。 云程拿了休书出来,正听到她说这话,冷嗤一声。 “随你,但我建议你死远点,免得吓到书儿。” 第348章无路可走 这番话给云书听见了。 他要跑出去同母亲在一起,可赤色大门在他面前无情的合上。 “爹!” 云程拽住他一条手臂,“这样一个德行败坏的女人,不配做你的母亲。” “那个妓女就配吗!” 云书从来没忤逆过父亲,可但凡侮辱他母亲,他就忍不了。 随即,孩子的脸上就挨了一耳光。 “给你母亲教坏了!好好闭门思过!没想明白不必用膳了!” …… 香山居久无人烟,处处积着厚厚一层灰。 卓明月招了一批手脚麻利的小厮,迅速将这整个宅子打扫起来。 溯儿从里面跑到外面。 他兴奋得要命。 “娘亲!这里真的就是我们的家了吗!” 卓明月环视那四面高耸的围墙。 当初看上这个房子的原因,主要还是这片围墙,易守难攻,当真是个叫人很有安全感的屋子。 她勾了下溯儿小小的鼻梁。 “嗯,我们的家。” 溯儿在宅子里又跑又跳。 卓明月看着孩子高兴的,尾巴都要摇起来的模样,不自觉的弯起唇角。 他若是在一直在金玉奢养中长大,对于那唾手而得的一切,未必能珍惜,未必能如此欢喜。 如此,也好。 用晚膳的时辰,整个宅子已打扫得七七八八,依然是普普通通的四菜一汤。 溯儿却突然扁了嘴。 “娘亲,他们都好没劲,我想周姨了。” 他本来还挺高兴,家里面有这么多人,可是那些下人都不跟他好好玩,很没劲。 “周姨怎么还不来找我们啊?” 卓明月给他夹了个鸡翅,“周姨很久不回家了,她家里人也想她。” 晩莹大概是很难再出来了。 这一回去,估计是被困得死死的,直到她出嫁不可。 她马上就要满二十岁了,过了二十再不嫁,就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了,还会被人笑话。 溯儿又想起了别的,小心翼翼的问:“小姐姐是不是没有了?” 他听懂了舅妈说的“高蕊姬害死我女儿”,但他一直不敢问,娘亲说过,不好的事不能追着人打听。 卓明月摸摸他稚嫩的小脸。 “小姐姐去更好的地方了。” 溯儿没听太明白,但也没有再问,只是低着头大口大口的扒着饭。 这一夜孩子没有睡得安稳。 平日里,他很容易就睡着了,可他这回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 “娘亲,”溯儿小声问:“那个穿得很好看的叔叔,是谁啊?” 卓明月平静的问:“哪一个?给你吃杏花酥的那个?” 溯儿摇摇头。 “就是那个,舅妈跪着要见的那个叔叔,就是经常跟巫马陵爹爹打架的那个。” 卓明月陷入了沉默。 溯儿翻了个身,小小的身子猫进她怀里,轻轻的说:“娘亲是不是不喜欢他?” 卓明月说:“娘亲只喜欢你。” “我也只喜欢娘亲,”溯儿说,“只有娘亲喜欢的人才能做我爹爹。” 卓明月搂着他的手臂一僵。 是孩子察觉到了什么吗? 他为什么这样说? 溯儿很认真的说:“是周姨告诉我的,不能乱认爹爹,要娘亲喜欢的才行。” 他能感觉到,那个叔叔很喜欢他,他也不排斥那个叔叔,因为叔叔长得好看,好看的他都想拐家里来当爹爹。 但是娘亲好像不喜欢他碰自己。 明明娘亲都不排斥巫马陵爹爹抱自己的。 卓明月轻轻拍他的背。 “睡吧。” 她忽然觉得,她会不会太自私,自私的不告诉孩子真相。 只要隐瞒着,她就不必像孩子解释,孩子的存在是怎么回事,不必面对疮痍不堪的过去。 可是,真的可以一直瞒下去吗? …… 第二日,卓明月在带着溯儿逛夜市的时候,听说了一个消息。 “姜氏被云将军休了!” “不被休才怪。” “都闹到宫门口去了,让摄政王来替她主持公道,出了这口气又如何?她是真不打算回去过日子了啊!” “这云将军是个狠人啊……” “姜氏也是个可怜人,姜家的门都不让进,主动派人说同这女子没关系了。” “还不是怕得罪云程啊。” “不晓得姜氏现在后悔了没有……” 溯儿睁着大眼睛,问娘亲:“他们说的是舅妈吗?被休了是什么意思?没有家了吗?” 卓明月握紧了溯儿的手。 她问那几个正在议论的人,“你们知道姜氏现在在哪里吗?” “还在云府外呢,姜氏死活要见儿子,没人搭理她,她也挺执拗的……” 卓明月牵着溯儿就往云府走去。 她告诫过自己独善其身,可这桩闲事,她偏要管到底了。 云府外面。 姜柳神容憔悴的坐在台阶上。 身着单薄,秋风不留情面的打在她身上, 卓明月走到她面前。 “你在坚持什么?” 姜柳自身的嫁妆并不少,哪怕被休,她手里并不是分文没有,也未必非要回娘家不可。 她又为什么,非要留在此处? 姜柳抬起头,看着她。 “我的儿子还在里面,高蕊姬不会放过他,我不能走。” 卓明月便明白了她的担忧。 然而她先前就护不住女儿,哪怕能留在府中,就一定能护住儿子吗? “我帮你。” 姜柳并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你如何帮我?纵使你在云程那有点分量,可他根本不会为了你去处置高蕊姬。” 卓明月说:“你跟我走,我会有办法。” 姜柳迟疑了下。 但她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在这里耗下去,除了更狼狈,没有任何用处。 她看向卓明月坚定且淡然的目光。 这是她最后一根,也是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了。 她问:“你为什么帮我?” 在宫门外,她就问过卓明月,可是没有得到正经的回答。 卓明月眼帘微动。 “凭你的儿子,是我的侄儿。” 或许如此,或许不仅是如此。 “你只见过书儿一面。” 姜柳不太信鲜少相见的人会有感情。 在这时候谁向着她,便会被云程记恨,可这个表妹,却偏偏逆道而行。 卓明月在她身边坐下来。 这个方向,正好能看到太阳落下的方向,红霞满天,仿佛整个天地都置身于火炉中。 可那火是假的,那艳烈也没有温度。 “我曾经也是个无家可归的人,那时候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条不归路。” “我努力挣扎过,不惜出卖一切,无所谓下贱,卑劣,只求能活得好一点。” 卓明月苦笑。 “那时候,很想生命里出现一个,能捞我出苦海的人,但是,的确很难。生来没有的,无论怎么努力,也很难得到。” 她侧首,看向姜柳。 “我体会过,所以知道,无路可走是什么滋味。” 第349章管好你养的这个贱人 姜柳跟着卓明月回到香山居。 “你住这里?这里是……我来借住会不会不合适?” 没听说香山居有主了,主子又是谁,这件事在长安城一点风声都没有。 “我的,”卓明月说,“你安心住下便是。” 姜柳目露诧异之色。 香山居并非普通的宅院,要买下它,不是空有财力就能做到了。 但她也不像是会吹牛的性子。 “你是云程的远房表妹?” 卓明月当初说自己是远房表妹,眼下想说实话,也不便坦诚了。 “嗯,家母被逐出了云家,所以本该近的,也成远的了。” 她随口这么一说,姜柳便立刻想到,“你母亲是云月瑶?” 卓明月顿了顿,道:“明日我会把云书带回来,你好好歇下,不要胡思乱想。” …… 事实上她是连夜去了云府,顶着更深露重。 有云程的吩咐,云府无一人敢拦她。 她一个屋子一个院子的找过去,搜了大半个云府,仍然一无所获。 云程终于赶来。 他一身轻便常服,身后跟着衣着风凉的高蕊姬。 “你在找什么?姜柳她已经走了,我已与她……” “我找云书。” 卓明月直截了当的开口。 云程对她不失恭瑾。 “书儿顽劣,我正在管教。你若想见书儿,改日我……” 卓明月冷淡道:“我这是命令,你没有拒绝的余地,你若不同意,明日我就不只要云书一个人了。” 云程怔了怔。 她的意思是,她以太后的身份在压他。 高蕊姬冷嗤一声,声音尖锐道:“你是什么东西,仗着是将军的表妹,就敢对将军出言不逊,将军多的是表妹,你算什么……” 话未完,卓明月已走到她面前,重重一耳光打在她妩媚的脸上。 “云程,管好你养的这个贱人。” 高蕊姬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面上浮现恼怒之色,伸手就要把这巴掌还过去,却被云程扼住了手腕。 “蕊姬,不得无礼。” 云程语气里无奈又头疼。 高蕊姬愤怒的眼顿时变得泪雾朦朦,蒲柳身姿宛若风中摇曳的花枝,美艳又委屈。 “你就让她打我吗,我为了你……” 卓明月又一耳光抽过去,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屋中。 “你为他做太多,这里还是没你说话的份。” 她冷眼剜着挨打的女人。 高蕊姬捂着脸,无助的看着云程,见云程只是叹口气,没有替她出头的打算,高蕊姬两行泪流下来。 “你说过不会再让我受委屈的!” 云程看向卓明月,商量的口吻道:“蕊姬也只是太向着我,我答应过她……” “不必同我讲你们之间的爱情故事,恶心,不想听。”卓明月语气很淡,“我只要云书一人,你若不肯交出来,明日便朝堂见。” 她说到做到。 云程肉眼可见的犹豫了下。 高蕊姬握住他的手臂,摇了摇。 “她要书儿做什么呢,你可千万不能把书儿给她啊,你就这一个孩子,若是她有什么坏心眼,你如何是好?” 卓明月笑道:“我是对孩子有什么坏心眼,所以你是为了孩子好,叫那姑娘染风寒,推河里。如今你不让我带走云书,是为什么?你怕自己没机会下手了吗?” 高蕊姬瞳孔一缩,双手去握云程的手臂,“你知道我……” “还不叫她滚出去吗?” 卓明月的口气越发不耐。 云程抽出手臂,对高蕊姬道:“你出去。” 他又吩咐另外的下人,“去把大公子带过来。” 高蕊姬千不该万不该还在装无辜。 云程是有病,但不是蠢,对于她的心思,并不是一无所知的。 她却偏要表露出强留云书的意思,生怕那孩子脱离鼓掌之中。 可见不止那姑娘,就连书儿,她都有歪心思。 云程是认为他的亏欠无以偿还,但他唯一的嫡子,他并不想那孩子有事。 他便宁可顺其自然的,把孩子交给卓明月,毕竟卓明月不可能对孩子下手。 高蕊姬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 卓明月就在原地等着。 她心想,若她只是云月瑶的女儿,并不是太后,云程可会对她如此尊重? 权力真是个好东西啊,哪怕空有虚名,也挺好用。 云程几次想开口,欲言又止,卓明月别过脸去,不打算听一句废话。 片刻后,云书被带到她面前。 这孩子哭到嗓子哑了,双眼肿得不像话,还在不停抹着泪,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卓明月握住他的肩膀,“想不想见娘亲?” 云书用力点头。 “姑姑带你去。”卓明月牵起他的手。 云书一向单纯,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她说能去见娘亲,他就义无反顾的跟她走。 “姜柳去求你了?”云程看着她的背影,说道,“你以为姜柳就是个多善良的人?蕊姬被她灌了绝子汤,蕊姬才要报复她,她从来都不无辜。” 卓明月脚步微顿。 姜柳的确不是这么说的,也不知谁真谁假,但就算是真的,那就如何? “妾室被主母灌绝子汤,不是很寻常的事吗?这向来是作为正妻,能随意对妾室做的事,正妻就是能决定哪个妾可以生,哪个妾不能。” 大夏律法允许男人妻妾成群。 却也允许妻子对妾室有绝对的处置权。 所以无论姜柳做了什么,都合情合理,是高蕊姬甘愿为妾。 云程蹙眉。 “你怎么会这样想?” 卓明月本不想同他多说的,觉得再多的话,也叫不醒他。 但眼下,她忍无可忍。 “若传闻不虚,你带高蕊姬进府时,姜柳刚怀上女儿,还在安胎。” “而你在这时候,命令姜柳带着高蕊姬去结交各家夫人,宫宴之时,你明目张胆的带了高蕊姬。” “从那之后,只要你出门在外,身边就只会是高蕊姬。” “你想过你的报恩,对姜柳是多大的羞辱吗?” “你想过你也亏欠了她吗?” “你以为做你的妻,是多光宗耀祖的事,值得她心甘情愿被个妓女踩在头顶上,被人耻笑。” “相比之下,她给高蕊姬灌的那碗药,又如何了?” “她就活该失去女儿吗?” 第350章不是爱 云程久久立在原地。 当初他急着弥补高蕊姬,便不认为给她殊荣有什么不对。 他甚至觉得做妾室是委屈了她。 恨不能把这世间所有的好,都加注于高蕊姬一身。 与此同时,姜柳却隔三差五的闹。 闹着不安胎了,闹着要寻死,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痛哭。 直叫他厌烦。 一碗绝子汤,更是叫他对高蕊姬的补偿前功尽弃,他更亏欠了。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哄过姜柳一回,没进过她房里一次。 甚至于她生孩子,他也没有再去看过她一眼。 孩子体弱,大夫说是胎里没养好的缘故,以至于他每每心疼画儿,便要埋怨姜柳一回。 连个孩子都养不好,只知善妒,属实没用。 后来,姜柳忽然就不闹了,有个人样了,他也慢慢的对她态度好起来,愿意把一些事交代给她。 他觉得自己仁慈了。 既没有休了她,也原谅了她。 他想起在高蕊姬入府前,姜柳不是这样的。 他们虽说在成亲之前并不相熟,但还是在大婚之后,有一个圆满的新婚之夜,也相敬如宾的度过好一阵子。 云书出生之后,他才有了至宝,那会儿他多欢喜啊。 高蕊姬出现以后,一切都变化了。 可又怎么能怪蕊姬? 云程恍然回神,卓明月和云书已经走没了影。 …… 卓明月给云书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梳理得清清爽爽的,再带去给姜柳看。 姜柳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困极倦极,却仍然无法入睡。 一闭眼,就是女儿虚弱的模样,和儿子的哭声。 可她实在撑得太久了。 终于支撑不住,要合上眼之时,她听到一声急切清脆的“母亲”。 她猛地坐起身。 孩子推开门,扑进她怀里。 “母亲!” 姜柳紧紧搂着他,似是怕一放手,孩子就从她怀里消失了。 卓明月在边上看了一会儿。 姜柳仍保持着那个恨不得把孩子揉进骨血里的姿势,直到孩子有些不适了,稍稍挣扎了下。 卓明月说:“早点睡吧,孩子估计也累了。” 姜柳点点头,终于松开孩子,感激的看着她。 “云程怎么会让你把书儿带出来的?你会不会得罪他,我有什么能做的……” “你好好的便是。” 卓明月走出屋子,关上门,还听见里头姜柳一直在问孩子,有没有受什么苦。 云书也懂事,一直说没有。 她回到自己的卧房,溯儿抱着小被子赤脚站在门口,小被子的一个角掉在地上。 卓明月赶紧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双手捂他的脚。 溯儿扁着嘴说:“我醒来看不到娘亲,以为娘亲如厕去了,可是好久都没有回来……” 这孩子一向一觉到天亮,卓明月便趁他睡着了就出去了。 也不知孩子等了多久。 “是娘亲不好,”卓明月一直揉搓着他的小脚,直到脚掌温热起来,她把用被子盖好他,“下次醒来看不到娘亲,溯儿也不要站在地上,好不好?” 溯儿说哭就哭了,“我不要有下次!” 卓明月赶紧哄他。 溯儿却气鼓鼓的说:“那你给我找个爹爹!你出去了我要爹爹陪我!周姨也行!” “找来的爹爹对你不好,怎么办?” “娘亲真笨!再换个爹爹不就好了!” 卓明月捏捏胖乎乎的小脸,“怎么突然又想要爹爹了?” 溯儿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没吭声。 一会儿后,等到娘亲躺到他身边来,他才小声说:“别人问我爹爹是谁,我说不出来,他们会说我小笨蛋,我不想做笨蛋。” 先前他能理所然的说他爹爹是巫马陵。 可是被高蕊姬嘲笑之后,他就想有个在身边的爹爹了。 下次再有人不信,他好让爹爹出来。 卓明月道:“会有爹爹的。” 这是娘亲第一次应承他。 溯儿眨了眨眼睛,就这烛光看娘亲的脸色,娘亲眉心紧蹙着,似在为了什么揪心。 他就乖乖闭上了嘴,也闭上了眼睛。 …… 有云书陪着一块儿玩,溯儿开心了许多。 两个孩子在草木间又跑又跳的,庭院里都是孩子的笑声。 那些花草树木许久无人打理,挺杂乱的,修理移栽是一件挺麻烦的事,哪怕请了二十来个小厮,忙了这两日仍然还有荒芜的大一片要弄。 卓明月就拉着姜柳一块儿修理。 有事做,也免得姜柳沉浸在伤痛中。 “姑娘,云将军来了,在门外求见。” 姜柳心中一慌,紧张得握不住剪子。 “他这就来要人了吗?能不能不给他,书儿不能回去的。” 卓明月看了眼不远处的云书,那孩子的确懂事,他大了溯儿六岁,就很尽职的当这个哥哥,苦口婆心的跟溯儿讲虫儿不能玩,水边不能去。 书儿很招人喜欢。 “放心。” 卓明月留下这两个字,就独自去门外见云程。 云程不是孤身来的,他带了不少东西来。 “这些是书儿的衣物,这些是他每日要念的书。” 他一一介绍过带来的几个箱子,再看向身后背着箱笼的先生。 “这是教导书儿的大儒,我也带过来了,书儿的功课不能落下,他母亲爱惯着孩子,还请你帮忙盯着点。” 卓明月淡淡“嗯”了声。 这么看来,近期云程也没有打算把孩子带回去。 又或许是知道没法从她手里带走孩子,就干脆以退为进,摆出态度来。 云程交代完这些事,沉默了好一阵,才说:“书儿我就不带回去了。” 卓明月挑眉,“嗯?” 是良心发现,明白自己做不好这父亲吗? “蕊姬放不下对姜柳的恨,也容不下书儿,”云程说,“孩子不回来也是两全其美的事。” 卓明月愣了愣。 所以他面对欲伤害他孩子的人,不是选择处置恶人,而是不要孩子了。 这就是所谓的,两全其美。 卓明月道:“你对高蕊姬,当真爱的情深意切。” 云程下意识的反驳,“不是爱,只是她受了太多苦……” 卓明月冷笑:“论受苦,书儿不苦吗,画儿不苦吗,姜柳又哪里不苦?同样是不容人,姜柳不行,高蕊姬却可以容不下任何人。你不肯承认,不过是打心眼里,瞧不上她妓女的过去。” 第351章总有法子叫他看分明 他还想反驳,卓明月摇了摇头。 “从小你父亲苛待于你,有个高蕊姬为你豁出命去,明目张胆的为你发疯,你便爱她入骨。” “姜柳只是输在,她与你只有平淡如水的日子,你在她这体会不到轰轰烈烈,所以你根本无所谓她受了多少苦,你只需要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女人。” “不过说真的,或许也不是爱,爱又怎么连承认都不敢,那么孬?” “说到底,你终究成了你父亲,到底是亲生的父子,你们的自私凉薄如出一脉。” 她每说一句,云程的脸色就更惨淡一些。 像父亲这三个字,在他这里是最难听的话了。 他的唇一开一合,却说不出话来。 “书儿远离你,的确是一桩好事,”卓明月顿了顿,又道,“若我娘还在,看到你这幅是非不分的模样,一定会很失望。” 云程双眼红透。 “你又怎么会懂,我父亲从未把我当人,只有一个对我好的姑姑却找不见了,高蕊姬是唯一爱我的人啊,我怎么能不事事依着她?” “是吗?” 卓明月并不急着与他辩驳。 是不是真心爱着他,还是只爱他的地位,她总有法子,会叫他看分明。 卓明月让下人送客,自己则回到后院。 姜柳站在那花丛旁,整个身子都绷紧着。 “云程怎么说?” “他把教书儿的先生送过来了,拿了许多书儿的衣物来,还有两箱金银,让你们母子用的。” 姜柳总算安心一些。 “阿月,你怎么做到的?” 卓明月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是太后,而溯儿是皇帝。 只能胡扯道:“威胁他了,我说要告御状去,他就妥协了。” 姜柳并不太信。 但这原因也没有那么重要,只要孩子在她身边,看得见摸得着,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 宴青菱走后,卓明月以给姜柳拿衣物为由,去了趟云府。 果然,她还在姜柳屋子里收拾的时候,高蕊姬就过来了。 “你是使了什么手段,叫云程对你言听计从的?”高蕊姬环抱于胸,虎视眈眈的堵在门口,轻蔑的目光从上到下将她扫视了遍,“出卖身子了?” 卓明月拿起包袱。 “人外有人的道理你不懂吗?你若只傍着云程一个,恐怕今后有的是给人欺辱的时候。” 高蕊姬哼道:“夏朝官位品级高于云程的,屈指可数,谁敢欺辱我?” 卓明月笑了。 “他若是能耐顶天了,那三十大板,是怎么挨的?” 高蕊姬理所当然的道:“除了摄政王,普天之下还有谁能罚他?” 卓明月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是啊,摄政王身边倒是没有女人,若能做摄政王的女人,那才叫风光。你一个云程的妾室,算得了什么?” 高蕊姬鼻子里冷哼出声。 “就凭你,还能肖想摄政王不成?” 卓明月笑了,“我是不能,但你更不配,虽然你容颜倾国倾城,可你到底是个妓女,傍上云程已是顶天了。” 她从高蕊姬面前走过去时,听到咬牙切齿的三个字。 “你等着看吧。” 高蕊姬拼命扒着云程,也是争一点脸面。 她最恨别人提她妓女的过往,努力爬到今日的地步,哪怕云程再宠着她,她还是个受人置喙的妾室。 她对自己容颜“倾国倾城”这一点,也是深信不疑。 只是没有机会接触摄政王罢了,否则,以她的美貌,能让云程迷恋,也自然能入摄政王的眼。 …… 刚回到香山居,姜柳看到包袱里的东西,只觉得奇怪。 “你特地跑一趟,就为了拿这些?” 卓明月勾了勾唇,“当然不是。” 她就是为了见高蕊姬才去的。 才刚坐下来喝口茶,准备跟姜柳细聊,下人又来传话。 “姑娘,青菱小姐求见。” 姜柳转眸搭话,“青菱?宴青菱?摄政王的妹妹?” 卓明月“嗯”了声,便喊上了溯儿,一同去迎。 香山居的正堂中,一位青衣女子翩翩玉立,自成画面。 卓明月牵着溯儿走过去。 “蛋蛋,叫姨。” 溯儿甜甜的喊了声“姨”。 那会儿才那么点大的孩子,长得这么大了。 可按辈份,溯儿原本该喊她姑姑的。 宴青菱深深的目光在溯儿脸上稍作停留,就有些不好意思的挪开去。 当初她把溯儿抱出去,却没能抱回来,这件事她到底心中有愧,如今是看孩子一眼,都觉得尴尬。 她向卓明月递出一张喜帖。 “才听说你回来了,过几日是我大婚,我的出阁宴希望你能来。” “恭喜,”卓明月双手接过,由衷道,“我会带着孩子一起来的。” 宴青菱来前,想好了热脸贴冷屁股的可能,但看她的语气态度,丝毫没有隔阂的摸样,忐忑的心才落下一些。 不过有些话,迟了一年半了,总该解释的。 “当初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父母亲会扣留溯儿,我真的以为她只是看看……” “我信,”卓明月笑了笑,“你不会这么做。” 其实当初她心中是有动摇过的,有过怀疑,但也只是片刻。 青菱的为人,是不会做出这样利用孩子的卑劣之事的。 若是经历了这么多,她仍然不相信青菱,那她和当初冤枉自己的宴清风,又有什么区别? 宴青菱本没好意思直视卓明月的眼睛。 直到这一刻,她才抬起眼眸,眼中湿润。 “你总是很信我,可我从始至终,其实也没有真正的帮到过你什么。无能为力,也就是无能,你还一而再的,因我而被伤害。所以你不必再觉得我好,我也配不上。” 卓明月摇摇头。 “有心就足够了,你到底好不好,我能分辨。” 一年半未见,宴青菱有许多话想问,不知从何说起。 “你不会再给我哥哥机会了对吗?” 她开了口,又很着急的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他的,我知道跟你说这些不合适,但是……我还是很希望你能回头看他一眼,也许他真的不会再叫你受一点委屈,若是,若是他再畜生不如,我也不会原谅他的。” 卓明月无奈的笑了笑。 “其实,他可以有无数机会,但我只有一次,我若赌输了,下场可能会很惨。” 宴青菱认真去考虑她的这句话,随后黯然垂下眼眸。 “是我唐突了。” 第352章民女只是情不自禁 宴青菱拿出一块孩子巴掌大的长命锁,放在溯儿手中。 这块精雕细琢的金锁沉甸甸的,一看便不是凡物。 溯儿用目光询问娘亲,能不能拿。 卓明月点了下头。 溯儿才高高兴兴的说:“谢谢姨!” 宴青菱摸摸他的脸。 “这是临江王戴过的长命锁,临江王活了一百零一岁呢。” 所以她特地让人弄来这块长命锁,盼着溯儿也那么长寿。 “谢谢。” 这一声是卓明月说的。 宴青菱释然笑了笑,似乎也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她便说了暂别。 卓明月送到宴青菱门外,又目送她上了马车,才回进去。 溯儿问:“那个姨是谁啊?” 卓明月说:“你小时候她抱过你的,对你很好,对娘亲也很好。” 溯儿若有所思的点头。 “那是个好人。” …… 几日的功夫一晃而过,很快,到了宴青菱大婚之日。 她是从宣王府出嫁的。 卓明月无所事事,去的比较早,她和溯儿选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就在那站着。 溯儿好奇的东张西望。 “娘亲,长安好厉害啊,有这么多这么大的宅子!” 来长安后,他去过云府,去过皇宫,又住在香山居,如今来的宣王府,又是恢弘气派的。 卓明月小声跟他说:“这世间不仅有大宅子,还有江河湖海,高山草原,有许许多多让人叹为观止的景致,蛋蛋将来都要去看。” 溯儿用力点头。 “嗯!” 他们这位置虽不起眼,却能瞧见每一个从宣王府大门口进来的人。 溯儿很快就觉得无聊了。 “娘亲,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卓明月安抚他说:“再等等。” 她等的人没来,宣王倒是来了。 宣王径直向他们走过来,蹲下身,一把糖塞到溯儿手里。 卓明月语气很淡,“他吃糖会牙疼。” 宣王只能拿回来,只给溯儿掌心里留了一两颗。 他起身,对卓明月道:“你愿意带溯儿来,青菱会很高兴,我也很高兴。” 卓明月本来心情不错,可宣王说他高兴,她的心情就不那么好了。 她牵起溯儿换另一个地方。 这种场合没有人家会带妾室,唯独云程是带着高蕊姬来的。 去宴堂的必经之路上,卓明月同这两人遇了个正着。 卓明月意有所指,“这合适吗?” 云程知道不合适,可架不住高蕊姬非要来出风头。 “没事,也不是头一回了。” 卓明月特地说道:“摄政王在降雪轩里,你们绕过那走吧,省得被治罪。” 降雪轩是宣王府的一间茶室,雅致清净。 高蕊姬眉睫微微一动,眸中闪烁着些心思,若无其事的催着云程离开。 卓明月则带着溯儿去了青菱待嫁的闺房。 果不其然,宴清风就站在闺房外。 他向她走了几步。 “你来了。” “嗯,”卓明月对他说,“你去降雪轩等我吧,有话同你说。” 她这样主动,宴清风立刻说“好”。 卓明月进了闺房,青菱坐在妆镜前,头顶戴着繁重的珠翠,腮红唇艳,美得繁华不可方物。 她从镜中,看到了卓明月。 “我上回做新娘子,以为我和他能好一世……如今他被拔了舌头,在边关做苦役。” 卓明月不知该怎么宽慰她。成婚在即,会胡思乱想也是寻常。 “不好的事,不值得回首,往前看吧。” 宴青菱点点头,发间凤尾步摇清灵作响。 “我哥刚刚在这里,他说,你留在长安不走了。” 大喜的日子,卓明月想让她高兴些,“嗯,不走了。” “真好,”宴青菱眼中波光粼粼的,满是欢喜,“我生个女儿,嫁给溯儿好不好?” 卓明月笑着说:“当然好啊。” 都是玩笑话罢了,以后自然还得看孩子们意愿,若是互相瞧不上眼,也无法强求。 她没有在这里多作逗留,出门便去寻云程。 云程在这种场合,多的是要应付的官员,顾不上高蕊姬,只能叫她在一旁角落里呆着。 乍一眼发现那角落里没了人,云程也没有多想,继续与同僚谈天说地。 直到卓明月过来。 “高蕊姬去寻摄政王了,你去看看吗?” 云程一愣,“她去找摄政王做什么?” 卓明月平静的道:“也许是为了你挨板子的事,怕你得罪了摄政王,为你说情去吧。” “胡闹。” 云程无奈又宠溺的叹了口气,让她带路。 “人在哪里?” …… 宴清风在降雪轩中等着,让下人备了精巧的糕点和茶水,熏起龙涎香,打开了窗。 定是有许多话要说,才会特地约个地方。 否则方才在厢房门口,她三言两语便能说尽了。 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事。 但看她方才的神色,应该也没有地方惹恼她,那就,应该是好事吧。 他立在窗边,望外头接踵而至的宾客,心想着,没准今日是好事成双。 一定是的。 终于,身后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偏轻,一听便是个女子。 窗外树枝上停的那一排雀儿正叫得欢快,柳枝轻颤,随着那女子的脚步声越走越近,宴清风不由得勾起唇角。 一双玉臂环住了他的腰肢。 宴清风呼吸都停了。 这么,这么主动…… 原来她不是无心,她也动了情的,他也终于等到了冰雪融化的这一日。 女子蒲柳身姿贴着他后背,双手缓缓向上,停在他胸前。 宴清风握住她柔软的手。 “你想要明媒正娶,还是做太后,我都依你。” 哪样都好,只要她肯回来。他不再强求什么, 身后的女子微微一愣,软声细语的说:“只要能服侍摄政王,无名无份我也情愿。” 这声音…… 宴清风猛地推开她,一脸沾到屎的嫌恶。 “你是谁?” …… 云程心急万分,生怕高蕊姬那个傻姑娘,为了他对摄政王说出多不知分寸的话来。 赶到降雪轩的时候,他在门外就听见了高蕊姬情深意切的哭诉声。 “民女只是情不自禁!” “民女仰慕摄政王已久,只要能服侍摄政王一回,死也甘愿了!” 宴清风拿帕子用力擦着手,冷淡道:“那你的命挺不值钱的。” 高蕊姬又哭道:“民女的确不要命的,民女曾入燕国为细作,为夏朝将领通风报信……当时摄政王尚是将军,民女豁出命去立下大功,只为有朝一日能入得你的眼……” 云程站在门外,脸色铁青。 第353章我们纠缠下去吧 卓明月以为会是脱个衣服下个催情香什么的。 可没能料到她会说出这些话来。 这张口即来的本事,实在叫人自愧不如。 也算意外之喜了。 卓明月看向身旁的云程。 “还不进去吗?” 再不进去,恐怕要听得更多,更刺耳了。 云程如一桩石柱怔在原地,双脚焊住了似的,目光紧紧盯着面前这道门,似乎不推开,就不必面对了。 卓明月调侃说:“你不会以为,她是为了你,才去勾引摄政王的吧?” 她生怕他糊涂到了这地步,那真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云程嗓音晦涩。 “你早就知道她是这种人?” “哪种人?”卓明月淡淡说,“我倒是觉得,连孩子都害,比欺骗你情谊更可恶吧。” 连一个三岁女童都不放过,能是什么好人,他却不在意她到底是人是鬼,只在意她是真情还是假意。 他只要一颗真心。 那她就把这颗心剖出来给他瞧清楚,看看里头到底有几分经得起搓磨的爱意。 云程终于推门而入。 高蕊姬只知身后来人,没意识到是谁,只当是摄政王身边的下人。 她杨柳依依的瘫坐在地上如泣如诉。 “民女只是情难自抑,这也算有错吗!” 宴清风看见卓明月和云程过来了,他这儿却还在处理污糟事,语气越发不耐。 “谁向你透露的本王在此处,或者是谁派你来的,说出来,本王饶你不死。” 分明他过来的一路上人烟稀少,不该被人看到他来了降雪轩才是。 而这个女人,显然有备而来,应当是有人出卖了他的行踪。 高蕊姬慌乱之后,大声道:“是,是云将军的表妹,她叫我过来的!” 宴清风抬起眼帘,深邃的目光看向卓明月。 这话,他倒是信的。 卓明月嘲弄道:“我告诉你摄政王在这儿,我让你投怀送抱来了吗?是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说的这些不知廉耻的话?” 听到她的声音,高蕊回头,本是想狡辩几句的。 可猝不及防地对上云程骇人的目光,她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那些话给云程听去了。 瘫软在地后,她又迅速稳了神绪,跪爬着到云程脚边来。 “我是中了计啊!这件事并非出自我本意,你要相信我啊!” 宴清风蹙起眉。 “云程你来说,这女人是谁?” 方才他就问过了,这女人左扯右扯,就不说自己是谁。 而眼下这局面,说明这女人跟云程关系匪浅。 云程死死盯着抓着他锦袍哭诉的女子,目光里已无半点温情。 这一刻,当真是比听到姜柳去跪宫门,更叫他羞耻难堪。 他不顾一切袒护着的,到底是个什么女人啊? 终于,他深吸了一口气,向摄政王道:“这女人是江南名妓,我带回来消遣的,冒犯了摄政王,是我的过失。” 高蕊姬难以置信又无助地看着他,泪珠自眼眶里不断地淌落下来,滴在地上。 他从来不在她面前提妓这个字眼的。 他也知道,她在江南之时,虽然赔笑又卖艺,却没有在床上侍奉过男人的。 “江南名妓”这四个字,到底是把跟她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的。 宴清风修长的手指揉着太阳穴,淡淡道:“带个妓女来青菱的出阁宴,你是上次的板子挨轻了,记不住教训。罢了,你带来的人,自己处置。” 他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云程走了两步,见高蕊姬仍坐在地上没跟上来,冷声道:“还要赖在这继续犯贱?” 他从未这种口气待她,高蕊姬却不敢再哭唧唧的诉委屈,只能抹了把眼泪,赶紧起身跟上去。 卓明月也要走,宴清风淡淡道:“云程的表妹,你留下来解释几句。” 她便停步,反手关上了门,走到宴清风面前。 “我的确不经意的让高蕊姬知道了你在这的事,但我没想到她对你这样情难自抑。” 宴清风笑出声。 “不经意?没想到?” 傻子才信她这种鬼话。 卓明月低垂着眼,面不改色,“是的。” 宴清风道:“若我就此着了她的道,就在这同她风花雪月了,甚至与她坠入爱河,你该如何?” 卓明月顺其自然的说: “那便恭喜摄政王得一称心如意的美人。” “好,甚好。” 宴清风走到她面前,咫尺之遥,他倾身凑到她脸畔。 “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生气?” 卓明月坦然说:“我送美人给你,你生什么气?” 正常男人都会欢喜的,而不是生气。 宴清风给她气笑了。 “我是缺女人,缺个妓女暖床,劳烦你给我送来,我还得谢谢你了?” 她微微偏头,细腻皓白的雪颈青筋可见。 “倒也不必谢,这个若是瞧不上,下次我再另外物色。” 宴清风看着她嫣红的朱唇,喉间滚动,吞咽了下,喘息变得粗重起来。 他指尖挑起她下颔。 “不必如此麻烦了,就你吧。” 卓明月心头一紧。 他眼中隐忍的暗涌,叫她瞬间回想起了过去那些潋滟悱恻的夜,他向来是欲望很强的。而只要他一个眼神,她就能看懂他想要什么。 她寻借口,“孩子在外头等我。” “丢不了,我派人跟着的。” 宴清风再靠近一些,只要再动一下,他的唇随时会触到她的脸颊,温热的呼吸灼着她耳畔,很痒,痒得过分了。 他继续向她逼近,她一步步后退。 直到退无可退,她后背抵在了门上,只能伸手推他,却被他握住了手指。 “你又利用我,”宴清风嗓音沙哑,“你知不知道给人希望又落空,这有多残忍?” 他在这等待的短短半柱香里,心思雀跃的无法比拟。 他以为,真的等到头了,她的主动约见,总归是一些靠近他的意思。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只是利用罢了。 卓明月别过脸避开他灼热的目光,轻轻说了声“谢谢”。 “你就仗着我喜欢你,胡作非为,你也知道只要你开口,我就一定会在降雪轩里等。” 宴清风顿了顿,道:“我们纠缠下去吧,等你遇到想共度一生的人了,我们再分开。” 卓明月心想,那这种纠缠,算什么呢? 他的眼神太烫,叫她有种无所遁形的不自在。 她慌忙说:“青菱的出阁宴呢,你不能在这里留太久,该出去了。” 宴清风抬起手,指腹轻轻揉捻她锁骨间那颗小小的红痣。 “不急,我们有一个时辰,足够。” 第354章因为你不是个东西啊 他眼里并不单纯是情欲,还有着竭力压制住的抱怨和怒火。 卓明月推辞道:“蛋蛋很久没看到我会哭的。” “那我快点?” 宴清风的指尖勾住了她衣襟上的系带。 卓明月伸手推开他。 “青菱大婚,就别在这乱来了。” 她转身就要去开门。 宴清风嗤笑道:“觉得恶心了?” 卓明月开门的手一顿,“你答应过什么,你自己忘了吗?” 宴清风没忘。 他说过不会再强迫她,只要她有一点不情愿,他就不会继续的。 可是。 “我被一个妓女碰了,我就不嫌恶心?” 也不知到底是膈应那个妓女,还是膈应她给他塞女人,总归,他心里堵了块石头似的,实在不痛快。 卓明月想了想,说:“对不起。” 宴清风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响声都听不到。 “这不是你第一回给我塞女人了。” 上回更狠,给他下了催情药。 卓明月态度很好的说:“也许下一个你真的喜欢。” “这么说还有下次了?” 宴清风握着她肩膀,把她提到自己面前,逼她正视自己的眼睛,“你也不是个蠢的,总该知道吊着我有好处,又在口是心非些什么?” 卓明月心想着,再不说点好听的,他得不依不饶下去了。 “你若有找女人的心思,有的是投怀送抱的,也不是我能防得住的。再说她高蕊姬,我也不认为你会看得上她。所以我是利用了你,但我没抱着给你塞女人的想法,你没那么饥不择食。” 这番话,到底叫宴清风舒坦不少。 “不能有下次,”他松开卓明月的肩膀,正儿八经的警告道,“再干这种事,我会教训你的。” 他说的教训,从前是让她腿软下不来床,向他求饶都没用。 如今他的教训,又是什么意思? 卓明月试探着说道:“我出去找溯儿了。” 宴清风冷着脸“嗯”了声。 …… 云程不乐意让人公然看笑话,便忍着脾气,让高蕊姬继续跟在他身边,一同入宴。 只是在高蕊姬企图握住他手的时候,被他猛地甩开。 “你看看这是什么场合!不长眼么?” 高蕊姬便不敢再动。 终于忍到了回府,高蕊姬刚一开口想给自己辩解一番,就被一巴掌扇在地上。 云程怒道: “我为了你这么个贱人,连我女儿都没顾上,我的女儿只有三岁!你也能下手!你这个蛇蝎毒妇!” 高蕊姬捂着脸,笑了起来。 “骨粉都洒江里了,你现在想起来追究了?不过是借口罢了,那个孩子又是个女娃,是死是活你根本不在意!” 云程冷冷看着她。 “我连这样的事都容忍了,你却要去勾引摄政王,你为什么做出这样下贱的蠢事来?” “我为什么?”高蕊姬笑了,“因为你不是个东西啊!你连儿女都不在意,又能对我情长到几时!你对你的表妹处处偏袒,可不就是你变心了?我又怎么能还吊死在你一棵树上!” 她想过会被摄政王推开,推开了大不了继续呆在云程身边。 可她没想到摄政王反应这么大。 云程扔了把匕首给她。 “自己割喉吧。” 高蕊姬脸色煞白,根本不敢去接这匕首。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为了你当年入敌营……” “又是这番话!” 云程指着她鼻子道:“你当年遭罪是不假,可你做细作到底有没有做出功劳来,你自己心里没数?你要真有功,我早就替你请功了,不过是帮你渡层金,对外才宣扬说你立了多大的功,你还舔着脸一而再的提!” 高蕊姬双眼盈满了泪。 “可是,我……” 云程说:“让你自己寻死,是我给你最大的体面了,别不识好歹。” 说完,他叫人关起这间屋子,命令不许任何人送吃的进去。 哪怕她不自尽,也会饿死在里头。 吩咐完,他无视了高蕊姬拼命拍打着门大喊大叫弄出来的动静,又让人准备些金银首饰。 下人拿了一堆来。 云程看了看,虽然价值不菲,可姜柳也并非没见过世面的,这些个凡物,不至于叫她动容。 “把我书房那颗夜明珠拿来,放在金丝楠木箱子中的那颗。” …… 卓明月和溯儿回到香山居。 溯儿拉着云书的手,很兴奋的说:“哥哥你今天不去太可惜了,宣王府好大好大啊!好多好多的菜!” 云书对那些不稀奇的,但他还是做出很惊讶的表情来。 “哇,真的吗?” “真的!”溯儿做了个很大很大的手势,“有这么大呢!” “好厉害啊!” 云书附和他的话,溯儿就很高兴,又讲宣王府的猪蹄有多好吃,还有那个奇奇怪怪的螃蟹,他见都没见过的。 姜柳坐在一边,看着俩孩子聊得开开心心,她发着呆屡屡出神。 卓明月说:“云书好懂事啊。” 姜柳点头,“是啊,他从前也是这样哄妹妹,他很会哄妹妹的。” 提到女儿,她的神情有些麻木了。 卓明月最怕她提女儿,在这种时候,所有安慰都是徒劳的。 只能说些开心的事。 “高蕊姬完了,”卓明月说,“她勾引摄政王被云程逮住了,云程估计恨她恨惨了。” 姜柳噗哧笑出声。 “活该,妓女到底是妓女,狗改不了吃屎。” 这是这么几天来,她头一回笑,也是头一回讲这样难听的话。 卓明月附和道:“你说的对,狗改不了吃屎。” 姜柳又问:“她怎么会去勾引摄政王啊?” 卓明月实话实说:“我告诉她摄政王在哪里,她就去了。” 姜柳将信将疑的看她一眼。 她有时挺正经的,有时也挺会开玩笑。 这时候,小厮来传话。 “姑娘,云将军来了。” 照例是卓明月出去见他。 云程手捧着一只金丝楠木匣子,径直问:“姜柳和书儿呢,我来带孩子回家。” 卓明月皱起眉。 “你不是休妻了,不要儿子了吗?” 云程不自在的说:“那只是权宜之计。高蕊姬已不能再作恶了,我来带书儿回家。” 卓明月想着,这事还是要征求姜柳自己的意见,便让人把她喊了来。 姜柳来时便听人说了云程的用意,看见他本人,眼色就冷下几分。 “孩子你不是不要了么?” 第355章让书儿自己选吧 云程说:“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了?” 姜柳觉得他挺无耻的,前些天分明把话说得很明白,今日又来讨要孩子了。 “你跟别人生去吧。” 这两三年,他没有子嗣出生,不过是因为高蕊姬不让他碰任何一个妾室,包括她这个夫人。 眼下没了高蕊姬管着,他想要个孩子还不简单? 云程皱眉道:“你闹什么性子?先前不就顾及高蕊姬吗,她已经被我赐死了,书儿是我的嫡长子,我对他寄予厚望……” 寄予厚望姜柳是看出来了,可那又如何了? “怎么,爱的那么深,说赐死就赐死了?” 她这风凉口气,惹得云程不快,“你阴阳怪气些什么?” 姜柳冷笑道:“书儿可远远比不上高蕊姬在你心中的地位,你那么爱高蕊姬,说弄死就弄死了,我的书儿呆在你身边,焉知有朝一日不会因忤逆而遭你下毒手?” “胡说什么?”云程眉头皱成川字,“我怎么可能对亲生儿子下毒手?” 姜柳说:“别人是不会,你未必啊。” 他两僵持了一会儿。 姜柳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 云程只能看向卓明月,商量的口吻道: “你先前带走书儿,也是怕孩子被伤害的缘故,我明白的。如今那份威胁已经没了,你让书儿出来,我带他回去。” “凭什么啊?”姜柳情绪隐隐变得激动,“孩子你想丢就丢了,想要就要回去吗,你把书儿当成什么了?你配做这个父亲吗?” 云程目光不耐的剜向她。 “你把嘴闭上。” “我偏要说,女儿长那么大你抱过一次吗?你当她存在了吗?你满心满眼不就那个妓女,如今是怎么了,知道她不是好货色了,你这会儿想起来你有儿子了!” 云程回怼道:“你就没做错什么?你为什么给高蕊姬灌绝子汤?嗯?你若不做出这样的事来,我至于冷待你们母女?” 姜柳扬起手,本是要往他脸上抽下去的,最终强忍着攥紧了拳头。 “我若任由她生儿育女,恐怕如今我连个儿子都见不到了。” 云程会在意书儿,因那是他唯一的儿子。若不是唯一,他或许还真不甚在意,只会把自己的一切都双手捧给高蕊姬。 正是因为他爱的太疯魔,姜柳才必须那么做,以此来保住自己孩子的地位。 卓明月好声好气的说:“书儿已经长大了,要不让他自己选吧。” 姜柳说:“好啊。” 云程也说:“好,让书儿自己选。” 他有把握,书儿自然会跟他回将军府,享荣华安乐,而不是同母亲在这里寄人篱下。 书儿被带过来,看到父亲,他立刻低下头,怯生生的躲在了姜柳身后。 云程放软了强调,“书儿,爹爹来带你回家了,想不想回家?” 书儿小声问:“娘亲回去吗?” 云程说:“书儿想要娘亲,爹爹就让娘亲回去。” “不,我不回去,”姜柳义正严辞道,“我已经被休了,下堂妇没有再赖在前夫家的道理。” 云程当她在说气话。 “休书撕了便是,你到底是书儿的生母,回来还是我夫人。” 书儿瞪圆了眼。 “父亲曾经说过,破镜是不能重圆的。” 那会儿书儿还小,才六岁。 他看到父亲和母亲在那争吵,母亲哭着求父亲不要执迷不悟,又求着父亲不要生气。 父亲拿起母亲的妆镜,狠狠砸碎了。 “你我之间便如此镜,再无重圆之日。” 而事情的起源,就是母亲给高蕊姬灌的那碗汤药。 从此母亲身边的人手被撤去,府里上下对高蕊姬唯命是从。 眼下听到孩子说这话,云程才恍然想起,他那会儿发怒,书儿就站在一边,默默擦着眼泪。 云程说:“书儿,人在气头上会失去理智,说的话也不必当真。” 书儿摇摇头。 “夫子说,君子不可以色,血气之侮也。不可以言,怒毁之也。” 云程愣住,不解的看向姜柳。 他从小只知习武,没读什么功课。 姜柳面无表情的道:“书儿的意思是,大丈夫不应色欲熏心到迷失自我的地步,大丈夫也必须言辞谨慎,三思而行,方可无悔。” 云程面色有点难堪。 孩子这两句,显然是在埋汰他了。 “书儿,男人是有许多不得已的,今后你也会明白,处在爹爹的位置,是力不从心的。” 书儿认真的说:“那我就不要爹爹的位置。” 云程一愣,“这怎么行?” 他伸手要拉书儿,书儿立刻躲到了姜柳身后,只露出一张脸偷瞄着他。 姜柳冷哼,“孩子的意思,你听不明白吗?他不要成为你,也不要你给的一切。” 云程恼怒道:“你是怎么教孩子的?!” 他声音有点大,书儿被吓了一跳,紧紧抓着娘亲的手。 姜柳立刻搂住孩子温声哄着。 卓明月插嘴道:“说好了让书儿做决定的,眼下书儿说的够明白了,你就走吧,不要再强求了。” 她开了口,云程只能作罢。 云程拂袖离去前,说道:“姜柳,你想清楚,你要寄人篱下一辈子吗?在云府书儿是半个主子,在这里他算什么?” 出门上马车,属下多嘴问了句:“将军,您的夜明珠没送出去吗?” 云程这才想起来手里还有个东西。 来前分明想好的,说话客气点,毕竟是自己理亏在先,夜明珠也得送出去,她拿不拿是另外一回事。 可一开口,话又难听了。 云程长长叹了口气。 “她把孩子教坏了,原本多老实的孩子,尽会顶嘴了,她还配拿我的夜明珠?” 从前书儿很听话,对他这个父亲言听计从,从来没有反抗的时候。 如今倒会怼他了,可见姜柳没往好的地方教。 属下默了默,忍不住说句公道话。 “小公子还挺知书达理的。” 不是溜须拍马,是他打心底里真那么想。 见过小公子的,谁不夸是个懂事早的好孩子? 有礼貌,对下人也客客气气的,毫不骄矜。谁家养了这么乖的孩子,都是当成宝的。 云程将装着夜明珠的匣子随手一丢,不以为然嗤了声,示意下人放下车帘。 第356章往前看 卓明月见姜柳有些不自在,便支开了孩子。 果然,孩子跑到边上玩去了,姜柳的情绪一下子崩塌了,抱住卓明月,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卓明月轻轻拍她的后背。 “书儿刚刚说得真好。” 这孩子看着斯斯文文的,说出来的话,句句明明白白的向着娘亲,又不至于难听。 这孩子一点不笨,机灵又孝顺。 姜柳嗯了声。 若不是还有个儿子,只怕她早就承受不住,支撑不下去了。 “云程不会轻易放弃的,我们该怎么办?”姜柳着急道,“阿月,我们会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放心。” 卓明月纹丝不乱混不在意的模样,才能叫姜柳安心一些。 姜柳说:“我们住在这,到底太麻烦你了。” “你们不住在这,蛋蛋哪来的哥哥陪他玩?蛋蛋多喜欢哥哥啊。要是没有你,我也挺无聊的。” 卓明月特地把话说的,是她和溯儿需要姜柳和云书,姜柳才不会太尴尬。 “我一会儿还要去沈府赴宴,你替我看着点蛋蛋。” 青菱让她以自己闺中蜜友的身份,去沈府喝喜酒。 正午在宣王府的出阁宴,溯儿太调皮了也不好好吃,就在酒席上一个劲的哇哇哇,惹得许多人回头看他们。 卓明月生气了,便把溯儿带回来,沈府就不带他去了。 …… 沈府几十米开外,便是满目的红。 树上挂满红绸,红毯铺路,几步一个大红灯笼,直到沈府门口。 如今沈令仪虽任尚书左丞,实权却仅在丞相之下,可无论他是什么官位,娶的是宴青菱,就注意这场酒宴热闹非凡。 长安城的权贵,几乎都到齐了。 几十桌酒席摆在偌大的庭院中,带路的小厮却绕过人声鼎沸处,将卓明月引到一处地势较高相对清净许多的楼阁中。 楼中另设了一桌,这一桌与世隔绝。 那么大的圆桌,那么多的菜,只坐了宴清风一人。 卓明月顿了顿,走过去,坐在距离他两臂之遥的位置上。 原本随侍在旁的下人,很识趣地尽数退下。 宴清风嗤道:“坐这么远,怕我吃了你?” 卓明月不假思索,“这里菜好。” 宴清风看了眼她面前那几盆素菜。 分明好菜都在他身边。 她向来睁眼说瞎话,若是他质疑那几盆菜很一般,她就会说,她喜欢吃便是好的。 宴清风倒了两杯酒,推一杯到她面前。 卓明月推辞道:“我晚上还要管孩子,不能喝多了。” 这不是借口。她得说故事哄溯儿睡觉,溯儿还喜欢蹬被子,夜里她得给孩子盖好几次被子,要警醒些才行。 “一杯不算多。” 他语气淡淡的,有点不容置喙的意味。 卓明月抬袖一饮而尽,对他扬了扬空杯。 “那就一杯。” 多一滴她都不会喝。 宴清风也没再搭理她,一杯又一杯地自个儿闷头喝。 上回青菱成亲,这桌是坐满的。 旧人是都不在了,死的死,远的远,残的残,唯一还在长安的秦时,他们似乎老死不相往来。 “从前不知道万人之上是什么滋味。如今明白了,这种滋味,叫没有退路。” 卓明月说:“那就往前看。” “往前,前面是哪里?” 宴清风不知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了。 繁忙,枯燥,孤寂。 那些人为什么要抢这个皇位?他是越发不明白。 卓明月默了默,道:“前面是万里河山,黎民百姓,你站在这个位置,眼里只能是那些。” 宴清风筷子没动一下,一桌珍馐丝毫未动,酒坛却见了底。 “我答应过你,不再喝酒。” “卓明月,你管管我,只要你骂我一句言而无信,我今日就不喝了。” 他眼尾熏红,目光里有些卑微的意味,显得有些可怜。 卓明月说:“想喝就喝吧,你也不是每回喝醉了都找我发脾气的。” 宴清风放下酒杯。 “从前我最看不起为女人丢魂失魄的男人,觉得那都是蠢货,没有男子气概。也以为我永远不会去纠缠一个女子……” 平日里他也很少这样酗酒了。 那些复杂的情绪,他都压在心底里了,鲜少让他涌起。 可是今日见了青菱出嫁的模样,见沈令仪欢天喜地的娶妻,那么多人祝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他好生羡慕,羡慕到心中发酸发涩。 他苦笑道:“我们明明差一点就成亲了,明明那时候,你也想好就这样同我过下去了。” 卓明月劝道:“过去的事,不要多想了。” “往前看是吗?”宴清风反问她,“那你怎么就做不到放下过去,只图利益的往前看?” 卓明月见他脸颊泛红,喝多的前兆,便起身往外走。 宴清风没有拦她。 他原以为在进来的那瞬,她可能会转身就走,能陪他到现在,已是很不错了,他不强求。 楼阁中只剩他一人。 他便肆无忌惮的,拿酒坛子对着口喝。 半坛下肚,她又回来了。 “下人说后厨做了醒酒汤的,我便给你端来一碗,你吃点菜,喝了吧。” 空腹更容易喝醉。 宴清风脑袋昏沉沉的,抬头看她,“你特地给我端来的?” 卓明月“嗯”了声。 “为什么?”他问。 为什么给他这点善意? 宴清风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会误会你在对我好。” “那就误会吧。”她说。 宴清风定定的看着她。 一会儿后,他单手接过盛放着醒酒汤的青瓷碗放在桌上。 另一只手则握住她手臂用力一拉。 她杵不及防的跌进他怀里,坐在他腿上。 他酒气呼在她唇角。 “有事求我,是不是?” 宴清风对她的德性,也算是了解的透彻。 卓明月没吭声。 酒壮人胆,他一手搂抱着女子,另一只手把她脖颈间散落的发拂开去。 “说。” 于是卓明月道:“国公府要把晚莹许配给李修远?” 她方才在外头,听说了国公府要与李家结亲的事。 李修远,康敏苏的前夫,自从他与康敏苏徒有虚名的关系结束之后,便妻位空悬。 这桩婚事实在算不得好。 想必晚莹不情愿,才会被禁足在国公府中,否则沈府大婚这样的热闹事,岂会不见她人影? 第357章陪我睡一觉 宴清风道:“我去干涉周晚莹的事,不太合适。” 毕竟先前有过婚约,退婚收场,这种情况下,他再去干涉周晚莹婚嫁之事,必惹些莫名其妙的传言。 一定会有人说摄政王爱而不得,见不得周晚莹嫁人。 宴清风挺不喜欢被人传这种离谱的流言。 卓明月知道做这事挺为难人的。 她拿起宴清风的酒杯,往自己嘴里灌。 他没开口说同意,她就一杯又一杯的倒。 直到宴清风握住她手腕。 “你喜欢女的?” 卓明月微愣,他怎么会这么想? 宴清风醉醺醺的道:“你说你喜欢秦时,可是你跟他分开你也不可惜,没争取过,可见这种喜欢,根本没到多深的地步。你却一而再的,对女人好,对小兰好,对青菱好,对姜柳好,为周晩莹来求我……你是不是喜欢女人啊?” 卓明月被他说懵了。 “不至于吧……难道没有一个男的,值得你豁出去吗?” 宴清风想了想。 好像曾经他的确也在意过兄弟的。但是他也不喜欢男的。 “那你喜欢男的……女人挑男人,无非是好看不好看,好用不好用,我是不够好看?还是不够好用?” 他心里面堵得慌,有时候人就钻在死胡同里,想不透自己到底差在哪里。 “为什么在我这里,就只有交换,只有利用?” 他指着她心口,晦涩道:“我想要的是这里有我。” 她对谁都好,为谁都能豁出去,别人在她心中,都比她自己的尊严清白重要。 唯独他是个例外。 他也不贪心的,不求占据她整颗心,只求一席之地。 可她心里似乎能装下一个又一个,就他挤不进去。 卓明月的手掌放在他胸膛,轻轻抚在他襟口的蟒爪上,指腹缓缓向下,停在那腾云驾雾的蟒尾处。 他说的没错,确实好用,尤其他的权力。 “我们在说晩莹的事啊,先把正事聊完,再扯其他吧。” 宴清风轻笑:“你要么塞女人给我,要么让我管别的女人的事,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我是你的狗吗?” 他顿了顿,不正经的道:“卓明月,你要么陪我睡一觉,我就依你。” 卓明月立刻从他怀里起身。 “我想别的法子便是。” 她转身就走。 宴清风拿过那碗醒酒汤,喝完了它,喊来番薯。 “去同周国公说一声。周晩莹与我毕竟算是故交,她的婚事要称她心意才好,不能强求。” …… 卓明月下了阁楼,遇到来敬酒的新郎官沈令仪。 沈令仪是认得她的。 当初在宣王府外,他被打得遍体鳞伤,是身为淑妃的卓明月替他解围,带他入的宣王府。 她和溯儿假死,宴清风也没有昭告天下,只对外称太后退避宫中。 沈令仪看出其中有事,也不多问,不失恭谨对她行礼。 “太后娘娘,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他一身正红吉服,很是喜庆。 卓明月道贺过后,开口道:“李修远也来了吧,麻烦你帮忙安排他见我一面。” 大婚之日,府里上下忙得很,她不得已提出这样的要求,的确有些过意不去。 沈令仪欣然答应,立刻着人去安排。 半柱香后,卓明月在沈府的一处僻静的亭台中,见到了李修远。 李修远听说是太后要见他,一来便行大礼。 卓明月唤他起身。 “你和周晩莹的婚事,到哪一步了?” 旁人人云亦云的,说什么的都有,只有对当事人才最明白。 李修远老老实实的说:“只是长辈们口头说说,还不一定成。” 那倒还好,只是口头说说的,那不说了就行,省得搞退婚那么兴师动众的。 卓明月不容置喙的口吻道:“你就向家中坦白,说你不喜欢女子,也舍得耽误人家姑娘了。” 李修远的事,在长安城算不得秘密,只是有些难以启齿,大家伙儿都是背地里偷偷议论。 几年前,他就跟自己的书童有私情,他的书童是个男子。 后来他又跟府上一个侍卫好了。 李修远目露尴尬,“我家中知道的,正是我这情况,才必须找个女人遮掩……” 卓明月一掌拍在桌上,语气变厉。 “遮掩什么,你的事谁人不知?本宫来找你,让你自己去散了这门亲事,也是给你体面,你听不懂人话不成?” 天色渐暗,湖边吹来凉风。 倒分不清是这秋风冷,还是她脸色更冷了。 李修远怔了怔,扑通跪下来。 “是……” 可他还是不明白,这种婚事不是很寻常吗?谁说夫妻一定要感情了?这不是两家人各取所需吗? 也没有伤天害理的。 怎么太后非要管这桩事呢? 卓明月见他应下来,语气放柔一些。 “其实我觉得,喜欢男人也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没必要遮遮掩掩,你能护住喜欢的人,就挺好的。” 李修远仍然跪地不起,低着头,声音中带着哭腔。 “我答应婚事任凭家中做主,家里才没有管我的私事。若我这一回反抗了,他们就未必放过他了……太后娘娘,我真的没有办法,你不乐意看见这桩婚事,能不能下道旨意?” 卓明月沉默了下。 “知道了,我另外办吧。” 的确李修远若是抗婚,李家未必信他“听从太后”的说辞,只当他是为了那个野男人。那么,李家就未必容得下那个变数了。 她也不想害了另外一个无辜人的性命。 总会有别的办法的。 她应得爽快,李修远缓缓才反应过来自己逃过了一劫,庆幸万分的向她用力磕头。 “谢太后!” 卓明月让他退下,自己独坐在凉亭中,对着波澜微起的湖面,脑中是一片兵荒马乱。 周国公不知是不是个讲理之人。 可她要讲什么理,才能改变他们心中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理所当然的认定? 还是拿太后的身份去压周国公? 再说下太后懿旨,她要回到宫里,才能拟旨去干涉这件事。 她闭上眼,心中有不解一晃而过。 为什么对宴清风那句话,那么排斥?不是早该料到吗? 究竟在回避什么? 那不是最简单的,又不必瞻前顾后的捷径了吗? 皮肉而已,还差这一回吗? 她的自尊和清白,有晩莹的一生重要吗? 卓明月缓缓睁开眼。 罢了,先想别的法子,总会有法子的。 第358章胡言乱语 披星戴月的回到香山居时,外头已然伸手不见五指。 走到里屋的蜿蜒小道上,两旁都挂着灯笼,勉强照亮脚下的路。 转弯便是卧房。 忽然有人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一边,按着她肩膀,把她抵在墙壁上。 眼前人满是酒气,说话也有些口齿不清。 “我不是有意轻贱你,我只是,只是生气,你总在利用我……” 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嗓子哑得仿佛沙砾磨过。 卓明月惊魂未定,一颗心还在砰砰乱跳,方才那一瞬间她流了满额的凉汗。 “你干什么?” 大晚上独自走夜路,本就有点心慌,他竟然还玩这一出。 宴清风似乎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继续自顾自道: “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我没有逼你献身的意思,没想侮辱你威胁你……” 他原本是有点生气的,可在她离开之后,心中七上八下的忐忑了许久,反反复复的反思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她不过提了一个很小的要求,他答应过的对她有求必应,就该兑现才是。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应该。 段景程说过,女人都是小鸡肚肠的,一点儿小事会气到睡不着觉。 未免她今晚被气到睡不着,他必须连夜过来把话说清楚。 卓明月说:“我知道你没威胁我,你完全可以强取豪夺的。” 她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干涉晚莹的婚事,对于宴清风的话,倒真没有不高兴。 她对宴清风,没有那种期望,就也不会失望。 再说了,在他这里听过的更过分的话,多了去了,那句真算不上什么。 “强取豪夺”这四个字落在宴清风耳朵里,他又当是埋汰。 他捧着她脸颊,沙哑道:“没想过再逼迫你,也不会那么做。” 卓明月深深喘息,狂跳的心还有些躁乱。 她又有些埋怨自己。 明知道他这人喝多了没理智,很冲动,当时真该拦着点,也省得她这夜黑风高的,被吓到灵魂出窍。 “你能不能别再突然出现?” 似乎有了溯儿之后,她更怕死了,怕被人猝不及防地捅她一刀。 这样的噩梦她做过无数次。 以至于这样的夜里,面对突如其来的人,她差点以为自己这条命要交代在这儿了。 宴清风曲解了她的意思,轻声说:“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卓明月最烦跟他说话的时候牛头不对马嘴,她也不想说第二遍,恼怒又无奈。 “你以后别喝酒了。” 她这样说,宴清风反而高兴起来,眼中都有了笑意,语气也变得轻快。 “你还是在乎我的?不喝了,那就不喝了。” 卓明月万分无语,她有时真的很佩服他的解读方式。 跟醉酒的人也没什么好废话的,她没费多大劲,就推开了他,沿着长廊往溯儿的卧房走去。 宴清风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我刚碰到秦时了,他说你没找他帮忙。” 卓明月神色一顿。 “为什么找他帮忙?” “李修远他爹是秦时的伯父啊,”宴清风完全没意识到哪儿有问题,自顾自地说,“这个伯父还挺喜欢他的,从前教训李修远,一口一个你看看人家秦时,李修远就见秦时碍眼得很。秦时在他伯父面前,说话还是有点份量的。” 卓明月这才想起来,先皇后李朝瑶和李修远是堂姐弟,李朝瑶和秦时是表姐弟。 换言之,秦时和李修远就也是亲戚。 但,她不打算去麻烦秦时。 宴清风还在滔滔不绝,“你不找他,只找了我,是不是说明你遇到事还是先想到我?” 转眼间,已经走到了卧房门口。 卓明月停下来。 “不早了,你回吧。” 宴清风没走,“我看一眼溯儿再走。” 卓明月心想着,他对溯儿也不差,不让他见孩子,这似乎有点不合理,便推开门。 屋子里,坐在床边的姜柳揉着腰站起身。 “两个孩子一直不肯睡,刚刚才……” 她在看到卓明月身后的摄政王时,声音戛然而止,立刻施礼道:“摄政王安。” 宴清风脑子里浑浑噩噩的。 “两个孩子?哪来两个孩子?” 他走到床边看了眼。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端端正正在床上睡着。 宴清风脑子里缓慢的盘算着,大的孩子约莫八九岁了,卓明月十九岁都未满,总不可能十岁就生娃了。 所以这个大的,不是卓明月生的。 得出结论后,宴清风看向姜柳,“你生的?” 姜柳拘谨道:“回摄政王,是的。” “那你是个有经验的,”宴清风醉熏熏的语气显得有点吊儿郎当,“怎么养孩子,教教我们明月,也帮帮她。” 他指了指卓明月,“她会给你好处的,她待人挺大方的,就对自己不咋的。” 姜柳听得一头雾水,但无论摄政王说了什么,她只能恭谨道“是”。 宴清风揉了揉太阳穴,缓解脑袋里的胀痛,一个恍惚,总算想起来这个女的是谁。 “是表嫂啊,”他慷慨道,“你儿子的前程交给我,我来关照,不会比云程差!” 姜柳被他这声“表嫂”喊得有点发愣。 又怎么就突然要关照她儿子的前程了? 发生什么了? 卓明月说:“摄政王喝多了,满嘴胡言乱语的,不必入心。” 宴清风眼神颇为受伤地看着她。 她说他在胡言乱语…… “我又说错了什么?不该关照侄儿吗?” 卓明月把他推到门外,又推到花坛后面。 宴清风耸拉着眼皮,跟做错了事的小狗似的。 “你不喜欢用人唯亲?但咱就这么点亲戚,关照下也没什么问题吧,朝中多的是散职……” 卓明月想说那是她的侄儿,不是他的。 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姜柳和云程和离了,你喊表嫂她会不高兴的。” 宴清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里说错话了,说错话就得改正,他又要往卧房的方向走。 “我去好好解释。” “行了,”卓明月拉住他,好声好气的说,“你该走了,回去醒醒酒。” 宴清风“嗯”了声。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很重要的话没说,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他绞尽脑汁想了会儿,终于想到,“那碗醒酒汤,我喝掉了,喝完了。” 第359章谁的功劳 这是很重要的事。 免得她以为,她特地端去的醒酒汤,不被他重视。 卓明月干巴巴地“哦”了声。 “回吧,明日你还要早朝。” 宴清风耍赖皮,“走不动了,你给我安排间屋子。” 他毕竟喝多了,卓明月不打算跟他执拗,就喊人给他收拾了间屋子。 亲眼看着他进去一头栽在床榻上,睡沉过去,她才走。 回到自己的卧房中,姜柳还等在那,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我把书儿抱走吧,不然太挤了。” “不用。”卓明月打了个哈欠,“我打个地铺就成,你睡不睡这儿?” 她也喝了点酒的,眼下困得很。 姜柳就同她一块儿轻手轻脚的搬出被褥来,平整铺在地上。 她们肩并肩的睡一块儿。 姜柳始终睡不着。 在卓明月轻轻翻身的时候,姜柳问:“所以那日我跪在宫门外,摄政王会亲自出来见我,是因为你来了?” 卓明月说:“未必吧,凭你的执着,他会动容也是寻常。” 尽管她跪那儿的时候,是有帮忙的意思。但宴清风到底为什么会出来,他没有明说,她又怎么能自作多情? 或许只是因为体恤弱女子冤苦呢? 姜柳又问:“你是不是……” 云程只说这个表妹叫阿月。 她察觉到阿月有些财力,有些背景,才能让云程礼重三分。 可到底联想不到,这究竟是谁家的女儿。 直到方才听见摄政王口中的“明月”,摄政王身边的女人寥寥无几,卓明月便是其中之一。 姜柳又意识到,这不是她能问的事,一无所知才是最好的。 卓明月也没有接话,没有追问她到底想问什么。 “睡吧,”卓明月疲倦的说,“再过三日,香山居就要开张,天亮了还得靠你帮忙些。” …… 溯儿清早醒来就撅个嘴。 “娘亲是不是外面有小孩了,不要蛋蛋了?” “娘亲怎么会不要蛋蛋,”卓明月一边给他穿衣服,一边说,“蛋蛋为什么这么想?” “可是昨晚天都黑了,娘亲不回来。” 娘亲白天或许会偶尔离开他,去买个菜或者做点别的事。 可只要天黑了,娘亲都会在他身边的,他也怕黑,要抓着娘亲的衣袖才能睡着。 昨晚他一直等不来娘亲,以为娘亲把他扔给舅妈了。 就像书儿哥哥,书儿哥哥的爹爹就不要他了。 溯儿心里面委屈,但在舅妈面前也不敢哭闹,就假装乖乖的。 卓明月给他穿好鞋袜,抱了抱他。 “娘亲永远不会不要蛋蛋。” 是她没有考虑周全,以为溯儿长大不少,让姜柳带一晚上也无大碍,便在出去之前,也没有同他再三交代。 溯儿伸出胖小手。 “拉钩钩。” 卓明月尾指勾住了他的小手。 随后,她和姜柳一块儿带着两孩子去堂屋用早膳。 她们刚到,宴清风也来了,往那一坐。 “来一碗珍珠翡翠汤圆。” 卓明月轻轻瞥他一眼,也不知他去哪儿换了身衣服,已经不是昨晚那身了,今日穿得是玄色银绣云纹的常服,亦不失贵气。 “这儿是茶室,不是酒楼。” 宴清风挑眉,“谁会去酒楼点汤圆吃?” 下人看了眼卓明月的脸色,就赶紧去通知膳房去煮一碗汤圆。 卓明月提醒道:“已经什么时辰了,你上朝怕是要去迟了?” “休沐,”宴清风云淡风轻地说,“每月休沐的日子改掉了,就在今明两日。” 有摄政王在这儿,姜柳浑身不自在,等书儿吃完,她就找借口带孩子后院去。 书儿一走,溯儿也呆不住了,吵着要去找哥哥。 卓明月严厉的说:“不行,哥哥是吃完了,你还没有,吃完了才能走。” 溯儿哇的一声哭出来。 “肚肚吃不下了!” 宴清风听到孩子哭这么凶,心疼得紧。 “吃不下就算了,玩去吧。” 但旁人发话没有用,溯儿还是边哭边看娘亲的神色。 卓明月没得商量的说:“你越哭吃得越慢,不管你哭半个时辰还是半天,都得吃完了再去找哥哥。” 溯儿抽泣着擦干了眼泪,认命地拿起小勺子。 小肩膀还一抽一抽地抖动着,到底是乖乖的把鸡丝南瓜粥吃得干干净净。 他吃完了,卓明月才温和的摆了摆手,“去玩吧。” 溯儿这才破涕为笑,欢天喜地的往后院跑去。 孩子早就不哭了,宴清风却还在心疼,低声嘟囔着: “他已经这么胖了,少吃几口也没事,小孩子么,这么点大就应该玩……” 可这不是吃多吃少的事,也并不是溯儿真的吃不下。 开了这个头,以后他天天为这点事哭。 卓明月有时也会妥协,但那是因觉得溯儿说的也有理,才妥协,而不是因为他会哭才妥协。 她能听孩子跟她讲理甚至争论,但哭这一套,没有用。 “他想早点玩,那就只能早点吃完。” 宴清风闷闷的说:“也没必要那么一板一眼的吧。” 卓明月没理他。 只是心里想着,没回宫到底是对的,就他那德性,溯儿一哭闹,什么都要依着了,只是把孩子惯坏。 而且孩子最喜欢惯着他的人。 到时候她成了大恶人,宴清风倒成了他的大靠山了。 小厮前来通禀:“姑娘,秦大人来了。” 她认识的姓秦的人,也就只有一位。 宴清风低着头吃那珍珠翡翠汤圆,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卓明月让人把桌子收拾干净,拿茶水来。 桌上很快摆满果子和茶具,只是宴清风手里那碗汤碗很突兀。 他偏偏慢条斯理地吃着,仿佛在品什么绝世佳肴,吃快了就怠慢了人间美味。 秦时走进来,坐在他和卓明月中间的位置。 他一来,就说明来意。 “周晩莹和李修远的事,我昨日听宴清风说了,就去见了伯父,伯父答应我,这婚事就这么算了,周家也不会再强迫周晩莹。” 宴清风抬起头,目光沉沉的看向秦时。 这成了秦时的功劳? “我昨日就让番薯去找周国公了,让……” “谢了,”卓明月真心实意的向秦时道谢,亲自给他倒茶,“这个人情我欠下了。” 秦时随意的笑笑,“小事,你不欠我什么,怕你忧虑过甚,我才来特地告知你。” 第360章用力打 宴清风的眉头拧成了川字。 肠子都悔青了,他昨晚为什么要去找秦时,说周晩莹的事,说卓明月为了这个事求他? 他脑子哪里去了? “你以为你三言两语的,周国公就听得进了?我让番薯去传了话,周国公没有违背的余地,故而才轻易应承你。” 卓明月只记得,宴清风昨日是拒绝帮忙的,现在却说他让番薯去传话了。 她只能说:“这件事,谢谢你们了。” 她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宴清风仍然不满意。 “你谢秦时做什么,他没有功劳的,这事主要还是我出了力,你用不着谢他。” 秦时道:“是,不必谢我,本就很小的一件事,我也没想着来邀功。” 他偏偏与世无争,便显得宴清风既幼稚又无理取闹。 宴清风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可就心中有一团没来由的怒火,叫他浑身不畅快。 他非要把这事理论明白。 “昨日我同你说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叫番薯去传话了,等你再见到周国公,这事早已经被我办妥。” “哦。” 秦时回得很敷衍。 宴清风追问:“难道周国公就没提起我?” 秦时漫不经心的笑了笑。 “的确没有。” 宴清风看向卓明月,“你觉得,我会真不管你的事吗?” 卓明月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她也不能明明白白向着秦时,否则宴清风会更恼怒。 “我相信你们都费心了,不管到底是谁的话管用,我都该道谢。” “当然是我的话管用,”宴清风不屑一顾道,“他算什么?” 卓明月不吭声了。 她是不明白这有什么好争的,她就希望别在她这儿打起来,搞得她很难做。 屋子里陷入很尴尬的寂静。 秦时喝了口茶,疏离道:“我先回去了。” 卓明月原是想起身送他的,可站起身来,想到只怕宴清风醋劲上头,反而不让秦时好过。 她便又坐下。 “秦大人,我让下人送你。” 秦时身子顿了顿。 “不必了。” 听着脚步声已经出了这道门,宴清风酸味十足地道:“想送就去送,我还会为了这点事为难他?” 又冷冷淡淡的说:“但你既然想好不耽误他,就该疏离些,免得叫他旧情难忘。” 卓明月心不在焉的“嗯”了声。 “我去看看孩子。” “卓明月,”宴清风叫住她,“我宿醉,头有点疼。” 卓明月说:“我知道个解宿醉的药方子,这就去写下来拿给番薯,叫他去抓药。” 宴清风皱眉,“宫里没有太医,我缺你的药方子?” 那卓明月就不懂了,她应该怎么回话才对? 宴清风粗鲁的点了下自己的太阳穴。 “按按。” 他喜欢卓明月那双柔软的手,看着柔若无骨的,却能按捏得恰到好处。 卓明月在那没动。 宴清风说:“你爱看医书,也是有颗济世救人的心。推拿也是医人的法子,你就帮我当成病人,也不能置之不理吧。” 卓明月走到他身后,双手抚上他的两侧太阳穴,均匀缓慢的揉着。 宴清风闭着眼,感觉着她指腹的力道。 “卓明月。” “嗯。” “我是不是有病,”宴清风苦笑,“说好不再干涉你接触别的男人,可你身边真有人,我又受不了。” 卓明月目光落在他头顶,轻声说:“我知道你会介意,所以我没有接受任何一个人。” 宴清风睁开双眸,转眸看向她的眼睛。 “是为了我?” 他语气里的欣喜分明。 导致卓明月不敢说实话。 她没接受任何一个男人,是因为知道宴清风还没放下,她不想给别人带去麻烦。 尤其巫马陵,弄不好便是两邦交战。 所以她对别人只能敬而远之,包括秦时。 卓明月还在想措辞,他已经起身拥住了她。 抱得紧紧的。 “我可以把刚才那话,理解成,你心里也有我吗?” 宴清风的下巴在她额间摩挲了会儿,低头亲她的唇角。 “不要再否认了。” 他不想听她对那句话有别的解释。 …… 两个孩子在门口玩,溯儿见到了熟人。 “周姨!周姨!” 溯儿大喊大叫着扑进周晩莹怀里。 周晩莹把他抱起来,使劲亲了几口,“想我没有?” “想!” 溯儿用力点头。 他最亲近的人,除了娘亲就是周姨,昨晚夜里等不到娘亲的时候,他就想着,哪怕周姨在也好啊,他就不会害怕。 溯儿要从她怀里下来。 “我去告诉娘亲!周姨来了!” “嘘,”周晩莹说,“我们去给你娘一个惊喜。” 他们轻手轻脚的进了堂屋,看到那一男一女在拥吻。 确切的说,是强吻。 宴清风单手插入她发间,扣着她后脑勺,将她按向自己。 没给人挣扎的余地,而她的那点抗拒,看起来更像欲拒还迎。 溯儿尖锐的叫出声:“娘亲!” 那两人瞬间分开。 溯儿冲过去小拳头使劲锤宴清风的腿。 “坏人!” “欺负我娘亲!” “坏人!坏人!” 他使出了吃奶的劲,要跟宴清风拼命的架势。 宴清风举起双手任由他打,徒劳的解释,“我没有欺负你娘亲……” “你咬我娘亲的嘴!我都看到了!” 他人小力气大,周晩莹差点没能把他拉开。 溯儿被强行抱开时还又踢又踹的给了宴清风几脚。 “他是坏人!我要打坏人!” 他本来在外头玩泥巴,鞋子上都是软泥,踢的这两下宴清风的裙袍上都是灰灰的泥印。 姜柳听到溯儿的大声哭喊,也匆匆赶来。 “蛋蛋?怎么了?” 溯儿指着宴清风说:“他咬我娘亲嘴!” 姜柳顿时觉得尴尬至极,她就不该来凑这个热闹。 周晩莹也觉得尴尬。 宴清风乍了乍舌,别过脸去。 卓明月想捂住脸。 她面对孩子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可这事,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溯儿拉周晩莹,又去拉姜柳的手。 “帮蛋蛋打他!” 姜柳完全不敢动。 周晩莹拒绝不了溯儿,见宴清风点了下头,就装模作样的过去锤了他胳膊两下。 “好啦,打好啦,蛋蛋不生气了?” 宴清风只要孩子能被哄好就成,就老老实实站着不吭声。 溯儿觉得不解气:“用力打!” 第361章我很喜欢你 “拿扫把打!” 溯儿跑去院子里从下人手中抢了扫把来,再扔在周晩莹面前。 “周姨给你!打他屁股!” 然后小家伙扑过去扒宴清风的腰封。 溯儿觉得被脱裤子打屁股是最重的惩罚了,他以前拔秃隔壁的鸡,就被娘亲这样打过。 宴清风舍不得也不敢推开孩子,只能死死抓着自己的腰封。 溯儿不依不饶的,双手吊在了他腰封上,用整个身子的力量跟他抗衡。 画面尴尬的叫人不敢直视。 周晩莹赶紧安抚他。 “蛋蛋,其实这个是……大人之间相处的一种方式,小孩子不用管。” 溯儿听不明白。 “蛋蛋长大了也会这样对姑娘,只要姑娘愿意,这就不是欺负……” 周晩莹说着,眼眸沉了沉,看向宴清风,说,“但如果姑娘不愿意,这就是无耻的事,该打。” 溯儿终于宴清风的腰封,眨了眨眼,听得似懂非懂。 他问娘亲:“娘亲,你愿意吗?” 卓明月面色有些僵硬,唇瓣动了动,没有说话。 溯儿得不到回答,就分辨不出那个叔叔该打不该打。 他又问一遍。 “娘亲,叔叔有没有欺负你?” 卓明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想叫他别问大人的事—— “有,”宴清风嗓音嘶哑的说,“有欺负过你娘亲。” 他这么说,溯儿就忍不了了,拼命挣开周晩莹的怀抱,抡着小拳头就冲过去又一顿捶打。 周晩莹心疼坏了。 “别总用那一只手,会疼的,换个手啊傻蛋蛋!” 那男人皮糙肉厚的,溯儿多嫩啊,这画面仿佛豆腐撞石头。 不过溯儿虽然年纪小,精力却旺盛,皮一天不带累的,也不怕痛。 卓明月眼看着他没完没了了,出声制止。 “蛋蛋,别打了。” 溯儿很不甘心的停了手,奶凶奶凶的瞪了宴清风一眼。 “哼!” 宴清风这辈子挨过刀剑砍,挨打倒是头一回。 有那么个瞬间,他差点说:我要是不欺负你娘,哪来你这个小兔崽子? 罢了,自己造的孽,说什么也得好好受着。 不过这牛脾气,跟他从前还挺像。 卓明月把溯儿搂到怀里来。 “蛋蛋,他欺负过娘亲,娘亲也欺负过他,没吃亏。” 溯儿挂满泪的眼中亮莹莹的。 “真的?” 卓明月点点头,“真的。” 孩子的世界也很简单,打架是常有的事,但只要不吃亏,那就没事,还能继续做好朋友。 溯儿立马不哭了。 “娘亲真厉害!” 溯儿握着卓明月的一根手指,看向宴清风,“我打疼你了吗?” 宴清风点点头。 “蛋蛋打人很疼。” 溯儿说:“那你生气吗?” 宴清风摇摇头。 “大人不跟小孩生气。” 他怎么会生溯儿的气,只是他不想被溯儿讨厌,却似乎,阴差阳错的,溯儿比卓明月更讨厌他了。 “你算懂事,”溯儿很严肃的说,“但不许趁我不在欺负我娘亲,如果再这样,下次我就不叫你叔叔了!” 大人夸小孩时,懂事是最高赞誉。 所以溯儿先说点好话,再敲打敲打。 宴清风有些哭笑不得。 不叫叔叔是很重的惩罚吗? 溯儿继续说:“你别看我小,就以为娘亲没人保护,等我长大,会比你高比你大!” 宴清风说:“好啊。” 他也很期待看到溯儿长得又高又大的那一天。 溯儿气解了大半,该警告的也警告了,刚刚的泥巴还没有玩完,就拉着安安静静站在后面的书儿跑出去。 “哥哥我们走!” 跑到外面,书儿小声告诉他:“蛋蛋,你要有后爹了。” 溯儿“啊”了声。 “后爹就是爹爹吗?” “嗯,”书儿说,“那个叔叔其实不是在欺负你娘,只是在跟你娘做生小孩的事。如果真的亲上了,那么没多久你就要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溯儿惊住了。 书儿黯然低下头,“别人告诉我的。” 他看见过爹爹抱着姨娘亲嘴。 下人告诉他,那是爹爹在跟姨娘造弟弟妹妹。 然后娘亲挺着大肚子,去给姨娘灌了不能生小孩的汤。 所以他知道,亲嘴是为了生小孩。 溯儿说:“啊,我要有爹爹了?还要有弟弟妹妹了?” 书儿对他点点头。 “应该是这样的。” 溯儿再跑回去。 堂屋里那几个人还保持着原来的位置,呆站着,面面相觑。 见溯儿又跑回来,姜柳赶紧说:“我去后厨看看。” 周晩莹也说:“我也去看看。” 两个女子溜得飞快。 溯儿走到宴清风面前。 “你想做我爹爹?” 宴清风神色一僵,愣愣的看着这小家伙。 怎么能不想? 溯儿清脆稚嫩的嗓子又问一遍。 “你是不是想做我爹爹,想跟我娘生小孩?” 想的。 宴清风在心里回答了。 但越真实的想法,越是说不出口。 这个孩子,卓明月没开口让喊爹爹,宴清风又怎么敢认? 溯儿睁大了眼,“难道你是光想欺负我娘,跟我娘生小孩,不想做我爹爹!” 他小脸涨得通红。 宴清风蹲下身,平视着他,轻声说道: “我很喜欢你,跟喜欢你娘一样喜欢。但做你爹爹这件事,不是我想就能做的。” “我已经有个爹爹了,”溯儿很严肃的说,“以后还可能有很多爹爹,但你如果做得很好,我就让你做我爹爹。” 宴清风头顶仿佛有一群聒噪的鸦雀飞过。 卓明月把溯儿拉到身边来。 “蛋蛋,胡说什么?” 宴清风蹲在那,晦涩不明的抬眼看向卓明月。 “你……想给他找很多爹?” 卓明月顿感头疼,“这个律法不允许吧?” “律法是谁!凭什么不允许!”溯儿挥了挥小拳头,“打他!” 宴清风语气稍厉。 “溯儿,你就知道打人吗??” 卓明月看他一眼。 眼神里有些嘲弄的意味。 她可不会教孩子打人,有些天性就是与生俱来的,比如从父亲那里遗传。 宴清风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哑然。 “溯儿,我没有说教你的意思……” 溯儿小眉头一拧:“我叫蛋蛋,你为什么总叫我溯儿?” 小孩子不会明白,也不会有人跟他解释。溯是小皇帝的名,避免冲撞,夏朝上下用此名的都给改了。 就连他自己,也只能叫卓蛋蛋。 第362章外人 卓明月牵起孩子往后院走,这孩子浑身都泥巴污点,得去换身衣服。 宴清风就一直跟在她身后,跟到了卧房外。 吱的一声,房门在他眼前合上。 屋内。 溯儿乖乖举起双臂,方便娘亲给他换衣服。 卓明月把他衣服脱下来。 “不许再随便问别人想不想做你爹爹,记住了吗?” 溯儿撅着嘴说:“可是娘亲都要跟叔叔生弟弟妹妹了。” 卓明月愣了愣。 什么跟什么? “娘亲没有要生弟弟妹妹。” 她是喜欢孩子,可一个孩子,一个软肋,还不够吗? 溯儿气鼓鼓的说:“但是你们亲嘴了!亲嘴了就会生小孩!” 他很相信书儿哥哥的话,哥哥不会骗他的。 卓明月不禁笑出声,捏了捏他的小脸。 “没有,娘亲不生小孩。” 溯儿眨了眨眼。 卓明月摸摸他的头,“娘亲不骗你。” 溯儿还小。 万一他将来想做皇帝。 她再生孩子,会是谁的呢,又会姓什么? 皇权这东西,向来是竞争者越多越残酷,她不想看到自己的孩子互相残杀。 故而有些事不得不去考虑。 溯儿又有些垂头丧气了。 虽然他不是很喜欢那个叔叔,还揍了叔叔,但是哥哥说他要有爹爹了,他还挺高兴的。 他想要爹爹的,也想要弟弟妹妹作伴。 虽然现在有书儿哥哥,但是书儿哥哥每天要花好多功夫读书,不能总陪他玩。 “那个叔叔,不能是我爹爹吗?” 溯儿虽然人小,也很有眼力见,他看出来很多人怕那个叔叔,也听那个叔叔的话。 要是有这样的爹爹,就没人会再欺负他和娘亲了。 卓明月低着头给他穿鞋袜,浓密如扇的眼睫遮住了她眼底神色。 她没有回答。 溯儿听周姨说过,娘亲不说话的时候,就是不同意。 打开门之前,卓明月说:“娘亲不讨厌那个叔叔,蛋蛋也不能再打他,知道吗?” 溯儿认真点了点头。 出去后,宴清风还在外面,倚靠着外头那颗歪脖子树,目光黯黯落在铺满卵石的地上。 “叔叔,”溯儿叫了他一声,“我娘亲叫我不要讨厌你,也不能再打你!” 宴清风愣了一下。 又愣了一下。 随后唇角不自觉的勾起愉悦的弧度。 “你娘亲说的吗?” “嗯!”溯儿说,“我娘亲说的。” 卓明月扶了下额。 这话意思好像大差不差,可怎么从溯儿嘴里出来,就好似变了味道? 宴清风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原本还在操心,该怎么缓和与溯儿的关系,眼下忽然给他这样的欣喜,他有些无所适从了。 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会儿,溯儿又说:“但是我娘亲不让你做我爹爹,你还是不要喜欢我了!” 宴清风方才还在云端的心情,直直下坠,沉到了谷底。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不管我能做你的谁,我都会一直喜欢你。” 溯儿忽然就觉得,这个叔叔没有那么讨厌。 这时候,周晩莹匆匆跑过来。 “快去外面看看!有人抢孩子!” 宴清风和卓明月都看向溯儿,孩子不是在这儿吗? 周晩莹气喘吁吁的道:“是另一个,那个大的……” 卓明月立刻明白她说的是书儿,赶紧往外跑。 外头。 云程将书儿推拽上了马车,书儿拼命挣扎,甚至咬住了云程的胳膊,云程也没有松手。 姜柳被他带来的人拦住,无法上前。 “云程你还是人吗!你要吓坏孩子吗!你想干什么!” 听到娘亲的声音,书儿挣扎的更厉害了,可他只读书没练过兵器,人也还小,根本不是云程的对手。 云程的胳膊被孩子咬出血来,他用力掰开书儿的牙口,手臂一甩,把他扔进了车厢里,目光剜向姜柳。 “不想吓到孩子你就闭嘴。” “云程!”卓明月追出来挡在马车前,“你让孩子出来!” 书儿先前就没哭出声的,听到卓明月的声音,他才哭出来。 “姑姑!救救我!” 云程看向卓明月,“你受困于清平镇,传书信给我,我一刻不敢怠慢就带兵直奔清平镇而去,最后也解了你的困境,是或不是?” 这件事,卓明月没法否认。 “是。” “凭此功劳,不够我换一个恩典吗?”云程强硬道,“如今我只是想要我的孩子,又算什么过错!” 他确实有功劳。 强抢书儿,说白了也只是带走自己的孩子。 她一个外人强行干涉,反而显得多管闲事,又恩将仇报。 姜柳凄凄喊道:“那我呢,我为你怀胎两次,拼两次命,悉心教养孩子多年,难道也不配留骨肉在身边吗!” 书儿仍在哭着,一声又一声喊着姑姑。 卓明月挡在马车前,半点没有退让的意思。 “你觉得我狼心狗肺也罢,这孩子,我绝不可能让你带走。” 云程红了眼。 “你当真要逼我与你撕破脸吗?” 宴清风从大门里走出来。 “不然也与本王撕破脸?” 云程来前没打探好,不曾料到摄政王竟然也在。 他不敢对摄政王不敬,当即下了马车,跪倒在宴清风面前。 “臣也算有功之臣,从未向摄政王要过封赏。今日臣就倚仗军功一回,向摄政王要个赏赐,臣,要自己的孩子!” 话说到这地步,真是很为难人。 一个军功,要这样的赏赐,实在没有不应允的道理。 卓明月说:“先前说好的尊从书儿的选择,书儿要留在娘亲身边,怎么才几日,你又变卦了?” “书儿是我嫡长子,断不会他流落在外。” 云程这次干出强抢孩子的事儿,就没打算再温和应对。 他道:“也到底是我的家事,外人无论是谁,干涉过多是否失了道理?” 外人,好一个外人。 “云程,你姑姑是外人吗?”卓明月上前两步,叩问道,“书儿也喊我一声姑姑,他的事,我管不得吗?” 第363章我什么都知道 “都进去说话,”宴清风不容置喙道:“孩子也带进来,在这儿吵吵闹闹的像什么话。” 香山居的大门口面对闹市。 这儿闹这一出,路过的人瞧见了,又是一桩被人津津乐道的笑话。 云程跪那儿不动。 宴清风说:“你不挺要脸面的,这会儿不要了?” 云程还是犹豫了一下。 他平时是很要脸面,可毕竟他这会儿就是倚仗自己的功劳,来迫使摄政王妥协,有百姓看着,对他反而有利。 没准百姓会以为,摄政王出于什么目的,扣留将领的嫡长子,以此来牵制云程。 总归不会是啥好说法。 哪怕坐拥无人制衡的权势,也在意身后名声。 卓明月摇摇头,道:“你该同你发妻讲情面的时候,你以势欺压她,可半点不曾念过她为你的功劳苦劳,是与不是?” 云程无从反驳。 卓明月道:“那今日我就做个忘恩负义的人,不念你为我做过的事,偏要你们骨肉分离,那又如何?” 她身后名誉已然烂透了,也不在乎多被人说几句口舌是非。 云程站起身。 “进去说吧。” 卓明月把书儿抱下来,书儿就立刻扑进了姜柳怀里。 他们都到进里屋去。 一众人直勾勾的看着云程,都在酝酿着说辞。 周晩莹率先忍不住,想问一问怎么回事,卓明月握了握她的手臂,示意她先别说话。 卓明月道:“看看姜柳怎么说,我们再决定怎么做吧。” 宴清风“嗯”了声。 他对这些事本就没什么兴趣,只是卓明月非要干涉其中,他便也掺合一把。 云程面色别扭了一番,拿出个金丝楠木小匣子,递到姜柳面前。 “过去种种是我过了,这是给你的赔礼。” 姜柳不免觉得讽刺。 他若有心道歉,一来就该这么做的,可他却是在带不走孩子之后,才来这么一出。 至于这匣子里是什么东西,她半点兴趣也没有。 她口气冷漠,“你过了?” “嗯。” “哪儿过了?” “为了个妾室,伤了你的脸面。” “只是这样?” 姜柳要听的不是这个。 她向来最在意的也不是颜面。他宠个妓女,她可以忍,但千不该万不该动她的儿女。 “画儿的事,你有错吗?” 云程眸中划过一丝不耐。 “姜柳,适可而止,你老提那孩子,是不让她安息了吗?” 姜柳强压的情绪又有些抑制不住,一开口,却是唇齿打颤,说不了话。 书儿握住娘亲的手。 “父亲,害了妹妹的人都遭到报应,妹妹才能安息。” 云程说:“高蕊姬她已经……” “父亲,不只是她,你也是害了妹妹的凶手。” 书儿静静的仰望着云程。 云程怔了怔,目光在片刻茫然之后,忽而变得冷厉。 “你知道个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 书儿眼圈红红的,才八岁的孩子,挡在姜柳面前,紧攥的拳头是那么倔强。 “娘亲怀着妹妹天天哭,你却对高蕊姬说,娘亲生一百个孩子,都比不上她。她敢欺负我娘,欺负我和妹妹,都是你默许的。” 云程想起来了,他似乎是说过。 可实在是拗不过高蕊姬太闹腾,说些哄人的话罢了。 “你总说娘亲教坏了我,可是娘亲从未对我说过大人的事,也从未教我无礼。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这才是我屡屡忤逆父亲的缘由!” “娘亲是做错了,她应该让高蕊姬生孩子,这样你就不会来跟娘亲抢我了。” 他越发觉得,父亲跟高蕊姬才是天造地设,应该百年好合的人。 而他再也不想回去,哪怕那个姨娘已经不能再为难他了。 书儿双膝落地,一下又一下给云程磕头。 “我不孝,我配不上有你这样的父亲,你放过我吧!” 云程手里还拿着精雕的小匣子,踉跄后退两步。 他一直以来都以为孩子还小,孩子不懂,就也想趁孩子小,抢回去,免得听姜柳说些不中听的话。 可八岁了,什么都懂了,也不会再忘记了。 姜柳心疼孩子,把他拉起来,捏着袖子给书儿擦眼泪。 “好孩子,咱不跪他,他不配。” “姜柳,”云程双肩垮下来,喃喃道,“如果没有高蕊姬,这个家还好好的,是她毁了我们。” 没有高蕊姬,那姜柳就不会怀着孩子日日崩溃,以至于伤了胎气,致使画儿生来体弱。 姜柳抱了抱孩子,对云程说:“你到今时今日还认为只怪高蕊姬?你就从来没想过怪你自己吗?你就半点没有愧意吗?” 云程沉沉看着她,薄唇紧抿着。 卓明月周晩莹和宴清风都在一边默默看着,就连溯儿也安安静静的,一声不吭的乖乖的呆在卓明月腿边。 周晩莹小声在卓明月耳边说:“一来就看两场好戏,多难为情啊。” 先是撞见咬嘴事件,宴清风被殴打,再是云程抢娃。 短短半日不到的功夫,看不完的热闹。 卓明月故意道:“我天天看更大的好戏。” 周晩莹“啊”了声,闷闷不乐。 “我这些天都错过了什么啊?” 她又顶了顶卓明月的肩膀,“你跟摄政王什么情况?” 她声音压得很低,没想打扰正吵架的姜柳和云程。 宴清风听见了,身子往卓明月这边偏一偏,生怕没听清什么。 “能有什么情况,”卓明月说,“你呢,这桩婚事黄了,你有没有别的中意的人选?” 周晩莹施施然说:“我啊,我要最有权有势,又最好看的男人。” 闻言,宴清风眉头皱了一下。 难道周晩莹对他还贼心不死?或者说他这回出面捞人,又惹上桃花债了? 卓明月下意识的朝宴清风那儿扫了眼,在周晩莹耳边轻声说: “但条件这么好,又没媳妇,你有没有想过人可能有点其他的毛病?” 还真担心周晩莹想不开,毕竟宴清风心又执拗,对晩莹实在不是个好归宿,如果固执于此,只怕会伤心。 周晩莹知道卓明月以为她说的是宴清风。 可她又没说非得是夏朝人,夏朝没有符合的,那就外邦找去。 外邦若仍没有,那就不嫁。 将就,她是绝不会将就的。 周晩莹没有解释,悄悄问:“什么毛病?那方面不行?中看不中用那挂?说嘛说嘛,是不是啊?” 她以为她声音足够小,肯定不会被别人听见。 宴清风脸色僵了一下。 卓明月有点尴尬,但为了打消周晩莹的兴趣,免得她深陷孽缘中,就故意道:“就别宣扬出去了,伤男人自尊。” 第364章杀 宴清风忍着没发作,只是不停摩挲着腰间佩玉,有些烦躁,凉凉的玉被他盘的温热。 云程在那杵立良久。 “姜柳,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无心伤害孩子。” 他自己那么过来的,怎么会存心害孩子性命,到底是他的亲生骨肉。 只是他想着,他没有母亲也能好好活下来,两个孩子尚且有母亲,总不会苦到哪里去。 “高蕊姬和我很像,没爹没娘的,”云程苦笑了一下,“我想待她好,也是因我从来得不到的,独一无二的偏爱,想在她这里弥补回来。” 后来他才发现,真正像他的,是他的孩子。他竟然让他的孩子,受了他受过的苦。 姜柳冷着脸听他说这些事。 他的苦衷,他的缘由,她半点无法共情。 “你走吧,”姜柳说,“书儿已经大了,你的混账事,他永远不会忘记的,别逼着他恨你。” 云程又看了眼书儿。 没了高蕊姬之后,他对书儿的想念与日俱增。 确切的说,他想念从前一家人在一块儿,宁和温美的日子。 可他怎么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现如今,违抗摄政王,拼了命的抢一个仇人回去,属实没有必要。 “书儿,”云程哑声说,“爹爹的一切仍然都是你的。” 书儿看了眼娘亲。 姜柳点了点头。 按她的私心,她恨不得云程不得好死,可她同样也不会替儿子拒绝助力。 如果将来云程挂了,诺大的家业,书儿定然是要继承的。 于是书儿说:“谢谢爹爹。” 此事就这么告一段落。 人散去,孩子们跑去玩了,周晩莹拉着姜柳说东说西。 卓明月则被宴清风拉到一边角落里。 “是不是太久不碰你,你以为我不中用了?” 卓明月挣开他的手。 “发什么疯?” “当我没听见吗,”宴清风盯着她躲闪的眸子,质问道,“造我谣的时候挺理所当然的,我问问你,伤我什么自尊?” 卓明月深吸了一口气。 “那只是劝晩莹别栽在你这里,难道你想多个女人爱你,恨我替你挡桃花了?” 宴清风眼眸深了深。 “从前撮合我跟她,现在倒是劝她远离我了,你心里有我,你还不承认吗?” 卓明月没什么语气的“哦”了声。 从前那跟现在,并不同啊,从前她那时的宴清风已经改好了,不会委屈人家姑娘了,否则她也不会乱点鸳鸯谱害人啊。 可现在,她觉得晩莹值得更好的男人,满心满眼珍惜她的男人。 所以卓明月从打心眼里,不想她吊在这颗歪脖子树上。 但宴清风不这么想。 他轻扼住她小巧的下巴,逼她别过脸来,正视自己。 “帮你回忆回忆,我到底中用不中用?” …… 新婚燕尔,不用上朝,在府里呆着也是百无聊赖。 宴青菱和沈令仪就去街上逛逛。 忽听得身后有哑巴喊叫的声音,宴青菱回头看了眼,目光顿住。 沈令仪正在看摊贩捏泥人玩,发现她走神。 “怎么了?” 宴青菱说:“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就来。” 沈令仪没有再多问,点了点头,继续看捏泥人,只是片刻后,转眸看了眼她的背影。 宴青菱去了巷子里安静的角落,命人去把人带过来。 哑巴褴褛破衣,头发蓬乱如枯草,满面脏污的灰土,被带到她面前。 一身狼狈,可宴青菱仍然一眼就认出来他是谁了。 “怎么逃出来的?” 他应该在边关做苦吏,有人严加看守,不该逃出来才对。 康子意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宴青菱才想到他舌头没了,说不出话来了,没办法回答她。 她便让人拿了笔墨来。 康子意跪地,在纸上一五一十的写道:“边关每日死太多人,我装死了,他们把我丢到乱葬岗,我就逃出来了。” “你怎么还敢来长安?” 他回:“听闻你大婚,想来看看你。” 宴青菱问:“我的那件事,是你宣扬出去的吗?” 康子意愣了愣,随后瞪大了一双干枯的眼,用力摇头用力摆手,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你没有说?”宴青菱对他的否认半点不信,“那康敏苏是如何知道的,以至于她借此事企图来毁了我,真的不是你吗?” 康子意怔了怔,干枯的眼里泛起湿意。 他的手再次拿起笔,潦草的在纸上写着。 “我叫她把这事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提的,我没有到处宣扬,我只告诉了她一个。” 宴青菱冷冷笑了一声。 “是我的错,哪怕是当时,我竟然对你的为人还有信任。你说我凭什么信你,把我的不堪再次交在你手里,是我自己太蠢,太瞎,你说是不是?” 康子意拼命摇头。 握笔的手止不住的打颤,眼泪一滴滴的淌在纸上,晕开一片墨。 “敏苏做了什么?” 宴青菱道:“你说呢?” 他在纸上不停的写对不起,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 直到一枚金玉孔雀流苏簪,被扔到他眼前,压住了那被风吹起的纸角。 康子意满面灰败的转眸看她。 宴青菱的头发散落下来,她的眼中只有冷漠。 她杀过他一次,这是要杀他第二次了。 哪怕他成了哑巴,可他到底还能提笔写字,他已经往外说过她的事了,她绝不能容许他还活着。 宴青菱道:“这样屈辱的活着,也挺没意思的,是不是?” 她漠然转身,看到沈令仪就站在巷子口,静静看着他们。 她一步步走向沈令仪。 康子意拿起簪子,摩挲了会儿。 她的眼光一直没有变过,还是喜欢这种式样的簪子。 从前她就会拿一堆长得差不多的簪子,非要叫他在其中挑个最好看的。 那会儿为了让她不觉得敷衍,他假装挑的很认真。 但其实,她戴什么都好看。 这一支簪子,或许便是沈令仪给她挑的。 他闭上眼,猛地将它扎进自己胸口。 他并没有发出动静。 很痛,胸前血流如注,他也没有吭声。 可他看到宴青菱的背影在那一瞬顿住。 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站在那里,迈不动步子。 沈令仪跑向她,把她拥在怀里,抱住她颤抖不止的身子,温声在她耳边说:“不要回头。” 第365章插播康子意的视角番外 最初,青菱的母亲舍不得她出嫁,说嫁出去的女儿都得看婆家脸色,青菱得留在家里招婿才好。 我便回家中软磨硬泡。 父亲的儿子那么多,我出去入赘又何妨? 可我父母死活也不同意我入赘,劝我就此算了,另外找姑娘。 我跟青菱做了很多努力,青菱说服了她爹娘,而我说服了父母,今后分府另住,青菱不必行儿媳之孝。 就这么,我们如愿以偿的成了亲。 我媳妇有什么缺点? 叫别人说,也是说不出来的。 她漂亮,善良,脾气好,像她这样出身高贵的金枝玉叶,大多骄纵蛮横,任性傲气。 可她待我体贴,我有点小病小痛,她比我还痛似的,整日整夜守着我。 我爱打马球,她就亲手给我绣护膝。 在我坠马受伤之时,她哭到双眼通红,边哭边骂我不知分寸,不准我再骑马。 为了给我生个孩子,她喝了很多很多苦药。 那些药我闻着都想吐,可她捏着鼻子喝了两年。 大概她唯一的缺点,是她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她要我这辈子只她一个。 所以我从娶她那一刻起,就知道我这辈子不能有妾室,通房,外室,那些玩意儿。 有时看别人左拥右抱的,有点心痒,但也能按耐住。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值得我失去青菱。 直到那场酒肉宴。 皇帝给我安排了个美人,说是太医之女姜雪岚,姑娘有滋有味的,模样好,肤白,懂人情世故。 我委婉拒绝了。 但我被梁王灌了个烂醉,醒来之后,我记不起发生了什么,可我身旁躺了个一丝不挂的姑娘,床单上还有一抹刺眼的红。 她就是姜雪岚。 显然,在我醉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对她做了不该做的事。 我慌不择路的回家。 青菱见我脸色不好看,追问我发生了什么,怎么一晚不回来。 我强作镇定的对她撒谎。 我说我跟梁王大吵一架,他威胁我要我好看。 青菱抱住我,对我说:“他敢动你,我第一个不能放过他。” 整个长安,有人敢得罪我,却没有人敢得罪青菱。 她爹娘护女儿得很,含在嘴里怕化的了,宴清风也是个脾气不好的,谁撩一下青菱的头发,他能把人打到鼻青脸肿。 但我不太明白。 我明明告诉所有人别给我塞女人,都知道青菱的原则,为什么皇帝偏要这么做? 我忐忑了好些天,甚至不敢出门喝酒去,生怕青菱从谁那里得到消息,知道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幸而日子倒一日复一日的,还算清净。 姜雪岚没找上门来,我来懒得去寻她,只求那根本没有印象的一夜,就此过去。 可天不遂人愿。 三个月后,姜雪岚找上了我。 她有孕了,怀了我的孩子。 我慌忙塞给她银票,让她去吃药,千万别把孩子留下来。 我又不傻。 留这个孩子,我自寻死路吗? 但是姜雪岚威胁我。 “你若是不给我孩子生路,我就去找宴青菱!” “你他妈敢!” 我当即就想弄死她。 大概是看到了我目光中的杀心,姜雪岚又说:“你以为我死了,这事就算了吗?皇帝能亲自动手把我塞给你,我自然背后是有人的。我和我的孩子出事,这事儿准捅到宴青菱耳朵里,我看你怎么收场!” 我思来想去的,买了个外宅,把她先安顿在外宅里。 明明照顾她的是我的人。 明明我吩咐人给她下了无数次堕胎药,可那胎就是稳稳的,死活没落下来。 他妈的。 于是我亲自去看她,想看明白什么情况。 也终于意识到,我以为的“我的人”,根本不是我的人。 我找了好几次机会,仍然没能成功下手。 我甚至怀疑她的肚子是假的。 但我摸过,有胎动。 他妈的。 …… 姜雪岚肚子越来越大,我越来越焦躁烦闷。 青菱还在坚持喝药。 我看着她喝了药之后赶紧吃糖,却还是难受到吐出来,不忍心道:“算了吧,别喝了,顺其自然吧。” 没孩子就没孩子了。 我对她实在愧疚。 青菱没看出我有什么异样,只是说:“那要不停药试试吧。” 那些天,我在家里都不肯走,别人喊我喝酒我也不想去。 我们比新婚那会儿更缠绵。 我不耐其烦的要她。 她配合我的索取。 在我从她身上下来,颓然躺在床上,无神望着房顶之时,她轻声问我:“心里有什么事,不妨同我说一说,或许我能有法子。你这样我会担心。” 可我怎么敢说? 我要说了,她怎么还能要我? 也是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青菱怀不上是因为那些药。 药停了,她就怀上了。 而在某一次,我从姜雪岚那回来以后,青菱就有些变化了。 姜雪岚派人来叫我去的,我骗青菱说是跟人喝酒去。 我恍惚有些明白,我和姜雪岚之间,便同那书中所说的“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不能始终这样下去,我必须得想个法子,切断这个祸源。 而那日从姜雪岚处回来,青菱坐在卧房里发呆。 我过去抱她,她甩开我。 “怎么了?” 她眼底有些红,不让我碰她,她就想一个人在那坐着。 在那一瞬,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北稷山传来消息,是不是宴清风阵亡了。 也怀疑是不是我的事被她发现了。 她一日没有理我,我慌了一日。 但次日我出门之时,她抱住了我,“能不能不走?” 我悬起的心终于落下来。 她没发现,她一定没发现,否则她不会没事人一样还在留我,她一定会弃我而去的。 “嗯,”我说,“那就不走。” …… 我很快有了法子,确切的说,是二弟帮我想的法子。 我去劝姜雪岚,让她做我二弟的妾室,生下的孩子也能在相府长大。 但是从今往后,不能再跟我有瓜葛。 姜雪岚思虑良久,同意了。 与其做我见不得光的外室,可能被我记恨,不如名正言顺去相府做我二弟的妾室,还可以享享富贵。 姜雪岚要我陪她最后一次游船泛湖,我同意了。 我不敢惹恼她,女人毕竟是感性的,哄她一次又何妨。反正,很快就要摆脱这个麻烦了。 然后,我带着姜雪岚去相府,要彻底把她交托在二弟手中。 可就在这时候,青菱过来了。 第366章番外二 她给我一个耳光。 我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冰冷彻骨的失望。 她从来不会用这样寒凉的目光看着我,可见如今在她心里,我成了什么模样。 绝望之余,我还有一丝轻松。 终于,终于不用再瞒了,事情就是这样,我不用再提心吊胆的,怕哪一日被她发现了。 但我不可遏制的,有一点愤怒的情绪。 她没有崩溃,没有质问,甚至没有问来龙去脉。 她仿佛并没有很在意,只是寡淡而冷静的说:“我们和离吧。” 我们青梅竹马的感情,两年的夫妻,在她嘴里,终究只需要这么五个字,便能收场。 难道她就没有作践我们的感情? 愤怒之后,我的心又安定下来。 与其她受伤崩溃,不在意也是好的。她若真为此失魂落魄,难道就是我想看到的吗? 做人啊,还是洒脱一点好,不累。 我问:“你早就想好了?” 她转身就走,多一个眼神也不肯给我。 那之后,我就泡在酒坛子里了,醉生梦死。 她日复一日的派人催着我写和离书,我不肯写。 凭什么这就要分开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不甘心,也不情愿。 后来我骗她说,只要让我同她用一顿膳,我就写这个和离书。 但是见到她后,我固执的说:“我不,你认为我会同意和离?想也别想。要么让你哥今日打死我,要么你就跟我回去。这和离书你以为我会写?我死都不会写。” 她站起身,指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告诉我:“你若执意如此,这孩子,我就不要了。” 这一刻,我既欢喜,又绝望。 我当爹了,我有孩子了,这种喜悦只有在青菱这里,我才能体会到。 可是她要挟我,她拿孩子的命要挟我给她和离书。 我给她跪下来了,我求她不要这样。 孩子我想要,她,我也想要。 我真的那日是被灌醉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背叛她。 可是她半个字都不信。 哪怕我跪着苦苦哀求,哭得像个死了爹妈,她还是没有半点动容。 到此时此刻,我也终于意识到,我们真的没有前路可走了。 这一纸和离书,我不敢不写。 她很善良,可她心肠硬起来,也坚如铁石,如何也捂不化。 好在,我们还有个孩子,她肚子里有我的孩子。 …… 但是在避暑山庄,姜雪岚生下孩子的消息传来之日,我的孩子没有了。 太医几次三番的提醒我孩子保不住。 可我还是一直在同太医说,一定要保住。 一定要保住啊。 但是没了。 没了…… 我开始恨段景程。 我恨他那日灌醉我,恨他配合皇帝,拆散了我的婚姻,也间接害死了我的孩子。 从避暑山庄回来,我就让人造了地窖。 我想找机会,把段景程骗来府上喝酒,再把他关进地窖,慢慢虐杀。 恨意在心中滋长。 我也隐隐察觉到,我的想法和性子越发偏激了,满脑子的仇恨,宛若毒药从胸膛漫出,浸透我五脏六腑,使我不能好过。 还没寻到机会把段景程叫来,我就看到,青菱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那个男子叫沈令仪,是去年的新科状元。 青菱向来同别的男人守礼,可是沈令仪的披风,她没有拒绝。 他们还同撑一把伞。 铺天盖地的妒意之下,我做了一件极其荒唐的事。 在沈令仪带她走进香山居的时候,我把她绑了来,关进地窖里。 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 但我没有别的法子。 她是我明媒正娶,答应要跟我一生一世,直到老,直到死去的姑娘。 我无法忍受她跟别人在一起,谈情说爱,再谈婚论嫁。 哪怕明知道我做了这样的事,她不会再原谅我。 但是只要她在我身边就好了。 我也从来不是什么君子。 然后,在我撕开她衣服,企图做更禽兽的事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害怕。 怎么会害怕呢? 我们有过那么多缠绵悱恻你情我愿的夜。 我们本就契合,对彼此也再熟悉不过。 可她还告诉我,她被人强暴了。皇帝安排的。 那一刻,巨大的愤怒和难以言诉的心疼几乎压垮了我。 我这一生都被皇帝毁了,他居然还要毁了青菱! 青菱一直也把皇帝当作哥哥,他怎么忍心作出这样的事来? 我藏着匕首,浑浑噩噩的去了宫门口。 来见我的却是段景程。 “你蠢啊,”段景程对我说,“你知道你蠢在哪儿吗?你明明可以在事发之后立刻跟她坦白,她不一定会不信你吧,但你做了什么呢?你总埋怨她不信你,你信过她了吗?” 是啊,我也是到后来才知道,她在发现姜雪岚的存在后,是给过我机会的。 所以她留我,她等我给她解释,她独自承受了两个月,都是在给我机会。 可是我没有说出口,依然自以为是的粉饰太平。 …… 更离谱的是,到我成了哑巴,我父亲被斩首示众,我才知道另一个真相。 我那出卖父亲得以苟活的二弟,来狱中看我。 “你以为,姜雪岚的孩子是你的?” “人喝醉了,是不能行事的,那晚代替你的是我。” “你看那孩子是有几分像你。难道不是,更像我吗?” 他是来气我的。 他一直以来与我兄友弟恭,可事实上,他嫉恨我不学无术,却始终在家中压他一头,只因我是嫡长子。 原来我想不起来的那一夜,真的没有发生什么。 我那些躲躲藏藏,拼命隐瞒的狼狈,显得多可笑。 …… 我拼了命的从边关回来,就是想告诉她,我从来没有背叛她。 我是干净的。 我可以做到她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路上,我同狗抢过食,向乞丐弯腰求饶过,终于平安回到长安。 我也终于见到了她。 站在沈令仪身边的她。 如朝霞,如江月,温柔而明亮。 她本在看捏泥人,可不知怎的,她突然感受到什么似的,隔着那么多人,目光直直向我看来。 哪怕在这时,我都以为,或许我还有机会。 但是她质问我,康敏苏为什么会知道那件事。 从前她恨我,是因我负她。 如今她大概不是恨,只有厌恶了。 我想,我到底有没有对不起她,对她来说也不重要了。 已经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就没必要在她心中留遗憾。 我对自己心口的位置,狠狠捅了进去。 她不该再对我心软,亦或同情。 可偏偏在我血流如注的那一刻,她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若不是沈令仪抱住她,她会倒下去。 虽然只是背影,我也能知道她哭了。 哭什么,何必要为我哭?我在你心里,是个辜负了你,背叛了你,气得你小产,还绑架过你,企图强暴你的禽兽啊。 不要哭,不值得。 我闭上眼。 脑海中恍过的,是洞房花烛夜之时,我掀起她的红盖头,她浅笑嫣然的模样。 “我们要好一辈子。” “你答应我。” 我张了张嘴,想回应,却是无声。 第367章疼吗? 沈令仪扶着宴青菱上马车。 “等我。” 也没让她等多久,只是吩咐下人,去看下巷子里那位,若无可救了,就收尸,好生葬了。 若死不了,那就让大夫治一治,再给笔钱财,赶出长安。 沈令仪也没那么大度,当初康子意发疯似的,揍了他无数回,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留人在长安内,晃在青菱眼皮子底下。 哪怕已成了哑巴。 他交代好,便掀开车间,回进车厢里。 宴青菱通过那四四方方的车窗,看向窗外,有些出神。 沈令仪给她手里塞了个泥人。 “你看,像不像我?” 宴青菱看了眼,小小的泥人冲她温润笑着,俨然同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令仪原想叫那个手艺人捏一对,一个他,一个青菱。 可是摊贩说:“泥人亦碎,回去可要好生放着啊,不能让小孩子把玩。” 沈令仪便不让人捏青菱了,万一哪个不长眼的打碎了她模样的泥人,平白添了晦气。 宴青菱指腹细细描摹过泥人的眉眼,轻轻“嗯”了声。 “像啊。” 只是泥人冰冷,不如他温暖。 “你来看管它,”沈令仪说,“它是你的。” 宴青菱知晓他话里有话,对待这个泥人也格外珍重,将它双手捧着,准备回了府上,就找个精巧的匣子装起来。 她靠在他肩头,阖上眼。 “你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 她去见了前夫,他总该有话想问的。 沈令仪让身子歪一点,肩膀塌下来,好叫她靠得舒服些。 “你想说会告诉我的。” 宴青菱道:“你不觉得我心狠吗?” 沈令仪摇摇头。 “将来若是我做了伤害你的事,你也不必对我心慈手软。” 沈令仪顿了顿,又说:“簪子不一定能扎死人,他若是不死,你也别见他了。” 他到底是介意的。 不是介意她的过去,而是她方才那无法自控的痛苦,曾在心底里扎根的人,到底难以拔干净。 哪怕留有一丝一毫,他都会有醋意。 “嗯,不见,”宴青菱说,“不会见了。” …… 香山居。 逼仄的角落中,卓明月在他的视线压迫下,妥协道:“中用,你是中用的。” 她企图推开他,却被他强行拉进了一旁放杂物的隔间中。 她的背抵着门。 宴清风的唇压着她耳垂,低哑道:“中用,那为什么不用?” 他怎么说都有理。 卓明月感觉到腰腹处有捣槌抵着她。 她双手去推他胸膛。 “大白日的,溯儿随时会过来,你想再被他揍吗?” 他的唇慢慢往下,轻咬她雪颈的软肉。 “想看我被揍吗,”宴清风说,“多生几个,看他们天天揍我,不好?” 她推拒的那点力量根本不够看。 他轻而易举的,就把她双手绑住,挂在了他脖子上。 仿佛她双臂勾他脖颈,一个献媚,予取予求的姿势。 他对待外衣挺有耐心,里面的,便是用撕的。 一件又一件的衣衫滑落下来,掉在她脚踝边,盖住她的双足。 大片雪白暴露在他眼前。 褪去最后一件他才停手,视线从上到下,将她扫视了遍。 依然粉雕玉琢,是璞玉,是娇花,是每一寸都叫他丢魂失魄的心魔。 埋在身体里的欲望越发放纵的蓬勃而出。 他情不自禁的,再次低头衔住她艳红的唇。 唇齿相触的那瞬,剧烈的痛感叫他身子一僵。 他的下唇被死死咬住了。 她的贝齿扎根似的深深嵌进他肉里。 宴清风从迷离的情欲中猛地清醒,也看清了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 冷淡,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山,如同过往中他一直看到的那样。 他尝到了铁锈味,满嘴腥甜。 他的血一滴滴的从嘴角淌下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他的血,也将她的唇齿染得通红。 她眼睛里的冰冷,竟然消融一些,甚至有了柔软的温度。 宴清风始终没有动,维持着搂抱她的姿势,任她发狠咬着。 直到她喉间吞咽了下。 卓明月松开他,被血染得深红的舌尖轻轻舔去了唇角一抹湿润猩色。 她唇色本就偏红,血染之后更是浓艳似火。 她眸里带笑,眼尾的一点红痣,妩媚妖艳。 “还要吗?” 还要继续纠缠吗。 负我就杀了你,把你千刀万剐,要你不得好死的那种。 宴清风定定看着她。 这么久了,他自然也知道,她从来不是真正的善人。 遇佛成佛,遇鬼成厉鬼,这便是她。 他非要纠缠,要她的一颗心,总归要付出代价的。 他说:“要。” 于是她踮起脚尖,亲了他的伤口,“疼吗?” “嗯,”宴清风又说,“还行。” 她便靠在他怀里,贴紧了他的身子,绵绵道: “我不喜欢人,我喜欢狗,你明白吗?” 宴清风搂抱着她柔软的身子,有那么瞬间,恍惚觉得她像一条毒蛇,从相遇一刻起,就一点点的缠绕住他。 叫他无从喘息,叫他作茧自缚。 毒是她给的,解药也只能问她要。 他喉间一动,低醇道:“好。” 当初他几次三番说她只是条狗,她不曾反驳,仍然卑微讨好他,服侍他。 如今她要他做狗。 好啊。 天道轮回罢了。 他给她解开双手,她伸手推他,一步步的把他往后推,直到她示意他躺下来。 她坐上来之前,把他的双手跟桌角绑在了一块儿。 他的背下有根毛毛躁躁有棱有角的横木。 每一次浮动都会蹭到。 身上是极致的愉悦满足,身下却如同凌迟一般,一次又一次的剐下皮肉。 “疼吗?”她说,“疼就叫出来,求饶啊。” 他是个男人,哪怕是针线生缝,都不坑一声,又岂会在这种时候呼痛求饶? 他咬着牙,死活也不开口。 “不叫吗,”她青葱纤指,温柔捻他的唇,“我喜欢听你惨叫呢。” 宴清风眉头紧蹙,极其别扭的闷哼一声。 …… 当年,起初她在床上很青涩,像块木头一样,不晓得动,只是任由摆布。 他就给她喂了药。 看着她药性发作,看着她痛哭求饶,再逼着她作出媚态来。 “叫啊,我喜欢听你叫。” 叫得跟妓女一样风骚,他才肯高抬贵手解开裤带帮她解毒。 第368章恭喜啊 如今他清醒的知道。 她在打碎他的自尊,正如当初他企图驯化她那样,一点点的,把他的尊严敲的稀烂。 没看到他足够下贱,她是不会痛快的。 “你还是恨我的。”他喃喃说。 闻言,她脸色一冷。 “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么扫兴的话么?” 宴清风苦笑。 向来最真心的话,却是最不敢承认的,她也一样。 她总说不恨,可若不恨,又岂会这样对他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 卓明月伸直双臂,由他给自己一件件的穿上衣衫。 给她穿好了,他才蹲下身捡自己的衣服,背上被木条蹭出的红痕,在往外冒着血珠。 他是很能忍痛的人,明知她是故意把他往那木条上推,他照做了,没有半点拒绝的意思。 宴清风穿好衣服,一丝不苟的束好发冠,又是衣冠楚楚矜贵绝尘的模样。 看不出半点方才的狼狈。 他问:“解气了?” 卓明月收回目光, 他打开门,她走出这隔间,他跟在身后。 她去书房写了个方子,给他。 “去抓药。” “这是。” “避子的。” 宴清风神色微黯,“一定要吃这个么?这种药伤身。” 眼下她也不是太后,自由身,没有什么能束缚住她。 就这么不愿意和他再有孩子? “顾及伤身就别碰我,”卓明月直言不讳,她又想到了什么,提醒道,“药这东西我尝得出来,你不必动手脚。” 宴清风心中暗笑,她把他当成什么人了,偷偷换掉药方子,然后父凭子贵? 怕是哪怕她愿意再生孩子,依然是不肯让他被叫一声爹爹的。 他拿起方子,刚转身,她的声音又响起。 “下次帮我做事,不要问。” 直接执行便好,就不必问缘由。 他走出门,目光不由地看向手腕上的勒痕,依然有些恍惚。 她疯起来,他都有些自愧不如了。 他吩咐番薯去抓药。 番薯抓了药回来,暗戳戳地对他说:“主子,恭喜啊。” 显然番薯听大夫说了,这药干啥用的,便来恭喜他如愿以偿来了。 宴清风却乐不起来。 “恭喜什么。” 分明她愿意同他做这事,本该是喜事,可他却高兴不了。 番薯嘿嘿傻笑了两声,就跑去安排人煎药。 宴清风原是想赖在这香山居不走的,可宫里有事务要处理,沈令仪又在新婚休沐,他说什么都得回宫一趟。 背靠在马车,他“嘶”了声,挺了挺背。 今晚怕是只能侧睡了,还挺疼。 …… 周晚莹去找卓明月,刚好撞见她皱着眉头在喝一碗褐色的药。 “怎么了,喝的什么呀?” 番薯在一旁,很得意的说:“周姑娘,这不是你能问的。” 上次周晚莹指责了他,他多少有些记仇。 卓明月直接说:“避子汤。” 周晚莹愣了愣,三两步走过去,“他碰你了?” “嗯。” “你愿意的还是他强行……” 听到这番薯就不高兴了,“周姑娘这是什么话,我家主子要强行,用得着等这么久?自然是两厢情愿的。” “你给我闭嘴,”周晚莹看他就烦,“你主子和明月的事,轮得到你的嘴掺合吗,你有没有分寸?” “周姑娘这样恶意揣测摄政王,就有分寸了?” 碗里还有些药渣没有喝尽。 卓明月砸过去,碗碎在番薯脚边。 砰的一声,碎瓷四溅。 她凉凉道:“晚莹同我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番薯到底不敢再得罪她,老老实实闭上嘴,向她行了一礼,便退身而出。 周晚莹朝他的方向呸了声。 “还是土豆好,他算怎么回事儿,宴清风是没人用了吗,非要用些歪瓜裂枣的。” 卓明月拉她到身边坐下来。 “好啦,何必同他多废口舌,挺没意思的。” 周晚莹又问一遍:“那你呢,他没有用强吧?” 卓明月摇摇头。 倒的确没有。 皮肉而已,当年有些在意,她尚且可以抛却廉耻心,如今也没什么不可以。 周晚莹“啊”了声。 “那你决定原谅他了,接纳他了,要一块儿过日子了吗?” 卓明月笑了笑。 毕竟回宫的事早晚而已。 她能依傍的,还能是什么呢? 而宴清风怎么会是一条狗,他原是一匹狼,必然要修剪它的利爪,磨掉它的戾气,如此,她才能放心的让他呆在身边。 甜头,自然也是要给他尝尝的。 但她不想同晚莹说她这么做的缘由。 不想让晚莹知道,她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都利用,她是这样卑劣不择手段的人。 她扯开这话。 “书儿那孩子真好,你觉得吗?我的蛋蛋将来要有这么懂事,我也知足了。” 说到书儿,周晚莹用力点头。 “是好乖啊!我刚看他背诗文呢,我小时候最怕背那些了,他却是半点抗拒都没有的。不过咱们蛋蛋也乖,哥哥背诗文了,他就乖乖在一边不吵的,也很懂事。” 卓明月从多宝阁上,拿出自己调的桃红色蔻丹来。 这是她特意为晚莹调的,一个并不张扬,又鲜嫩充满活力的颜色,很适合她。 “手伸出来。” 周晚莹就很配合的伸出手,一动不动,看着她仔仔细细的,将蔻丹磨在自己的指甲上。 她低垂的眉眼很认真。 “你叫秦时来帮忙说服我祖父的吧?” 卓明月动作一顿,问她:“只是秦时,没有宴清风?” 他俩都说自己出力了。 “宴清风?”周晚莹摇摇头,“祖父只说了秦时,他问我喜不喜欢这个表兄,他以为秦时看上我了。” 说着,周晚莹都想笑。 “秦时那个死心眼的,从来就不是我这挂,她喜欢的都是弱女子,我一猜就知道是你找秦时了。” 卓明月低着头,缓缓抹匀了那一抹桃红色。 “我没找秦时。” 周晚莹愣了一下。 “那他怎么……” “宴清风跟他说的。” “啊?” 周晚莹一时转不弯来。 这种事对于宴清风不就一句话的事,他为什么还要婉转到托秦时去办? 她想来想去,或许是宴清风为了避嫌,怕跟她沾上关系的缘故? “这么说来,宴清风人还不错的啊!” 卓明月抬眸,“你别犯傻。” 周晚莹眨了眨眼。 “我真有那么傻啊?” 第369章选一条路走 卓明月说:“嗯,你不傻。” 她语气懒懒的,有几分哄人的意味。 周晚莹看着她在小小的指甲上一点点的勾勒出绽放的桃花,花瓣有浓有淡,栩栩如生。 “你知道吗,当初我讨厌过你的。” 卓明月“嗯”了声。 周晚莹坦白道:“当我发现你跟摄政王有私情,而把我当遮羞布的时候,我觉得你俩真不是玩意儿。” “那会儿他真说娶个妻,好好过日子的,我也觉得你们足以相配,他应该会待你好,”卓明月一五一十的道,“真没有拿你当遮羞布的意思。” 周晚莹屈指勾了下她鼻梁。 “不用解释。后来认识了你,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卓明月笑问:“那我是哪样的人?” 周晚莹说:“一个傻子。” 卓明月微愣。 似乎从来没人说过她傻。 “你啊,自己受够了苦,还要把糖都留给别人的傻子。” 周晚莹记得相处那会儿,卓明月总是下意识的把好的留给她。 无论是衣服,吃的。 就连卧房,她也会把向阳的那间让出去。 但周晚莹也不同意,就拉着她的手,找了许多宅子,两间都向阳的才好,谁也不能委屈。 周晚莹先前没有了解过她的出生,但从许多事上能看明白,她从小到大活得一定不容易,才会总习惯讨好别人。 挺傻的,也怪叫人心疼的。 卓明月画好桃花,轻轻吹一吹,让它风干的快一些。 她抬起眼眸,“今后我们都要吃糖。” 周晚莹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嗯!” …… 香山居开门揽客之日,炮竹放了小半个时辰。 上上下下忙得都跑起来。 各位权贵送来的礼,一箱一箱地往里抬。 什么孟大人朱大人黄大人,就连许丞相冯太傅也备了厚礼来。 那么多人,卓明月也招待不过来,反而会显得厚此薄彼的,便倚靠在阁楼上望着底下的人来来去去。 “宴清风在朝堂上提了两回香山居开张,大概都以为是他的茶庄,自然上赶着来送礼了。” 秦时说着,将一个小锦盒递到卓明月面前。 “一点点薄礼。” 卓明月没有接过,“会不会花了你很多月俸?这就不必了,你自己留着吧。” 她心里面一直记着,他母亲荣华郡主,把他的私库拿了,叫他一个朝廷官员身上没几两银子能花。 秦时尴尬道:“我银钱够用,你尽管拿着,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旁人的礼都收了,偏不收我的,叫人以为你我有仇怨。” 卓明月便不再推辞,并让人招呼他往里坐。来送礼的熟人她都留下来用膳了。 可来的人比她想象中的多,她只能临时让人多备几桌。 宣王在那些宾客中,就显得有些乍眼。 小厮擅自把人带来了她面前。 “姑娘,宣王来送礼……” 卓明月事先交代过的,无论是谁,要见她必须有她应允,可小厮不敢违抗宣王,她也不会为难,只是摆手示意小厮下去, 宣王说:“你没必要在这抛头露面,既然跟清风在一起了……” “我有抛头露面吗?” 且不论抛头露面也不是什么错事,眼下她分明没有出去招摇过市,宣王就在这以训儿媳妇的口气教训她,她是半句听不进的。 宣王语气缓了缓,道:“要么做太后,要么跟清风完婚。你总要选一条路走,而不是在这开茶庄。” 卓明月倚着窗棂,暖阳透过窗照着她,发间的宝蓝点翠珠钗耀得刺目。 他看似在为她着想。 事实上,她做太后,溯儿才是皇帝,皇位就不至于被来路不明的孩子捡了便宜。若是她嫁给宴清风,那溯儿也能名正言顺的叫他祖父。 她浅浅笑道:“这两条路本是都可以的,但你提了,那就都不可以了。” 宣王脸色一滞。 “你不至于为了同我过不去,毁了溯儿的前程。” “当然。” 卓明月对溯儿的前程自有打算。 若不是为了孩子,今时今日她岂会在此处? “宴清风没告诉你,别来打扰我吗?” 宣王眉眼沉沉,“你何必那么多戾气。” 卓明月轻轻嗤笑了声。 “怎么,你来找我,以为能听到我好好说话的?” …… 整个香山居忙昏了头,没人来招待秦时,他便自己逛了一圈,坐在了宴清风那一桌。 两日过去,宴清风唇上的伤口结了痂,还挺明显。 秦时盯着他看了会儿。 “你就只会强人所难?” 这一看便是姑娘不情愿,把他咬了。 宴清风冷笑,“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强人所难了?” “你心里有数。” 秦时喝了口酒。 宴清风按住他酒杯,固执的跟他说:“没有强迫,这是闺房之趣。” 他从她的反应里能看出来,她是喜欢这么玩的,让她玩就是了。 秦时讥讽的笑了笑,没再同他理论。 什么闺房之趣,如果换个人,卓明月未必会咬。 宴清风大概也是想到此处,脸色不好看了。 秦时给他倒酒。 “对她好点。” “用你多嘴?”宴清风不耐道,“我不喝。” 秦时说:“家里看中个姑娘,替我去提亲了,我答应了。” 宴清风有点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你不是说要为她孤独终老?” 秦时苦笑。 “我再不过好好过日子,只怕成了她的困扰。” 这次见面她的刻意避嫌,他是看得懂的。当初他说要守一辈子,她也答应,恐怕只当他并不认真,只是哄人的话,她才由着他说。 事实上,她根本不想耽误他终身,他若真的一年又一年的等下去,她反而会自责。 宴清风笑了一下。 “等你大婚,我跟明月会随份大礼的。” 秦时拿酒杯碰了碰他的茶杯。 “你呢,你啥时候娶她?” 宴清风笑容变淡,拿起茶杯一口干了,这茶叶回味有些苦。 秦时哪里是正经问他,不过是有意扎他心罢了。 从前他嘲讽秦时,说的是:我能做主娶她,你能吗? 如今这句话绕了一大圈,正化作一个巴掌,打在他脸上。 他能做自己的主,却不能做她的主。 此时,有人进来向宴清风禀报:“主子,宣王去找卓姑娘了。” 第370章你娶妻吗 宣王此行的目的,也没想同她吵架,他是本着求和的心思来的。 他姿态低点不要紧,只要她肯顺坡下驴。 “如今你也知道,朝堂上的事我不管了,清风与我不合的消息多数人也晓得,我是大不如前了,你也无须再因顾及我而……” 卓明月没耐心听他把话说完。 “当初在北稷山来杀我的黑衣人,是你派来的。” 她只是随口一说,但宣王的呼吸兀然一沉。 这便已暴露了他的心虚。 曾经她想过是长公主,或者大长公主,当初委实没想过会是宣王容不下她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 卓明月笑道:“因他是你引以为傲的儿子,你一手教出来的,可他却居然出兵打仗还要带上女人,所以你起了杀我的心思。难为你千里迢迢派人去边关,可惜没能得逞。” 宣王转眸看向别处。 “旧事不必再提了,过去是我糊涂。你毕竟生了溯儿,今后无论如何我都视你为儿媳,当你是半个女儿。” “大可不必。” 卓明月望着窗外,看到那香榭道上,宴清风正往这里走来,脚步还挺急的。 她盯着那道身影,在心中默算着大概多久之后,他会踏进这里。 宣王道:“那若是我放下这张老脸,与你道个歉,过往的事能否一笔勾销?” 卓明月沉默着,直到估摸那人到了门外。 她转眸,勾唇一笑,再忽然尖锐道:“你为什么至今都不肯放过我!非要我离开长安不可?我还不够识时务吗?我没有回宫,没有去争抢也没有勾引他,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还要拿溯儿威胁我!” 门被猛地推开。 宣王的脸色已然铁青。 她会装模作样的说出这番话,他便能猜到,来的人是谁了。 果然,宴清风怒不可遏的站在他面前,眼里是满溢的烦躁和厌恶。 “我说了多少遍,不要来找她的事,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宣王抿着唇,沉沉看着这个儿子。 解释不了,他只会相信自己听到的,只会相信这个女人。 他看着儿子转过身,温声细语又带着几分讨好语气的对卓明月说:“你安心留在长安,和溯儿在一起,没人能分开你们,我会处理好的。” 卓明月很疲惫的说:“是吗?” “相信我。” 宴清风眼神里甚至有点祈求的意味,“我能保你们母子,相信我,他动不了你们,不必害怕。” 卓明月说:“你跟他说,这辈子都不要靠近溯儿。” 宴清风神情挣扎了下。 他知道父亲喜欢溯儿的,也常在香山居对面的楼里,偷偷张望着这里,只为看溯儿一眼。 只有这么一个孙子,他身为儿子,若说出让父亲不见孙子的话来,实在忤逆不孝。 卓明月冷笑,“说不出口是吗?” 她绕过宴清风,作势要离开此处。 走到门口,她如愿以偿听见宴清风的声音。 “父亲,你把那些心思放放,你无法得逞的。溯儿你也别见了。若有下次,就恕儿子不孝。” 宣王始终没有说话。 只是在儿子追着卓明月身影而去的时候,高大的身子晃了晃。 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来。 …… 宴清风追上卓明月,絮絮叨叨的在她耳边说: “父亲答应了我,不会再为难你的,也不知他又抽什么风。” “他身边能用的也没多少人了。” “你放心,今时不同往昔,相比豫章,长安更是我能把控的地方,而且当初也是把溯儿骗出去才会有事。” “我派了不少人在护着你们的。” “相信我,卓明月……” 卓明月心不在焉的听着,等他说了会儿,问道:“你吃好了?” 宴清风顿了顿,“还没,刚开始动筷子,就听说父亲来找你。” “嗯,一起去吧,我也饿了。” 她脸色尚可,语气也尚可,宴清风悬着的心便稍稍安定些。 他还是问,“你不会离开长安。” 卓明月垂眸沉思须臾。 “嗯。” 宴清风去握她的手,她也没有挣开。 但走到那包间门口,宴清风停步,“要不换一桌,我们去……” “怎么了?”卓明月说,“都到这儿了。” 但是里面有秦时。 他还在寻思着找什么借口,卓明月已经推开这道门,目光在秦时脸上微微一定,便若无其事坐下来。 宴清风就拔腿过去,往她和秦时中间一坐。 秦时调笑道:“这么大桌子,你非要坐这么挤?” 宴清风说:“挨你近点,不好?” 秦时对他扬了扬酒杯。 “你不喝酒,还挺没意思的。” 宴清风勾起唇,“我还挺羡慕你没人管,随意喝酒,不像我,我有明月管着。” 卓明月直想说一句你随意喝,但还是没说。 这会儿心情好,就让他炫耀着吧。 秦时闷喝了一杯,立刻又去拿酒坛子,还要继续倒,被宴清风按住了。 “适可而止,别在这喝多了,”宴清风说,“明月这儿忙得很,没人来管你个醉鬼。” 主要他是了解男人那德性。 酒壮人胆。 秦时平时怂的,可要是多喝几杯,再跑卓明月面前诉衷肠,也不知明月会如何应对。 卓明月没吭声,只是手伸出去,示意宴清风放开酒坛子。 宴清风收回手。 她把酒坛子拎到自己面前来,倒了一杯。 “秦时,敬你。” 敬他那块杏花酥。 她在曾经无数个彷徨绝望的时候,会想起那块被小心呵护着,只为完完整整送到她面前的杏花酥。 她会想起,她也有被人珍视,她值得活下去。 然后,她一饮而尽后,倒了第二杯。 “宴清风,敬你。” 宴清风想问问,怎么就先敬秦时再敬他?他凭什么排在秦时后面? 他没多嘴,只是拿茶碗跟她碰了碰。 “少喝点。” “嗯。” 她应归应,却还是一杯又一杯的给自己倒酒。 其实晚莹开酒铺的一年多里,她早就把酒量练出来了。 这一些,还不足以令她醉。 秦时突兀道:“若是这门亲事能说成,我大概要成亲了。” 卓明月笑着向他举杯,神态看不出一丝不自在。 “那是好事啊。” 秦时没再说什么,卓明月依然一杯接一杯的倒。 直到她手不稳,打翻了酒杯。 宴清风按住她手腕,“行了,吃点菜。” 她抬起脸,脸颊熏红,两眼迷朦得好似蒙了一层雾。 “宴清风,你呢,你娶妻吗?” 第371章我舍不得你疼 一个女人问出这样的问题,意味着什么? 宴清风问:“你嫁?” 卓明月笑着摇头。 “那就不娶。”宴清风说。 她青葱纤指点了点他的鼻尖,随后推开酒坛,吃了几口菜。 “我有事去忙,你们随意。” 她刚站起身,宴清风殷勤说:“有什么要帮忙的,我也能出一份力。” 卓明月就不跟他客气了。 “端盘子少人。” 宴清风立刻说:“缺多少人?我来安排。” 卓明月看向他的手。 “你端不了吗?” 宴清风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 他能干那活?谁配让他伺候? 卓明月没有明说自己什么意思,收回目光,转身往外去。 包间里陷入诡异的寂静。 秦时笑着对宴清风说:“你自己讨的活,还不快去?” 宴清风僵坐着,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秦时好心提醒,“她这是给你表现的机会,你确定不去?” 宴清风想问问他,这真的是在给机会,还是单纯想看他当众伏低做小? 秦时说:“这点小事都做不到,你还能为她做到什么?” 宴清风臭着脸反问:“怎么,她找男人不找摸样好的,也不找有权势的,偏要找个端盘子的?那盘子是镶金边,配被我端?” …… 人声鼎沸中,多了个蒙了下半张脸的端盘子的小厮。 “背影有点像摄政王。” “不确定,再看看。” “你眼瞎吧,摄政王怎么会在这端盘子?” 但总有眼尖的,一眼就认出来他,慌忙起身给他行礼,甚至打翻了面前茶碗。 “摄政王殿下!” 一声惊愕的高呼,周遭好几桌宾客都沉默下来,不约而同的看向宴清风。 宴清风手上托盘里还放着两只刚收来的,只余残渣的餐盘。 他鼻子嘴都蒙在黑布之下,只留一双修长的双眼,沉沉扫视四周后,默不作声的往后厨去。 众人的目光紧随他的身影,直到他走到卓明月面前。 卓明月站在那,点了点就近那个桌。 “这桌的几个空盘子也带走。” 宴清风恍然有种猜测。 她或许并只不是要他伏低做小,她有其他目的。 她并不爱出风头,也不爱叫外人看笑话,以她的性子,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来…… 卓明月淡淡催促道:“愣着做什么,快啊。” 宴清风杵了会儿,身子略微僵硬的一转,去她指的那桌上收了空盘子。 卓明月没有再继续为难他。 他在众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走向后厨的方向。 番薯气冲冲的拦了卓明月的路。 “太后,你究竟想做什么?” 卓明月打量了他一会儿,淡声说:“我要做什么,也是你能过问的?” “你这样对待摄政王,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哪里过分了?” “他的手,是用来端盘子的吗,你叫他颜面何存?如何在百官面前立威!” 卓明月笑道:“百官是否畏惧他,只因他拥何权何势,哪怕他今日当众吃屎,也不妨碍明日百官跪倒在他脚下。” 这件事也只有在众目睽睽之下,足够叫人惊愕不可思议,众人才会记住,摄政王对她言听计从。 番薯跟随她到无人的转角处,扑通跪下。 “太后,求您别再这样糟践我主子了!” 卓明月头也没回的往前走,心中暗暗有了一个念头。 …… 这个念头,在当日夜里,宴清风半蹲在她面前,给她洗脚之时,她提出了口。 “番薯不行,遣散了他吧,让土豆回来。” 宴清风低着头,双手木衲不敢用力的揉搓她的玉足。 “为什么?” 卓明月说:“我说过,我叫你做事不要问缘由。” 宴清风沉默片刻,艰难道:“这件事不行,番薯虽然能力欠缺,可他一心向着我,没做过什么错事,我没道理赶走他。” 卓明月踩下去,把他的手踩在脚下。 “我没有叫你杀了他吧。” 宴清风说:“番薯得罪了你,我罚他便是了。” 哪怕不是叫他杀人,只是赶走,这也不合适。 属下待他忠心,为他赴汤蹈火,他就没有辜负这份忠心的道理。 土豆虽好,到底一而再忤逆欺瞒过他,他断不会再让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 “番薯对我颇有微词,只要他还在你身边,我便不能安心。” 卓明月指尖轻挑起他的下巴,令他抬头看着自己,满目温情。 “我是想认真和你在一起,才会提这样的要求,你真的做不到吗?” 宴清风还是沉默。 卓明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不见他有松动的意思,便收回手,抬起脚,眼色变得冷淡疏离。 “知道了。” 而在说起这事之前,她才刚说过,今晚让晚莹陪孩子睡,意思是要同他过夜的。 卓明月不紧不慢的穿起鞋袜,套上外衫,往门外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他干哑的声音传来。 “我答应。” 卓明月眼帘磕了一下。 他总是比她想象中的更快妥协。 她才转过身,就被他拦腰抱起,放在床上。 “你要的,我给了。现在该满足我了。” 卓明月坐在床上,看他先粗暴扯去了自己的衣袍,再来扯她的。 衣物一件一件,被扔在地上,叠成一堆。 最后那条肚兜是近来流行的新式样,布料少,却有许多系带,在背后如千丝网一般。 他干脆一把撕成了两片。 “你不穿最好看。”他咬着她耳朵说。 卓明月示意他看头顶。 宴清风扭头,愣住。 床顶上用丝线垂下来一根红烛。 大概在他后背上方的位置。 卓明月莞尔一笑。 “今晚就当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了。” 她点燃红烛,爬回他身下。 宴清风却整个身子都紧绷着,面容也是紧绷着的。 谁家的洞房花烛不放在桌上,却吊在床上? 这红烛燃下去,蜡油必然滴落下来,刚好落在他背部。 卓明月柔若无骨的手指在他腰腹处绵绵画了个圈,再缓缓向下。 “怎么,不想做?那要么我在上面?” 她若在上面,烛油烫的便是她了。 宴清风用膝盖顶开她双腿,宽阔的脊背盖住她娇盈的身子。 “不用,”他咬着她耳朵说,“卓明月,我舍不得你疼。” 第372章没关系,我会等 他没有说谎。 他是真的舍不得她再受苦。 不管心,还是身体。 可她却对于让他痛这件事,乐在其中。 她把他想要的东西放在那里,让他看得到,摸得到,却得不到。 逼他不断的放低自己,不断的妥协,在她面前,卑贱到了尘埃里,以此企图向他想要的东西靠近一些。 他想要的,不过是一颗真心。 有那么一瞬,他想抽身。 想摆脱这样的局面,摆脱她这个女人,像从前那样自在不可一世的活着。 但,都走到今日了,他还是舍不得。 浪潮早已过去,他俯在她身上迟迟未动,背后时不时的灼痛。 他一声不吭,就这样忍着。 卓明月说:“行了,去把它拿掉吧,该睡了。” 他还是没有动。 良久后,他问:“这样,你心里真的会好受一些?” 她没有说话。 他说:“如果你能好受,那我多承受一些。” 她闭上眼。 宴清风忽然听到她呼吸里微弱的颤音,哑声问:“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说:“睡吧,我困了。” 他这才动身去吹灭红烛。 卓明月挪了挪身子,睡到内侧去,又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宴清风躺在她身边。 “你害怕,不敢爱我。” “没事。” “也不疼。” 他对着昏暗的夜自言自语。 “没关系。” “我会等。” …… 溯儿大清早就很不开心,一直撅着嘴。 在看到娘亲的那一刻,彻底爆发了。 “娘亲!蛋蛋生气了!” 居然直到天亮醒来,他都没有看到娘亲回来。 周晚莹一直哄他说娘亲又很重要的事做。 溯儿开始相信了,后来又不相信了。 “天都那么黑,看不见了,为什么不睡觉,是什么重要的事?” 后来他思来想去,觉得娘亲外面有小孩了,肯定去陪别的小孩睡了。 卓明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块玉兔糕。 “蛋蛋想不想吃?” 溯儿盯着糕的双眼发亮,口水都流到了嘴角,却还倔强无比的摇摇头。 “蛋蛋在生气!” 卓明月摸摸他的头。 “娘亲跟你道歉。” 溯儿得到道歉,立马就高兴起来,伸出小手拿过她手里的玉兔糕。 娘亲还会跟他道歉,说明娘亲想跟他和好,那他就跟娘亲和好。 他啃着甜甜糯糯的玉兔糕,看到往他们这走出来的宴清风,欢快的叫了声“宴叔叔”! 他嘴里有得吃就开心,一开心就愿意喊叔叔。 宴清风想伸手摸摸他的头,还是收了回来,夸了句“很乖”。 周晚莹站在孩子身后,意味深长的看着卓明月。 “你让我陪孩子睡,没说你一晚都不回来啊?” 卓明月说:“太晚了,就干脆没回来。” 周晚莹惊奇道:“你们不也在香山居,就隔了那么几步路,你就回不来?” 卓明月挤眉弄眼给她使眼色,姜柳和溯儿还在一旁用早膳呢,说这些多尴尬。 周晚莹就小声一点,凑到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弄多晚啊,这么能折腾?” 卓明月瞪她。 这姑娘,分明是黄花大闺女,嘴上却没个把门的,总感兴趣那些圆房之事,也不是头一次缠着她问了。 上回她居然问:“跟男人睡觉到底舒服不舒服?我们府上嬷嬷跟我说可舒服了,会有瘾,到底是不是这样啊?” 卓明月当时跟她说:“你嫁人了不就知道了?” “说嘛说嘛,我被那嬷嬷说的有些心痒,有点很想找男人了。” 周晚莹是真的想知道。 卓明月别扭了好一阵,才告诉她:“有时候舒服,有时候不舒服,说不准,反正没有瘾。” 眼下用完膳,她们去了院子里,旁边没了其他人,周晚莹又在刨根问底。 “破雏子身的时候是不是很疼?有多疼啊?” 卓明月随着她这一问,陷入某段回忆中,胸腔里顿时不太舒服。 哪怕过了那么久,还是记忆犹新。 她记得两条腿被用力掰开,大概是因她挣得厉害,他就很用力,腿上被掐出的青痕许多天才消退的。 是掰开那一瞬,就被贯穿到底了,如同他拿剑捅人时一样,快准狠。 没有安抚,没有慢慢来,有的只是酷刑。 她苦笑,“整个人被用力撕裂,浑身骨头都被碾碎,就那种滋味吧。” 周晚莹听了这描述,脸色一白。 “我不要成亲了,不要了。” 卓明月又若有所思地说:“水到渠成的话,或许会没那么疼吧。” 周晚莹顺着她的话去想,忽然想到了什么,用力握住她手腕,心疼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明月……” 周晚莹自然听出来了,她的意思是,她的第一夜并不是水到渠成。 卓明月苦笑:“我出身挺糟糕的,被人不当人,其实也挺寻常。而且,有句话他说的确实没错,是我主动勾引他的,我既然都勾引了,满嘴谎话的靠近了他,怎还能贪心到以为能全身而退?” 周晚莹拥住她,紧紧拥着。 她们身量相当,周晚莹的下巴正好搁在她肩上。 “但是明月,你从来不说宴清风好话,你现在在为他解释,你在为他的行为,向我解释。” 卓明月微微一愣,继而笑道:“我只是说了实话,有些事,只怪他一人也不合适。” 周晚莹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明月,听着,你和他在一起了我没意见,你跟他过余生我也没话说,但你不能爱上他,千万千万不能。” 卓明月点头,屈指勾过她鼻梁。 “你眼里我真是个傻子啊?” “你不蠢,”周晚莹说,“但动了心的女人,会对男人心软,会糊涂,会替他找补,会为了他的若即若离患得患失,真的很无趣,还会倒大霉的。” 所以周晚莹从来就不会一门心思奔着爱情去。 她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过日子得恣意快活,选男人得有权有势又好看。 凡事都不能将就。 而谈情说爱,对她的诱惑力小之又小,甚至还不如嬷嬷的一句“跟男人睡觉会舒服”吸引人。 她不图男人的心,倒是有点图男人的身体。 第373章他救活了吗 宴清风给了番薯一大笔钱财作为弥补,一笔足够挥霍下半生的钱财。 “你是自由身了。” 番薯跪倒在他面前,“主子,是她要赶走我,是不是?” 宴清风很疲惫的捏了捏眉心。 “她是谁?没大没小。” 番薯向他磕了三个头。 “主子哪怕要我死我也去,但那个女人不是好人,他这样对待主子你,并不只是报复,她故意在那么多人面前对你颐指气使,或许是为了将来叫那些大臣们也对她言听计从……” “我知道,”宴清风说,“那又如何?” 番薯怔了怔,难以置信的抬头看他。 宴清风说:“她想要的,是我想给她的。” 他愿意给她至高无上的尊荣,愿意捧她做世上最尊贵的人,愿意叫她受百官朝拜,万民臣服。 所以,她有目的,有何要紧? 他最怕的是她没有野心,宁可闲云野鹤在乡野过一世,也不肯回到他身边。 如今这般,算不上很差。 番薯有点懊恼,也有点恨铁不成钢。 他再次俯首,以额触地。 “今后不能再伺候主子了……祝主子,万事顺遂,如愿以偿。” 番薯走后没多久,土豆就被带到宴清风面前。 土豆颔首跪地。 “主子不计前嫌召我回来,往后我必为主子肝脑涂地。” 他对宴清风始终是心怀感激的。 凭他过去的所作所为,没被杀了只是遣散,算是莫大的仁慈。 宴清风背靠宽大的檀木椅,淡淡看着土豆。 曾经他和土豆之间,不只是主仆,土豆是他身边那么多人中,最有血性的那个,也最不怕他。 土豆经常怼他,他也从未发怒,也只有土豆了解,他脾气是不好,但他不记仇,往往过了就算了,压根不会当回事。 可是为什么,当初对于跟卓明月有关的事,他都好像没有半点理智,轻易就会激动,闹出不可收拾的局面? 也挺可惜,到底是回不去的。 “靖水楼,你可以继续看顾。” 宴清风不打算再重用他,毕竟卓明月说的只是“让土豆回来”,既然不重用,土豆多的是功夫兼顾自己的酒楼。 土豆却说:“来前我便将酒楼卖出去了。” 既然回主子身边,他便不打算心有旁骛。 宴清风“哦”了声,摆摆手,让他出去。 土豆出去时带上了门。 殿中昏暗了几分,宴清风靠着椅背阖着眼歇了会儿,再拿起案牍上的奏折,一本本的翻阅过去。 …… 宴青菱前阵子忙大婚,顾不上旁的事,等到闲下来,她便耐着性子,每日花许多功夫去陪着宴如意。 宴如意把苗苗穿过的衣服洗了又洗,晒了又晒,整日便在抱着那些衣服发呆。 “苗苗跟着我,没过一天好日子,”宴如意说,“有时候我觉得是我错了,生她出来,倒是害了她受苦。” 宴青菱抱抱她。 “会找回来的,等到找回来,我们都好好疼她,你一定要振作,等孩子回来。” 宴如意并不抱期望。 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夏朝土地辽阔,要找一个孩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且那孩子,很可能不在人世了,段以珩岂能有那么好心,放过她的孩子? 宴如意叹了口气。 “若是你那个孩子还在,如今也很大了。” 对于曾经怀过的那个孩子,宴青菱几乎从未去回想过,没了,是被算计,也大概是命数。如今能孑然一身和沈令仪重新开始,也挺好的。 她笑笑,“无缘吧。” 宴如意忽然紧握住她双手,“有件事,或许我该告诉你。” “什么?” 宴如意说:“当初康子意和那个太医之女,不是那么回事,段以珩说,康子意本是拒绝的,他便叫梁王灌醉了康子意,把他跟那女人放一块儿,但康子意醉得人事不省,根本无法行事。” 宴青菱哂笑。 “是吗,他还拒绝过?可到后来,他不还是接受了吗。” 宴如意摇摇头。 “不,他从来没有接受。他醒来看到自己和那女人赤身在一块儿,以为自己犯错了,但其实没有,那晚睡了那女人的,是康家的二公子,不是他。但他傻,真以为自己做了,又怕你发现,日日苦苦瞒着,后来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看着青菱愣住,看着青菱的脸色一寸寸泛白。 宴如意抱紧她,叹息说:“段以珩知道康子意酒后忘事,也料准了康子意的性子,知道他没胆向你坦白。就这么一件事,害了你们两个。” 她和康子意,从前多美满的一对,康子意宠着她,她也处处体贴,两人是真心相爱过的,却被算计到那地步,还失去了两人的骨血。 宴青菱迟迟说不出话来。 她脑子里,是康子意一身脏污褴褛,眼含着泪,手里摩挲着她的簪子,那副走到绝路的模样。 他曾亲手为她种下满宅的花,大咧咧的宣扬对她的爱意。 又曾面目扭曲的对她说:离了我,你还能嫁给谁? 不知他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明明以她的身份,哪怕和离再多次,也多的是好儿郎任她挑选。 他却偏要说出那些难听话来。 他也解释过,他是喝醉了,但她没有信。 所以他是气极了,要激怒她吧。 …… 用膳时,青菱有些沉默寡言。 沈令仪瞧出了她情绪不对劲,就有意找话说,同她讲一些官员之间啼笑皆非的事。 青菱心不在焉的听着,突兀问: “他……救活了吗?” 那日巷子里见过之后,就都交给了沈令仪善后,宴青菱没有问过一句。 沈令仪一下子反应过来,她问的是康子意,脸色顿时有些僵,但很快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模样。 “挺惊险的,救了两日,好歹是救回来了。我打算多给他些钱财,送他离开长安。” 宴青菱紧绷的神态松了松。 她缓缓道:“他如今哑了,无依无靠的哪怕有钱财也很难过活,我知道几个受过康家恩惠的他的远亲,可以把他托付过去。” 沈令仪看了她一会儿,收回目光,低下头吃着菜,没吭声。 第374章下人的活 宴青菱心想,毕竟这同沈令仪没什么关系,麻烦他太多也不好。 “这事我来办吧,他眼下在何处?” 沈令仪更加不高兴了。 生了会儿闷气,但还是把康子意所在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宴青菱用完膳,就要过去一趟。 沈令仪二话不说就钻进了她的马车。 他越来越生气,就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分明她答应过不再见前夫的,可她不仅为了前夫有点魂不守舍,还要亲自安顿,甚至赶去见他,沈令仪这心里头就特别不是滋味。 毕竟是前夫啊。 这世上他不介意任何男人,相信青菱,但唯独一个康子意,他介意得要命。 宴青菱平时心细如发,可这会儿有心事,并没有察觉到沈令仪的不高兴。 一下马车,她就走进这间四合院,看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康子意。 沈令仪对待他的确算得上以德报怨。 他不似上回见面那么狼狈,头发都梳洗过了,衣服虽然普通却也不破,整个人清清爽爽,只是脸色有几分发白,没有精气神。 他颓然坐在院中,阳光刺眼,他也硬生生盯着看,直到听见一个脚步声。 他转眸,看到那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恍然觉得这应该是幻觉吧。 宴青菱不会用这样怜悯的,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她只会厌恶憎恨他,恨他怎么一次又一次的,怎么都死不掉。 她也不会再来看他的。 宴青菱走到他面前。 “好好活吧,”她说,“记得姑苏元家是你娘那边的亲戚,受过你家恩惠,你去元家吧,我会亲自打招呼,让他们好生厚待你。” 他残了,总是会处处受人冷眼,受人欺凌的。 事到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有这样。 康子意恍惚置身于梦中。 他愣愣的立起身,“啊”了一声。 宴青菱笑了笑,眼底泛红。 “其实,生在寻常百姓家也挺好的,没有那么多龌龊的算计,没有那些莫名其妙的牵连和变故。” 康子意向她走了两步,伸手要触及她的脸。 她退后,避开他的触碰。 “我已是沈令仪的妻。” 康子意手舞足蹈着,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宴青菱听不懂。 他指指她,又戳了戳自己的心。 宴青菱说:“你问我爱不爱他?” 康子意点点头。 她想了想,爱这个东西,爱过一次,痛过,就很难有勇气爱第二回。 “我不知道。” 沈令仪在门外,听到宴青菱这样说,心中宛若破了道口子,酸涩滋味胡乱的往外涌。 是的,她当初说要成亲,是因为她喜欢孩子,她想要孩子。 她从来没说喜欢他。 准备拔步离开之时,他听到宴青菱又说: “但我喜欢跟他的相处的感觉,认可欣赏他的为人,是他把我从犹如炼狱的过往中拉出来,让我有勇气好好的过下半生。” “我相信他,也认定他。” “我想和他长久,想和他生儿育女,子孙满堂。” “这个,应该算是爱吧?” 康子意的眼皮缓缓垂下来。 所以,如今她对他,真的只剩下怜悯。 …… 回去的路上,沈令仪心情好了不少。 “去香山居坐坐?开张那日你没能去,念叨了好几日。” 那日青菱来着月事,浑身不适脸色也不好看,便只让沈令仪去送了个礼。 “好啊。” 宴青菱让车夫绕点路,在街上买了些小孩子的玩物,才再去香山居。 溯儿最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喜欢的不得了,娘亲同意他拿,他就很甜很甜的喊:“谢谢姨。” 然后拿着竹蜻蜓又跑又跳的去给书儿哥哥献宝。 宴青菱看得目不转睛。 “几日不见,好像又大些。” 卓明月说:“我日日看着,也感觉不到。” 宴青菱收回目光,斟酌道:“哥哥说,你与他……” 她不知该如何措辞。 毕竟不是名正言顺的关系。 卓明月“嗯”了声。 宴青菱目光中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她以为哥哥是吹牛的。 本来宴清风也不同她说这些,是宴青菱听说他这些日子没住在摄政王府,日日都在香山居过夜,她便去劝哥哥说,没事别骚扰人家。 宴清风说:“是她同意的,她接受我了。” 宴青菱看着他说话时的神色,也不见喜悦,反而有些难以言说的沉重疲惫。 若是卓明月真的接受他了,他该高兴,而不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 所以宴青菱才会不信。 可,卓明月都接受他了,那他到底又在为些什么事,搞得心事重重? “青菱!” 宴青菱闻声回头。 周晚莹蹦到她面前来,握住她双手,“你成亲啦,我都没能来喝杯喜酒,真是错过了。” 那些天,周晚莹在禁足。 宴青菱想到此处,问她:“你家里人不逼你嫁李修远了?” 周晚莹烦躁道:“别提了,这会儿又不知道看中了哪个男的,叫我回去看画像去,我才不回去。” 宴青菱说:“万一这回那男子貌比潘安?” “什么呀,我祖父我爹都喜欢那种四方脸,说这样的面相有福气,我可不喜欢啊。再说了,我可不敢回去,又被关家里了,你来捞我啊?” 她俩这一唠嗑,到口干舌燥都没终止,直至用晚膳的时辰。 宴青菱和沈令仪就留下来用晚膳。 一群大人两个小孩围着圆桌坐了一圈。 宴清风在这个时辰也过来了,净了手,往卓明月身边的位置一坐,就着手给她剃蟹肉。 剃完蟹肉,旁人菜都吃了一轮,他还没动筷子,开始给她剥虾。 这些天都是这么做的,便不用她吩咐,他自己晓得动手。 基本上等她们吃完,才轮到他吃剩菜。 但今日青菱在,卓明月便说:“行了,你吃菜吧。” 宴清风说:“鱼刺还没剃。” “今日不想吃鱼。” 她这样说,宴清风才停手,才剥好的小半碗虾肉放在她面前,再去净手回来吃菜。 宴青菱只当是他哥哥开了窍,为了在心仪的女子面前献殷勤表现,都肯自降身段,连一口热菜都放弃了,调侃道:“堂堂摄政王如今都心甘情愿做起下人的活了。” 宴清风脸色一僵。 周晚莹知道这其中尴尬,哪里是宴清风主动要做,是明月指派他做的。 她便说:“那不一定是下人的活,我也给明月剥过虾的。” 第375章一起下地狱 桌上的氛围有些异样,可到底哪里不寻常,宴青菱也说不上来。 溯儿突然问:“叔叔你的伤好了吗?” 每晚娘亲总走开一会儿,说是叔叔受了伤,去给他上药。 溯儿就有点搞不懂,白日里看这个叔叔好好的,也没有哪里像受伤的样子。 宴青菱就顺势问:“哥,你受伤了?” “小伤,没事。”宴清风说。 溯儿就说:“那今晚娘亲不用来给你上药了吧?” 周晚莹险些憋不住笑,一个大鸡腿塞满了孩子的嘴。 “吃你的,不问大人的事哈。” 宴清风闷声吃菜。 他也不知道,今晚她会不会还来。 前些天,她给他背上画刺青,一针又一针扎入他皮肉里,用了好几日才完成。 他却至今不知道她到底画了什么。 昨夜,她用匕首在她胸口刻的字,他倒是看得见。 几个叫他难以启齿的字。 她用的刀并不锋利,她的动作也不利索。钝刀割肉便是如此。 她拿着匕首,那副认真虔诚的模样,眉眼里甚至有几分嗜血的雀跃兴奋。 宴清风心想,他带给她唯一的快乐,恐怕就在这些地方了。 她依依靠在他胸膛,轻揉慢捻的摸着他新鲜的伤口,嘴里绵绵的说:“今后你若是变了心,要和别的女人圆房,就只能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或者剜去一堆皮肉了。” 毕竟他胸前这些字眼,背后的刺青,他一定不愿意让除她以外的任何人看到。 宴清风笑,“你还给我变心的机会?” 她指腹蘸了他胸前伤口冒出来的血珠,抹在他唇上,再吻他。 她会给他各种各样的皮肉之痛,再给他甜头。 在她吻的缠绵热烈的时候,宴清风就会有一种错觉,她也是喜欢他的。 这种错觉叫人沉沦。 反正他也不怕痛。 以至于每一晚,他依然盼着她过来。 …… 而现在,她清清淡淡地坐在他身边,容颜艳如海棠,气韵淡如秋菊。 与夜里的她判若两人。 或许这世上只有他一人,见过她这样的面目,也算是,她给他的独一无二了。 宴青菱离开香山居前,对他说:“哥,能等到今时今日不容易,好好过。” 宴清风点了下头。 “嗯。” 宴青菱看了他一会儿,同沈令仪一道上了马车。 马车里,宴青菱说:“你有没有觉得我哥哪里不对劲?” “哪里?” “卓明月跟他好了,他不该是这个反应。” 宴青菱总觉得哥哥怎么死气沉沉的,那不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吗,他怎么不欢天喜地的,反而好像陷在某种痛苦中,无法自拔,又不能言说。 沈令仪说:“或许是别的事,叫他扰心吧。” 宴青菱想了想,问:“近来朝堂上有什么棘手的事?” 沈令仪摇摇头。 “你也别多想,和好是喜事,他也不能一天到晚乐呵着吧。” 宴青菱心想也是,再天大的好事,总不能一直咧个嘴在那笑。 …… 当日夜里,卓明月还是过来了。 他伤口要上药,又不能让任何一个大夫过目他被刻的字眼,只能由她亲自来。 她指腹蘸了药膏,轻揉抹在他的伤处,清凉的触觉在胸口缓缓蔓延。 空气中散发着微苦的药香。 上好药,她俯身用嘴轻轻的吹。 “明日休沐?” “嗯,”宴清风平躺着,哑声问,“今晚想做什么?” “做你。” 她残余着药香的手从他胸口缓缓往下游,指尖在他小腹处画着圈,轻握住他已然有了变化的某处。 宴清风握住她不老实的手腕,沙哑道:“我不会碰你。” 卓明月挑了下眉。 “不想要?” 他说:“喝药伤身。” 自从她第二夜也喝了避子汤之后,他就没再碰她了。 总不能叫她每日一碗。 长此以往,她必落下病根。 他忍一忍反倒不要紧。 卓明月松开手,柔若无骨的身子绵绵倚着他。 “你说的对……那要么,我开个绝子的方子,你吃下去?” 宴清风搂抱着她,闭着眼,迟迟没有给她答应。 卓明月拍拍他脸。 “怎么,不愿意,还想和别人绵延子嗣?” 宴清风欺身压上来,以侵略的气势用力吻住她。 吻到她喘不上气。 “行啊。” 他盯着她水光潋滟的眸子,恶狠狠地说:“但今后你敢离开我,我们就一起下地狱。” 卓明月微微一愣。 他竟愿意喝断子绝孙的药么? 可天灾人祸向来难以预料,许多孩子都不能平安活到大。 那些大户人家,才要生许多孩子,来确保后继有人。 宴清风是疯了吗? 他若真的吃了这个药,无疑对她和溯儿有好处,可她也听说过,不能再生养的男子多少有些阴晴不定,很难伺候。 无论如何,利大于弊的。 这件事或许最好是做,但不是现在,得慢慢来,一下子让他承受太多,或许会遭到反噬。 也最好是,他主动吃那药,而不是像现在,他会记住是她逼着吃的。那说不定在他心里,愧疚都还尽了。 诧异的神色只在她脸上浮现了一瞬,便化为乌有。 她抬起手臂,搂住他脖颈。 “还当真了啊?我舍不得你受那苦的。以后你变了心,跟别的女人好了,我和溯儿也会乖乖的,不打扰你们。” 宴清风轻咬她的耳垂。 “是吗?不想把我扒皮抽筋,生吞活剥了?” “我有那能耐吗?”她自嘲道,“你可是摄政王。” “所以,你什么时候回宫。” “能把摄政王踩在脚底下的,只有太后和皇帝。” 他先前没看清她的态度。 这些时日来,他早就看清了。 也不要紧。她不开口,那就他来开口。 “卓明月,”宴清风抱着她,喘着粗气道,“说你心悦我,只要你说,我什么都给你。” 卓明月调笑道:“包括你的命?” “嗯,包括我的命。” 他不假思索就回答了她。 她便沉默下来。 连命都这样不珍重,当真蠢得令人发指。 他跟她,从来就不是一类人,他们是截然相反的。 卓明月牵了牵唇。 “我说,你就会信么?” 第376章别太宠 宴清风说:“你说你的,我信我的。” 心长在她身上,到底是什么样,谁能说个明白。 很多事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 只要她肯说出口,他便能自欺欺人。 卓明月的指尖轻点在他眉心,又细细描摹过他的眉眼,再抚过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停在他喉间突起处。 她五指收拢,掐住他的咽喉。 “信一个人,就只是信她的甜言蜜语吗?” 宴清风说:“不只。” “那还有什么呢,”卓明月凉凉说,“我从来都是满口谎言,你信我什么呢。” 宴清风抱着她翻了个身,让她在上。 那时他对她说,我不似你,满口谎言。 她说,那是因为你不必说谎,便是人上人,无人敢欺你。 曾经她说她没有关上那道门,刻意留青菱在外面,他不信。后来她说,你父亲要对我不利,他也不信,只以为自己有能力保全。 如今他说信,的确可笑。 她掐得并不用力,足以他喘息,清晰的说话。 宴清风伸手抚她的脸。 “刺猬之所以满身的刺,是因它内里太容易受伤,不得已才有这一身保命的铠甲。” “刺猬有什么错?” “你也一样。” “待你不好的人,你永志不忘,睚眦必报。” “因这人世你只来一世,你没有多余的命,来叫你以德抱怨。” “然而待你好的人,你从来愿意百倍偿还,哪怕为此万劫不复,你也甘之如饴。” 她不是个真正的坏人。 只是,轻易原谅了他,她便对不起自己。 他懂的,他都懂。 “所以,今夜想玩什么?” 宴清风知道,她不会轻易结束的,今晚,她既然来了,总不可能是真的单纯来给他上药。 她必然有她准备的事。 卓明月眼尾微扬,“开张之日有官员送了豹子,听说正是段云锦曾经养的那只,装在大铁笼里。” 宴清风道:“想看我跟豹子厮杀?” 他没有把握一定能拼得过豹子,但也并非完全没有胜算。 可他若是就这样死了,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卓明月摇摇头。 “豹子无辜,死了都可惜。我要送你的礼,是那个笼子。” …… 只有战俘才会被囚于铁笼。 只有死刑犯,才会手脚都被铁链束缚着,一个任人宰割的姿态,衣不蔽体的坐在铁笼中。 这间屋子门窗紧闭,密不透风。 宴清风维持一个姿势太久,有些不适,手臂挪了挪,粗重的铁链声响在屋子里回荡。 时候差不多了,卓明月走进屋子,打开笼门,亲自给他喂水。 宴清风看着她温柔的眉眼,忽而发笑。 “你是想叫我体会,身不由己无处可逃的滋味?” 她总说他幼稚,她又何尝不幼稚? 卓明月说:“你也是个吃得苦的,想必这点事,并不能叫你体会到什么。” 她给他喂了水之后,又温声问:“午膳想吃什么,我让膳房给你做。” “阳春面吧。”他回答的爽快。 卓明月神色一顿,继而笑道:“说点你喜欢的。” 她知道,他本不爱吃面的。从前她在将军府呆的半年里,就没见一顿面条。 “就阳春面,”宴清风深深说,“你喂也容易一些。” 卓明月没打算让别人看到他这副样子,故而亲自伺候的他。 清早伺候他漱口洗脸,喂了他早膳,喂了他吃了橘子。 耐心又妥贴。 阳春面做一碗也挺容易,很快热气腾腾的面便端了来。 宴清风以为她会让他直接吃,叫他体验一把烫嘴的感受。 但她挑起面,吹了吹,才喂到他嘴里。 “周无痕,我心动过的。”她突然说。 江边村庄里,看不见的那些天,那个笨拙却悉心照顾她的“周无痕”,她是心动过的。 那样一个憨憨的有烟火气息的哑巴,尽管她看不到他的模样,他也说自己丑。 可他却是她的救命稻草,是她幻想过一块儿过平淡日子,一块儿惺惺相惜的人。 哪怕一个哑巴突然会开口说话,是那么离奇,她也强行忽略了。 宴清风静静看着她。 “如果你是想过那样的日子,我也可以再做回周无痕,永远都是周无痕。” 卓明月道:“不想了。” 她这辈子总是被迫选择过怎样的日子。 当初想要的是安宁,如今却不同。 宴清风吃着她喂的面,“怎么突然想起那些事了。” 卓明月道:“只是突然觉得,我们也不是半点好回忆都没有,至少周无痕真的给过我念想。” 但,那是周无痕,而不是宴清风。 宴清风苦中作乐。 “我还得谢谢段以珩了,若非他把你逼得跳江,你不会看不见,我也不能装作别人,我们就不会有溯儿。” 卓明月喂完了面,问他:“奏折都批完了吗?若是没有,我叫土豆去拿来,你在这批了。” 宴清风抬起拖着粗重链条的手腕,屈指勾过她鼻梁。 “好啊,去拿来,你来批。” …… 宴清风在铁笼里呆了整整一日,卓明月也在旁看奏折看了大半日。 夜深之后,她过去看一眼溯儿。 这几天下来,溯儿终于习惯了娘亲不陪自己睡,也不会再问东问西。 周晚莹边给孩子洗澡,边埋汰道:“你就这么坠入爱河啦?腻歪了一整日还不够,还要去跟他过夜?” 外人不知道那屋子里到底发生什么,只当他们两个如胶似漆。 周晚莹是越来越不信她说的不会爱。 每晚都过去,难得休沐之日,还黏糊整整一日,这不是爱惨了么? 可怜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还没碰过男人,就已经带起了娃。 安抚溯儿她还费了很大的功夫。 刚开始她都替卓明月找理由后来理由都被说遍了,她只能换路子,义正严辞的告诉溯儿:真正的男子汉都是不会黏着娘亲的。 然后溯儿自言自语:男子汉不黏娘亲,男子汉不黏娘亲…… 就这么,孩子把自己说服了。 周晚莹想到都心酸。 卓明月说:“辛苦你了这几日,我一会儿回来陪孩子睡。” 溯儿最喜欢玩水,在木桶里扑通扑通的泼水玩,玩得特别开心,压根也没注意这两个大人在说什么。 周晚莹叹口气,苦口婆心的说: “我倒没事,只是你别太宠着宴清风了,这男人啊,一旦得到了,就没那么当回事了。” “你还挺懂男人的,”卓明月调侃道,“老实说,轰轰烈烈的爱过几个了?这话不爱过五六个男人,是说不出来的。” 第377章冰释前嫌 周晚莹哪里是真懂,不过是国公府的嬷嬷怕她嫁人后吃亏,教她的。 “对了,咱们这多了个不花钱的小工,你晓得不?” “不花钱的?” 周晚莹小声说:“听说是姜柳的青梅竹马,听说姜柳自由身了,又在此处,就每次过来殷勤地帮忙。书儿也喜欢那个叔叔,估计没多久,咱又能喝杯喜酒了。” …… 卓明月原本打算去看一眼,就陪溯儿睡觉。 结果发现宴清风蜷缩在地上,紧闭着眼,呼吸有些沉重,面颊也有些发红。 她唤他的名字,他勉强拉起眼皮,有气无力的“嗯”了声。 探了探额头。 很烫。 卓明月便解开了他的枷锁,把他沉重的身子往床上扛。 其实走路的力气宴清风还是有的。 但看她那么努力地把他扶起来,他心里头忽然就有些委屈,想摆烂,想撒娇。 人就挂倒在她盈弱的身上,看她用尽全力,却怎么都扶不起来他。 卓明月费了好大劲,也只是把他挪出了笼子。 她有些精疲力竭了,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说:“你傻吗,锁就在你手旁,你难受不知道出来?” 宴清风说话的力气也是有的,却故意气若游丝地说:“你会不高兴。” 卓明月叹了口气,继续把他往床边拖。 但他实在太重。 卓明月又努力了会儿,做不到,便说:“我出去喊人来帮忙。” 她刚一撒手,宴清风就急了。 他这副样子,可不想给任何别人看到。 “要不要你再试试。” 卓明月顿了顿,再次蹲下来去扶他,他这回双腿一撑,竟然顺势站起来了。 她倒也没有恼怒,只是有点哭笑不得。 把他扶到床上之后,给他换了身像样的里衣,再准备去喊大夫。 “你给我看吧,”宴清风说,“你不也会搭脉。” 卓明月说:“我到底是半吊子,只是看过些医书罢了,你在这等着。” 她让土豆去喊来了王大夫。 王大夫把过脉,问道:“摄政王是不是近几天受了外伤?” 宴清风想到胸前被划的字,神色冷淡地“嗯”了声。 王大夫紧接着要求看一下伤口。 “兴许是疮疡。” 但胸前的刻字,宴清风死都不会叫别人看见的,只能深深蹙起眉,不发一言。 卓明月见状道:“伤口在不方便看的地方,是前日伤的,但有在好好上药,也会疮疡吗?” 王大夫心想,他是男子,摄政王也是男子,有什么地方是不方便给看的? 但他也识趣,没再追问,神情严肃道:“上药了,还是有疮疡几率的,人没歇好,身子底薄弱些,都会诱使发病,这很难说。” 卓明月让王大夫回避,自己则掀开宴清风衣襟,查看伤势。 伤口处果然有些发红发肿,还有溃烂的迹象。 宴清风看着她脸色变得沉郁,宽慰道:“就算我死了,你和溯儿的后路我也都安排好了。” 卓明月从前听大夫说过他底子好,不容易发生疮疡的那种,才敢这样妄为。 他受过那么多次刀伤剑伤,有过深许多的伤口,却是头一回发生疮疡这样的事。 疮疡容易致死。 她想看他痛,想看他狼狈,唯独没想过叫他死。 “会没事的。”她说,“把几个太医都叫来,总归能治好你。” 宴清风点了下头。 他想,应该是他自作多情了,她不可能会在意他是死是活,他所看到的她的关心,都是错觉吧。 他很困,便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他被扶起来,卓明月让土豆把药端过来,吹凉了,一口一口的喂他。 宴清风嫌太慢,把碗接过,一饮而尽。 他又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有一只柔软微凉的手,轻抚着他的脸,从他的眉眼到他的唇,流连不去。 他没有睁开眼,屏着呼吸,没有弄出任何动静去惊扰她。 她在他身边躺下来,靠着他。 “傻子,为什么不跑?” 明明她对他一点都不好,明明她在折磨他,明明他是有抽身余地的,他为什么不躲,偏要往死里钻,任由她欺负得越来越狠。 宴清风扯开干裂的嗓子。 “我跑了,谁来惯着你。” 外头下起了雨,窸窸窣窣到瓢泼大盆,给这深秋的天气更添几分凉意。 卓明月摸着他手脚发凉,便给他盖严了被子。 一堆又一堆的书陆陆续续的搬进来。 她坐在案牍边,点着烛灯,一页一页的翻过去,偶尔起身去探探他的额头,再坐回去。 宴清风再次醒来,是她用湿布擦拭他的额头和脸颊。 还掀开被子,推着他侧过身来。 微凉的触感在背部蔓延。 宴清风问:“那个刺青,画的什么?” 卓明月没有回答。 他又问:“为什么管我死活?” 她说:“你有用。” “你就嘴硬。” 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病弱笑意,商量的口吻道:“我活下来,对我好点?” 卓明月恍惚回到过去的某一刻,他对她说:你试着认定我,不会叫你后悔。 她说,那你得对我好。 他问怎么样才会对她好。 至少在一刻,他是认真的,只是他一如既往的笨,当初学不会对她好,现在也学不会放下。 “睡吧,”卓明月说,“你刚喝的汤药是发汗的,睡着了效果会很好。” 他很听话,她叫他别吱声,他就不吱声。 她叫他睡,他就睡。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夜雨早已停了,外头大亮。 宴清风醒来,头依然昏胀的厉害。 女子大概困极了,以臂为枕,趴睡在桌边。 他拿着披风走过去,看清了她手臂下压的那页,密密麻麻,写的都是疮疡的救治法子。 披风盖在身上,她醒了过来,睁开迷蒙的眼眸,慌不择路的合拢了手里的书,再用手背去探他的额头。 还很烫。 “去躺着,”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我让膳房煮点白粥来。你这会儿就得吃清淡的,再不喜欢,你也好好吃点。” 宴清风点头。 她让他吃,他哪里有不吃的道理。 再说了他是喜欢大鱼大肉,可这会儿确实没什么胃口,反而想吃点清汤寡水的。 卓明月看他的目光停留在案牍上那几本书,伸手把书推开去些,还用身子挡住他的视线。 宴清风有点想笑。 仿佛对他好是犯法的事,她得这样躲躲藏藏,不肯承认。 卓明月出去吩咐膳房煮粥,遇到周晚莹,被好一阵埋汰。 “你太不像话了,不是说了昨晚要陪蛋蛋睡的吗,我都跟蛋蛋说了,结果你不来,蛋蛋哭了你知不知道?” 卓明月心疼孩子,但这会儿,实在有点顾不上。 “宴清风可能疮疡了,我昨夜照顾他,没敢走开。” “疮疡?!” 这玩意儿周晚莹是听说过的,确实比较凶险的病。 第378章你也都忘了吧 “怎么会得这病?”周晚莹问。 卓明月顿了顿,说:“我弄的。” “你弄的?!”周晚莹满面惊愕,又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捂住嘴,“你不是不恨他吗?非要弄死他干嘛啊?” 卓明月徒劳的解释。 “我没有想要他死,这个是意外。” 周晚莹沉默了。 她想了想,宽慰道:“疮疡虽艰险,不过是对寻常百姓而言,咱们有最好的名医,用最好的药材,不会有大事的。” 卓明月点点头。 情况到底会如何,她心中也没有数。 几个太医连夜被召过来,众口一词,说的是目前只能好好服药,好好将养,没有太好的法子,要看他身子能不能扛过来。 生或死各自参半,都有可能。 要看三天之后能不能看着好转,三天之内看不出什么,只能好生养着。 “你啊,”周晚莹长长叹了声,然后说,“你心里是有他的,对吗?” 卓明月摇摇头。 “他是溯儿的生父,看在这份上,我对他这事也该上点心。何况他是摄政王,肩上扛着许多事……” “你就嘴硬吧你,”周晚莹很无奈的说,“罢了,你好好照顾宴清风,我会管好蛋蛋的。” 宴清风说她嘴硬,晚莹也说她嘴硬。 卓明月原本坚信自己不可能对他动情的,此时此刻倒也有些疑惑了。 难道一些事,只有动心了才能做? …… 再次掀开他衣襟,他胸前的伤口顶起白花花的脓包。 “我要给你切开排脓,有点痛,你忍一忍。” 话落,她手里的匕首就利索划下来。 这点痛对他来说,向来不值一提。 宴清风看着她排出脓血之后,有条不紊的上药包扎,沙哑道:“你知道我最痛,是什么时候吗?” “嗯。” 卓明月专心做手上的事,应得有些心不在焉。 “是他们告诉我,你和溯儿丧生火海的时候,”宴清风苦笑,“那两具焦尸分明不辨容貌,可我却以为是真的。我以为,你总不会忍心这样骗我。” 卓明月抬眸看他。 “那你知道我最痛,是哪一回吗?” 宴清风的脑海中浮涌出许多事来,而那些事,孰轻孰重,他如何也衡量不清。 他说:“……哪一回?” 卓明月摇摇头,“我都不记得了,都过去了。” 她又说:“你也都忘了吧。” 宴清风脑子昏昏沉沉的,反应的很慢,缓缓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是往事不再提了。 “真的?” “嗯,”卓明月苦笑,“我从不原谅人,你是第一个。” 她本不是个宽容大度的性子,害过她的,她恨不得百倍奉还,也从来不认为一笑抿恩仇是什么好事,她也不需要。 可若是没有宴清风,她当年在小树林就被二哥轻薄了。若是没有宴清风,她也只能嫁给那个张员外,如今不知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对恩人说恨,似乎没道理。说不怨,又挺难。 他捞她出深渊,也让她置身炼狱。 她实实在在不想做个好人,狼心狗肺的人才最恣意。 可如今她到底心软了。 那就这样纠缠下去吧。 宴清风深深道:“我也从来不纵容别人伤害我,你是唯一一个。” 卓明月让他稍稍坐起点身子,看着他把放凉的药喝完。 “这三日里你都会有点难受,熬过就好了。旁的事有我们看着,你不必忧心。” 是挺难受的。 醒一会儿就困,醒的那点时间,也就够他吃点东西,喝个药的。 为了方便一众太医更好的看顾,也未免香山居的动静太大,惹人非议,宴清风被转移到了宫里,就在勤政殿的偏殿中休养。 偶尔醒来。 他常能听到正殿中几位大臣议论不休,可无论争论的什么,最后都是由卓明月一锤定音。 起初有人对卓明月的决议并不认可,会有反对的声音,沈令仪倒是为之据理力争,力排众议。 沈令仪看着老实,朝政之事向来能说善辩,只要他认定的,支持的,几乎没有变数。 还有云程,倒也没记仇,始终向着卓明月。 她变得忙碌。 她在他床榻边设了案几,边看奏折边顾着他身子。 她还要兼顾香山居的生意,每日去陪溯儿一会儿。 这一回,她正看着一本字眼密密麻麻的奏折出神,宴清风问她:“你什么时候让溯儿回宫做皇帝?” 卓明月转眸,这才发现他已经坐起了身。 “缓缓吧。” “嗯?” “小皇帝上个月被投毒了,你知道么?” 宴清风知道的,他对这个小皇帝并没有上心思,派去伺候的人也没有严加筛选,就容易有外人的可趁之机。 万幸小皇帝中毒不深,轻易救了回来。 他道:“若是溯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卓明月对他这话是不怀疑的,但她去看了小皇帝,那孩子完全没有两岁多孩子的灵气,被教养的很木衲,眼里也没有神。 到底是宫墙困住了孩子,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她都得查明白,再决定溯儿什么时候回到那个位置上。 “你好好歇着,别的事我会决定,你无需多心。” 宴清风若有所思地说:“第四天了。” 卓明月也想到此处,走过去伸手探他额头,没那么烫手了。 他的脸色也在好转。 这么说来,算是度过了这一关。 卓明月松了口气。 “今晚我就不留下来了。” 她得回去好好陪陪孩子,免得叫溯儿以为娘亲真的不要他了。 那孩子看着活泼,实则心里头没有安全感的很。 宴清风的心却是一沉。 果然,他一旦好转,她就要疏离了。 第379章别太黏人了 她这一去,直到次日正午都没回来。 至于那些朝堂上的要紧事务,是由沈令仪过来请示的。 每回有开门声响,他都扭头去看。 宴青菱见他一脸失望。 “怎么,不想见我?” 宴清风冷淡道:“都来看过了,怎么还来,又没大事。” “卓明月说她今日也不过来了,让我过来照顾你。” 宴青菱顺手给他倒了杯水。 宴清风不喝。 “她怎么又不过来?” 宴青菱道:“忙的。” 宴清风见她目光闪烁,就知道她在骗人,蹙眉道:“你说实话。” 宴青菱道:“不说。” 他便掀开被子立马穿鞋袜,“那我自己去看,她到底有什么事。” 宴青菱慌忙拉住他,一脸严肃的说:“别去,她说不会再来管你了。” 宴清风僵住。 这……难道他还得维持濒死状态? 宴青菱又笑开。 “骗你的,人前几日累坏了,在家睡大觉呢,你总要给人休息的功夫吧?” 宴清风愣愣的说:“我这也能休息啊,我又不吵她。” “哥,别太黏人了。”宴青菱叹口气道,“她还有溯儿呢,总要陪陪孩子的吧。” 宴清风心想也是。 他在床榻边上眯着眼养神。 宴青菱坐在一边看书解闷,时不时伸手摸一下肚子。 她摸了好多遍,宴清风才注意到这个动作。 “你肚子疼?” 宴青菱说:“你换个想法。” 宴清风想了想,“长膘了?但你摸也没啥用,肉不会掉啊。你看看卓明月,从来不长膘,生完孩子都没腰的。” 卓明月很会长,该有肉的地方丰盈如雪,而腰肢纤握如柳。 宴青菱有点生气。 “长膘犯律法吗?再说了,几两肉值得我摸吗?我不能是怀上了吗?” 宴清风一愣,“怀上了?” “嗯,”宴青菱说,“你要当舅舅了。” 宴清风属实是开始没敢往那方面去想,毕竟她当初跟康子意,怀上孩子折腾挺久的。 这回,成亲才不过月余,哪怕怀上了把脉都不一定能看出来的时候。 宴清风由衷觉得挺不错的,生出来陪溯儿玩,而且比溯儿小,可以给溯儿欺负。 “父亲知道了吗?” 宴青菱顿了顿,说:“还没说。” 今早才把出的喜脉。她第一个就想到告诉哥哥,来皇宫时路过香山居,就去跟卓明月提了嘴。 但父亲…… 宣王不喜欢沈令仪,见面就不给好脸色,宴青菱便也就有好一阵没同父亲说话了。 至于她有孕的消息,哪怕她不说,父亲也会知道,府上总会有人擅自给父亲通风报信。 宴清风能明明白白的察觉,青菱越来越像从前的她,欢喜都是出自内心的,而不像先前,仿佛披了层外壳,千疮百孔的里子藏在里头。 可见,沈令仪确实很懂得如何对她好。 有机会还是要讨教一二。 宴清风突兀道:“一个女子,衣不解带的悉心照料一个男子的病体,这算不算有心?” 他对卓明月的心思,依然不能看得太明白。 宴青菱斟酌道:“别的女子我不了解,但是卓明月她……说实话,换成是我被那样对待,我连溯儿都不会生出来。你没发现吗?她对很多人心狠,唯独对你心软。” 她和土豆一样,是亲眼看着他们怎么过来的,平心而论,当初的哥哥的确过分,甚至把她都给气哭过。 都是女人,她自然也能体会一些。 她也以为,卓明月这辈子都放不下那道隔阂的。回这个头,并不符合她的性子。 宴清风垂着头,深邃目光落于锦缎暖被上双龙戏珠的纹样,低沉“嗯”了声。 …… 卓明月在入夜之前过来了。 宴清风竖起耳朵,听她跟青菱在几步远之处窃窃私语。 卓明月问:“土豆说他白日里不舒服?” 她本来还想再等一晚,太医说宴清风病程已经稳定,恢复得挺快的,溯儿也缠着她。 但土豆来传话,说宴清风白日里身体又很不适,她便过来看看。 宴青菱反问:“不舒服?” 这白日里她一直在,也没见哥哥哪里不舒服啊? 卓明月道:“土豆说,他吃什么吐什么。” 宴青菱目光怪异的看了哥哥一眼。 看来,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吩咐土豆撒谎去了。 “没什么事,你回去吧,今晚我留在这照顾。” 宴清风听到青菱这样说,立马插嘴道:“你照顾得一点都不好,水都不知道叫我喝,喝了药也不给吃糖,我蹭被子也没来给我盖。” 他一口气说了一串。 生怕妹妹这个不长眼的,真要留下来照顾他,尽给人添乱。 宴青菱瞪直眼。 “没给你喝水?我给你递了多少次,你自己不喝,糖不也是你自己不要吃的吗?你蹬被子,我是你妹妹又不是你媳妇,我给你盖什么被子?” “所以你不行,”宴清风冷着脸说,“再说了,你都有身孕,你在我这照顾个啥玩意儿?这儿也没你睡的地方。” 宴青菱道:“我这胎没事,挺稳的,一个晚上不至于出什么事。” 亲哥哥走这样的鬼门关,前几日她都想着留下照顾的,但卓明月没让,说这不比看顾寻常病人,要懂点医理才好。 眼下算是没了险情,她也该来体贴体贴。 宴清风瞪她,“你又不是没嫂子,要你上赶着揽事儿?” 宴青菱险些怼他:我哪来的嫂子?你又没娶妻。 但她心里也明白,哥哥这是想让卓明月留下罢了。 白白耗费了几个时辰,苦口婆心的劝哥哥别太黏人,会惹人烦,哥哥到底是半句听不进。 她叹口气,转而对卓明月说:“麻烦你了。” 卓明月平静地说:“不麻烦。” 平静的面容下是一丝心虚。 这伤这病本就她弄出来的,她多费点心力,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宴青菱走后,卓明月端了水到床边来,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这脸色比起昨日,已然好了许多。 “吐得厉害?” 可她来前就问了,他晚膳吃了不少羯肉和桂鱼。 清淡了这么几日,趁她不在,他恨不得什么大鱼大肉都给上嘴。 吐得厉害,怎还有胃口这样吃? 宴清风屏了口气,虚弱地说:“没事,不必担心我,死不了的。” 第380章夫妻都睡一个被窝的 卓明月没有拆穿他的把戏。 看他喝了水,把碗放在一边,便伸手探他颈后。 有些潮,看来是发了汗没有换去衣衫。 她找了件寝衣来。 他呆坐着,伸直手。 前两日都是她给换的,把他沉重的身子翻来覆去,就这么换了许多次寝衣,以保证他身上干干爽爽的。 “自己换。” 卓明月可不想太惯着他,他病的昏睡的时候,她愿意费劲,可眼下他穿衣服的力气绝对是有的。 宴清风便立刻动作麻溜的更衣。 卓明月站在一旁看着他。 能发汗是好事。只是他这时候身子底正薄弱,天气又凉,怕弄出风寒来,否则定会给他擦身,或者叫他沐浴的。 她叮嘱道:“你刚好转,还是得好好养身子,不该吃大鱼大肉。” 宴清风点点头,眼眸清澈,“没有吃大鱼大肉。” 他撒谎时一脸虔诚的样,卓明月仿佛看见了溯儿闯祸后一本正经的装无辜,父子俩还真如出一辙。 她又问:“是吗?” 宴清风犹豫了下,老老实实的说:“明日不吃了,都吃清淡点。” 时至深秋,昼短夜长,外头很快变得黑压压的。 卓明月在床头留一盏孤灯,随即和衣躺在了离床三步遥之处的美人榻上。 宴清风身子不再发热,人精神也好了,翻来翻去睡不着。 “太医说……我这个不传染的。” “嗯,”卓明月说,“不然我也不会留在这。” 她好歹得管自己死活,毕竟还有溯儿。 宴清风安静了会儿,又说:“你冷不冷?” “不冷。” “后半夜总是凉的,”宴清风说,“你要不要到我被褥里来?” 她还是说:“我不冷。” 宴清风彻底睡不着了。 他的床和她的美人榻面面相对。 她侧睡在榻上,眼眸轻闭,墨发散落在枕上,薄被熨贴着她身子的玲珑曲线。 赏心悦目。 他想起来前日有一阵他额头滚烫,身子却冻得打筛,她就脱了衣服到他怀里来,用自己的身子暖他。 温温热热的,也软软糯糯的。 “我冷。”宴清风说。 然后他如愿以偿的,看到她掀开被子,然后…… 翻箱倒柜找了条厚实的被褥来,往他身上盖。 宴清风眼皮耸拉着,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别人夫妻都睡一个被窝的。” 她自己应承的,就跟夫妻一样相处,只是不能给他名分而已。 既然是夫妻,想睡一起也不过分吧? 卓明月道:“对你没好处,现在不是想那码事的时候,养好身子,来日方长。” 他一抱着她,那话儿就得膨胀成骇人的模样,但他又不会碰她,只能强忍着。 到头来,他只会难受,也歇不好。 眼下正是养身子的时候,踏踏实实多睡会儿比什么都强,故而她才让人搬了这张美人榻来。 宴清风若有所思,“我睡不着,整宿不睡很伤身的吧。” 卓明月真是服了他了,挺会胡搅蛮缠的,她半点法子也没有。 于是她带着被子躺到他身边去。 “能睡着了吗?” “能。” 宴清风钻到她被子里,把她搂怀里来抱着。 没安静一会儿,他就开始不老实。 卓明月把胸前的手拿开。 “能不能好好睡?” “能。” 他一动不动,静止了一会儿。 卓明月很快就睡着过去,迷迷糊糊中,有一只手再次从她里衣下沿探入,贴着她肌肤慢慢游走,动作很轻,很慢,像是怕吵醒她。 她不耐道:“要弄就快点。” 宴清风胸膛贴着她脊背,脸埋在她发间。 “你能不能……” 他开了个口,便戛然而止,落寞的松开她,翻身向里。 她实在太困了,根本没闲心去纠结他没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就这么沉沉睡去。 …… 卓明月再次回到朝堂之上,一切都很理所当然。 仿佛她从未离开过。 勤政殿里还是那两张案牍。 宴清风做事很不认真,看几本奏折就要跟她说说话。 “你觉得青菱会生个男娃女娃?” “生个女娃嫁给我们溯儿怎么样,叫她做皇后。” “不过青菱性子不好,她女儿估计也很凶,我们溯儿得娶个温柔的姑娘。” 卓明月原本沉默着,听到这,笔墨顿了顿,忍不住反驳。 “你性子才不好。” “我是不好,”宴清风坦然承认,说,“她是我妹妹,能好到哪里去。” 卓明月说:“她跟你就不像一个爹娘生的。” 宴清风还真的想了想,有没有可能跟谁家抱错了孩子。 “那戏曲里不是说,狸猫换太子,奴才为了自己的骨肉享富贵,就跟主家调换了孩子,没准青菱也是这么来的。” 卓明月埋汰道:“你才是这么来的,要换也是换男娃。” 宴清风也不跟她顶嘴。 “那我可怜得紧,你对我好点。” 卓明月心不在焉的“嗯”了声。 方才,她想到了那个代替溯儿做小皇帝的孩子。 那孩子原本是难民养不活了,随手丢弃的,被人捡了送到孤子苑里头。 宴清风把这孩子从孤子苑带出来,给他起了个乳名。 祁归。 今日下朝之后,小祁归被带到她面前,怯生生的喊了她“母后”。 这孩子甚至不敢抬头正视她,只是偷偷的用余光偷看她。 卓明月就蹲下来,对他说:“谢谢你。” 这声谢,是替溯儿说的。小皇帝的一日实在太过繁忙枯燥,溯儿在家门口玩泥巴,每天乐呵呵的,祁归却每日睁眼就开始学规矩,到闭眼还在念诗文。 祁归求助的目光看向带着他的嬷嬷。 他不知道对于这声谢谢,他该怎么答复。 嬷嬷教他说:“皇上在太后面前,要自称儿臣……” “不必拘礼,”卓明月说,“他还是个孩子,不必教太多,让他多玩玩,他高兴就好。” 太后的地位,这些时日里皇宫内外都知悉得清清楚楚。 太后的话,嬷嬷自然是要听的。 “是。” 卓明月对祁归道:“我同你的太傅说过了,今后每日不必背那么多诗文。” 祁归原本木衲的眼里顿时有了点生动的光亮。 “真的,真的吗?” 第381章我就想要弟弟 “真的。” 卓明月看到跟溯儿差不多大的孩子,实在忍不住心软。 祁归来前神情木木的,离开时走着走着,就活蹦乱跳起来。 卓明月看着小孩子越发欢快的背影,眼中不禁有了笑意。 宴清风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 “喜欢孩子?” 卓明月说:“祁归挺惹人疼的。” 这样的孩子总是格外懂事些,不像溯儿调皮捣蛋,猫狗都嫌。自家的孩子太调皮,对于那些特别乖的,总是想多看几眼。 宴清风顺势道:“闺女更惹人疼。” 卓明月知道他近来的需求。 看到别家的小女娃,他哈喇子都流出来。 当着她的面,就给人家说:你有福气啊,有女儿真好。 他不敢直接说他还想要个孩子。 就各种旁敲侧击的暗示她。 卓明月说:“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女儿,万一又是儿子。” “那也好,也挺好,”宴清风说,“有个王位给他继承。” 卓明月还是没有应承。 她私心也想要女儿,可生男生女这码事,从来不由自主。 若是生个男娃姓宴,身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之子,又岂能踏踏实实做个世子。 …… 姜柳嫁给青梅竹马的冯唐,那会儿,溯儿三岁了。 姜柳和周晚莹还是常来香山居,帮忙打理生意,赚的钱她俩分三成,卓明月占四成。 书儿偷偷告诉溯儿:“我娘肚子里有小娃娃了,我又要当哥哥了。” 溯儿就跑来对卓明月说:“我也要当哥哥!” 卓明月摸摸他脑袋。 “哥哥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宴清风趁机给溯儿递了块糖。 “哥哥很好当的,生个弟弟就给你欺负着玩,生个妹妹你就保护她。” 溯儿义正严辞的说:“弟弟也不能欺负!娘亲说了,仗着自己大就欺负小孩,是不对的!” 宴清风一愣,笑着说:“对,你娘亲说的对。” 溯儿又说:“娘亲让我向书儿哥哥学,书儿哥哥当哥哥了,我也要当哥哥!” 宴清风扬起的眉眼就没能止住笑意,商量的目光看向卓明月。 “孩子想当哥哥,你看……” 卓明月说:“他想要太阳,你也给他摘来吗?” 宴清风一听她这是没动摇的念头,赶紧转头去扒菜吃。 溯儿扁起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不要太阳,我就想要弟弟。” 宴清风乐得合不拢嘴,“好,弟弟好。” 卓明月原本还想同溯儿讲讲大道理,这个年岁的孩子有点肘,想要什么就挺冲动。 可弟弟妹妹这码事,远没有那么简单。 她刚斟酌着措辞,溯儿又可怜巴巴地说:“他们都有爹爹有弟弟,我没有爹爹,也没有弟弟。” 卓明月到嘴的话就都咽了回去。 她把孩子抱腿上来。 “有了弟弟妹妹,娘亲就得好好照顾弟弟妹妹,陪你玩的时候就更少了。” 溯儿大声说:“蛋蛋长大了!是男子汉了!不用娘亲陪!” 卓明月心里面有一点松动。 不为别的,孩子在这世上能多个亲人,也是好的。 但孩子眼下还小,两岁的时候不喜欢娘亲有别的小孩,三岁了又要弟弟了,等到四岁五岁,还不知是什么想法。 …… 姜柳生了个男娃。 孩子满月之时,宴清风和卓明月带着溯儿一块儿去送礼。 溯儿刚摸过泥巴的手,要去摸小婴孩的脸。 云书大声了点:“别碰!” 溯儿收回手,扁了嘴,低声埋汰,“小气鬼。” 云书护弟弟得很,那么小那么软,而溯儿的手那么脏,他肯定不给碰。 “就小气了,他是我弟弟,我要保护他的,你的手太脏了。” 溯儿涨红了脸,“这是泥巴!不脏的!泥巴种的菜菜可以吃的!” 姜柳在一旁很无奈。 “蛋蛋,姨给你洗洗小手,然后给你抱抱弟弟,好不好?” 云书一脸埋汰:“蛋蛋还掏鸟屎,他的手洗不干净。” 溯儿就哭着跑了,跑去气鼓鼓的跟娘亲说: “我才不稀罕别人的弟弟!” “我要弟弟!” “我要自己的弟弟!” 卓明月不知道孩子咋回事,哄得不知所措。 还是姜柳拿着盆水追出来,身后奶娘也把孩子抱出来,给溯儿洗干净了手,给他抱过孩子,这事才算完。 可没抱一会儿,云书就说了,“蛋蛋抱得不好,弟弟要哭了,不给他抱了。” 卓明月看着小婴孩确实不舒服,赶紧让姜柳抱走。 回去的路上,溯儿一直自言自语。 “蛋蛋想要弟弟。” “蛋蛋想要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弟弟,然后不给书哥哥抱,气死他。” …… 当日夜里。 秉着烛火暗暗的光亮,宴清风语重心长说了许多。 “你要顾及争权夺势,很没道理,又不是只有亲兄弟才有那念头。” “你想想看当初段景程跟段以珩的关系,到底是亲兄弟,挺向着他的。” 卓明月反驳道:“段以珩的皇位,还是从兄弟手上抢来的呢。他跟段景程好,还不是段景程没有野心,不是个干正事的人。” 宴清风一噎。 “那你看看我和青菱,到底还是有兄弟姐妹的好。她在我崩溃的时候给我支撑,我在她有事的时候给她撑腰。” 卓明月翻过身去,背对着他,不吱声。 宴清风搂住她的腰肢。 他其实也能明白,她自己在卓家的兄弟姐妹,都挺不是东西的,故而她对兄弟姐妹这个概念,并不是很期盼。 “子女不合,乃是父母失德,我想你是个好母亲,不会教养出不睦的子女。” “人并非泥塑的,怎么捏,就成什么摸样,”卓明月道,“花草树木再悉心的养,还是会长歪,何况是人?父母这两个字,从来也并非无所不能的。” 否则何以,同样的父母,教养出他和宴青菱这两个完全不同的性子? 宴清风说不过她,只能沉默以对。 这两年的功夫,他们同床共枕,却一次正事也没办过。 她是没有拒绝,可她会喝避子汤的,看她喝那玩意儿,他会觉得自己造了大孽。 就这么一忍,竟然都快两年了。 卓明月突然说:“今晚可以。” “嗯?” 宴清风没反应过来,什么可以? 她有理有据的道:“算算日子大概明日会来月事,今晚做的话不用喝药。” 医书上说的,这是不会怀孕的日子,安全的。 宴清风一听来劲了。 俯身而上,把她压在身下。 “真的?” 第382章意外 他尤其的放纵,疯狂。 似要把这么久以来的隐忍,通通释放,偿还。 “卓明月,卓明月……” 他重复压抑的唤她的名字,嗓子沙哑晦涩。 她偶尔应一声。 “嗯。” 一个时辰后,卓明月就有些后悔了。 他仿佛没有餍足的时候,刚结束没歇一会儿,就又抱住她。 “再来。” 后来卓明月实在有些困了,腿也实在有些累,就伸手推他。 这一推,他整个人僵住,眼皮耸拉着,眼尾泛红,用十分受伤的目光看着她。 卓明月挺无奈的。 只要她有推开的意思,他就会想多,以为自己又被她嫌弃了,然后开始自我反省,回想哪儿做的不对。 太患得患失了。 他落寞的抽身出去。 “我是不是弄疼你了?我昏了头了,没轻没重的。” 卓明月应该顺其自然,他不再继续,她便能歇下了。 但她鬼使神差的说:“没有,我只是想换个姿势。” 闻言,宴清风眼中熄灭的火苗再次窜起。 …… 卓明月到半个月之后,才再一次深刻体会到,医书所说,有时或许不完全准确。 月事居然还没有到访。 但此时把脉还把不出什么来。 勤政殿中,宴清风隐约察觉她有心事,但她没说出来,他便也没追着问。 “姜柳不让云程见书儿,云程来求我帮忙说句话。” 宴清风让云程去找卓明月,云程却说,他没脸同太后开口。 没脸同太后说,却有脸同他说。 宴清风寻思着自己难道看起来比卓明月慈眉善目? 他边看奏折,边说:“不过云程在边关驻守一年多,此次回来也不过半月功夫又要出发,想看一眼儿子也是人之常情,你说是不是?” 卓明月本在想心事,恍然回神。 “只是想看一眼?” 宴清风道:“只是看一眼。” 卓明月心知,宴清风既然开这个口,便是想她去姜柳面前游说几句。 云程到底是功臣,讨这点赏,没有不给的道理。 但姜柳是卓明月护着的人,宴清风也不好强行下令。 “姜柳原先是给云程看孩子的,也没阻碍父子相见过,”卓明月顿了顿,道,“可云程无故去针对冯唐做什么,姜柳到底嫁过去了,夫妻同心的。” 云程对冯唐的针对,太过浅显。 朝议之时,但凡冯唐开口,云程必然呛回去,不给半分脸面。 都是在朝为官的,云程如此行事,便是公然挤兑冯唐。 云程的官到底比冯唐高了三品,冯唐是敢怒不敢言。 若非卓明月义正严辞的护了冯唐两回,恐怕冯唐已在这庙堂呆不下去。 宴清风轻声说:“书儿管冯唐叫爹了,云程心里哪里能痛快?” 对于云程的行为,宴清风并不赞同,但这种心境,他能体会一二。 当初溯儿管巫马陵叫爹,他也是五味杂陈,十分不好受。 卓明月道:“知道了。” 此事推脱不掉。 她私心是向着姜柳的,可边关用人之际,将领之心也要安抚,赏罚都不可太过,这是顶要的大事。 “姜柳那我会去说,云程那你也告诉他,大男人不做这些小鸡肚肠的事,今后不可再针对冯唐了。” 她开口,姜柳绝不会拒绝的。 宴清风安下心来,又有些啼笑皆非。 “我们坐在这位置上,还要管他们这些琐事。” 卓明月垂眸,目光落于自己平坦的小腹上,片刻出神。 “怎么了?”宴清风问, 卓明月摇摇头。 “没事。” …… 又过了半个月,卓明月给自己把出了滑脉。 这个脉相,她原本在医书上看过,却想象不出什么叫如珠走盘。 直到怀上溯儿,张惊鹊诊出她有孕,她才算真正认识了这个脉相。 她有些愣神。 然后呢? 然后该怎么办? 周晚莹说:“生呗,你既然会怀上,便是想过生下来的吧?” 卓明月不否认。 她知道按月事来避孕,并不靠谱,毕竟溯儿就是那么怀上的。 那一天,她有赌的成分。 既然下了这个赌,她自然是要把孩子生下来的。 “这个孩子,我没想好让不让他姓宴。” 周晚莹说:“姓就姓呗,不就一个姓。蛋蛋姓段,不还是你的孩子啊?” 她很通透,卓明月却没那么通透。 卓明月思来想去的,最终决定,“看看男女,再考虑这个孩子姓什么。” 若是姑娘,就让她姓宴。 那家伙朝思暮想,想被叫爹爹,满足他一回又何妨。 若是男娃…… 周晚莹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这个消息?” 卓明月道:“下个月吧。” 孩子前三个月在腹中不稳,故而未满三月,很多人家都不会宣扬出去,唯恐一场空。 且下个月初六,是宴清风的生辰,这个便当生辰礼了。 …… 然而,周晚莹告诉了宴青菱,宴青菱立马便去问宴清风。 “卓明月愿意给你生孩子了?” 宴清风一愣,“没有。” 她确实从来没说愿意再生孩子。 宴青菱睁大眼。 “她怀上了啊,你不知道吗?” 宴清风当然不知道,没有人来告知他。 青菱一走,他便开始胡思乱想。 为什么不告诉他?是不是她不想要这个孩子? 直到卓明月陪完孩子,回房里来,他还呆坐在案几边。 “在想什么?” 她出声,宴清风恍然回神,迎上去扶她。 “你慢点走,这天气潮,地上滑。” 卓明月丝毫没察觉地滑,“怎么还不睡?不是说了,夜里不必等我。” 她每晚都是等孩子睡了,再过来,有时溯儿很折腾,很晚才会睡着。 她伸手拿茶壶,却被宴清风拦住。 “这个凉,你胃不好得喝温热的。你若渴了,我让人倒水来。” 他面上若无其事的吩咐下人倒水,心里头却是一个咯噔。 果然,她不想要这个孩子,所以才会要喝茶。 她怀溯儿的时候,他了解过的,身怀六甲不能喝茶。 他得想办法,劝说她留下这个孩子。 卓明月很古怪的看他一眼。 一日不见,这男人体贴人的本事又见长。 第383章又不是第一次当爹 宴清风召见了周晚莹。 他认为周晚莹说话,在卓明月那里能占莫大的份量,若是周晚莹开口,必然能说服卓明月。 周晚莹听他说了来龙去脉,心想,青菱看着挺正经一人,原来也是个嘴上没把门的。 分明她告诉青菱的时候,认真交代了,千万别告诉宴清风。 毕竟这是明月要给他的生辰礼啊,提前拆了,那叫怎么回事。 “不是,她要留下孩子,总会留下来的,她要不想生,谁说也没用啊?” “你说有用,”宴清风离她三步远,很疏离的距离,“你若有办法让这个孩子留下来,我必然给你好处。” 什么好处? 周晚莹想了想,她又不缺金银财宝,她什么都缺不缺。 “给我个女官做做?” 宴清风思虑须臾,便道:“可。” …… 周晚莹思来想去的,觉得自己太不地道,跟骗官做似的,到底跟卓明月坦白了此事。 卓明月只是说:“你想做女官,怎么不跟我说?” 周晚莹自然不会说,她讨了,卓明月肯定会给她安排,但讨个官做总归也不光彩。 若不是宴清风非要给她好处,她才不会顺口说想做官。 “经商,做女官,我都喜欢的。” “那就先看看,他给你什么官位。” 卓明月点了点她鼻尖,“不负其职,便没什么不合适。” …… 是夜。 宴清风落寞坐在床边,憋了半天,才说道:“城里出了件事,你听说了没?” “什么事?” 长安城每天层出不穷许多事,卓明月听都听不过来,完全不知道他说哪件。 “有个官员的儿子,是家中独苗,二十好几的年岁了,他媳妇怀上了,却喝了堕子药,他心疼孩子就想不开,抑郁而终,年纪轻轻人就没了。” 宴清风深深叹息,“如今他媳妇日日在家以泪洗面,你说这事可惜不可惜?” 卓明月看他一眼。 “那媳妇为什么要喝堕子药?” 什么原因,宴清风哪里知道,本就瞎编的事,再追根究底,他就编不下去了。 “大概是夫妻感情不够吧,等到男人死了,他媳妇总算看明白了自己的心,哪知已经追悔莫及了。” “悔什么?” 卓明月思来想去的,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年纪轻轻做寡妇,不用再生娃,不用伺候男人,家里也不是没钱花,有什么不好的?” 宴清风一愣。 卓明月说:“她会不要孩子,必然是心里没那个男人,何谈后悔。” 宴清风就呆坐在床边,直到她沐浴完回来,躺进被窝里,他还在那呆坐着。 从始至终,她就没有说过心里有他。 她同意跟他在一起,到底是你情我愿,还是将就? 卓明月有了身孕后容易疲乏,轻易便困了,沾到枕头就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他还坐在床尾。 她顿时被吓清醒。 “你干什么?” 大晚上的不睡觉,在那跟个石雕一样,搁谁不得吓一跳。 宴清风双肩拉垮,低垂着头,“我今日见了周晚莹。” 这事儿,卓明月知道的,周晚莹一五一十告诉她了。 “嗯。” 宴清风探究的目光看向她,“私下见的,孤男寡女,就我们两个人。” 卓明月茫然“哦”了声。 宴清风看不到她有半点特别的反应,眸色一黯。 “我们如此不避嫌,你也不会追究?” 他跟周晚莹有过婚约,怎么卓明月就没有半点醋意? 若是心里有他,断不会是这反应吧。 “我又没疯,乱追究什么。”卓明月蹙眉,“你也少胡说八道,伤了人家姑娘名誉。” 宴清风黯然转眸。 缓缓后,他又故意说:“我要让周晚莹做女官。” 他对别的姑娘好,她总该不高兴了吧。这平白无故送个官做做,搁谁家的媳妇能不多想? 既然说到此处,卓明月坐起来,认真同他讨论。 “给什么官位,你想好了吗?我总觉得户部的账做得不漂亮,田赋数目总对不上。要不让晚莹进户部,先让她适应适应。” 宴清风牵了牵唇,哑口无言。 他有点愤怒地脱鞋袜,宽衣,再用力掀开被褥。 整个人钻进被窝里,连头也埋里面,被褥拱得跟龟壳一样。 卓明月叹口气。 她知道这个男人在气什么,可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你都应允了官位,晚莹肯定来劝我留下孩子,我能不知道来龙去脉,还吃这档子飞醋吗?” “我吃醋,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啊?” 宴清风闷在被子里,道:“你说实话,若是我跟别的女人真发生点什么,你在意不在意?” 没发生的事,有什么好设想的? 卓明月真觉得他挺无聊的。 “我当然不希望你跟别的女人有什么。” 宴清风掀开被子,眉眼带笑,“你在意的?” “当然,”卓明月怎么想便怎么说了,“你有了别人,那自然会再生子嗣,同母所出都会为了权势手足相残,何况同父异母,那更加是争破头的。” 宴清风的笑容僵在脸上。 “就只为了这些?” 自然还有别的缘由。 如今她的地位,还不是因为她是“唯一”,一旦打破这局面,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但这个缘由,卓明月就不说了。 宴清风属实高兴不起来。 就没有那么点缘由,是想独占他?就像他想卓明月满心满眼都是他一样。 她永远都在权衡利弊,就没有那么一刻,冲动的只是为他。 卓明月伸手摸摸他的耳朵。 “都是两个孩子的爹爹了,还这么幼稚。” 两个孩子? 宴清风眼中一亮,磕磕巴巴不知所措的说:“你愿意,你愿意生下来了?你,你不会不要这孩子?” 她“嗯”了声。 宴清风上半夜忧心忡忡得睡不着,下半夜兴奋得睡不着。 卓明月睡得昏昏沉沉的,还总感觉到有一只手老来摸她腹部。 他人还钻到被子里,亲吻她的小腹。 “是闺女吧?” “闺女,我是你爹爹。” 卓明月忍不住说:“万一是个儿,他听你一口一个闺女,会不高兴的。” 宴清风摸着她肚子,一本正经的说:“肯定是闺女,都不踢我的,那么乖。男娃从小就皮,在肚子里就闹腾,肯定不是男娃。” 卓明月无言以对。 “这才一个多月大,踢什么踢?” 宴清风斩钉截铁的说:“肯定是闺女。” “男女都一样,”卓明月拉开他,“明日还得早朝,我再不睡就起不来了。你要不想睡,就出去。” 宴清风这下子老实了。 老老实实的躺在边上,管住自己手脚,忍住不去抱她。 但,这事实在太高兴了。 怎么还能睡得着? 他轻手轻脚的穿了衣服和鞋袜,出去就把睡大觉的土豆喊起来。 “我要当爹了,明月有喜了。” 土豆睡得正香,被火急火燎的喊醒,以为出了天大的事,主子劈头盖脸却是这一句。 “哦,恭喜主子。” 他心想,又不是第一次当爹。 但是宴清风高兴得紧,拉着他硬是说到了天亮。 他们双双坐在台阶上。 土豆听着他从闺女满月说到闺女出嫁。 说到出嫁,宴清风不禁怅然,仿佛那码事已经近在眼前。 土豆清咳道:“不一定是个闺女吧?” 宴清风说:“就是个闺女。” 土豆干巴巴的笑。 “有了儿子,总归想要闺女的。” 是那么回事,也不止那么回事。 这两年他被溯儿打了好几回,要是有了两个儿子,打他的小兔崽子便又多一个了。 宴清风突然问:“你什么时候成家?喜欢哪家姑娘,我给你撮合。” 月亮西沉,天边泛出了鱼肚白。 土豆望着远方愈来愈艳的霞光,笑了笑。 “不急,等遇到两厢情愿的姑娘再说吧。” 男女之情有则锦上添花,无则不伤大雅。 无论如何,此后余生总归志得意满,不留遗憾。 —— (正文完) 第384章番外海上升明月一 宴清风午睡的空当,短短一个时辰里,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里天下太平,他和卓明月冰释前嫌,儿孙满堂。 他们和和美美的过了几十年。 这个梦太长,太深。 以至于他醒来,仍分不清究竟是真实存在过的,还只是梦境。 他揉着太阳穴缓解脑中的昏胀,番薯向他请示,“今日是香山居开张的日子,是把礼送过去,还是主子亲自去一趟?” 宴清风慢慢睁开眼,道:“把礼送去。” 青菱大婚的那一夜,在香山居,卓明月与他说得明明白白。 她会回宫,溯儿也能回去,但前提是他要与她分清瓜葛。 她不希望千百年后的史书中,关于她,尽是与摄政王苟且的香艳史。 也不希望提起溯儿的血脉不正。 她说:“你是溯儿的生父,你不希望世人提起溯儿,更多的是议论他的血脉吧,若我们继续纠缠下去,这种议论,将会持续百年,千年。” 她还说:“我也不希望溯儿得知他的真实身世,恐怕他不会因此而认你为父,反而觉得羞耻。” 宴清风终是妥协了。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卓明月,你是懂得杀人诛心的。” 她拒绝他的缘由,不是他过去如何,也与他的父母无关。 这个缘由,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跨越的,抹消的。 也注定他这辈子,不能听见溯儿叫一声父亲。 卓明月对他说抱歉。 “话虽难听,但我们不得不考虑,你说是不是?” 宴清风点点头。 “那我们,朝堂见。” “朝堂见。” 他醉得步伐不稳,却还是连夜回了摄政王府。 …… 香山居开张之日,来送礼的官员接踵而至。 宣王过来送礼,送的礼尤其厚重。 小厮把宣王带到卓明月面前。 “姑娘,宣王殿下来送礼……” 卓明月摆摆手,示意小厮下去。 “谢了,”卓明月亲自给他倒茶,“让溯儿做皇帝,也并非不行,但你得做到一件事。” 宣王问:“什么事?” 卓明月不紧不慢道:“第一件事,以孝敬太后的名义,交五万两黄金充盈国库。” 宣王脸色生硬。 “五万两,还是黄金,我哪来这么多?” “那是你的事,看不到那么多,我是不会满意的。” 卓明月心知,这个数目的确过分了点,可宣王一人没有,他的那些近臣再凑凑,总归是可以有的。 但他若开口去搜刮那些官员,妨碍他们发财,从此近臣也不近了。 这是给她自己壮势,也给宣王削势的第一步。 宣王问:“这是第一件,这么说,还有第二件了?” 卓明月笑了笑,拿茶敬他。 “你做到第一件,便再说接下来的事吧。” 宣王没有喝她递过来的茶。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耍我?” 卓明月说:“当然不是,否则,我为何要让你做这件事?” …… 宣王的动作很快,半个月不到的功夫,就凑够了五万两黄金。 一时间,朝野上下都是一片喧哗。 议论宣王竟然有这么多财富,到底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又议论太后是何能耐,竟然能让宣王自行割肉。 也是在这个时候,卓明月回到勤政殿批阅奏折。 两张案牍,隔了有五步远之遥。 奏折上也没多少值得争议的事,他们两都沉默着,森冷的殿中只有翻折子的轻微声响。 直到宴清风说:“我父亲连收藏多年的字画都卖了。” 卓明月头也没抬。 “许多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你父亲少几张字画,很委屈?” “我没有这个意思,”宴清风顿了顿,问,“你要求他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卓明月要求宣王做的第二件事,就显得容易得多。 她要他向溯儿赔罪。 当年利用溯儿,以此来威胁她,导致年幼的溯儿哭到生病。 这件事,他必须向溯儿负荆请罪,才能过去。 宣王犹豫了五日。 五日之后,他站在溯儿面前。 溯儿胆子大,几乎从来没有他害怕的人,可他见了宣王,仍然会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害怕,哪怕宣王看着他的眼里,没有半点戾气。 他躲在了娘亲身后,偷偷瞄着这个几十岁的大人。 宣王蹲下来,手里拿着一根荆条。 “溯儿,我曾经伤害过你,在你很小的时候。” 溯儿歪着头问:“那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娘亲说过,当别人伤害了你,你要看对方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若是故意的,那就打回去,更用力也不要紧。 若是不小心的,那就提醒人家小心点,然后不放在心上。 宣王沧桑的眼里泛起浑浊的湿润。 “是故意的。” 溯儿就拿过他手里的荆条,在他胳膊上打了两下。 小胳膊能有多大劲儿。 可他在打完之后,眨着大眼睛问宣王:“疼不疼?” 宣王摇头又点头。 溯儿义正严辞的说:“你会疼,我也会疼,每个人都会疼,所以你以后要做个好人,不要伤害别人,知道吗?” 宣王伸出手,那一瞬,他想抱抱这个孩子。 但溯儿立刻扔了荆条,又躲到娘亲身后去。 他轻声说:“我不喜欢这个爷爷,我想找书哥哥去玩。” 小小的稚嫩的声音,却好似往宣王的心中重重锤了一拳。 宣王很喜欢很喜欢这个孩子,可这个孩子却说,我不喜欢这个爷爷。 卓明月点头,示意溯儿可以去找书哥哥玩。 孩子欢快的跑开去。 她对宣王说:“我下个月初会临朝听政,等到溯儿满五岁,便让他回到皇位之上。你若有任何干涉,这事儿就不是这样的事了。” 第385章番外海上升明月二 从听政到议政,再到后来的乾纲独断,也不过两年而已。 彼时,溯儿已回到龙椅之上。 她行事是有锋芒的,她的锋芒,也愈发不加收敛。 “摄政王,淮南平乱一事便由你去。” 她以命令的姿态语气,对宴清风做出安排。 宴清风晦暗不明的看她一眼,却对上了溯儿的目光。 溯儿也睁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 当着众人和溯儿的面,他不会拒绝她,以免拂了她的面子。 但下朝之后,在勤政殿中,他们爆发了第一回争吵。 “淮南那就几十人搞事,用得着我亲自去?” 卓明月在案牍边坐下来,“你眼里的小事,是淮南的大事。” 宴清风走到她面前。 “淮南路途遥远,一来一回一个月便过去了,那朝中怎么办,朝中就无大事,用不着我了?” 卓明月轻描淡写的说:“朝中有我。” 宴清风已然察觉到不对劲。 如今他被太后指派到淮南去,朝中竟然也无反对的声音了。 “卓明月,”宴清风凉声说,“这回我去,但你别太过了。” 卓明月真心实意道:“你亲自跑淮南,淮南百姓必定颂德于你。这般扬名立万之事,怎么能算过呢?” 可千里之外的地方,名声再好,又有何用? 宴清风憋着一口气,亲自去淮南处理这桩事。 等到他回来,众人替他接风洗尘的那一日,他察觉到众人有些欲言又止。 “太后没来?” 众人的脸色有些晦暗不明,却谁也不敢开口。 番薯忍不住说:“太后收了几个男侍,个个貌比潘安有模有样的,昨晚怕是累着了,今日过不来。” 门外却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 “我若再来晚一些,可就听不见你在此胡言乱语坏我名声了。” 卓明月盛装华服从外而入,身后侍女手捧着一柄和田玉雕成的剑,呈到宴清风面前。 “摄政王,这是本宫赠你的凯旋之礼。” 她笑着看向番薯,“但有一话,早就想与摄政王说了。自家的狗再疼爱,也不是什么场合都该带出来的,这咬伤了人,多尴尬啊。” 宴清风知道,她这是要他当众把番薯支开的意思。 可一旦他依了,无疑又是他向太后低了一头,如今到了她都能干涉自己手下的地步。 助她威风,灭自己士气,还那么多大臣看在眼里。 他喝了口酒,并未及时搭理。 卓明月坐到他身边来。 有大圆桌的抵挡,无人看到,她将手掌搭在了宴清风的腿上。 她指尖在他腿上轻点,嘴里的话却生硬。 “摄政王,这驭下可不是小事,驭下不严,何以治国?” 宴清风身子僵了半晌。 脸色涨红。 她总是有法子叫他妥协的。 最后伸手拿开她的手,对番薯道:“你出去。” 番薯痛心疾首地看了主子一眼,又瞪向卓明月,在卓明月笑着举杯敬桌上所有人之时,番薯愤而离开。 …… 酒宴结束,宴清风去了趟太后宫中。 已入夜,锦瑟宫中竟然歌舞升平。 在那殿中飞袖起舞的,是几个光着膀子的男子,个个宽背窄腰,眉清目秀。 而卓明月醉卧在周晚莹的怀里,一位衣着风凉的美男子正与她喝交杯酒。 等他们喝完这酒,男子抽出手臂,宴清风过去一脚踹在他背上。 柔弱的美男子跪倒在卓明月面前,眼尾泛红。 “太后娘娘,奴才做错了什么?” “没事。” 卓明月温声安抚了他,从晚莹怀里起身,放下琳琅银雕酒杯,对宴清风道:“摄政王怎的发这样的脾气?” 她脸颊熏红,眉眼里透着雾蒙蒙的醉意。 宴清风指着那男子,语气凉如冰霜。 “这什么东西?嗯?” “摄政王糊涂了,”卓明月悠悠说,“这是你我的子民啊。” 宴清风摆摆手,琴声歌声骤停,跳舞的男子们慌忙退出去。 跪地献酒的男人挪动膝盖,离摄政王远些,靠卓明月更近些。 卓明月盈盈起身,护在柔弱男子身前。 “摄政王夜闯我锦瑟宫,是想做什么呢?” 宴清风压抑着怒气,质问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这会儿不怕留骂名了?” 卓明月反问:“哪个太后不赏歌舞,这算哪门子的错?” 宴清风额边青筋暴起。 他拿卓明月没办法,总能拿别人开刀。 “周晚莹!” 周晚莹心想完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她一个被邀请来共赏美男的人有什么错? 她举起手,向天起誓。 “我作证,太后只是赏歌舞,喝个酒,别的什么都没做!” 宴清风只是向她吐出一个字。 “滚。” 周晚莹不放心,看起来这两人要大吵一架,她生怕卓明月吃亏,怎么肯走。 卓明月轻飘飘的对她说:“没事,你先回去。” “那你自己小心,”周晚莹凑到她耳边说,“别跟他硬对着干,服个软算了。” 毕竟宴清风的脾气,本来算不得好,只是被压制了而已。 真要踩到了他底线,谁知他会干出什么事来,看他这眼神也像是要吃人。 卓明月很敷衍的“嗯”了声。 “安心,没事。” 周晚莹走前,还把跪在地上弱柳扶风的男子也带了出去。 原本香艳热闹的殿中,便只剩了宴清风和卓明月两人。 卓明月点了点身旁的位置,示意他坐下来聊。 宴清风站着不动。 他语气算得上刻薄,“这么多男宠,你这块地也不怕被耕坏?” 哪怕她与之苟且的是别的人,秦时或者巫马陵,再不济张惊鹊,他也不会如此怒不可遏。 她竟然与这些个下贱的伶人为伍,和那样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玩意儿喝交杯酒,宴清风想到方才看到的画面,头皮都要炸裂了。 卓明月眉眼轻佻,扶鬓道:“小题大做些什么,哪个太后不养面首,这是件多稀罕的事吗?” 她如此理所当然,仿佛让男宠伺候一事,就跟出门赏花那样寻常,倒显得他无理取闹了。 宴清风胸腔里有股无名怒火,四处乱窜,愈燃愈旺,如何也熄灭不了。 他一把握住她手腕,把她从椅上拉起来,往寝殿里拖拽。 “你缺男人,我也是男人,剩下的事,我来。” 第386章番外海上升明月三 卓明月甩开他的手。 宴清风说:“怎么,那些人可以,我不可以?” “他们跪在我面前献媚,跳舞给我看,你能吗?” 卓明月看着他状如猪肝的脸色,好声好气的说:“你做你的摄政王,我享我太后的福,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 宴清风一时竟无言以对。 这般胡作非为,她却道是享福。 他把她捧到如今的位置,她却享用美男?! “你当真以为,我拿你没法子了?” “那你想要如何,”卓明月后退一步,背倚靠着缕空红木门,“所以我哪怕空有太后之尊,依然是你的笼中鸟雀,要受制于你?” 宴清风想笑。 “空有太后之尊?!” 她怎么能冠冕堂皇的说出这话来? 她这太后不实,还有谁更实? 从前长安的天是摄政王,如今千里之外的淮南,都知晓百官对太后唯命是从,连摄政王都俯首称臣。 她还要如何?! 不远处,溯儿清脆的小嗓子喊了声“母后”。 溯儿当皇帝两年后,好久没习惯改口叫母后,卓明月也不强求他,由他去,近来他的“母后”是叫得越来越顺口。 这道清甜的声音,硬生生让宴清风的怒气堵在嗓子眼,又强行压下去。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溯儿看到他俩争锋相对。 卓明月掩嘴打了个哈欠。 “不早了,摄政王请回吧。” 溯儿跑到她身边来,扭头问宴清风:“王叔!你来找我母后玩吗?” 宴清风脸色别扭,“没事了,王叔要走了,你怎么还不睡?” 溯儿说:“周姨说母后想我了,我就来找母后!” 周晚莹到底是怕出事,才让溯儿过来救场。 卓明月蹲下来抱抱孩子。 “那今晚溯儿跟母后睡。” “好哎好哎!” 溯儿高兴的直拍手。 他想到什么,很客气有礼貌的问宴清风:“王叔要留下来一起睡吗?” 宴清风挑了下眉。他倒是不介意,但这行得通吗? 卓明月捏住溯儿的小鼻子。 “你可以留人用膳,但不能随便留人睡觉,知道吗?” 溯儿就问:“王叔要留下来用膳吗?” 卓明月又道:“天都黑啦,该睡觉觉的时辰了,不能留王叔用膳了哦。” 溯儿就向宴清风挥挥手。 “王叔明日再来找母后玩哦!” 然后他拉着娘亲的手,蹦蹦跳跳的就往寝殿里去。 宴清风看着殿门在眼前合上,一大一小的身影隔绝在里头。 他在月色下呆立了会儿,才转身离开。 …… 宴清风发现局面彻底失控,是在他三十二岁的生辰宴上。 各地官员上奏折,请示来长安为摄政王贺寿。 他想着许久不曾热闹,便批注了“允”字。 可他生辰宴这日,那些官员并没有来。 他去查这原委,方知,那些奏折都被太后看过,太后认为大办寿宴劳民伤财,又耽误事,便将“允”改成了“不允”。 而这样的做法,他竟然一无所知,到寿宴当日,他才发现。 等到酒宴结束,他去找卓明月要说法。 卓明月拨弄着手上护甲,淡淡说:“北边大旱波及几座城池,东边来的难民还要安顿,那么多百姓在受苦,你还要大摆生辰宴,叫各省官员放下当地事务,兴师动众的过来,像什么话?” 宴清风被她气笑。 “是为了安抚百姓,还是单纯与我过不去?” 卓明月抬眸看他。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并非她没办法,而是他全然没了办法。 溯儿已有十岁,已然有了自己的主意,而他很向着亲娘。 加之前些年,宴清风对卓明月的百依百顺,无论是朝内的文臣武将,还是外省的官员,都是识时务的。 宴清风不领兵打仗已十年有余,手中兵权也渐渐被稀释,而今的武将以云程为首。 他将她高高捧起,如今终于到了她连他生辰宴都能干涉的地步了。 她干涉的,哪里只是他的生辰。 她温水煮蛙似的,一点点剥夺他的权力,如今又在抹灭他的荣光。 她要他彻彻底底的,从这高台上跌下去。 “没有我,”宴清风说,“何来今日的你?” 这么多年她的冷淡,早已磨灭了他浓烈的爱意,也就是共同的骨肉支撑着他,叫他一步步忍让。 卓明月笑了起来。 “当然。” “那既然有了今日的我,就不必再有你。” 宴清风看着她这张脸。 当年皎皎如月,如今艳如晚霞。 多了风韵,也多了游刃有余的狠辣。 溯儿将要成年,她到底容不下他这位摄政王。 于是谈笑风声之间,便要他万劫不复。 “那就试试看吧,”宴清风说,“看我们之间,到底是你死,还是我亡。” …… 他说这话到底是气话。 回去之后,他大病一场,卧床不起,连续两月没能上朝。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做。 第三个月,溯儿来看他。 彼时,溯儿已满十岁,这孩子长得高,俨然有了小大人的模样。 溯儿扶着他,到屋外看外头的光景。 “荷花都开了,王叔还一直呆在屋子里,要错过许多风景的。” 宴清风看着满塘盛开的荷花,问道:“你过来,你母后知道么?” “母后会知道的。” 溯儿把他扶到凉亭中,叫他坐下来,“母后做的一切都是为我,自然也不会生我的气。” 宴清风看着这孩子。 这孩子小时候那样调皮,后来却一年比一年懂事,许多道理似乎没有人教,他都懂得。 “王叔你也并非贪恋权势之人,又为何要庸人自扰?” 为何? 宴清风目光望向远处。 大抵是执念难消罢了,有许许多多的不甘心,叫他无法下咽,无法承受。 溯儿看着他,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我对你而言,并非只是侄儿。” 宴清风微愣。 “那是什么?” 溯儿说:“王叔待我好,我都看在眼里,自有体会。我长得,也挺肖似王叔,不是吗?” 宴清风笑着笑着,就笑出泪来。 他拍拍溯儿的肩膀。 “做帝王,还是不要太心软的好,你该像你母后,不该像我。” 溯儿想抬手给他擦泪。 但想着,他都特地背过身去,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失态的。 便佯装无事的继续说: “我觉得王叔很好,母后也很好,你们都很好,只是造化弄人。” “我希望王叔振作起来,王叔才三十多,不该自暴自弃的。” “母后不需要你,我需要。” 宴清风阖上眼。 心中压抑着的烦闷忽就释然不少。 “说了多少遍,要自称朕,”他转过身来,拍拍溯儿的肩膀,“记住吗?” 溯儿点了点头。 宴清风冲他摆摆手,“回吧,放心,王叔没事,能想开。” 溯儿一步三回头,走出一段路后,就没再回头了。 宴清风让番薯去拿好酒来。 孩子说的对,再这样颓败下去,得错过不少光景。 他还年轻,人生本不该困于执念。 往后便是有景当赏,有酒当醉。 第387章苗苗一 段溯到球场之时,其他人已经到齐了。 球场正中,一个纤瘦矮小的姑娘站在那,她双手将花圈举过头顶。 而今日要玩的,就是将马球打进花圈中。 “换个人来,”段溯随口说,“这身板也太小了,一个球能把她砸飞。” 看客是许多权贵子弟,闻言,人群中爆发出笑声。 “就是,也太矮了。” “来阵风就给吹走了。” “这丫头还是养养肉,再出来干活吧!” 那姑娘红着脸,顶着风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看向看台之上。 马场的管事一声大吼,“还不快下来!丢人现眼!” 姑娘拿着花圈便往场外跑去,路过段溯面前时,脚下一拌,猛地向前摔去。 伸腿的男子笑得肆意。 “果然,连走路都走不稳!” 段溯看不下去,弯腰把姑娘扶起来,“你没事吧?” 只这一个弯腰的动作,叫原本喧哗取笑的众人噤了声。 姑娘涨红了脸,很轻的说了声:“没事谢谢公子。”便一溜烟跑远。 段溯看着自己的手掌有点发愣。 怎么会有人这么瘦,那胳膊一只手能握住。 沈岁宁顶了顶他胳膊。 “皇帝哥哥?帮你问个人名?” 沈岁宁是太傅沈令仪的长女,受封郡主。 她的母亲宴青菱生来也是郡主,可当年宴清风一口一个俊猪,叫她听得生厌,她才闹着摆脱了郡主的封号。 段溯问:“什么人名?” “刚刚那姑娘呗,”沈岁宁人不大,却什么都懂,“不过,皇帝哥哥你当众扶了她,估计马上要被送到你宫里了。” 这普天之下,只要皇帝有看好的意思,那必然是皇帝的,这道理谁都懂。 段溯只当她在说笑。 “那么小,没满十四吧,她要被送来,能干什么活。” …… 当晚,那个姑娘还真被送到了乾元宫。 跟白日里在马场见到的不多,此时她被梳洗打扮了一番,段溯觉得她眼熟,可就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女子穿了件薄如蝉翼的衣衫,衣襟半敞,瑟瑟缩缩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她身旁,站着钱嬷嬷。 “这是供皇上学习行房之事的姑娘。”钱嬷嬷吩咐道,“孟苗苗,脱了。” 孟苗苗的手哆哆嗦嗦的去掀开自己的衣襟。 段溯早知自己年岁到了,近来要学着行房,看了些春宫图本还有点期待。 可看到这姑娘咬着唇,眼里水盈盈的,这般勉为其难的模样,也失了兴致。 也大概是有外人在的缘故,毕竟这姑娘年岁小,总是怕羞的。 想到这,他吩咐道:“钱嬷嬷,你出去。” 钱嬷嬷道:“皇上无需害臊,奴婢得教您找交合的地方,这样的姑娘还没长开,地方不好找……” 光这几句话,听得段溯面红耳赤。 段溯信口说:“朕早就会了,不必你教。” 钱嬷嬷愣了愣,有些诧异,但也没有太诧异。 总会有宫女不要命的勾引皇帝,皇帝会行房,也没什么可奇怪。 她躬身退出,轻轻关上殿门,孟苗苗还没把衣服解开,只是褪到了肘弯处。 段溯问:“你是害怕,还是不情愿?” 孟苗苗闻言,向他磕头。 “奴婢是情愿的,奴婢只是害怕,皇上息怒,奴婢会做的很好的。” 段溯不解。 他哪里怒了,就叫他息怒。 “你几岁?” “奴婢刚满十四岁。” 段溯心想,那跟自己一样。 但这个姑娘,怎么看起来还像小孩?还是再养养,等她大点。 否则他会觉得自己像禽兽,实在下不了手。 段溯摆摆手,“出去吧,今日朕累了。” 孟苗苗一听让她走,不敢怠慢了,三两下就把自己扒了个干净。 “皇上,我可以的……” 段溯看了一眼,愣住。 完完全全干瘪的豆芽菜,肯定谎报年岁了。 “算了吧,”段溯说,“你还小,朕不想跟你同房。” 孟苗苗知道这是没看上她的意思,不敢再纠缠,只能擦干眼泪,从寝宫中退出去。 钱嬷嬷在外等着。 见她出来,立刻上前撩她的衣袖,看到那颗显眼的守宫砂,乍舌道:“得,是个不中用的。” “也不知为啥送你这么个货色来,要啥没啥。” 说着,钱嬷嬷在她胸上掐了把,既然被皇帝赶出来,那就是个废人,如何欺负也无妨。 “害我落个办事不力。” 孟苗苗忍着,直到钱嬷嬷要让她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她才开口:“嬷嬷以为,宫里宫外那么多佳丽,做皇上第一个女人这样的好差事,为何轮得到我?” 皇上的第一个女人,总归有名分,也是很特殊的存在。 自是有许多人家削尖了脑袋,要占这个位置,不乏官员子女。 又怎么,偏偏轮到了她?这样一个没有出身,又平平无奇的丫头,怎么就过关斩将,走到了皇帝面前。 钱嬷嬷也好奇。 “为何?” 其实,只因皇帝在马场当着众人的面扶起了她。 就这么点小事,很快传到了太后耳朵里。 可这话传着传着就变得味道。 太后那听到的,是皇帝在马场冲冠一怒,只为这姑娘出头。 太后就把孟苗苗召到宫中,问她:“愿意服侍皇帝吗?” 孟苗苗跪下来。 “婢女生来卑贱,太后不嫌弃,婢女愿做牛做马报答……” 太后示意她打住,不必往下说了。 她只要知道这姑娘是自愿的,不算强人所难便好。 皇帝当众护一个女子,必是有所怜惜。这姑娘会风光一时,但若迟迟没有皇帝再一次的照拂,这姑娘的日子,反而会比从前更差。 太后说:“无需你做牛做马,你只要尽心尽力服侍皇帝便好。” 有太后的这句应承,孟苗苗便能在此时此刻,对钱嬷嬷说:“是太后亲自指名由我来服侍皇上的,你不能送我出宫,我得留在乾元宫。” 钱嬷嬷不敢草率,就托人去请示了太后,随即在乾元宫里给她安排了个住处。 “你还需安分守己,皇上不喜被女子叨扰,记住吗?” 乾元宫的宫女们个个貌美,也都不是普通百姓的出身。 对于孟苗苗这个初来乍到的豆芽菜,她们起初还嘘寒问暖,打探她的家世来历。 在得知她只是马场的婢女,机缘巧合让皇帝维护了一次,才得以入宫,宫女们也都变了脸色。 “皇上是心善。” “咱们哪个不曾被皇上照拂过?” “宫是什么人都能来的么?” 第388章苗苗二 孟苗苗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承受着她们的质疑,鄙夷,也只能转过身去拿起抹布,跪在地上一寸寸的擦过去。 好在她们只是瞧不起她,不与她打交道,却没有在别的事上为难她。 在皇帝快回来的时辰,宫里面便繁忙起来。 掌事宫女秋霜在那指挥着备糕点果子,备茶,点熏香,拿冰鉴。 孟苗苗杵在角落里有些不知所措。 她初来乍到,连东西放哪儿都不熟悉,也没有人告诉她。 秋霜眸中划过一丝不耐,却也将最简单的事指派给她。 “孟苗苗,你去磨砚。” 磨砚只需站在那里,还与皇上最近,这门好差事,向来是秋霜自己做的。 可众人都在忙碌,唯独孟苗苗一个手足无措,也实在尴尬。 孟苗苗立在案牍边,小心翼翼的磨着砚。 秋霜说了,她手里这块砚台名贵,卖掉十个她也赔不起。 段溯从外头走入,目不斜视的径直走向案牍。 这个时辰,是每日他练字画的时辰。 孟苗苗看着清逸洒脱的字迹从他墨下流出,不禁看得出了神。 字如画,宛若游龙,翩若惊鸿。 段溯察觉到炙灼的目光,笔墨一顿,抬头。 只一眼,他便认出来,这是那个被送来供他行房事的干瘪豆芽菜。 “你在看什么?” 孟苗苗慌忙收回目光,脸颊微红。 “皇上的字好看。” 这样的夸赞,段溯听了无数回,实在无感。 他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孟苗苗放下墨砚,礼退而出。 她人刚走出去,段溯就听见外头一声清脆的响动。 紧接着是宫女冬雪的怒斥。 “你怎么看路的,这可是皇上要送给岁宁小姐的镯子!你的命都不够赔!” “你自己说,现在该怎么办!” “你自己向皇上请罪去吧!” 孟苗苗红着脸,轻声说:“我没有撞你。” 她明明只是往前走,也有在看路,是冬雪自己撞上来的。 冬雪的声音越来越厉。 “你还敢狡辩!这好好的一对镯子,碎了一只,你自己说该怎么办!” 孟苗苗还是说:“我没有撞你,这不是我的错。” 段溯听到清脆的耳光声,便起了身,走到门外。 孟苗苗脸颊红了一片,她向他跪下来。 “皇上,奴婢没有撞她,奴婢只是往前走,她撞过来……” “你还敢狡辩!”冬雪在乾元宫里伺候了两年,知晓皇帝脾气好,她大声点也不要紧,“难道还是我的错不成?” 孟苗苗低着头,不再吭声。 宫里的前辈哪会有错,要错,就只能是新人的错。 段溯看了眼地上七零八碎的翡翠玉镯,便让人收拾了呈上来。 碎裂之处有灰尘。 看这脏污程度,显然并不是刚刚才碎的,碎了大概有一两日了。 大抵是冬雪弄碎了镯子,又心虚,便找机会故意撞上来,好叫孟苗苗担了这罪责。 段溯拿过另一只完好无损的镯子,示意孟苗苗起身,再捞起她的手腕。 “镯子碎了也就碎了,既然不能成双,剩下这只就赏你了。” 她实在太瘦,手腕那么细,轻而易举就戴了进去,似乎只要一垂手,镯子就会掉落下来。 孟苗苗有些惶恐。 “奴婢不配……” 毕竟是要送沈岁宁,那必然不是凡品,哪怕就剩一只,或许也价值连城。 “你配。” 他转而对冬雪吩咐道:“去收拾收拾,即刻离宫。” 他可以忍受宫人毛手毛脚,不小心砸碎个什么,哪怕再名贵也不是大事。 但他不能忍受栽赃陷害这种事出现在自己宫里。 冬雪慌忙跪地求饶。 “皇上,奴婢做错了什么,奴婢改!” 被赶出宫中,家里也会以她为耻,从此她便不能好过了。 可她也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破绽,让皇上二话不说便要赶她出去。 思来想去的,她认为问题出在孟苗苗身上。 先前她只觉得这个孟苗苗瘦如柴火,眼下仔仔细细的看,才发现这张脸长得很不错,那双眼睛核桃似的,又大又圆。是生相乖巧,又不木衲的那一挂,很惹人疼。 段溯无视了冬雪的求饶,转身回进书房中。 孟苗苗低头看着垂挂在腕上的玉镯,冰冰凉凉的。 男子干燥温暖的手掌,方才就停留在此处。 皇帝的手指也很好看。 她有种置身梦中的恍惚感,迟迟缓不过神来。 冬雪跪爬到她面前。 “苗苗,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凶你,你帮我求求情,我不能离宫的!” 孟苗苗摇摇头。 “我人微言轻,哪有帮你求情的余地。” “你有!” 冬雪拼命的放低姿态求她,“皇上就是为了你,才要赶走我的,皇上看重你,你说话有用!” 孟苗苗却不这么想。 她虽不清楚皇上为什么突然要赶走冬雪,可她隐约觉得,那是冬雪自己犯了错,跟旁人应当没什么关系。 而皇上为什么要送她这个手镯…… 孟苗苗越深想,脸颊便越发发烫。 冬雪扑上来要拉扯她的衣裙,却被两位太监拽开。 太监劝说道:“皇上让你自个儿收拾离开,也是给你体面,冬雪姑娘,你总不想被当众扔出去吧?” 冬雪再不情愿,也只能抹了眼泪,往宫女下榻的偏殿去。 …… 经此一事,秋霜有了自己的衡量,将孟苗苗指派到皇上身边伺候。 贴身伺候他更衣,洗漱。 她个子太小,踮起脚尖,还是够不到段溯的头顶。 段溯便稍稍弯腰。 她拼命抬高手臂,才将沉重的十二旒冕戴在他头顶。 软袖滑下来,露出她纤瘦白皙的胳膊。 离得这样近,段溯这才发现,她手臂上有许多疤痕,似鞭伤,又似割伤。 他目光定住,皱起眉头。 这样伤痕累累的身体若是走寻常的验审,第一道宫门都进不了,枉论进他的乾元宫了。 可这样一个小姑娘,为何有这么多的伤?什么人能狠心下此毒手? 孟苗苗当是自己那些狰狞疤痕碍了皇帝的眼,慌忙把衣袖拂下来,扑通跪地。 “脏了皇上的眼,奴婢知错了。” 段溯示意她起身。 “你的伤怎么来的?” 第389章苗苗三 孟苗苗眼帘轻颤。 “父亲打的。” 段溯的第一个念头,是真可怜。 第二个念头,是云书在他面前念叨过的话。 “会有各种各样的女人,想方设法出现在你面前。” “或许是风情万种,或许是编造悲惨的身世以博同情。” “男人么,要么见色起意,要么袒护弱小来满足自己的男子气概,所以大男人看见漂亮的小女子总走不动路。” “你看秦时大叔,他恨不得给全天下残缺的女子一个家。” 段溯收回思绪,看向面前的姑娘。 真是托了云书的福,总在他耳边叨叨这些,以至于他现在看到可怜的要命的姑娘,先想想对方是不是别有目的。 毕竟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爹,把亲生女儿打成这个模样? 但,无论这故事是不是编的,孟苗苗身上的伤痕是千真万确的。 上朝之前,张太医来请脉,段溯问:“朕记得太医署有祛除疤痕的神药。” 母后用过的,所以他知道。 “是,”张太医说,“一会儿微臣给皇上拿来。” 段溯“嗯”了声。 …… 皇帝上朝后不久,外头有人进来通传。 “岁宁郡主来了!” 正殿中,一边打扫的春喜说:“来就来了呗,不是常来吗?” 沈岁宁自小便能随意出入皇宫,出入这乾元宫。 她能来这儿,算不得稀罕事。 “岁宁郡主让我们都出去,咱们快点。” 闻言,孟苗苗匆忙放下手上的活,亦步亦趋地跟在几位婢女身后,去殿外见这位郡主。 外头,宫女们立成一排。 沈岁宁一身银朱色玉蝶曳地裙,梳着俏皮的双螺髻,足蹬金银丝鸾鸟绣花鞋,一个个的看过去。 孟苗苗站在了队伍末尾的位置。 沈岁宁不满十二岁,在一群宫女面前显得有些矮,但她走到孟苗苗面前时,愣了一愣。 这个宫女竟然和她一样高。 “不是说,宫女必须满十四岁吗?” 这是夏朝皇宫的规矩。太小的丫头片子不懂事,还会哭唧唧的,也干不了多少活,所以招进宫的宫女必须年满十四。 而乾元宫的宫女,则在十四到十六岁之间。 钱嬷嬷上前道:“回郡主的话,这名宫女长得矮小,实则已经满十四岁了。” “那也太小了,”沈岁宁说,“宫里招人,不是对个子有要求的么?” 不能过矮,不能过胖,不能过高,亦不能过瘦。 但面前这位,俨然不合格。 钱嬷嬷说:“这名宫女是太后安排的。” “这也太瘦了,整的好像乾元宫不给饭吃似的。” 沈岁宁埋汰完,问众人:“前几日打碎了白玉鸾凤镯,害得冬雪被赶出宫的,是谁?”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孟苗苗。 沈岁宁便也再次看向这个又矮又瘦的宫女,眉峰挑起。 “是你?” 孟苗苗怔了怔,连忙为自己辩解。 “郡主明鉴,不是我撞的冬雪,她被赶出宫也与我无关。” 沈岁宁随手指了个宫女。 “你来告诉我,事实到底是怎样的?” 那位宫女被点了名,只能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 “那日冬雪端着那对白玉鸾凤镯,被孟苗苗撞了,冬雪便没端稳,摔碎了一只……” “然后呢?” “然后……” 接下来的事,事关皇帝,宫女再不敢开口。 于是沈岁宁接着说:“然后便是皇帝哥哥,将另一只镯子赏给了她,反倒将无辜的冬雪赶出宫去?” 宫女垂眸不言。 沈岁宁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 “是我说的这样吗?” 宫女们哪里还敢吭声。 就连钱嬷嬷也静默不言。 沈岁宁眼神示意,她带来的下人心领神会的上前抓住孟苗苗的手腕,掀起衣袖。 那纤瘦的腕上,俨然是另一只白玉鸾凤镯。 沈岁宁道:“扒下来。” 孟苗苗半点没有挣扎,手镯便被轻而易举的摘了去。 婢女将镯子呈到沈岁宁面前。 沈岁宁轻描淡写的说:“砸了。” 孟苗苗的脸色一片煞白。 这是皇上赏她的,御赐之物,沈岁宁竟敢有这样的底气,说砸便砸。 婢女犹犹豫豫着不敢动手。 “郡主,这本就是皇上准备送给您的……” 沈岁宁说:“别人碰过了,我就不要了。” 孟苗苗颔首道:“郡主息怒,正是摔毁了一只,没了成双成对的好寓意,皇上才会随意赏了奴婢。” 沈岁宁哼道:“你倒是个会说话的,可我还是不高兴。” 既然下人不敢砸,那就她来。 她拿起那只玉镯,高高举起,正要砸下去,一道少年声音传来。 “表姐又要暴敛宝物么?” 沈岁宁转眸,得,是她那个表弟,宴予怀。 宴予怀比她小一岁多,身量却还比她高一些。 他走到她面前,从她手里拿过了这镯子。 “砸了也不肯赏人,何必?这都是我夏朝的财富,你凭何这样霍霍?” 沈岁宁冲他瞪眼,“要你管?皇帝哥哥都不会说我什么!” 宴予怀双手背在身后,傲然说:“他给你爹娘面子,我可不给。你爹身为太傅,晓得教导皇帝,怎么不好好教导你,是没空吗?” 作为摄政王唯一的子嗣,宴予怀对自己的出身心知肚明。 如今这天下,是太后和摄政王共同掌权的天下。 而摄政王是他生父,太后是他生母。 他并不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世有什么可耻,反而觉得,他不猖狂谁猖狂? 他不管沈岁宁,谁还能管得了她? 沈岁宁涨红了脸。 “你欺负我,我去告诉舅舅!” 宴予怀不甘示弱:“你在乾元宫耍横,摔皇帝的东西,我去告诉姑姑!” 他的姑姑,也就是沈岁宁的娘亲,宴青菱。 摄政王和太后没有女儿,把沈岁宁当亲闺女疼。 而太傅沈令仪也对这女儿百依百顺,半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皇帝段溯把岁宁当小孩子,也是从来不计较。 唯有宴青菱,宴青菱待人温柔,可教训起女儿来,也是动真家伙的,也只有她能收拾沈岁宁。 “告就告!我会怕你吗!” 沈岁宁大声喊叫着扑上去,要跟宴予怀拳拳到肉的打一架。 宴予怀不费劲的一推,就把这表妹推开了。 他挑衅的冲她吐舌头。 “差劲。” 第390章苗苗四 沈岁宁打不过宴予怀。 这个事实,她已经体会过许多次。 眼下这么多人看着,她就不自找难堪了。 既然镯子也给宴予怀夺了去,她只能找孟苗苗的麻烦。 她指了指孟苗苗,眼色很冷。 “你,跟我过来。” 哪怕要去刀山火海,孟苗苗也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拔步跟上。 一个人影挡在了她面前。 还是宴予怀。 他质问沈岁宁,“你找人姑娘干嘛?” 沈岁宁瞪他,“跟你有关系吗?我干什么你都要管?” “当然要管,”宴予怀义正严辞的说,“因为你最容易不分清红皂白欺负人,我是你表哥,就该管好你。” 沈岁宁气得面红耳赤。 她指着孟苗苗说:“你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她嫉妒皇帝哥哥要送我镯子,就故意打碎了,得到其中一只!你是我表哥,还护着她!” 宴予怀问:“谁告诉你的这些事?” “冬雪说的!” 沈岁宁常来乾元宫,和乾元宫里的几个婢女也相熟。 冬雪被赶出去后,竟然灵机一动,求了郡主这里。 宴予怀又问:“冬雪是谁?” 沈岁宁说:“是那个被她撞到,不小心摔了镯子,又被赶出宫的宫女!” 宴予怀看了眼孟苗苗。 孟苗苗用力咬着唇,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宴予怀虽然才九岁,可也知道同情人,许多道理都明白了。 他说:“皇帝要送你镯子,是因为你生辰快到了。那即使这个镯子摔了,皇帝也会备别的礼,她嫉妒你有什么用?” 沈岁宁哼道:“可她就是故意撞了冬雪。” 宴予怀继续说:“我觉得你不能只听冬雪一个人说话,她肯定只说对自己有利的,你该听听皇帝怎么说。” “哼,我今天才不要跟皇帝哥哥说话,”沈岁宁脾气也大,“那个镯子是我点名要的,他把镯子送给宫女,我才不要理他。” 宴予怀顿了顿,眉峰皱起。 “一会儿皇帝来了,你又皇~帝~哥~哥~” 他学了沈岁宁的口气,浑身汗毛都立起来。 沈岁宁面红耳赤的要扑过去打他。 “有病,”宴予怀把她推开去,“你娘怀上了你知道吗?以后你就不是唯一被众星捧月的那个了,收敛一点吧你!” 这事,是父亲母亲闲聊,叫他给听见的。 沈岁宁生气道:“你胡说八道!我才不要弟弟妹妹,我娘才不会生!” “会的。” 宴予怀听得清清楚楚,要生的。 但因为闺女是个小气的,宴青菱和沈令仪在斟酌着怎么告诉孩子合适,就还没开口。 而宴予怀是在父亲的房门口听见的。 当时,父亲在跟母亲说:青菱又要生孩子了,沈令仪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母亲说:羡慕了? 父亲说:算了,你生孩子太疼了,不叫你疼了,咱们有溯儿和予儿,就足够了。 宴予怀心想,父亲他还真把自己当皇帝的后爹,上赶着疼,明明他才是父亲和母亲唯一共同的孩子。 言归正传,宴予怀这会儿过来是来做好人的。 “我一会儿要去见太后,你收敛着点,乾元宫的宫女不是你能随便处置的,你也不想太后讨厌你吧?” 沈岁宁气极了,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人前你就只敢叫太后,连个娘亲都不敢叫,再厉害你也是苟合出来的孩子!是野种!” 宴予怀脚步顿住,脸色沉得发暗。 一众宫人都被郡主骇人的言论吓到,齐刷刷跪地。 孟苗苗鼓起勇气说:“郡主,慎言,岂能因一事气愤,妄言编排太后之事?” 宴世子的出身,众人知而不宣,哪怕是事实,也无人敢放在嘴上宣扬。 这位郡主当真是有恃无恐,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心里没有数,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那些话看似在骂宴予怀,实则是骂了太后和摄政王。 “什么编排,我从来不撒谎!宴予怀怎么来的,有谁不知道?” 孟苗苗道:“郡主不要再胡言乱语了!” 沈岁宁走过去,一巴掌拍在她脸上。 “一个宫女都敢怼我,你不要命了吗!” 孟苗苗仍然固执道:“太后端方淑正,摄政王光明磊落,岂会有不齿之事,还请郡主莫逞一时之气,玷污了太后与摄政王的名誉!” 沈岁宁又一巴掌打下去。 “你闭嘴!” “沈岁宁,你在做什么?” 闻声,沈岁宁一愣,转眸,看到身着朝服的皇帝正站在那里,目光沉沉的看着他。 今日退朝得早,段溯回来换常服,在外头就听见里面吵闹声,便不让人通传,自个儿来看看究竟何事。 不曾想,竟听见沈岁宁在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辞。 沈岁宁看见他,双眼一红,委屈道:“皇帝哥哥,是宴予怀先欺负我的,我才骂他的。” 段溯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孟苗苗。 那耳光打的极重,孟苗苗的唇角有点血迹。 他收回目光,沉声道:“沈岁宁,我母后的事,也是你能置喙的吗?” 沈岁宁这会儿才有点心虚了。 她想到太后也是皇帝哥哥的母亲,那些话,皇帝哥哥定然不爱听的。 “我是被气狠了,才这样骂宴予怀的,我没有骂太后的意思。” 段溯又说:“摄政王是你舅舅,与你也算至亲,旁人都晓得唯独自家人,怎么你连亲舅舅的名声都不顾?” 沈岁宁泪雾蒙蒙的看着他。 皇帝哥哥从未对她说过重话,可这回,语气确实冷淡的很。 她握了握拳头,“太后娘娘和舅舅知道了,不会骂我的。” “但他们会寒心,”段溯说,“你记住,宴予怀是名正言顺的世子,你跟他再怎么吵嘴,都不能胡乱言语诋毁他的出身。” 沈岁宁都快要哭出来了。 “皇帝哥哥,你为什么要帮他,他从来都对你不敬,也不把你当哥哥,你不要对他好!” 段溯皱眉。 他跟这丫头是说不明白了。 还是回头跟太傅说一嘴,让他们夫妇好好管教去。 他只是做哥哥的,能教到什么地步。 “你回去吧。” 段溯嫌她吵耳朵了。 沈岁宁不依不饶,“皇帝哥哥,拿我的镯子送宫女是怎么回事?” 第391章苗苗五 宴予怀冷笑:“送你了吗,就说是你的?既然还没送,那就不是你的,给谁还要你同意吗?” 沈岁宁置若未闻,对段溯说:“你答应那个镯子送给我的!” 其实那个镯子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还算名贵,但也算不上稀世罕有的珍宝。 当时,沈岁宁问段溯要生辰礼,段溯对送礼这种事一窍不通,便让她自己挑。 沈岁宁心里头不太乐意,但又不好表达自己的不满,就随手指了对镯子。 此时此刻,那对镯子的其中一只,就在宴予怀手上。 宴予怀拿起镯子左看右看。 “很一般嘛,你就这么喜欢,看来你的品味真的不怎么样。” 沈岁宁瞪他,“你懂什么!” 而段溯也没有向着她。 “岁宁,你太无理取闹了。今日的事,我会告知太傅和令慈,让他们好好管教你。” 沈岁宁跺了跺脚,就转身跑出去。 她带来的两个下人紧随其后。 宫女们仍战战兢兢跪在地上。 孟苗苗低着头,看到一双金绣云纹靴停在她面前。 宴予怀问:“你叫什么?” “孟苗苗,”她顿了顿,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奴婢叫孟苗苗。” 宴予怀把镯子递给她。 这本来就是她的东西,皇帝送了,那就是她的。 孟苗苗却不敢接。 经岁宁郡主这么一闹,她要还敢拿这个镯子,就太不识时务了。 可她不接,宴予怀就不把手收回去。 “别为难她了,”段溯说,“予怀,跟我去母后那一趟。” 宴予怀就把镯子塞在段溯手上,转身往勤政殿的方向去。 他向来无礼,段溯也只当他是孩子,不予计较。 等段溯换好常服出来,宴予怀还在乾元宫外,背靠着宫墙,脚下碾着些石头。 段溯问:“在等朕?” 这倒有些出乎意料,寻常时候,宴予怀都是一个人走,不肯跟他同行的。 宴予怀走在他身边。 他们相差了四岁多,段溯比宴予怀高了一个头,他伸手揉宴予怀的脑海,就像在安抚小孩。 宴予怀头一歪,避开他的手。 段溯也不恼,与他肩并肩走着,“今日来乾元宫找朕,是有什么事?” 宴予怀闷闷说:“没来找你。” “那是?” “我看着沈岁宁往乾元宫去了,那个时辰你在上朝,她不是找你去的,那就要出幺蛾子,她这人就没脑子,整日自以为正义,很烦。” 宴予怀跟沈岁宁算得上有大仇怨了。 他去年养的一只很漂亮的斗鸡,给人家的恶狗咬死了,他就逮着狗主子按地上揍了一顿。 狗主子比他大几岁,但碍着身份,愣是不敢还手。 沈岁宁就出来替天行道,向摄政王和太后告状,害他被罚抄了十几遍道德经。 他最讨厌抄道德经了。 从那以后他就跟这个表妹结了仇,只要沈岁宁要干的事,他通通捣乱,只要她针对的人,那他就袒护到底。 段溯拍拍他肩膀,“她乱说话,姑姑会教训她的,你就别放心上。” 宴予怀嘟囔道:“我姑姑,又不是你姑姑。” 段溯笑笑,没说什么。 临近勤政殿时,宴予怀又问:“去见太后做什么,有事?” “无事,”段溯说,“用膳的时辰了,我们一家人在一块儿,用顿午膳。” 宴予怀很别扭的说:“无聊。” 嘴上这么说,可双脚还是很老实的,跟着段溯踏进了勤政殿。 里头,沈岁宁比他们先到一步,正在告状。 “舅舅!宴予怀把我的镯子抢走送宫女了!他还要恶人先告状,说让我母亲打死我!” 这颠倒黑白的言辞,叫宴予怀眼前一黑,大步踏进去。 “你胡说八道什么?” 宴清风无奈道:“予怀,把人镯子拿回来。” 宴予怀说:“本来就不是她的!是段溯送给宫女的!” 宴清风不管这镯子是宫女的,还是谁的,说到底只是个镯子,重要的是岁宁喜欢。 他语气缓了缓,“那就让那个宫女……” 卓明月一个眼神甩过去。 宴清风剩下的话都咽在了喉咙里,乖乖闭上了嘴。 卓明月看着沈岁宁,问道:“岁宁,你说实话,那个镯子是你的吗?” 她相信予怀的说辞,予怀虽然脾气冲,但不会撒谎。 沈岁宁撇了撇嘴,最后说:“本来是我的,皇帝哥哥说送给我的,但是他又不送我了,送给一个宫女了。” 卓明月柳眉一挑。 她更加感兴趣到底是哪个宫女,什么姿色,能让溯儿送镯子。 难不成还是上次那个? “知道了,”卓明月说,“晚点我问问皇帝怎么回事。” 宴予怀拧着眉头,想说皇帝不就在这儿,何必晚点再问,现在就能问。 他要开口,段溯拉住他,对他摇头。 母后既然说晚点再问,那就是不想深究此事,就此打住的意思。 可沈岁宁不愿意这么算了。 “舅舅!那个宫女很坏的!砸碎了一只镯子,才得到了剩下的那只!” 段溯忍不住说:“没有,不是她砸的,是那个冬雪砸碎了要栽赃嫁祸给她。” 沈岁宁就哭了起来。 “舅舅!皇帝哥哥也欺负我!” 宴清风看孩子哭了,就说:“皇帝,岁宁比你小,你也是做哥哥的人了。” 言下之意,是叫皇帝让着点她。 段溯没吭声。 宴予怀不服气的说:“沈岁宁比我大,那总该让让我吧。” 这点孩子之间的是非,宴清风也是看累了。 “予怀,你是男子汉,心胸宽广一点。” 宴予怀脸色很不好看,“就你把她惯坏了,全天下都得让着她,我才不让着她。” 宴清风语气拔高。 “你再说一遍?!” 宴予怀多多少少见父亲有些畏惧的,父亲语气有变,他就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卓明月看了眼宴清风,“小孩子不懂事胡闹,你一个大人也不懂么?” 宴清风寻思着,自己也没说错什么吧?本来男子汉就该让让姑娘家的。 但明月这样说,他断没有反驳的道理。 卓明月又道:“哪怕那只是个宫女,东西毕竟是皇帝送出去的,强行拿回来,是不给皇帝脸面了么?” 她并非不疼沈岁宁,到底是青菱唯一的闺女,看在青菱的份上,她也无法苛责这个丫头。 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哪怕孩子们之间的事,也不能当小事搪塞过去。 宴清风点头附和。 “你说得对。” 宴予怀就知道母亲说话,父亲会听,但他心里面就是憋着火。 他说:“父亲,你知道沈岁宁当着乾元宫宫人的面说什么吗,她说我是野种,说我永远不能在外人面前,管自己的生母叫娘亲!” 第392章苗苗六 卓明月的脸色在这刹那僵滞。 宴清风怔了怔,下意识的看向卓明月。 这句话彻彻底底的戳到她痛处。 从决定让孩子记在他嗣下起,她就放弃了成为予怀名义上的母亲。但在这孩子身上花的精力,也断不比溯儿少。 她仍然亲自哺乳,带在身边悉心养大,只是从来不对孩子自称母亲。 宴予怀跟臣民一样,唤她太后。 这孩子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卓明月偶尔会在他哭闹的厉害时候,脱口而出,“娘亲在的,娘亲在。” 然后她会呆滞一会儿,再劝告自己再不能说错话。 可她这样小心翼翼,仍然阻止不了予怀被人说是非。 沈岁宁看到舅舅和太后的脸色,到此时才有些心慌了。 “舅舅,我没有说……” 她大声质问宴予怀,“你为什么要撒谎!我没有说那样的话!你是我的弟弟,我不会这样说你!” 宴予怀嗤了声。 这个表姐,他是越来越讨厌她了。她要是敢做敢当,好歹也没那么丢人。 卓明月坐在檀木椅上,对宴予怀招了招手。 宴予怀走到她面前。 卓明月握住他的手,温声细语的问:“觉得委屈吗?” “委屈。” 宴予怀说完,又哼了声,“不过我也不是没断奶的小孩子了,非得叫娘亲做什么,我又不是沈岁宁,都快满十二岁了还整天找大人告状。” 卓明月点点头。 “只要你想,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能叫我母亲,你是我生出来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这样说,宴清风很是诧异,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关于宴予怀到底是哪个女人生的,民间有各种各样的传闻,说是太后的不在少数。 只要没有明明白白宣扬出去,只要宴予怀没喊那声母亲,传言终究只是传言,落不得实的。 宴予怀同样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他最羡慕段溯能光明正大的喊母后。 也希望能有一天,不再是流言,而是光明正大的被母亲承认。 卓明月从椅上起身,“岁宁,留在宫中用膳吗?” 沈岁宁红着脸说:“我母亲在等我。” 这儿她是呆不下去了。 她年纪小,但也会察言观色,太后显然是信了宴予怀的话,在给宴予怀撑腰。 卓明月说:“好,同你母亲说声,寻芳园的海棠花都开了,明日一同去赏。” 沈岁宁轻轻“嗯”了声。 卓明月摆摆手,“回吧。” 这丫头一走,宴清风就说:“孩子口无遮拦,你别放在心上。” 倒不是为岁宁开脱,他只是不希望明月为这点事不高兴。 卓明月笑了笑。 “也没什么。我们既然做了,躲不过流言蜚语,那就干脆去面对,坦坦荡荡一点,谁又能耐我们何?” 这番话,叫宴清风胸腔里涌起百转千回的复杂滋味。 他向来是不在意人言可畏的,但卓明月在意,于是他也配合着,尽量在外人面前避嫌,也从不对予怀提起母亲。 而她不在意的时候,并不是真正不在意了,只是权衡利弊之下,她做出了妥协。 因为她从宴予怀的眼里,语气里,感受到了他的委屈。 孩子是有母亲的,也自然该有叫娘亲的权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问宴予怀:“你害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宴予怀咬了咬唇。 他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在沉默片刻后,说:“我不在意这个,只是沈岁宁被宠坏了,你们不能再惯着她了。” 卓明月点点头。 “好了,用膳去。” 他们四个人围着玉石圆桌而坐。 以往这种时候,他们会聊些有的没的,宴予怀爱埋汰沈岁宁,和几个爱跟在沈岁宁后面的纨绔子弟。 他的话一向多。 可今日尤其的安静,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宴予怀吃得快,坐不住,一会儿就下了桌。 “我去打马球。” “嗯,”卓明月说,“别玩得太累。” 他一走,段溯便让在旁伺候的下人都撤去。 人都退干净了,殿门合上,段溯才说:“岁宁太任性胡闹,不能做皇后。” 他顿了顿,说:“太傅也是这样想的。” 外头人都说,沈岁宁会是将来的皇后,传得煞有其事,仿佛已经板上钉钉。 太傅虽宠惯女儿,可对这个女儿的性子,也了解得通透,几次三番明里暗里的说过,岁宁不堪大用。 段溯对太傅的话,深以为然。 他生怕自己再不说明白,万一母后和摄政王做出了决定,到时候就比较麻烦,便借今日这事由,好好的说清楚他的想法。 宴清风拧了下眉头,没有表态。 卓明月说:“让岁宁做皇后,只是我们当初说着玩的戏言,做不得数的。你跟岁宁合不来,也是人之常情。” 宴清风附和着“嗯”了声。 卓明月又问:“那你心里有没有属意的人选?这件事,要尽快定下来了。” 段溯没吭声。 立后这件事他是毫无头绪。 从他十二岁的时候,朝臣就在催这事,催到如今,是避无可避了,近来必须作出决策。 有人劝他说,立个端方大体的大家闺秀就行了,反正坐在皇帝这位置上,啥样的女人不能有。 云书说,妾能无数,妻只一人,若妻子不能是两厢情愿之人,实属遗憾。 他认为云书说的对。 卓明月没等到回答,再道:“那个宫女,若是你对人有心,给个位份。” 段溯一愣。 “哪个?” 卓明月反问:“你说哪个?” 能叫沈岁宁发那么大脾气,可见皇帝对那个宫女是真的偏袒。 如此偏袒,却不提给个位分,这儿子做事也是奇怪。 段溯这才反应过来,母后说的是谁,脑中顿时想起孟苗苗的模样。 人瘦小,很干瘪,但肌肤白皙胜雪,看上去就……像个小孩。 不是看不上,也没嫌弃,就是长成了他不忍心碰的模样。 段溯想了想,道:“知道了。” 那个姑娘在宫中生存不易,且有沈岁宁的针对,往后便是举步维艰。 给她个位分,供她保命也无妨。 宴清风到这时才抬起头。 “你有中意的姑娘了?” 眼看着孩子从襁褓里到现在,直到这时候,宴清风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孩子大了,都会喜欢姑娘了。 段溯说:“没有。” 宴清风却当孩子是害臊,要面子,才不敢承认。 有些话,他这个当爹的也该说教说教。 “中意一个宫女并非见不得人的事,心悦便是心悦了,感情没有贵贱。待人好点,能记住?” 宴清风可担心儿子不开窍,走他当年的老路,追妻可实在太累。 段溯心想,这事他没法解释清了。也罢,并不是顶天的大事,误会便误会了。 “记住了,王叔。” 第393章苗苗七给她底气 王叔这个称呼,叫宴清风有片刻的恍惚。 “皇帝,”宴清风回过神,又说,“岁宁从小也听那些流言长大的,把自己当你的媳妇,你若真与她合不来,就不必顾及情面,处处忍让,你得做得绝情些,叫她死心。” 姑娘家的情窦开得早。 宴清风和卓明月都能看出来,沈岁宁喜欢溯儿,不单单是表妹对表哥的喜欢。 这种喜欢若是没有结果,必须得趁早抹杀了,否则日后便是个麻烦。 …… 段溯坐在御书房中,手里拿着本册子,胡思乱想着立后之事。 朝中贵女他都见过了,不乏美人胚子,而皇后的人选,光有美貌远远不够。 孟苗苗放下手中砚台,突然双膝落地,跪到他面前。 段溯一愣,“何事?” 孟苗苗颔首道:“奴婢行事不慎,得罪了岁宁郡主,该向皇上请罪。” 她一边脸顶着巴掌印,有些红肿。 她本就柔柔弱弱,如此更显得楚楚可怜。 “今日之事你委屈了,”段溯顿了顿,说,“你可以出宫去,朕赏你一笔银钱,也能留在宫中,朕封你为贵人。” 孟苗苗抬头,诧异的看向皇帝。 贵人,那是皇帝的嫔妃。 只是对视了一眼,她便仓皇挪开目光。 段溯清咳,“还是说,你想继续做宫女?” 孟苗苗脸颊很烫,很小声的问:“奴婢真的可以做贵人吗?” 她真怕这是皇帝开的玩笑,而她竟然天真到信以为真。 毕竟命运从来都不眷顾她。 段溯原本不喜欢笨拙的姑娘。 可孟苗苗涨红了脸,羞涩到眼神都无处安放的这副模样,落在他眼底里,他心中莫名的腾起个念头。 想给这姑娘底气,叫她从此以后能挺直腰杆子,不再自卑。 “不可再自称奴了,”段溯说,“从今日起,你可以做平民,也能做主子,唯独不再是谁的奴。” 段溯怕热,殿中放了多个冰鉴,叫这御书房有些凉嗖嗖的。 窗外来风,便是凉风阵阵。 孟苗苗的心中却划过一道暖流,周身更是被暖阳照着,叫她的手心都热乎了。 她终于敢抬头正视他的目光。 “妾身谢皇上隆恩。” 她说的是妾身,而并非民女。 宫外她呆了十四年,风雨飘摇了十四年。 如今她只想留在皇帝身边。 段溯抬一抬手,示意她起身,自己则继续看手中的册子。 孟苗苗起身便继续研磨。 直到段溯离开御书房,也让她先回去等册封,孟苗苗仍还在恍惚中。 …… 孟苗苗不是后宫里唯一的一位嫔妃。 段溯第一次封妃,起因是十岁之时,跟李家闺女李欢怡玩猜拳。 他输了,十二岁的李欢怡就问他要一个妃位。 段溯心想着愿赌服输,给就给了。 只是他提出封妃的时候,母后和王叔没有问缘由,只是目光有些震惊,又有些欢喜。 他听见母后对王叔说:溯儿长大了。没想到溯儿开窍这么早。 段溯不太明白,他怎么就长大了,他只是输了猜拳而已。 第二次册封,是十二岁的时候去马场看人打马球,朱晴晴要跟他赌马球的输赢,然后他输了,朱晴晴也要个妃位。 但是册封李氏为妃之后,卓明月忧心忡忡的问过他,封了李氏,却不去找李氏玩,就让她独自住在宫里? 段溯说:“她只是说要个妃位,没说要儿臣陪她玩啊?” 然后,他跟卓明月详说了封妃的前因后果。 卓明月的脸色有些变化莫测。 “太傅没告诉你,嫔妃的存在是什么意思吗?” “儿臣知道的。” 段溯自然知道,嫔妃是皇帝的女人,是为维护君臣情谊,为皇室绵延子嗣的存在。 他也知道,嫔妃可以有许多,但不是封了嫔妃,他就必须与之多亲近。 他输了赌约,愿赌服输,对方要的他给了,别的,他就做不到了。 而且当初他年岁也小,每日的功课和事务就够繁琐劳累,对男女之事,确实没什么兴趣。 卓明月问:“你赌输了,便什么都肯应允吗?” 段溯立刻回答,“若是要官做,儿臣必然不允。有些能给,有些不能。” 卓明月叹口气,说:“封妃也不能草率,下次断不能这样做了。” 封妃不能草率。 所以朱晴晴得了个嫔位。 …… 孟苗苗是唯一一个,没靠赌约便成为皇帝的嫔妃的女子。 贵人本不能独居一宫成为主位,但皇帝将揽月阁赏给她独住。 揽月阁在御花园之中,地势偏高,俯瞰大半个御花园,风景是极好的,历来是赏景之处,而非居所。 皇帝竟然为了孟苗苗,命人将揽月阁改成了住处。 卓明月在出宫路上路过御花园,心念一动,唤停了轿撵,让宫人去将孟贵人召来。 孟苗苗遥遥看到高坐在轿撵之上的太后,眼中划过惊艳之色。 太后十七岁生的皇帝,如今三十有一,那华贵耀目的衣衫和珠贵,依然盖不过她容颜的绮丽。 孟苗苗一个姑娘家,都看得有些挪不开眼。 在身边宫人的提醒下,她才低下头。 孟苗苗跪倒在她面前时,卓明月有点怀疑来错了人。 上回召见这姑娘,是隔着珠帘见的,她并未仔细看。 眼下仔细看,才发觉这姑娘的个子是真瘦小。 溯儿居然喜欢这样没长开的姑娘? 她吩咐道:“抬头。” 孟苗苗应声抬起脸,让她看个真切。 模样倒是长得标致,有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看着就是很乖巧的姑娘。 如今只是还小,往后好好养养,长开了,应当也是个大美人。 卓明月这样想着,问道:“地上烫吗?” 这会儿日头晒,地上该是滚烫的,她当年在这种地上跪过许多次,事到如今还记得那份灼痛。 孟苗苗颔首道:“回太后,烫的。” 卓明月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她只是问地烫不烫,那孟苗苗只需说实话便是,可以往她在问这个的时候,听到的却是许多自作聪明的回答。 会硬说不烫,会说跪太后甘之如饴,再烫也忍得。 卓明月示意她起身。 “孟贵人,陪本宫去寻芳园赏花。” 她语气温和,吩咐道:“给孟贵人备轿。” 这个时辰,宴青菱和宴如意估计已在寻芳园中等着她了,她们一向到得很早。 第394章苗苗八那是谁? 宴青菱斟酌了好几日,才在这会儿踏入寻芳园之后,将再次有孕的消息告诉宴如意。 她对谁都能欢欢喜喜的说这个消息,唯独对宴如意,她不敢提起孩子。 可如意早晚要知道的。 从别人嘴里知道,或许如意还会以为没被当自己人,不如她早些亲口告诉她。 宴如意听言,笑着说:“真好,沈太傅该高兴坏了。” 她起初的那些年挺想不开。 她总是会想着,苗苗从生下来就没有一天吃饱穿暖,哭都不敢哭。想着那些,她便无法安心受用如今锦衣玉食的日子。 无法好好吃,也无法好好睡。 她的每个梦里,都是找到苗苗了,有时候是找到遍体鳞伤的苗苗,有时候找到的只是一具可怜的小小的尸体。 长年累月的折磨,以至于她宽大的衣袍下,是瘦骨嶙峋的身子,甚至形同枯槁。 她看着堂兄的两个孩子长大,大的越发懂事稳重,小的脸臭又脾气大。也就是一个像卓明月,一个像皇兄。 她也看着岁宁从出生,慢慢的长成漂亮的小姑娘。 他们都有孩子了,有相伴的人,有自己的家。 宴如意是羡慕的。 她只能在他们面前装作若无其事,不叫他们抽出闲心来为她担心。 每每出门,也是浓妆艳抹,盖住面上的憔悴。 宴青菱知道她云淡风轻的面容下,一定有想到伤心事,便握住她双手,岔开话题。 “岁宁那个浑丫头,昨日可把我气坏了,我让她跪在祠堂念四书五经,沈令仪却瞎心疼,夜里还偷偷放她回屋睡觉,” 宴如意随口说:“一个丫头,能闯多大的祸,惯着就惯着了。” “人家男娃都没她能闯祸,”宴青菱气得不行,“我哥和太后那事,是能放在嘴上说的吗?她倒好,当着乾元宫那么多人面,就在那嚷嚷。这是小事吗?” 听了这话,宴如意也有些吃惊。 “那是该好好教教了,过了这个生辰都十二岁了,该懂点事了。” “可不是?”宴青菱埋汰道,“沈令仪别的都好,就是总要去惯孩子,今早我听说他夜里把岁宁放去睡觉,气得同他大吵一架。” 与其说吵架,不如说宴青菱单方面发怒。 成亲那么久,她这是头一次对沈令仪发这么大火。 沈令仪低着头一声不吭,等她说完了,才解释道:下人说,闺女这两日来月事,你要罚她,等她月事走完了再罚吧。 原本沈令仪不会去祠堂放人的,这回的事,闺女到底太过了,该罚。 可闺女身边的婢女去找他,说郡主正来月事,吃不起苦。 沈岁宁吃得好养得好,十一岁便来了月事。 姑娘家来月事的时候,是身子最薄弱,最应该好生将养的时候。 沈岁宁认为孩子该罚,却也舍不得孩子伤身。 宴青菱的怒气仍然没有消散。 “沈令仪,你真的明事理吗?你以为这是对她好吗?她跑皇帝宫里耍横,这样骂予怀,罚跪她半点不为过!她要哪一天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我把她扭送廷尉府,你哭都找不到地儿!” 沈令仪赶紧让她消消气,毕竟她有身孕,气着了伤到胎气,就成了大事。 他再三表示,乱说话这事儿必须重罚,只是推迟几日罢了。 但宴青菱仍然没有让步。 此时此刻,闺女还在祠堂里跪着,哭哭啼啼的,但没人敢再给她开门了。 宴如意听她说了来龙去脉,道说:“你也别急,孩子好好教,总能懂事的。” 她们站得高,在她们的位置,能看到太后的八抬鸾凤轿撵在寻芳园大门口停下来。 太后的凤撵之后,还有个相对低调的轿撵。 宴青菱好奇道:“太后带来的那是谁?像是个小姑娘。” 宴如意眯起眼望了望。 “那么远,谁看得清啊。” …… 皇宫离寻芳园不远。 短短那么一段路,孟苗苗是如坐针毡。 这是她头一回,被人抬着,坐在那么华贵的轿辇上,招摇过市。 她心中忐忐忑忑的,不断回想方才太后与她寥寥无几字的问话。 她有没有答错什么,有没有哪里不得体? 不过太后的态度和语气,倒是瞧不出为难她的意思。 她的轿辇在后。 等她下了轿辇,走上前去,竟发现太后立在原地等她。 孟苗苗扑通跪下来,身子有些瑟缩。 从小到大,若是有人在家门口等她,多数是要打她。 卓明月无奈说:“你这孩子。” 她弯下身,双手去扶孟苗苗。 “我是豺狼虎豹么,叫你那么害怕?” 如此相近,孟苗苗嗅到太后身上幽淡的木丹花香。 很好闻。 孟苗苗不敢想象,有一日太后会亲自扶她,那双佩戴着修长护甲的双手,就这么轻搭在她双臂上。 她不敢怠慢,赶紧起身。 “妾身不是怕,只是……只是太后娘娘尊贵,妾身不敢失了礼数。” 卓明月在这丫头身上,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个没有底气,面对掌权者颤颤巍巍小心讨好的自己。 而她似乎比自己更谨小慎微。 “你很得体,”卓明月心知她会紧张,便退后一步,给她一个得以喘息的距离,“进去吧,你跟在我身边就好。” 孟苗苗抬头看寻芳园巍峨的牌匾。 这地方她有所耳闻。 皇家园林,能进这里头的,都是站在夏朝的峰顶,睥睨百姓之人。 而她如今居然也能进来,还不是以下人的身份。 孟苗苗跟在卓明月身后,走的每步路都小心翼翼。 卓明月忽然说:“一会儿要见的,是沈岁宁的母亲和姨母。” 孟苗苗脚步滞住。 沈岁宁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那她的母亲,是不是也会厌恶她,为难她? 卓明月回眸看了眼,这丫头的神色有退缩的意思。 “镯子的事,你有错吗?” 孟苗苗声音轻却坚定。 “太后娘娘,镯子之事妾身问心无愧。” “那就挺直腰杆来,”卓明月说,“有我撑腰,你怕什么?” 孟苗苗便亦步亦趋的跟着她,沿着台阶而上,走向寻芳园中地势最高的八角重檐亭。 遥遥便能看到,亭中立着两位女子。 宴青菱走下几步,到卓明月面前,满怀歉意的说:“岁宁着实过分,叫予怀受委屈了,我该好好管教她了。” 第395章苗苗九她记得 卓明月也没跟她客气。 “是有点任性了。也是咱们的不是,以往太惯着了。” 正是因为卓明月把沈岁宁也当自家孩子,才没想要继续惯着,骄纵下去,才是害了孩子。 宴青菱的目光转而看向卓明月身后侧的姑娘。 “这是谁家的闺女?看着跟我们岁宁一样大,怎么从来没见过。” 卓明月说:“这是皇帝新晋的贵人,皇帝挺喜欢她的。” 孟苗苗一直低着头,听到太后说“皇帝挺喜欢她”,脸颊顿时滚烫起来。 能得几分庇护已是天大的福气。皇帝的喜欢,她没敢肖想过。 羞愧之余,她还有些心慌。 毕竟沈岁宁是未来的皇后,面前的又是沈岁宁的母亲,难保不会把她当作眼中钉肉中刺。 宴青菱和宴如意一听溯儿喜欢,便仔仔细细的端详这姑娘。 和岁宁差不多大,岁宁张扬跋扈,这姑娘却是头也不敢抬,文文静静,乖巧得叫人忍不住怜惜。 “太瘦了,”宴青菱真心实意的说,“这年岁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姑娘家的,要好好吃饭才是。” 孟苗苗红着脸说“是”。 她哪里是没好好吃饭,她很馋那一口饭,可是进宫之前,她鲜少能饱餐一顿。 只是她没有想到,沈岁宁的母亲似乎没有半点锐气,也或许是碍于太后在,便只能作出慈眉善目的模样来。 宴如意看了这丫头一眼,便挪开目光。 这丫头跟岁宁差不多大,她的孩子若还在,应当会比这丫头高一些。 她们一同走上亭去。 在这高亭上,能看到寻芳园的南边大片海棠花盛开,艳不胜收。 她们看了会儿景致,便围着白玉桌坐下来,桌上早已备好了精致的果子和糕点茶水。 孟苗苗始终站着不敢抬头看她们,在她们坐下来之后,也就杵在边上静静立着,模样乖顺得很。 卓明月向她招招手。 “过来坐呀。” 玉石桌也就刚好坐四人。 孟苗苗便坐在太后和宴如意中间的位置。 宴如意见身旁的小姑娘拘谨得很,便剥了个柑橘,递到姑娘面前。 “无需那么拘束,我们都不吃人的。” 她一开口,孟苗苗便怔了怔,缓慢的抬起头,看向宴如意。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哪怕变得沙哑一些,沉重一些,她依然很熟悉。 宴如意看到这小姑娘呆呆的看着自己,目不转睛的,眼圈一点点泛红,甚至有了水光,倒也有些手足无措了。 “这孩子,这是怎么了?” 她把柑橘放下来,温声细语的问:“是我话重了吗?” 孟苗苗用力摇了摇头,又把头低下来,嗓音涩哑。 “我没吃过这个。” 宴如意瞧出了这姑娘出身不好,说笑道:“乾元宫的伙食这么差?” 她昨日便听说了皇帝新封的贵人,一点点动静,宫外早已传得沸沸扬扬,都知道这位贵人本是伺候皇帝的宫女,其他的,就不知了。 卓明月也说笑,“那我得回去好好问问皇帝了,怎么乾元宫的宫女连个柑橘也吃不上。” 孟苗苗双手用力攥着衣裙,低低说:“小时候想吃,偷摘过别人种的橘子,被打了,后来就再也不敢吃橘子了。” 那么多年,她不与人提及过往,可现在她就想给某个人听。 她过得不好,被娘亲送给别人之后,她过得一点都不好。 那时候她才两岁多,三岁前的孩子不该记事,可她拼命的记住了娘亲的模样,娘亲的声音,不肯忘记。 也无论瓷窑里的人给她起什么名,她都记住自己叫苗苗。 很长很长的日子,她不明白为什么那日娘亲不要她了。 她一直在想,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不乖,惹娘亲生气了,才要她跟孟大夫走。 可是没有大人告诉她,她便不知道错在哪里。 后来她渐渐大了,再回想幼时的事,心里隐隐明白一些。 娘亲有难处。 可她心里也委屈。 她从那里逃出来,走那么远的路,拼命来到长安,也是因她记得娘亲说过,娘亲是长安人,长安有娘亲的亲人。 听小姑娘这样说,三个大人都有些失语。 对于民间疾苦,她们也都有所体会或理解,可再怎么尽心力,也无法庇护到每个可怜人。 卓明月握住小姑娘的手,轻轻叹道:“我也是那么过来的。” 孟苗苗有点诧异的“啊”了一声。 在她看来,太后那么尊贵,该是从小就金尊玉贵着长大的,怎么会被人欺凌。 卓明月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个小姑娘,的确骨子里刻着伤痕累累,也看着柔柔弱弱,仿佛胆小得很,随时要变得七零八碎。 可她也机灵的,她知道这份柔弱也是她的保护壳。 泥潭里挣扎着活过来的人,能够走到皇帝身边,不会全凭运气。 但这份努力和挣扎,卓明月自然是理解的,也是怜惜的。 只是大概是这世上难民孤女实在太多的缘故,她查不到这姑娘的来历。 没有人知道孟苗苗到底来自哪里,父母是谁。 宴如意想抬手给小姑娘擦擦眼泪。 可孟苗苗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倔强着没落下来。 最后她别过脸,用衣袖飞快拭去了眼角湿润,随即满怀歉意的说:“对不起太后娘娘,沈夫人,我扫了你们的兴致。” 又对宴如意说:“对不起,宴夫人,不必理会我。” 她想,那位是岁宁郡主的母亲,那这位便是岁宁郡主的姨母了,必定姓宴。 不知这位姨母嫁给了什么人,但唤一声宴夫人,总归没错的。 她飞快拿起桌上剥好的柑橘,一瓣瓣的塞进嘴里。 满口甘甜,心里却是苦的,苦得发涩,发痛。 她吃得太急,不小心给呛住,转过身去使劲咳嗽。 宴如意给她拍背。 “橘子有核,得慢点吃的,要不要喝口水?” 孟苗苗边咳嗽边摇摇头。 等她咳完了直起身,宴如意问:“你满十二岁了吗?” 孟苗苗说:“我十四岁了。” 宴如意和宴青菱都目露诧异。 这年岁的孩子,十二岁和十四岁相差得挺大的,这姑娘怎么看,都跟岁宁一般大。 宴如意又问:“你爹娘还在吗?” 孟苗苗抬头看着她。 “我娘在我两岁大的时候,就不要我了。” 第396章苗苗十我有一个女儿 宴如意闻言,苦笑:“天底下哪里有不要孩子的母亲。” 孟苗苗忍着鼻头酸楚,说:“真的没有吗?” 宴如意摇摇头。 “若是有,那便是畜牲不如的人。既然生了,把孩子带到了世上来,又生而不养,叫孩子平白遭罪,这样的父母,何以为人?” 她的每一个字,孟苗苗都很认真的听着。 她既然这样说,那她一定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 宴青菱生怕如意想到那些伤心事,赶紧扯开话题去,不叫她们深陷其中。 孟苗苗就一直没再说话。 分别时候,宴青菱和宴如意目送她们上轿辇。 孟苗苗一脚刚踏上轿辇,又突然转身,向立在寻芳园大门口的宴如意跑过去。 她跑到宴如意面前。 只是跑了十几步路,她却有点气喘吁吁。 宴如意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微微一愣,“怎么了?” 孟苗苗鼓起勇气问:“宴夫人,你有孩子吗?” 宴如意淡然的脸色在这刹那凝住。 她眼里的光泽一点点黯下去。 宴青菱怕她倒下,抬手扶住她。 “孟贵人,问这个做什么?” 孟苗苗在宴如意面前杵了会儿,等不到她的回答,便失落的转过身,向轿辇走去。 “有的,”宴如意开口,嗓音沙哑,“我有一个女儿。” 孟苗苗停住脚步。 她肯承认,说明自己在她心中,不是难以启齿的存在吧。 孟苗苗还想问问,若是那个女儿站在你面前,你要她吗? 但她努力了好一会儿,依然没有勇气回头再去问这句话。 她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 可是她若不问明白,又怎么能甘心? 她挣扎了一会儿,终于使尽全力转过身,要问出那句话—— 随即她看到,沈岁宁从另一边跑来,扑进了宴如意怀里。 “姨母带我走!我要跟姨母住!我不要娘亲了!” 宴青菱厉声道:“沈岁宁,你怎么出来了?回祠堂里跪着!” 分明她出来之前再三交代,沈令仪也保证不会再给孩子开门的。 沈岁宁抱着宴如意不肯撒手。 “姨母救救我!娘亲怀弟弟了,就要逼死我了!娘亲嫌我是女娃!” 宴青菱气得要命,从旁边扫地的下人手里拿了把扫帚,指着沈岁宁。 “我逼死你?我嫌你女娃?好啊,今日我就打死你,也不枉你胡说八道这番话了。” 宴青菱原本多端庄的女子,愣是被这丫头气成了泼妇。 她提着扫帚要打,沈岁宁就拉扯着宴如意给她挡。 宴如意无奈说:“岁宁,娘亲的话还是要听的,乖乖跟你娘认个错。” 沈岁宁尖叫,“我不听我不听!死了也不听!我没有错!” 宴青菱怒不可遏得把闺女从宴如意身后拽出来,推倒在地上,一扫帚打在沈岁宁的屁股上,又高高抬起扫帚继续打下去。 沈岁宁边哭边嚷嚷:“我不要你了!你最不好!随便捡个娘亲都比你好!我叫父亲休了你!” 怀孕本就脾气会大些,这丫头越说越过分,宴青菱就打得越凶。 看着局面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卓明月也慌忙从轿辇上下来,拉住宴青菱。 “青菱别冲动,冷静冷静!你有身孕,别伤着自己了!” 宴如意则去抱住大哭不止的沈岁宁,耐着性子安抚着,哄着。 沈令仪到这时候才追来,本是想去安抚闺女的,可余光看到宴青菱靠在卓明月怀里,气得浑身发抖,他便顾不上闺女了,要去抱媳妇。 宴青菱推开他。 “她怎么出来的?你怎么答应我的?你非得给她撑腰是吗?” 沈令仪脸色很差。 “岁宁她,她在祠堂里上吊,我没办法……” “她要上吊,由着她去吧!” 这丫头居然连上吊的戏码都弄出来,宴青菱更加气得狠了。 她把扫帚碰到沈令仪脚下,“你再给沈岁宁撑腰试试,我们就和离!” 沈令仪倒抽一口凉气。 青菱不是会拿和离挂嘴上的人,也不是拿和离来威胁人达到目的的人,她说要和离,那就是认真的,她绝不随手说说,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赶紧说:“依你,都依你。” 宴青菱转而指着沈岁宁说:“不肯跪祠堂,那就别回来了!” 沈岁宁脾气也倔得很。 “我也不要回来!父亲不休你,我就不回来!” 沈令仪被女儿这话吓了一跳。 “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会休你母亲,还不给你母亲认错?” 且不论青菱的地位,他要敢休了青菱,下场不一定比康子意好到哪儿去。 况且青菱那么好,他怎么可能会休? 有媳妇才有女儿,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那么糊涂。 “好,好得很,”宴青菱决绝的说,“谁要管你死活,就是同我过不去,我看谁敢管你!你离了太傅府,还能去哪儿!” 沈岁宁却知道,不怕娘亲的人多了去了。 她眼泪汪汪的抱紧宴如意。 “我娘疯了!姨母,姨母救救我!” …… 孟苗苗像是唯一一个局外人,只能在旁看着。 甚至她看都不该看。 卓明月对她说:“你先回宫。” 孟苗苗麻木的点头。 “是,太后娘娘。” 回宫的一路上,她都有些浑浑噩噩,不知所谓。 她的揽月阁在御花园中,必经之路上有一段是弯弯曲曲的鹅卵石道,道路狭隘,轿辇无法过去,她只能自己走。 她魂不在身,脚下路也没看清,猝不及防的就摔了出去。 她对这种意外习以为常。 倒霉的人,从出生便倒霉,喝水呛住,走路摔跤,都是常有的事。 还没爬起来,一道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走路怎么总冒冒失失的。” 孟苗苗立刻跪着行礼, “皇上……我知错了。” 依宫规,她该自称妾身,但皇帝不喜欢这个说法。 段溯失笑,“你摔你的,疼的是你自己,跟朕认错做什么?” 他弯腰,将她扶起来。 “刚去哪了?” 段溯去揽月阁,才知道孟苗苗不在,说是被太后的人传走了。 他没有深究。 本来他也不是去找孟苗苗的,只是揽月阁景致好,他习惯日头尚可的时候,上揽月阁望望风景。 孟苗苗颔首道:“太后让我陪同去寻芳园赏花去了,才回来。” 段溯心想着,母后也不可能为难她吧,那怎么她这会儿脸色这么差,眼睛也有些肿,像是哭过了。 “被什么人欺负了?” 倒也不是出于关心她,段溯本身其实也是个爱热闹的喷,他喜欢听人说那些你来我往的琐事。 孟苗苗低垂的眼帘下,墨色翻涌。 她实话实说:“我见到了生身母亲。” 第397章苗苗十一你一直在找苗苗吗? 段溯以为她是舍不得娘,便说:“你若想见你母亲,随时可以出宫去见。” 孟苗苗摇摇头。 “我不知道她想不想见我。” 段溯理所当然的说:“这世上没有一位母亲,会不想见自己骨肉的。” 孟苗苗苦笑。 皇帝自是不会知道,有许许多多把自家孩子卖到窑子里做苦力的父母,卖掉的大多是姑娘。 也自是不会知道,她见过的逃荒的难民,饿急了连人肉都吃。 这个时候哪里有骨肉亲情,只有活命。 但皇帝说每个母亲都想见孩子,宴夫人说没有一个母亲会抛弃自己的孩子。 这些话都叫她想认母亲的念想,疯狂滋长。 她说:“我想见宴夫人。” 段溯问:“哪个?” 孟苗苗紧捏着衣袖说:“岁宁郡主的姨母,她们叫她,如意。” 段溯“哦”了声,可还是不明白。 “你想见她做什么?” 孟苗苗不想在他面前说谎,她想说,她觉得那就是她的生母。 可是宴夫人没有认出来她,她不知道,如果她坦白这事,宴夫人会不会接受她这个孩子。 若是不接受,那她此时的宣扬,就成了宴夫人的困扰。 她很想要母亲,但她也不会死皮赖脸。 可她也找不到其他见宴夫人的理由。 孟苗苗低着头说:“我想问她一些话。” 段溯脱口而出,“她是你生母?” 孟苗苗呼吸一窒。 “你是苗苗,她的女儿也叫苗苗。” 段溯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冒充苗苗的太多了,前些年时候一天得认两三个。后来王叔下令冒充苗苗的严加处置,才少了些。到如今还是隔几日便有一个苗苗来寻母。” 都想攀附高门,只要宴如意点头,那此女便有享不尽的富贵,自然有人争先恐后跃跃欲试。 哪怕被识破的代价惨重,也有无数姑娘要涌到宴如意的面前来。 孟苗苗目光低垂,没吭声。 段溯叹口气。 哪怕她没有明明白白的说出口,他也能猜到孟苗苗要说什么了。 方才那一瞬,他甚至怀疑,孟苗苗这个名字就别有目的,是冲着宴如意去的。 这姑娘,真的是心思那么重的人吗? “你确定还要见她吗?” 若不认母,她至少还是个贵人。若冒充宴如意之女被戳穿,往后她的日子可就不那么好过了。 所以段溯再问一遍,由她自己决定。 孟苗苗点点头。 “要见。” …… 三日后便是沈岁宁的生辰宴。 宴青菱还在气头上,不想给闺女办什么生辰宴。 可这丫头早前就宣扬了出去,邀请了许多同龄的王公子弟和贵女来府上赴宴。 时候到了,人来了,都是熟人子女,宴青菱也只能赶紧让府上准备准备好好待客。 沈岁宁在姨母那住了三日,到今日憋憋缩缩的来了。 宴如意把孩子推到宴青菱面前。 沈岁宁脸色拧巴着说:“母亲,我错了。” 宴青菱冷淡“嗯”了声。 没想同这孩子在这时候多说,毕竟府上热闹,那么多人在。 上回在寻芳园门口闹已叫人看了笑话,她不想让外人没完没了的议论自家事。 宴如意叹息说:“我也跟岁宁讲了三日道理,青菱,好好教吧。” 宴青菱说:“先进去吧。” 听闻皇帝到了,沈岁宁开开心心的跑出去,却看到了紧跟在皇帝身后的孟苗苗。 她脸色立刻拧巴起来。 “皇帝哥哥,你把她带来做什么?我家她凭什么过来?” 段溯直接无视了她,径直走过她身边,先去正堂寻宴青菱。 宴青菱看见段溯,埋汰个不停。 “岁宁在你宫里胡闹的事我知道,这丫头真是惯坏了,你也不必多给她颜面,该治就治。” 段溯疏离道:“这都小事,朕没放在心上。” 宴青菱看了眼他身后侧的孟苗苗。 当日,岁宁便是欺负了这位姑娘,眼下皇帝把她带来,总归有点问责的意思,并不是真正的没放在心上。 “皇上有容人之量,不过错便是错,我会好好管教岁宁的,不叫她再任性胡为。” 段溯不想再聊岁宁的事,直截了当道:“如意夫人过来了吧?” “她在的,”宴青菱疑惑道,“皇帝找她?” 段溯点了头,宴青菱便亲自带路,引她去宴如意所在之处。 宴如意正在荷塘边的凉亭中,望着一片盛开的莲花出神。 段溯到了凉亭的台阶下,便止了步。 “去吧。” 孟苗苗走到凉亭上,她的脚步很轻,没有惊扰到宴如意。 “宴夫人,”孟苗苗出声,“可以听我说几句话吗?” 宴如意转过身来,对她一笑。 “是你啊。” 孟苗苗方才凝视着她的背影,可等她面对自己了,她又不敢抬头看。 她像个鸵鸟低着头,发间的流苏钗垂在她脸侧,双手紧攥着衣裙,手心里出了层薄汗。 “宴夫人,我……” 宴如意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仍然没等到下文,便问:“你有什么话同我说吗?” 孟苗苗慢慢抬起脸。 “宴夫人,你一直在找苗苗吗?” 孟苗苗心想,既然有那么多姑娘争先恐后的冒充苗苗,那宴夫人一定是有在找的。 而且无论见过了多少假货,她也没有放弃。 宴如意眼皮磕了下。 再开口,嗓子有些沙黯,“是啊。” 孟苗苗哑声问:“那你当初为什么不要她了?” 她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 她其实是个爱哭的姑娘,只是从小不敢哭,不敢让眼泪掉下来,不敢哭出声。 这会儿在宴如意面前,她却有些任性了。 宴如意看着她饱含委屈和控诉的眼睛,心中跟着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楚。 或许是因她提起女儿而痛。 “为什么……问这个?” 一道清脆的声音打破她们之间煽情的氛围。 “姨母!” 沈岁宁提着裙子跑上来,狠狠瞪了孟苗苗一眼,便拉住宴如意的手,要把她拉走。 “姨母!周弈送了我一匹小马,很可爱的,姨母去看看!” 沈岁宁是故意的,她见不得孟苗苗接近她身边的人。 宴如意拗不过,只能任由她拉着走。 孟苗苗咬了咬牙,追上几步,对着宴如意的背影喊:“你不应该不要我的,我不怕挨打,不怕挨饿,也听你的话从来不哭出声,你以为把我给别人,我的日子能好过一点吗,但是没有,没有!” 宴如意的背影怔住。 沈岁宁再怎么拉,也拉不动她了。 第398章苗苗十二是我的苗苗 宴青菱和段溯就在凉亭下,目睹了这一幕,孟苗苗说的一字一句,他们听得清晰。 段溯对于三岁前的事,几乎都忘了,但他就偏偏记得清平镇的地窖,和地窖上面那个很懂事的小女孩。 他从来不为别的孩子哭,但那个只闻其声,素未谋面的苗苗,他记得很久。 这些年那些冒充苗苗的孩子,没有人知道苗苗在母亲身边的时候,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百姓都以为苗苗是不小心与母亲走散的。 没有人知道,苗苗是宴如意点了头,交到孟大夫手里的。 只有孟苗苗说出来了。 那些日子尽管身处地狱,可她不怕,只要母亲在身边,她是不怕的。 段溯望向泪流满面的孟苗苗,心底里涌起复杂的滋味。 是同情,是愧疚。 在来这里之前,他心里是有过怀疑的,怀疑孟苗苗为了傍上宴氏这座靠山,不惜铤而走险冒充宴如意的女儿。 也幸而他仍然带她来了。 宴如意挣开沈岁宁的手,回过头,望着台阶之上的那个小姑娘。 她张了张嘴,却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那暗如死灰的眼睛里,却在仔仔细细的看过小姑娘的容颜后,一点点地燃起光亮。 孟苗苗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 “你是不是在怀疑,我冒充的?” 宴如意摇头。 她嗓子仿佛被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摇头来告诉孩子。 我知道你没有骗人,你没有冒充。 这孩子长得像陆云霄,也像她。 这些年,太多小姑娘被带到宴如意面前,她一而再经历希望,再失望。 如今她是怕了,几乎不再抱有期望了,想把那刻入骨髓的思念藏进心底里,想要为了牵挂她的这些人,若无其事的活好一点。 可居然那道光,又似乎猝不及防的照进了她的天地里。 她就像一个在黑暗里呆了太久的人,突然见到光亮,以至于她睁不开眼,也不知所措。 她甚至在害怕,这是个梦,动静大一点,就会醒来。 孟苗苗低垂了目光。 “宴夫人,我如今在宫中。你若不想见我,我也不会来叨扰你。” 沈岁宁伸手去推孟苗苗的肩膀。 “你在我姨母面前哭什么!这是我姨母,不会心疼你的!” 在沈岁宁伸手的那瞬,宴如意用力拉开沈岁宁,随即上前握住孟苗苗的双肩,生怕孩子有个闪失。 “苗苗……” 宴如意不管不顾的将这孩子拥入怀中,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该欢喜的,可是心中却痛得无法喘息。 孟苗苗被抱得很紧。 耳边是压抑的哭声。 她可以想象母亲此时的心境,大抵是懊悔,心疼,又有庆幸。 心疼她受过的那么多苦,庆幸她活着站在这里。 孟苗苗想笑着说:不用抱那么紧,我不会凭空没了。 可说出口却是:“沈岁宁在哭。” 宴如意满心满眼都是苗苗,自然没注意到。 沈岁宁被那一推,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又见姨母那样抱着孟苗苗,根本没来管他,便气得边哭边跑。 跑到凉亭脚下,路过宴青菱和段溯的身边,沈岁宁就站在原地冲着母亲哭。 太吵了。 段溯根本不想听沈岁宁的哭声,只想听亭上的两人在说什么,不耐道:“苗苗着实可怜,那么多年不在母亲身边,哭都没有人疼。” 不像沈岁宁,众星捧月着长大,却总在哭哭啼啼的。 宴青菱点点头,认可段溯的话。 “这孩子受的苦太多了,往后我们都要好好待她才是,好好补偿她。” 到这地步,沈岁宁也意识到,姨母是找到女儿了,而孟苗苗就是姨母的女儿。 母亲和姨母,还有舅舅,外公,这么多年都在等苗苗的消息,苗苗若是真的回来了,只怕从今往后,所有人都会更疼苗苗。 孟苗苗已经抢走了皇帝哥哥,还要抢走她别的亲人! 想到这里,沈岁宁也不哭了,改成小声抽泣。 “母亲,姨母推我……” 宴青菱却压根没看她一眼,只是直直望着台阶上相拥的母女,眼里还有欣喜。 而孟苗苗提到沈岁宁,宴如意却立刻想起来前几日听说的,沈岁宁在乾元宫打了孟贵人一事。 可是,这是她的苗苗啊。 她深吸了口气来缓解胸中痛楚。 抱了很久,她才松开怀抱,双手抚摸孟苗苗的脸,承诺道:“都过去了,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欺你了。” 她们没说多少话,却在亭上呆了许久,大多时候都是无言。 沈岁宁抽泣得脸颊酸痛,眼泪也掉光了,也不见母亲看她一眼,只能在原地跺脚,扁着嘴闷哼了好多声。 思来想去的,她决定服个软。 她走到宴青菱身边,拉了拉母亲的衣袖,“我不是故意要闹的,在宫里我就知道错了,但是孟苗苗先……” 她才刚声情并茂的开了个头,宴如意已经牵着孟苗苗走下凉亭。 宴青菱迎上去,对上宴如意通红的眼眸,轻声问:“是吗?” 宴如意点头,声音在颤抖。 “是的,是我的苗苗。” 宴青菱看向孟苗苗。 第一次见,她就觉得这小姑娘瘦得叫人心疼,却没想到,这就是如意的女儿。 她抬手摸摸孟苗苗的脸,温声说:“孩子,我是你的姨母。” 回来了就好,孩子不必再受苦,她也不必再担心如意捱不过这样的日子。 孟苗苗看了眼她身后板着脸的沈岁宁,很乖的叫了声“姨母”。 宴青菱看着小丫头,便想到岁宁千娇万宠中长大,喝的汤都必须冷热适宜,凉一分嫌凉,热一分嫌烫,今日若要吃桔红糕,哪怕长安没有,下人也骑快马去外地买来。 长安城差不多年岁的权贵子弟,要么乖乖跟在岁宁身后马首是瞻,要么避而远之。 就连百官朝拜的皇帝,也时常被劝着说让让岁宁,只有宴予怀敢给岁宁脸色看。 苗苗哪里享过一天这样的福气? 她这些年无父无母,没有依靠,是怎样艰苦地走过来的? 越是深想,越是心疼。 宴青菱转而对段溯说:“皇帝,苗苗如今是你身边人,还望你好好待她。” 段溯“嗯”了声。 哪怕宴青菱不说这话,他也会对孟苗苗好一些。 第399章苗苗十三苦尽甘来 苗苗回来的消息,不出一个时辰,便传到了宫中。 宴清风和卓明月放下手上的事,很快赶了来。 他们来时,与往外走的宣王擦肩而过,却形同陌路。 宣王本是来给外孙女沈岁宁送生辰礼的,拿了好大一颗夜明珠。 可宴如意把苗苗带到他面前,让孩子喊叔公。 宣王对宴如意是有愧疚的。 兄长临死之前,将如意托付给他,可他先是暗中相助李朝瑶,致使如意失去皇后之位,又在如意被段以珩挟持之时,他权衡做出的选择,都是放弃这个侄女。 他辜负了兄长所托。 可在清风和青菱都埋怨他,对他避而不见之时,只有宴如意仍然会去看他。 如今苗苗回来了,如意的日子也终于苦尽甘来,宣王是打心底里高兴的。 他把匣子里的夜明珠拿出来,塞到孟苗苗手里。 “往后想要什么,来跟叔公说,叔公都给你。” 孟苗苗没有拒绝这份好意。 “谢谢叔公。” 夜明珠给了孟苗苗,沈岁宁那儿便没有生辰礼了,宣王只能回去另行准备。 沈岁宁眼看着外公过来,却在把东西送给孟苗苗后转身就走,都没来同她说一声生辰安乐。 她气得直想上去问一问外公,有没有记得今日是她生辰? 珍姑姑拉住她,“郡主,孟贵人多能装可怜啊,您在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再闹了,只会显得她更可怜,夫人他们就都向着她了。” 沈岁宁不甘心。 “就这么算了吗,她都快得意死了!” 珍姑姑说:“慢慢来,对付那种很会示弱博同情的姑娘,郡主千万急不得。” 沈岁宁心想着,她不急,就算母亲不晓得疼她,皇帝哥哥和姨母外公也不向着她了,可还有舅舅呢。 舅舅是摄政王,天下人都听他的。太后也算她舅妈,只是不能明面上喊舅妈罢了。 正这样想着,她突然发现,舅舅和太后还真过来了,就在荷塘对岸。 沈岁宁破涕为笑,“舅舅就是疼我,来给我过生辰了。” 她要向舅舅跑过去。 可是宴清风和卓明月径直走向宴如意和孟苗苗。 苗苗找到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宴清风心里高兴,不亚于收复一座城池时的大快人心。 他也不懂得如何煽情,只是在看了孟苗苗良久之后,感慨道:“找那么久,竟然就在长安,就在宫中……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宴如意笑出了眼泪,“这一回老天总算没有亏待我。” 宴清风拍拍她肩膀以示安抚。 “会越来越好的。” 沈岁宁跑到他们身边时,听到宴清风对孟苗苗说:“我是你舅舅,往后有何处不顺心,便来告诉舅舅,舅舅给你撑腰。” 论辈分该叫堂舅。 但宴清风觉得堂舅疏离了些,如意跟青菱一样,他都当亲妹妹的。 这两个外甥女,也没有谁亲谁远。 宴清风还对段溯说:“贵人这个位分,有些太低了。” 原先当是个普通宫女,让皇帝看上了眼封为贵人,也算是恩宠,并不过分。 现在想来,苗苗只是个贵人,有些寒碜。 卓明月附和说:“位分自然是要晋的,怎么能亏待苗苗,回头同皇帝好好商量一番。” 沈岁宁见他们个个围着孟苗苗,还要给孟苗苗晋位分,气得往荷塘的凭栏处跑。 若他们都要对孟苗苗好,那她就用死来威胁他们! 珍姑姑拼了命的拉住她。 “郡主!郡主别冲动!孟苗苗再怎么晋位分,皇后之位还是郡主你的啊!等郡主做了皇后,拿捏她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沈岁宁说:“那就这么算了吗,这是我的生辰宴,他们却只知道孟苗苗!” 主仆两个在荷塘边闹,自然引起了宴清风他们的注意。 宴清风向她走过来,卓明月宴如意和孟苗苗紧随其后,都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人一到眼前,沈岁宁就哭着说:“今天是我的生辰宴!舅舅你也不管我了!” 宴清风抬起手,指腹揉了揉太阳穴,“舅舅不是过来了吗?” “我的生辰礼呢?!” 这个生辰宴,沈岁宁只邀请了差不多年岁的孩子们,根本没通知宴清风。 宴清风是为了见苗苗才过来的,自然没有备礼。 这丫头未免无理取闹了些,但宴清风也哄着她。 “生辰礼当然有,得好几个下人才抬得动,估计压垮了马车,就这会儿都还没到,再等等吧。” 一会儿他就吩咐土豆去把府上铜塑的大虫搬来,他记得先前岁宁说过想要。 舅舅这样说,沈岁宁心里才舒坦些,甩了个得意的眼神给孟苗苗。 “可是我想要别的生辰礼。” “什么?” “我要舅舅做我一个人的舅舅,别人都不可以喊你舅舅!” 以往每个生辰礼,无论沈岁宁想要什么,只要不伤天害理的,宴清风都会依她。 只是让舅舅别认其他的外甥女而已,也不算很过分的事,沈岁宁想着,舅舅应该会答应她的。 宴清风拧起眉头。 “岁宁,我不是你一个人的舅舅。” 沈岁宁立马不高兴了。 “舅舅不疼我了!娘亲不要我,舅舅也不要我了!” 宴清风头疼不已的捏了捏眉心。 孟苗苗很懂事的说:“我没事的,我从小没有舅舅,以后也可以没有。” 她语气卑微忍让。 宴如意心疼的再次抱住她。 “苗苗,你有娘亲。” 沈岁宁双手叉腰,理所当然的说:“对,有娘亲就够了,不要跟我抢舅舅了。” 闻言,宴清风眉头用力一皱。 “岁宁,苗苗是你表姐,不得无礼。” 沈岁宁不可置信的看着舅舅。 从小到大,舅舅就没跟她说过一句重话,可现在为了孟苗苗,居然指责她无礼。 “我才不要孟苗苗当我表姐!她当过奴才,伺候人洗脚的,也配当我姐姐!” 卓明月叹了口气。 要是宴青菱在这听到沈岁宁说这样的话,估计又要提扫帚来揍了。 宴清风一向认为男子汉该让着姑娘家,故而总是偏帮着岁宁,可苗苗一样是姑娘家,那就没有谁让谁一说了。 “苗苗比你大,我先做了苗苗的舅舅,才是你的舅舅,没有她抢你的这回事。” 宴清风语气冷厉,不容置喙的口吻道:“不管你认不认,苗苗都是你姐姐。沈岁宁,给你姐姐认错!” 第400章苗苗十四我想做皇后 被这一呵斥,沈岁宁怔了怔。 愣愣的看着舅舅半晌,仍然不见舅舅有松口的意思。 道歉是绝不可能会道歉的。 沈岁宁哼道:“叫苗苗就一定是姨母的女儿吗,冒充苗苗的那么多,谁知道这个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这样说,宴如意也有些不高兴了,口气生硬。 “自然是真的,我不会认错女儿。” 舅舅和姨母都不向着她,沈岁宁就咬着唇,求助的目光看向卓明月。 卓明月晓得这丫头是想自己帮她说几句,可这种时候,但凡有一人向着岁宁说话,她就会觉得自己没错。 这丫头的性子早该磨一磨。 宴清风和宴如意是岁宁的长辈,能帮忙管教,她一个外人插话就不合适。 卓明月对沈岁宁求助的目光视若无睹。 她对孟苗苗说:“那么多年不见,就在你母亲身边多相处些时日吧,缓缓回宫。” 孟苗苗很感激的说:“谢太后娘娘。” 沈岁宁几乎要把后牙槽咬碎了,可那几位大人还没有看她一眼,她愤而跑开,也没有人追上去。 宴清风看了眼沈岁宁的背影,有些不放心,脚步动了动,似要追上去。 卓明月赶紧拉住他。 “你要真为了岁宁好,就别管。” 宴清风再不放心,对明月的话还是言听计从的。 卓明月又吩咐下人去转告青菱,让青菱盯着些岁宁,别叫出了什么事。 岂料宴青菱听说沈岁宁哭着闹出去,只是冷呵。 “她能出什么事,她爱惜自己得很,由她去。” 沈令仪忐忑道:“今日到底是岁宁生辰,有什么改日再……” 宴青菱又气又想笑。 “前几日来月事受不得苦,今日是生辰受不得委屈,沈令仪啊,转眼孩子就大了。” “你以为骄纵了她不要紧,反正夏朝上下无人开罪她,是不是?” “而我从记事起到如今,便见过三次皇权更迭,几十年后朝廷姓什么,谁又能说准?” “你就一定能活得比岁宁久吗?能日日庇护着她,到老到死?” “等我们都死了,谁来容她,纵她?” 她其实明白沈令仪为什么如此。 沈令仪从小没有父亲,过够了饥一顿饱一顿受人欺凌的日子。 终于有了地位,有了富贵,便想将儿时的遗憾,通通弥补在闺女身上。 这便是他最糊涂的事。 沈令仪把她扶到圈椅上坐下来。 “我起初想着,闺女有锋芒也是好事,太温柔要被人欺,是我错……话说起来,苗苗是先帝贵妃的女儿,当为长公主,与皇帝同是先帝所出,是亲兄妹,苗苗做皇帝的妃嫔,是不是不合适?” 宴青菱说:“你知道的,苗苗和溯儿并不是亲兄妹。” 不仅不是亲兄妹,他俩还都不是段以珩生的。 要仔细算起来,顶多沾了点表亲的关系。 沈令仪说:“我知道,但百姓不知道,苗苗认祖归宗,百姓必然议论此事。” 这倒是个事儿。 宴青菱想了想,道:“百姓的嘴,就由他们说去,两个孩子彼此中意,难道还要为了人言可畏便强行分开?活个名声,太累了,哪里能活明白。” - 段溯思来想去,离开太傅府之前,在太傅府的藏书阁中单独见了孟苗苗。 “当初给你名分,是因你在宫里处境不易。如今你有别的庇护了,可以再重新思量。” 做嫔妃,在这深宫之中,只是空有虚荣,到底是无趣的,此生一眼便能望到头。 可在宫外,长安城的好儿郎任凭孟苗苗挑选,她无论嫁给谁,有宴氏做靠山,深宅大院困不住她,也无人敢欺。 孟苗苗站在飘着书墨香气的书架之间,茫然的看向皇帝。 只一眼,她就低下头。 幸好她没有自以为是的认为皇帝喜欢她。 她也早就明白,皇帝只是同情她,想庇护她,又不能时时照看着她,这才给了她位分。 她心中依然感激皇帝的这份善心。 若非皇帝,她连母亲的面都难以见到。 她说:“我听皇上的。” 段溯皱了皱眉,“朕的意思是,你自己选。” 他总不能擅自替她做出决定,总要尊重她自己的想法。 段溯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回答,便说:“你好好考虑,考虑好了,告诉朕。” 他转身要走。 孟苗苗终于开口:“皇上希望我留在宫里吗?” 段溯这就不知如何回答了。 对他来说本无所谓,谈不上希望不希望,可若是说不希望,又显得很不近人情。 他只能说:“你不必考虑朕,做什么决定都可。” 孟苗苗又问:“我想做皇后,也可吗?” 段溯一愣,转眸,诧异的看向她。 她看起来依然很拘谨,声音怯怯懦懦的,说出来的话,却如此胆大包天。 孟苗苗这会儿,不知是哪儿借来的胆子,决心莽到底了。 “皇上不是说,我做什么决定都可以吗?我想做皇后。” 她不想出宫。 宫外于她而言,不是自由,不是享乐。 她也不愿意坐等沈岁宁成为皇后,而自己屈居其下。到时候,沈岁宁一定会为难她的。 她不如趁现在,他们都对她有求必应之时,索要更多的东西。 毕竟等时日久了,浓烈的怜惜会淡去。 到时候,除了母亲,她在其他人心中,真的还能比得上沈岁宁吗? 段溯清咳了两声。 她终于有勇气直视他了,他的脸颊却莫名发烫,烫到了耳根。 他避开她的目光,说:“朕考虑半个月,半个月后给你答复。” 立后毕竟不是件草率的事。 - 次日在勤政殿中,段溯频频出神,握着笔端许久,却不下墨。 卓明月问他:“有心事?” 段溯便直截了当道:“母后,你认为苗苗做皇后如何?” 卓明月神色一顿。 孩子既然都有了这个心思,想必对苗苗中意得紧。 “你和苗苗相处比母后多,你认为合适便好。” 段溯和苗苗也并没有太多相处,凭这些时日以来,屈指可数的那些交涉,若说如此便能断定一个女子的品行,也是虚言。 他考虑更多的是,皇后要处理后宫事务,管理后宫用度,但孟苗苗连字都不识得,许多事要如何才能做好? 第401章苗苗十五我怎么管得住嘴 宴如意的府邸诺大。 下人不少,却只有她一个主子,总是显得分外冷静。 孟苗苗住进来以后,宴如意的日子就热闹繁忙了许多。 宴如意大清早,便要亲自去膳房过问今日的吃食,甚至自己做几样。 她给苗苗挑选好看的绸缎做衣裳,又亲自给她挑选首饰备着用,一挑就是大半日。 她还去寺庙里求了平安符,藏在香囊里,再叫孟苗苗戴在身上。 尽管忙碌,她整颗心却是欢喜的。 临睡前,她都睡下了,还要起身去看一眼苗苗。 时辰已经不早了,孟苗苗的屋子里却灯火通明。 她坐在案牍前,一遍遍的练着今日夫子教的那些字。 她想识字,宴如意便给她请了位颇有名声的夫子,专门教习她一个。 宴如意走过去看了眼。 她的字进步挺大,到张牙舞爪,到眼下的整整齐齐,也不过用了四五日。 “去睡吧,”宴如意说,“慢慢来,不要急。” 孟苗苗却说:“母亲,我没有那么多功夫慢慢来。” 宴如意轻抚她的发顶,“怎么了?” 孟苗苗犹豫了下。 她不知自己该不该同母亲说实话。 皇帝给了她半年的期限,半年之内,若能将资治通鉴中的周纪与唐纪倒背如流,便给她皇后之位。 半年,足够长了,她以为并不算难事。 可夫子帮忙拿了那两卷书给她,她看着上头密密麻麻的字眼,仿佛遭了当头一棒。 那么多,那么难。 若靠死记硬背,半年背那么多,似乎也不是难事。 但孟苗苗在听夫子讲解过这两卷书写的是什么,她便隐约明白皇帝的用意。 这不仅仅是考验。 她那些年满心满眼只求一口温饱,所有的心力都在学着如何看人眼色。 可要做皇后,做好皇帝的贤内助,她的所知所悟,是远远不够的。 然而这些话,孟苗苗并不敢跟母亲坦白。 若是说了,母亲会不会生气? 毕竟母亲也疼沈岁宁,她却要抢沈岁宁的皇后之位。 思及此,孟苗苗对宴如意笑笑,“别家的女儿都知书达理,我不想给母亲丢脸。” 宴如意摸摸孩子的脸。 “母亲只想你活得高兴些,别叫你认回了娘,反而活得更辛苦了。” 孟苗苗说:“我不辛苦。” 宴如意却仍然舍不得她挑灯夜读,非得等她放下笔墨,躺到床上去,熄灭了烛火,才肯离开。 - 半年不到的功夫,才过去五个多月,孟苗苗便站到段溯面前。 “我不仅能将周纪唐纪倒背如流,我才看了其他几卷,皇上要听吗?” 她如今自信了许多,眼里有璀璨的光亮。与数月前,仿佛并非同一个小姑娘。 在亲生母亲的照顾下,孟苗苗也长高了不少,身上也不再干瘪的那么瘦骨如柴。 这半年里,段溯也并非没有见过她。 一个月前宴予怀的生辰宴,他便在摄政王府,看见孟苗苗同沈岁宁起争执。 他看到沈岁宁无理取闹,步步紧逼,甚至还高抬起手,要打在孟苗苗的脸上。 段溯便立刻让人去请宴青菱宴如意,也请王叔和母后,到那闹事的角落处一聚。 孟苗苗握住了沈岁宁的手腕,没让她打下来。 “你为什么那么贪心呢,你已经是天下人都羡慕的郡主了,你拥有那么多,过的是许多人到死都想不到的日子,却偏偏容不下我?” 沈岁宁恶狠狠的说:“我就是容不下,你怎么敢跟我抢?没有你之前,皇帝哥哥对我很好,舅舅对我好,姨母也对我好,你凭什么把我的一切都抢走了!” 孟苗苗说:“不是我抢走的,是你自己行事太过分,叫人不堪入目,你的亲人才会厌恶你,远离你。” 沈岁宁半句也听不进,挣扎着要把手腕从她手里抽出来。 孟苗苗本是不肯放手的,但余光瞥见几个长辈正过来,便忽然就松了手。 一记响亮的耳光震得宴如意心头一跳,大步跑过去把孟苗苗护在怀里。 “沈岁宁,你到底要干什么!” 宴如意什么都能容忍,唯独伤害女儿的人,无论是谁,她都不能容忍。 她满目猩红,寒厉的瞪着沈岁宁。 宴青菱挺着大肚子走过去,一巴掌打在沈岁宁脸上。 “予怀过个生辰,也不叫人安宁了是吗?” 沈令仪扶着宴青菱,哄着说:“你身子重,消消气消消气。” 宴如意转而瞪向沈令仪。 “太傅大人就是这么教女的吗,令嫒如此嚣张跋扈,欺辱表姐,你是半句也不肯指责?你连女儿都教不好,何以教导皇帝,心安理得的做这个太傅!” 这番话,她一个妇人本是不该说的,她没有资格对朝廷命官指手画脚。 但苗苗是她的血肉,是她的命。 在她眼前欺负苗苗,她就是心疼的失去理智,咽不下这口气。 沈岁宁捂着脸说:“我母亲已经打我了,你还想怎么样!就你护着女儿,我父亲就不能护着我吗!” 眼见着宴青菱抬起手又要打,沈令仪拦了下青菱的手臂,语气变重,“沈岁宁,你太胡闹了,回去闭门思过!” 宴青菱推开沈令仪。 一巴掌扇在沈岁宁另外半边脸上。 “素来给了你太多颜面,你便不知天高地厚了。给我跪下!” 沈岁宁倔强着不肯跪。 她才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尤其是孟苗苗的面前下跪。 她咬着唇,目光死死的与宴青菱对峙。 宴予怀就站在宴清风身旁,不紧不慢的劝道:“你就跪吧,听我的准没错,不然一会儿被打死就太晦气了,我生辰,可不想见血。” 沈岁宁像个炸毛的公鸡。 “你闯那么多祸,你爹娘打死你了吗?我有什么错!是孟苗苗先挑衅我的!你们根本不知道内情!” 宴予怀挑了挑眉。 “我有爹娘吗,你不是在乾元宫说我是野种,这会儿我有爹娘了?你说说看,我爹是谁,我娘是谁?” 宴清风叹口气,不轻不重的斥责他。 “予怀,少说几句。” 宴予怀吊儿郎当的说:“沈岁宁比我大都管不住嘴,我年纪小,怎么管得住?” 这会儿,段溯突然开口。 “朕看到了,孟苗苗没有挑衅你,是你找她的。” 第402章苗苗十五立后 哪怕段溯不说,在场的人心里也有数,准是沈岁宁找人麻烦。 可皇帝开了口,便也是向着孟苗苗的意思,沈令仪再不管教女儿,怎么都说不过去。 “岁宁,还不跪下认错!” 沈岁宁难以置信的看向父亲。 沈令仪说:“做错了事就该认错,你娘有身孕,别把你娘气出个好歹来,明白吗?” 若是连父亲都这样说,更没有别人会向着她了。 沈岁宁在原地拧巴了半晌,憋出了句,“她只是个贵人,我将来是要做皇后的,我凭什么跪她?” 她从小就听他们这些大人说了很多次,她是要做皇后的,便一直记住,奉以为真。 她说出这话来,大人的脸色就显得有些古怪。 宴清风和卓明月面面相觑。 孩子会这样想,也因他们的确说过那样的话。是随口说说,心中也的确有这样的期望。 可当初,谁能料到岁宁会是如今这般? 沈令仪大概是觉得有些丢人,大手捂住了眼。 宴青菱扶着肚子,哭笑不得。 “怎么,皇帝和朝臣都不知将来的皇后是谁,你已经知道了?你拿到皇后金印宝册了吗?” 她最初看中沈令仪,也是因沈令仪是状元,她以为这样生下来孩子,应当是机灵又好看的。 看来,实在是想当然了。 沈岁宁涨红了脸。 “大家都这样说!难道,难道我不是吗?” 宴青菱说:“你知道什么是皇后,要担起多少责任吗?怕是把你嫁给寻常人家,都会搅得人家宅院不宁,你做了皇后,奉天殿的顶都得给你掀了去!” 这个女儿,若只是任性,倒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可心眼完完全全的偏了,都会逼父亲休母亲了。 这样的闺女,要是做了皇后,恐怕苦的是溯儿,从此置身水深火热中,收拾不完的烂摊子。 沈岁宁恼得面红耳赤。 “我是你生的!你没好好教我,现在嫌我不懂事了,怪得了谁!” 宴青菱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昏倒过去。 哪里是她没好好教。 是她从前罚的重,叫沈令仪心疼了。 后来岁宁在外头闯祸,沈令仪怕闺女回家挨打,都悄悄给闺女平了,再帮闺女瞒下来。 摄政王和太后日理万机,哪里顾得上小姑娘的那点小事,也只有宴予怀看沈岁宁不爽,时常在怼她骂她。 可宴予怀本身脾气大嘴巴臭,那些争执传到宴青菱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慢慢的,闺女行事越来越过分,捅的篓子也越来越大。 宴青菱胸口起伏得厉害,喘息都变得艰难了,额间冒出冷汗来。 沈令仪察觉到她不对劲。 “青菱,怎么了?大夫!快传大夫!” 他把人抱起来就往最近的厢房跑。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原地只剩下宴予怀和孟苗苗,以及撅着嘴闷闷不乐的沈岁宁。 宴予怀说:“你娘有身孕,她有事你不急啊?” 沈岁宁说:“哼,弟弟妹妹没了才好,我娘就是有了新的小孩,才这样对我。” 宴予怀啧啧道:“你真不是个人,以后我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沈岁宁插着腰跟他吵架。 “你本来也不会跟我好好说话!你不就是来寻我吵架的吗!装模作样的,我看你就烦。” 宴予怀说:“你以为是有了弟弟妹妹,你娘才这样对你?那我娘有了我,为什么还对段溯那么好?” 沈岁宁脱口而出,“因为皇帝哥哥人好!” “对啊,”宴予怀说,“因为段溯人好,我娘有对他不好的道理吗?你自己不好,你娘才对你不好,不要事事都怪别人,想想你自己什么德性。” 沈岁宁噎住。 宴予怀走到孟苗苗面前,“还傻愣在这干嘛,等她继续找你吵架?” …… 而现在,孟苗苗站在段溯面前,问他要不要听自己背《唐纪》。 段溯没功夫听她背那么长文章。 不过既然她说能背了,那自然是真的,她胆子没大到欺君的地步。 何况这段时日她的努力,无亚于悬梁刺股,他自然有所耳闻。 她有这份决心,又肯吃苦,不愁做不好份内之事。 他问:“做了皇后,那是要住在宫里的,就没那么自由总是往外跑,你想好了?” 孟苗苗说:“我娘能时常进宫陪我就行。” 段溯便道:“好。” …… 立后一事,段溯很快便通知了朝臣,由礼部准备册封事宜。 也指派了不少人,专门教习孟苗苗宫规言行举止,以及教她处理后宫事务。 封后这一日,也是宴青菱生产之时。 夜里,孟苗苗坐在凤仪宫的寝殿中,听到沈太傅喜得麟儿的消息。 凤仪宫的几个宫女议论不休。 “岁宁郡主被关禁闭关了许久,出来便听说了皇帝立后的消息,前几日哭得那叫一个凶。” “今日行完册封礼了,没有转圜余地了,她便把气撒在太傅夫人身上,推了一把,这才提前生了。” “她怨她母亲做什么呀?” “怪母亲不帮她呗,她总觉得只要母亲肯费力,皇后之位就是她的。” “沈太傅刚下朝,听闻家中出了事,回去对郡主动了家法,打得可狠了。” “沈太傅会打郡主?他不是最惯着那宝贝女儿的吗?” “怕肚子里那个被折腾没了吧,毕竟是个男娃呢。” 宫女们都知道岁宁郡主得罪过皇后,那是有仇怨的,便也肆无忌惮的议论着郡主的是非,叫皇后听个新鲜。 孟苗苗在赏过宫人们之后,不轻不重的斥责:“做好自己份内之事,不要议论旁人是非,免叫落人口舌。”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已心满意足,无意同沈岁宁继续过不去。 若沈岁宁还要来招惹她,她也必然不会相让。 宫女们恭谨道:“是,谨听皇后教诲。” 段溯在这个时候,一身常服踏入寝殿,坐在了孟苗苗身边。 他显得有些拘谨。 已经立后了,只因是嫔妃升为皇后,便没有迎娶,没有大婚。 可依情理来说,今晚该是洞房花烛夜。 本来有嬷嬷跟过来引导皇帝完成此事,段溯让人别跟。 “你……你若是为难,可以再等你长大点。” 段溯一开口,脸颊烧得通红。 她比半年前长开了许多,可还是显小,让他一想到要做那码事,就惭愧得无地自容。 孟苗苗低下头,黯然道:“是嫌我丑了。” 第403章苗苗十五万事安乐 “没有,你不丑,”段溯慌乱的解释,“怕你还没准备好,这种事毕竟……” 其实是他自己没有准备好。 宫人拿给他的春宫图,看一眼就脸红。 云书倒是早就成亲了,孩子都三四个了。 他表面看着正经,背地里来告诉段溯:你是没试过,真的试过了,那就会食髓知味,从此欲罢不能,甚至有可能沉沦其中。 段溯还是难以想象,人跟人之间怎么能做这样羞耻的事,他有点接受不了。 为此母后忧心过,担心他是不是有隐疾。 但王叔倒是说,问题不大,他少年时候也这样,因此耽误了家里安排的开荤,主打一个开窍很晚,等着便是。 孟苗苗睁着大眼睛,看段溯的脸越来越红。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大胆的伸手捏了捏他少年稚气的脸颊。 “我准备好了。” 并不是例行公事的准备,她打心底里是愿意的,期待的。 她不施粉黛便芳艳如花,这一笑更是灿若星辰。 段溯觉得她就像他最喜欢的那种花,虞美人,清丽而不妖艳,叫人赏心悦目,目不转睛。 她牵住他的手,把他带到床边一同坐下来。 …… 次日早朝,段溯差点没赶上。 虽说赶上了,倒是全程犯困,眼皮子强撑着不叫合拢来。 下朝后他就跟母后告假,今日不批奏折,想睡觉。 …… 又一日。 卓明月看完了一堆奏折,转眸发现段溯的进度才寥寥几本。 他对着奏折在傻笑。 卓明月过去看了眼,奏折上也没写着什么好笑的事。 “在想什么?” 段溯扬起的嘴角压不下去。 “苗苗说梦见她跟沈岁宁打架,打不过。我说傻不傻,打不过不知道找夫君帮忙吗,她说那可不行,不能让我看到她泼妇的样子……” 快说完了,他才想起来什么,清咳两声。 “朕应该自称儿臣的。” 卓明月拍拍他肩膀,他被皇帝身份束缚着,连个自称都要时时留心,也挺累。 “没事,亲人之间,可以不那么拘束。” 她发现了,自从苗苗当了皇后之后,段溯自称我的时候越来越多。 大概是他在苗苗面前,没有称朕,久而久之便有些混淆。 但这都是小事。 只要他高兴,卓明月便高兴。 段溯从前并不关心贡品有哪些珍宝,也懒得仔细过目。 如今各地上贡,他是竖起耳朵听着,睁大眼睛看着,有好玩意儿都想往凤仪宫里送。 卓明月故意打趣他。 “那株玉珊瑚母后想要。” 段溯显得很为难,“苗苗没见过这样大的珊瑚,要不儿臣拿去给她瞧一瞧,再来孝敬母后?” 卓明月笑出声,摆摆手。 “罢了罢了,拿去送你的苗苗。” …… 后来孟苗苗再见沈岁宁,是在中秋的团圆宴上。 长辈们围着襁褓里的婴孩有说有笑,夸那婴孩白白胖胖,可爱得紧,还说那婴孩面相好,必是个建功立业的贵子。 沈岁宁始终坐在席位上,显得格外安静。 小辈们坐一块儿,她的身边是宴予怀。 宴予怀向她扬了扬倒满石榴汁的酒杯,调笑道:“推你母亲,你是怎么想的,真想害你弟弟的命啊?” 沈岁宁徒劳的反驳。 “我没有。” 当时在气头上,便伸手推了一把,但她不是故意推倒母亲的,没有想过害了弟弟。只是那日刚好地滑,母亲便摔了下去。 父亲回来以后了解了事情经过,便动了家法,亲自抽了她十鞭子。 她皮开肉绽,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头,哭得嗓子哑了。 十鞭子打完,父亲扔了鞭子,沙哑着说:“是我错,总以为姑娘家惹不出大祸。你母亲若有三长两短,你我父女两个就给她赔命。” 沈岁宁这才发现父亲也哭了。 她终于怕了,跪着跟父亲认错求饶,说自己是冲动了,但真的不是故意要弄出这样的局面。 可是父亲没有动容,只是说:“你不必求我,你该求老天爷别让你母亲有事。” 幸而,弟弟降生,母子平安。 可从那以后,父亲就待她冷淡了许多。 珍姑姑总在她耳边唠叨,这是有了小公子的缘故,每个爹娘都是重男轻女的。 珍姑姑还说,皇上待皇后是真好啊,这些好,本该是郡主你的。 那些话,沈岁宁却听着麻木。 后来她忍无可忍的问:你是真的为我好吗?那为什么不劝着我做个好孩子?为什么总在鼓动我惹是生非? 珍姑姑便抹着老泪说,郡主我这都是为你好。 但是沈岁宁不想再要这样的好了。 她再蠢也知道,继续闹下去,只会让爹娘更讨厌她。 宴予怀说:“沈岁宁,你现在是要好好做人了?” 沈岁宁剜他一眼。 “你烦不烦啊?” 宴予怀冲她吐了吐舌头。 珍馐菜肴被放置在一碟碟琉璃盏中入席,随之而来的,是歌舞升平。 以往这种席面上,段溯都是安安静静的,但这会儿他化成了话唠,嘴不停的给孟苗苗讲解。 “这些舞女高髻广袖柳叶眉,仿的是簪花仕女图的装扮,跳的是凌波舞,凌波舞轻盈,故而用琵琶奏乐更好,琵琶音色清脆,但教坊司有时就偏偏用筝,这其中缘由我不大懂。” 他不懂,孟苗苗便更不懂了。 说到了这儿,段溯问:“宫人说你近来在学霓裳羽衣舞?” 孟苗苗说:“没有在仔细学,只是闲暇时候打发下功夫。” “是我陪你少了,叫你闲暇功夫多了。” 可国事为重,也没有推辞的道理。 段溯心想,做他的妻子当真比做寻常人家的主母辛苦,实在苦了他的苗苗。 他叮嘱道,“跳舞容易闪着腰,你玩玩也就罢了,千万别当正事去折腾自己,我不爱看跳舞。” 孟苗苗笑着说:“知道了知道了。” 帝后的窃窃私语,旁人听不清究竟说了什么。 可那浓情蜜意的模样,旁人看得分明。 卓明月心里头高兴,不禁多喝了几杯。 太医说皇后的月事迟了,但可能日子尚浅的缘故,把不出什么动静来。 帝后日日同床共枕,苗苗虽偏瘦小,倒也算康健,有孕是早晚的事。 宴清风无心看歌舞,目光频频的看向卓明月。 “少喝点。” 卓明月捻着酒杯,道:“如今看来,是对的。” “什么?” 宴清风没听明白。 卓明月没做解释,举杯敬他,“摄政王,中秋喜乐。” 宴清风也举杯,唇边带笑。 “太后,你也是。” 第404章周晚莹一 皇帝六岁的千秋宴,巫马陵又来了。 本来好好的,还彼此客套的寒暄几句。 直到周晚莹心直口快的说了句,“你很闲啊老是来,在扶风国没点活干?” 巫马陵说:“跟外邦稳固情谊不算正活?” “唬弄谁啊,”周晚莹笑出声,凑到他身边,低声道,“说实话,是不是扶风国混不下去?” 她心里想着,无事不登三宝殿,千里迢迢过来或是有事相求,那她就直言不讳了。 毕竟如今她也是夏朝的女官,看在有旧交情的份上,或许能帮他一二。 她是出于好心。 巫马陵叹口气说:“是啊,混不下去,只混了个皇太子之位,显然比你这位户部尚书混得差。” 周晚莹皱眉。 “巫马陵,你阴阳怪气谁呢?” 巫马陵诧异道:“奉承话,怎么能算阴阳怪气?” 然后,他俩就针锋相对的杠上了。 酒宴上,巫马陵一直敬她酒。 周晚莹也不客气,以礼待外邦的理由煽动旁人一同灌他酒。 再多的酒量也经不起这么灌。 最后两人都喝多了,在御花园里吵架。 “你大老远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过不去?”周晚莹说,“你该不会看上我了?” 巫马陵醉醺醺的,红着脸梗着脖子哼道:“我会看上你?没有!绝对没有!” 周晚莹便要转身走人。 巫马陵一把拉住她手腕。 “你说清楚,这么久不嫁人,是不是在等我?” 周晚莹气笑了,“多大脸啊,等你?” 她单纯觉得这世上无人与她合适而已。 她眼光高,脾气不好,又非最好的男子看不上,大概就注定孤独一生了。 巫马陵说:“我都听说了!你宣扬说非我不嫁!” 原话是周晚莹说的,她只嫁最有权势,最好看的男子,但夏朝没有,那就外邦找去。 总之,不满足这个条件,她就不嫁。 周晚莹以女儿身当了户部尚书之后,名声远扬外邦,她的事迹和言辞传到扶风国,就变了味。 “最有权势最好看,那不就咱们太子吗?” 然后就演变成,夏朝的女官周晚莹非扶风国太子巫马陵不嫁。 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巫马陵听说了这件事,还挺愧疚的。 大概是清平镇时的某个惊鸿一瞥,叫她数年无法忘怀。 既然如此,他总该担起责任来。 “你胡说!”周晚莹涨红了脸,她可从来没说过非谁不嫁,也没有这样的事,“你臭不要脸!” 巫马陵心想着,姑娘家脸皮薄,不承认也是寻常。 但她有勇气宣扬,却没勇气在他面前承认,也不合常理。 他扶着脑袋想了会儿,问她:“你是有什么顾虑?” 周晚莹黑着脸说:“没有,完全没有,我不喜欢你。” 她神情很认真,不像在害羞。 巫马陵苦思冥想了一阵,最后怒道:“周晚莹,你是不是拿我当借口来挡桃花?!” 周晚莹莫名其妙瞥他一眼。 “有病。” 巫马陵那可不服气,他千里迢迢的过来,就是好心好意想成全她痴心的,结果她说她根本就不喜欢他! 巫马陵拦住周晚莹的去路。 “你把话说清楚!” 可这是什么日子,皇帝千秋宴,多得是臣子从御花园路过。 这两人在御花园纠缠不清,自然引来不少人围观。 周晚莹就挥手让看戏的人走远点,带着巫马陵到假山石的山洞里吵。 次日酒醒,周晚莹发现自己竟然就坐在山洞里睡着了。 身上盖的是巫马陵的外衣。 周晚莹记得,好像是后来夜深,有点冷,她就把巫马陵的衣服扒了披自己身上。 就这还不妨碍继续吵,势必掰扯个明明白白。 巫马陵在那冻得发抖,倒也没从她手里把衣服抢回来。 这会儿他就躺在离她两步远之处,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缩成一圈,冻得嘴唇发紫。 周晚莹慌忙把衣服盖在他身上,跑出去喊太医救人。 宫人把他抬到屋里去,太医赶过来,卓明月也赶过来。 周晚莹埋汰个不停。 “蠢货吧,不知道冷的呀,要把自己冻死了这算谁的,扶风国不得出兵碾死我啊?” 想到这,周晚莹打了个寒颤。 卓明月反问她:“宫人说你把他拉到山洞里去了,愣是没人敢进去打扰,怕你们在办好事。你们在山洞里做什么呀?” 周晚莹无力道:“吵架。” 卓明月掀了掀眼帘。 “宫人不是这么说的,你们……真的就吵架了?” 周晚莹拍了拍隐隐发痛的脑袋,才想起来一些昨晚支离破碎的片段。 好像是…… 她动手扒巫马陵衣服的时候,他是死活不肯给扒的。 巫马陵护着自己衣襟,“你再为非作歹我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周晚莹早就看出他是个纸老虎,面上凶,看着脾气大,实际好拿捏得很。 明明一人能打十几个,却总被她追着跑,好像她那一扫帚他无力反抗似的。 周晚莹问:“你要怎么对我不客气?” 巫马陵说:“我会咬人的!” 周晚莹不甘示弱的把他推倒,骑在他身上,借着酒劲咬住了他聒噪的嘴。 他的瞳孔在那瞬间急骤放大。 后来,后来再扒他衣服,他就不反抗了,一动不动在那任由他扒走。 他的外衣厚实,周晚莹盖上之后暖和不少,就地坐了下来,靠在山洞上。 巫马陵没她酒多,比她清醒一些。 “你要睡回自己府上去睡,别在这。” “走不动。” “我叫人来抬你。” 他作势要回去喊人,周晚莹说:“我不去,我不要回去。” 她对于回家,是排斥的。 回去,无非就听那些唠叨,她躲也躲不过,听了那么些年,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你这丫头,就是给咱们宠坏了,到如今像什么话。” “也不嫁人,还抛头露面做什么女官,你以为当官那么容易,做错事说错话是要掉脑袋的,害死家里人的!” “当初跟摄政王的亲事,也非要退,你这丫头是要气死我们不可。” 日复一日。 只要她没嫁人,只要她在朝为官,回去就得听他们这些话。 她搬出去过的,在外面自己买了个府邸,随后母亲就称病,拿不吃药来逼她回家。 清醒时候,她不得不回家去,去履行她的孝道。 可她现在喝醉了,就想任性一会儿。 周晚莹对他摆摆手,臭着脸道:“我不跟你吵了,你回去吧。” 巫马陵在她边上坐下来。 “那我也不走。” 第405章周晚莹二验身 两个耍酒疯的人,就这么在假山洞里呆了一夜。 巫马陵不出所料的感染了风寒。 幸而没冻出其他好歹来。 等完完全全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周晚莹越想越羞愧,根本没办法去面对巫马陵,听闻他醒来,便溜之大吉。 巫马陵倒是心情不错,喝个药都喝得有滋有味。 宴清风亲自过来看他。 “好歹也是一国太子,行事也不深思熟虑一番,想冻死在我朝皇宫,好促使两邦交战?你是嫌天下太平了?” 巫马陵昨日喝多了,多少有点冲动在身上。 眼下回想起来,的确有点后怕。这种死法,确实是有些后果不堪设想的。 不过他还是嘴硬。 “放心,知道我是来找女人的,父皇对我失望透了,说我死在外面他都不管。” 闻言,宴清风面色不悦。 “这么多年了,还不死心?” 巫马陵立马明白他想哪儿去了,也不解释,就让他干着急去。 “你不也没死心?” 宴清风眉眼扬起。 “我死什么心,你没听说我多了个儿子?过两天便是我儿百天宴,到时候再来喝一杯。” 巫马陵倒真没注意。 毕竟他又不关心宴清风。 添个儿子这种小事,也没人宣扬到外邦去。 “哦,”巫马陵敷衍道,“恭喜。” 宴清风炫耀那股劲还没过去。 “你知道我儿的母亲是谁吗?” 巫马陵听得想笑。 都说到这份上了,哪里还需要猜。 不过哪怕如此,他仍然不认为卓明月会对宴清风动心。 一个她亲生的摄政王的长子,不仅填补宴清风所需,叫他更死心塌地,能为自己所用,也给了宴清风一个应付宣王的理由。他有后嗣了。 所以权衡利弊之下,聪明的女子,都会愿意生这个孩子,而不是莽到底。 卓明月对于宴清风,向来是若即若离,就这么把他吊得死死的。 古来有几个摄政王在皇帝成年后得以善终?她却执意让他做摄政王,不让他做皇帝。 原因就在于,她不爱。 巫马陵几年前就看出来这些,但也无意于同宴清风说明白。 他跟宴清风虽不是仇敌,可素来吵嘴,关系没好到无话不说的地步。 那些话纵使他说了,宴清风也未必愿意信。 这日子,他自个儿知足,深陷其中,旁人只能尊重祝福。 巫马陵说:“怎么,嫌她名声好了,想借我的嘴宣扬出去?” 予怀的出生对于宴清风来说是天大的喜事,是他恨不得昭告四海,大肆庆贺之事。 但他偏偏不能宣扬,得低调行事。 免得叫人深究予怀的母亲究竟是谁。 予怀的母亲,可以是平民百姓,也可以是贱籍,甚至可以是青楼妓女,却不能是当朝太后。 显然,这次吵嘴,宴清风惨败。 宴清风很快收拾好自己的那点黯淡情绪,若无其事的问:“这回打算在夏朝住多久?” 巫马陵不正经道:“想赶客?” “不至于,”宴清风淡漠说,“只要你惜命,不害人害己,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 周晚莹忙完事从户部出来,太阳还没下山。 她便去街上溜达了一圈。 等到天黑透了,再买个烧饼,带回府上去吃。 那些个长辈,居然还不睡,就在正堂等着她。 周母先开口,“莹儿,你好好说,你昨日跟扶风太子在御花园拉拉扯扯做什么?” 那些长辈们都是坐着的,唯有周晚莹一个人站着。 周晚莹说:“没做什么啊。” 她抡起衣袖露出胳膊给他们看守宫砂。 “这不,没什么事。” 周母松了口气,周父紧皱的眉头却不能舒散。 “打盆水来。” 周晚莹立刻晓得,父亲这是要旁人拿水来擦拭她的守宫砂能不能洗掉。 因为,那样一个红点,是可以画上去冒充的。 当初从清平镇回来,父亲也这样做过。 周晚莹这一回,却偏偏不肯依了。 “当初我在外呆了一年半,你怀疑我也就罢了,如今我只是与他拉拉扯扯,你就怀疑我不清白,是不是太过了!” 周父大掌猛地一拍桌子。 “哪里只是拉拉扯扯,你同他在御花园的山洞里独处了整整一夜!” 此事,周晚莹无言以对。 “我说了没做什么,那就没有。” 她转身就走。 这种查验清白之身的法子,她不会配合第二回。 周父怒道:“你是翅膀硬了,一个姑娘家不晓得人言可畏,不顾名誉,跟男子也不晓得避嫌,你是要把国公府的脸都丢尽吗!” 周晚莹宿醉还没完全缓过来,头还昏昏沉沉的痛。 人疲惫,就容易烦。 父亲与她说这些,实在叫她逆反心思滋养得厉害。 “也就你觉得我丢人了,”周晚莹不耐说,“外头都是夸我为官清廉正直,深明大义,心系百姓,你都听不到吗?我就非得有贞洁?贞洁算个什么东西?” 周父说:“你一个姑娘家……” “就当你生的是个儿子,被阉了,没根了,就这样想,好吧?想长命百岁就想开点,少生气,对你身子好。” 周晚莹说完就走。 还没走到卧房门口,就被抓了回去,强行拉拽回正堂。 下人那盆水已经打来。 周晚莹瞪直眼,“我如今也是朝廷命官,你这样羞辱我,传扬出去,我还要不要脸了?” 周母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做和事佬。 “莹儿,你父亲也就是怕你真做了糊涂事,都是为你好。只要看过了,确认你还是清白身,爹娘也就安心些不是?听话,别跟你爹爹犟。” 周晚莹知道今日之事势在必行了。 哪怕是守宫砂洗不掉,还会派嬷嬷叫她脱裤子来验个彻底。 父亲母亲从来都是如此,视她的清白,视她的婚事是顶天的大事。 当初她要退摄政王的婚,也并不容易,无论她怎么解释说自己只是被当成一块遮羞布,嫁过去便有名无实,不会过得快活,父亲母亲也是半句听不进。 后来她实在没法子了,骗父亲说自己早已同人私定终身,没了清白,若是嫁过去,恐怕摄政王会雷霆大怒。 父亲这才肯替她放弃这门亲事。 可后来,父亲发现她骗人,便怒不可遏的关了她半个月,不允她离开自己院子半步。 从此之后,事关她清白,父亲便要再三查验。 对于她的每一句话,也都当是谎言。 周晚莹目光扫过眼前的父亲母亲。 “我要真跟巫马陵有什么,你们不该高兴吗,我终于能嫁人了啊!” 第406章周晚莹三牢笼 周父青筋爆起。 “你要嫁也是嫁我朝的男儿!和亲用不着你!” “怎么就非得嫁本朝的?” 周晚莹也是个犟种,“你要我嫁人,我就去和亲!” “逆女!逆女!” 周父气得将桌子拍得砰砰作响,外头树枝上的鸟雀都惊飞了去。 “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周母赶紧给他顺背,叫人递降火的茶来,再对闺女说:“莹儿,你也知道家中这么多男丁,闺女不多,你父亲是舍不得你远嫁的,巫祝也说过,你不能远嫁。” 说起来,是挺蹊跷的,周晚莹的祖父周国公,生了九个全是儿子。 而周晚莹的父亲排行老大,他先是有了两个儿,这才有了周晚莹。 周晚莹出生之时,是家中头一次添女丁,祖父欢喜,特意请了巫祝为其占卜,避凶趋吉。 巫祝说:此女贵不可言,但切忌远嫁,远嫁则大凶。 周晚莹却觉得这是狗屁话。 她周国府的嫡孙女,自然大贵,但若是远嫁,便难以蒙受娘家庇护。 可她如今已有官职,且不低,她是朝廷重臣,受无数人尊敬仰慕,父亲母亲却始终执着于她的清白和婚事。 周晚莹将手臂伸到水盆前。 “验吧,今日的守宫砂是真的,明日就不是了!” 周父眼眸一怔。 这丫头的话太离经叛道,他分辨不出这究竟是气话,还是她真的要这样做。 “来人!”周父怒不可遏的下令道,“把她关房里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把她放出来!” …… 周晚莹也不愁。 次日正午,卓明月便亲自来了国公府。 “周大人为何要替晚莹辞官?” 周父道:“太后赏识,是小女的荣幸,可小女实在当不起,她自小顽皮,或许对一事有半晌热衷,却绝不长久。如今尚未构成大错是小女的运气,长此以往必定……” “周大人说错了,”卓明月纠正他的言辞,“晚莹未曾出错,是因她事必躬亲,一丝不苟,而非运气。” 男人办事有男人的魄力,女子也有女子的长处。 周晚莹看似大大咧咧,做起事来认真得很, 而户部管辖那么多账簿,做的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事,有一点差池,便叫民不聊生。 她不敢怠慢一点。 周父叹口气,向卓明月下跪。 “太后娘娘,古来有几位女官能寿终正寝?北齐陆氏自尽,盛唐上官氏被杀……女子心计,乱政祸国,不可取啊!” 卓明月静了须臾,随即莞尔一笑。 “是吗?” 周父这才反应过来,太后也是女子。 他猛地磕头,“太后英明,当是不同,像太后这样高明远见的女子世间罕有,小女是望尘莫及的。” 卓明月笑道:“你既说到上官氏,太平公主给上官婉儿提写的墓志铭,我很喜欢。” 周父问:“哪一句?” “巨阀鸿勋,长源远系。冠冕交袭,公侯相继。爰诞贤明,是光锋锐。宫闱以得,若合符契。” 卓明月顿了顿,说:“读这几句,我想的却是晚莹。很是贴合,不是吗?” 周父垂首,“太后谬赞。” 卓明月说:“潇湘水断,宛委山倾。珠沉圆折,玉碎连城。甫瞻松槚,静听坟茔。千年万岁,椒花颂声。除却上官婉儿,又有谁能得太平公主如此赞誉?” 周父默不作声。 卓明月继续道:“我对晚莹的惜才之心,恰如太平对上官氏。失之,我是万万不肯的。” 太后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周父便没有再提替女辞官的道理。 周父以额触地。 “太后明察,闹出这番事来,只因小女声称要远赴扶风国和亲,臣这才将她关在屋里,防她胡作非为。” 和亲? 卓明月愣了愣,柳眉轻蹙。 这个八成是气话。 分明昨日在离开皇宫之前,晚莹说往后要避开巫马陵走的。 看太后神情有些难以置信,周父道:“千真万确啊,想来太后也是舍不得晚莹远嫁的,还请太后帮着劝劝。” 卓明月自然舍不得。 但若是晚莹执意如此,那她的舍不得,反而成了困守她心意的枷锁,是万万不该的。 卓明月提醒道:“周大人,逃离牢笼是人的本能。国公府到底是家,还是牢笼,全凭周大人如何做。” 周父仍然不能苟同。 听从父母之命,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他从未亏待晚莹,事事也都为这个闺女着想,他有何错? 但他不敢反驳太后,只能恭谨道:“谢太后提点。” …… 有太后的命令,周父不得不还周晚莹自由。 周晚莹听说了父亲替自己辞官的事,气的当日便从府里搬出去。 “我是朝廷命官,不仅是命官还是重臣,你明不明白我官职的份量,我每日要处理的事,对于百姓来说有多重要!对于朝廷有多重要!” 周父整张脸铁青。 “你不过是太后用人唯亲,才给你尚书之位,户部缺了你一样不会乱。” 周晚莹给笑了。 “罢了,我为人处事也不为了你的认可,爱怎么看便怎么看待。我今日就搬出去。” 周父怒道:“你娘年纪大了,你是要气她吗!” 周晚莹神色一顿,而后道:“你就不怕气死我了?” 做其他的事,她都能勉强忍得。 可要动她的官位,这就不行。 与其困守于孝道,让那块巨石压垮她,她不如一拳将石头击碎了,还自己一片轻松。 周晚莹随便拿了几件值钱的东西,装在包袱里,大摇大摆的走出国公府。 她本来就有自己的宅子,有自己的下人。 回到自己宅子里的当晚,下人就来传话,说巫马陵邀她喝酒。 周晚莹往宽大的檀木床上一躺。 自由又舒坦。 “不去。” 她虽然喜欢喝酒,但不想跟巫马陵喝酒。 第407章周晚莹四我们一起面对 两日后,周晚莹和同僚去香山居喝茶之时,听到隔壁的声音。 “周尚书对太子你当真是一片痴心啊,竟然为了与太子和亲,要与父母恩断义绝,这番情谊真叫感天动地。” 随之而来的,是巫马陵长长的一声叹。 “她深情,我必不能辜负这份深情。只是不知为何,她明明对我情根深种,却不肯见我?” 另一人道:“大概是她心中也在挣扎,一边到底是生身父母,未能处理好其中之事,她便不能见你。” 巫马陵感叹道:“我真不知她竟然为我做到这地步,我与她也不过当年在清平镇之时,我出手救了她几回,以一挡百……” 他大概喝了几口酒,越吹越得劲,狠狠夸了自己当时的英勇飒爽,到最后深深道:“我哪里值得她如此。不过事已至此,我必然会好好对她的,她能为我忤逆父母,我便能为她……” 周晚莹听得一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 三言两语间,她竟然成了一个为男人发疯的不孝女。 身边的同僚也听到了这番话,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尚书大人,男女之情固然叫人神往,可父母之恩如山如海,无可填平,无可偿还的啊。” 周晚莹扶了下额头。 “不是像他们说的这样。” 和亲只是气话,父亲擅自替她辞官,才是令她愤恼无可忍受的缘由。 这些年也着实累。 她执意不肯听从父母之命胡乱嫁人,代价便是日日承受他们的指责。 从起初的劝说,到后来的谩骂,她照单全收,始终不肯动摇。 许多人羡慕她活得任性恣意,不困于深宅,能立于庙堂之上。 可又有几人知道,她每日就单单回家这一件事,都要鼓起些勇气来。 她生怕某一日,再也顶不住那些指责。 或者父母又用了什么令她难以抗拒的手段。 然后她离开庙堂,嫁给并不中意的夫君,从此相夫教子,日复一日。 “父母生了我,我就必须依照他们心意而活吗?” 周晚莹苦笑着,将杯中茶饮尽。 “那他们给我性命,究竟是成全了我,还是成全他们自己?” 同僚哑口无言,“但……” 周晚莹起身。 “换个地儿说话。” 这位同僚约见她,是用正事要说,可这儿隔音并不好,并不是谈事的地儿。 …… 事后,周晚莹派人去请巫马陵府上一叙。 巫马陵打扮得很考究,一身彻头彻尾的夏朝装束,但那高鼻梁,深蓝色的瞳孔,一看便是外邦人。 幸而他坐轿子来的,还是顶很低调的轿子,叫旁人见了,也不过一眼略过,不会去深究这是谁的轿子。 巫马陵自带一坛酒。 “这是扶风国的蒲桃酒,偏甜,适合女子喝,你尝尝。” 周晚莹看了眼杯中深红色的琼浆玉液,果然清香醉人,但她没什么食欲。 “外头流言很多,我该与你澄清一番,我并不是为了你才与父母争吵……希望你不要误解。” 巫马陵静静看着她。 周晚莹问:“明白了吗?” 巫马陵置若未闻,自顾自的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不会让你一人面对,或许我们可以商量商量,有没有两全其美之策……” 周晚莹愣住。 “不是,我的话你没听明白吗?和你没有关系,我并不想去和亲。” 巫马陵心想,若真没有关系,又哪来这么多空穴来风的事。 国公府的人也说了,周尚书千真万确说想和亲,想嫁给巫马陵,才遭到周父的强烈反对。 甚至,巫马陵还听说:那位周尚书,真不愧女中豪杰,当着父母的面就说要把清白献给扶风国太子,气得她父亲差点昏死过去,那桌子拍得跟打鼓似的,把国公府的下人们都吓出了胆。那样离经叛道的话,换了咱们,哪个说的出口啊! 一番话,叫巫马陵听得面红耳赤。 他当然没有立刻相信,而是派人打听几经确认,这才确凿无疑。 他看着周晚莹,越发动容,“没想到你还挺善良的,为了不给我包袱,不让我有负罪感,便将我摘清出去。” 周晚莹扶额沉思了会儿。 她原先怎么就没发现他是这样自作多情的人? 这叫她情何以堪。 巫马陵把酒杯推到她面前,“尝尝。” 酒香飘逸在屋中,能轻易嗅得出其中甘甜。 周晚莹深吸了口气,还是没挡住诱惑,拿起来一饮而尽。 的确好喝,回味很好,尽是清甜。 她便不客气了,拿过来给自己又倒满,再敬他,郑重说:“真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我和父母吵了有几年了,不是你来了才吵。” 巫马陵说:“是从清平镇回来便吵了吗?” 周晚莹说:“是。” 她离开的那一年半,家里非但没有妥协逼婚,反而变本加厉,当初若不是卓明月帮忙,她会被强行嫁给李修远。 李修远有龙阳之好,并不喜欢姑娘。 周晚莹若是嫁给了她,虽说只是多了名义上的夫君,可她仍然不情愿。 而父母如此行事,便彻底伤了她的心。 她不明白,父亲母亲真的爱她,在意她,真心为她好吗?还是一时想茬,以为无论当了谁家的主母,都好过她在家混吃等死? 从那时起到如今,她难以跟父母好好说话。 巫马陵的眸色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晚莹为他付出那么多,对抗那么多,他竟然到如今才知晓这一切。 幸而,还不算太晚。 巫马陵深深道:“从今往后我们一起面对。” 虽说这个女人凶了点,脾气大了点,但财富易得,深情难得,他一定会好好对待的。 周晚莹刚入嘴的一口酒喷了出来。 怎么回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有哪里没说明白吗? “不需要啊哥们,真不需要,你咋回事啊哥们,你喜欢的不是明月吗?” 巫马陵心想着,既然想要同心协力,但很多话也该坦白,省得她心有芥蒂。 他最初对卓明月确实有点兴趣,是她身上的故事,是她与他做的交易。 后来,那便是不甘心了,被白白利用,被放鸽子的不甘心,致使他恼羞成怒,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卓明月问个明白。 可清平镇鸡鸣狗跳的日子里,他便释怀了。 回去扶风国以后,坐在那万众瞩目的储君之位上,他却时常想起清平镇的乡野生活。 他以为他想的会是卓明月,可他不经意间,常常想起的,却那个卖酒的姑娘。 善良耿直,又冲动莽撞,动不动便要提扫帚打他。 可他又是为什么,偏偏那么喜欢招惹她? 巫马陵清咳两声。 “皮痒,喜欢挨揍,不成?” 第408章周晚莹五我很喜欢她 “不不不不不,”周晚莹慌忙说,“其实我不喜欢打人的,你想挨揍的话,我不合适。” 说完她又意识到,哪有人天生皮痒,都是借口罢了。 “哎,都是误会,”周晚莹给他倒杯酒,“说来话长,你想听的话,我都告诉你。” 她从与摄政王定下亲事说起,到退婚之后父亲的勃然大怒,再是离家出走一年半逃避逼婚,和回来以后被关禁闭,走不出国公府的大门。 包括她这官位,看着风光,实则来的并不正当。 祖父和父亲都是墨守陈规之人,一板子一眼,对她不曾理解,不曾支持。 就这么磕磕绊绊,直到如今。 她边喝酒边诉说,等她说的七七八八,已是微熏,脸颊泛着醉人的红。 “说我不孝也好,自私也罢,人世只来一回,这条路我是走到底了。” 周晚莹与他碰杯,白玉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巫马陵陪她饮下这一杯酒。 “巧了,我也是个不孝的。” 周晚莹挑眉,“怎么说?” “做太子,太累,”巫马陵歪着脑袋,打了个酒嗝,“明明对父皇的决策不赞同,却不能顶嘴,永远要鼓吹他英明神武。” 周晚莹笑道:“拍马屁也容易。” “还有层出不穷的算计陷害,那些人吃饱了撑的,都把我当靶子,都想把我打下来。” 巫马陵仍然是吊儿郎当的语气,眼里也带着笑。 “去年我的太子之位差点被废,印鉴都被收了,幸而我找到破绽替自己昭雪,否则此时此刻,我哪能站在这儿,或是一条落水狗,或是一掊黄土。” 周晚莹再次敬他。 这酒不属于烈的那种,可喝多了,也有些疲软。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活得着实不易。” 巫马陵说:“这个太子,我是不想当了。” 周晚莹拖着腮,诧异的看着他。 “啊?” 哪怕再艰难,依然有无数人前仆后继的要抢夺这个位置。 他离登上帝位,就只差一步,便是等父皇归西。 怎么就不等了呢? 巫马陵说:“我父皇康健得很,再继续做太子,我恐怕就活不过他了。” 更重要的是,当初他把先太子拉下来,也是为报母仇。 可如今母亲死了,他再占着这太子之位,又有何意义? 许多皇帝能活到七八十岁,孙子都给熬走,可他巫马陵哪怕能躲过所有算计,侥幸活到那时继承大统,也已是五六十岁的高龄了。 周晚莹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他看着随便说说,却是认真的。 巫马陵说笑道:“你连摄政王的婚都敢退,我请辞个太子之位,很稀奇?” 辞做太子这种事的确不算史无前例,但也的确稀奇。 周晚莹咽了口唾沫。 “那咱们还真有些像。为常人之不为。” 天黑了,他们就坐到房顶上去,肩并肩对着夜空喝酒。 周晚莹指了指城东的方向,“那边有个难民收容所。” 又指了指城南。 “乞丐爱在那边乞讨,因为那边的夜市最闹,人来人往的有许多人。” 不只是长安,当年从长安到豫章清平镇的那段路上,她就见识了许多人间疾苦。 她看到饿死的孩子,看到走不动的老人被丢下。 看到强壮的欺负弱小的,有权有势的欺负孤寡无依的。 那会儿她常哭,恨自己带的银钱不够多,救不了那么多人。 卓明月在她哭够了以后,对她说:散财只能救部分人,救一时。要想救更多人,那你得做人上人,最好站到庙堂上去。 周晚莹抱憾道:可是,我是女子,夏朝没有女子当官的先例。 她听到卓明月说:会有的。 当时,卓明月的语气是笃定的,似乎势在必行。 而现在,巫马陵听到周晚莹说那些难民乞丐,有些不知所谓。 周晚莹说:“我们在这伤春悲秋,他们却连饭都吃不饱。如此,是不是显得我们很可笑?” 巫马陵这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黑压压的远方。 他喉间一滚,点了下头。 相比那些为一口吃食豁出命去的百姓,他心中所有的艰难,都显得无病呻吟。 周晚莹酒劲上头,有些困乏了,靠在了他肩膀上。 “明月对我说,只要能站到那个位置上,哪怕不折手段,也是值的。” “你知道户部有多少龌龊事吗?” “赋税要上交国库,不得有误,那各地官员想要从中获利,其中被做了多少手脚,查都查不完的。” “拨出去的粮饷,与百姓拿到的也不一……” “因我执意严查,不肯放过贪官污吏,多少人畏惧我,陷害我,弹劾我。” “但明月保我,她让我尽管放手去做。” 说到明月,周晚莹又猛灌一口酒,那她没拿稳酒坛子,酒液浸透了巫马陵肩膀上的衣料。 湿透了,她倒还枕着,丝毫不觉得不适。 “他们背地里说明月是妖女,勾引摄政王,出卖先帝,不择手段的得到今日的位置,德不配位。” “那是因为,明月动了他们的利益。” “那些大臣们,对我跟明月的行事无法可说,就只能以我们生而为女子做文章。” “每每为流言蜚语气恼之时,明月对我说,你要记得,你走到今日不是为了听人的赞誉,你力所能及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无愧于心,便足够。” “她还说,享我们的心安理得,由他们骂去,咱们能少一块肉么?” 巫马陵见女子滔滔不绝,打趣道:“你三句不离卓明月,想必是很喜欢她了。” 周晚莹不加迟疑便道:“喜欢的,我很喜欢明月啊。从旁人嘴里听到她的故事时,我同情她。第一次见到她时,我惊艳。而她为了求我帮忙,向我下跪时,才是我真正认识她。” 巫马陵伸手把她的酒坛子夺下来。 “别喝了,差不多了。” 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话都是强撑着力气说完的,脑袋摇摇欲坠,却还要提起酒坛往嘴里大口大口的灌。 周晚莹很不满的看向他。 “酒逢知已千杯少,我跟你聊得来才喝的,一醉方休才痛快,怎么就不喝了?” 第409章周晚莹六咱们能不能帮帮他 接下来的事,比较混乱。 再醒来,他俩都在周晚莹的卧房里。 不过都不在床上。 两个人歪七倒八的躺在琉璃地上,相隔五六步远,一个抱着被子,一个趴睡在枕头上。 婢女敲门,两人同时醒了过来。 巫马陵从地上坐起来,把这巨大的粟玉枕也抱了起来。 揉了半晌太阳穴,来慢慢回想起来发生了何事。 昨晚他把醉到走不动路的周晚莹扶到这房里,还埋汰过,怎么有这么大个枕头。 她说:“这不是用来枕的,用来抱的。” 他便问:“这个叫什么?” 周晚莹口齿不清的回答,“粟玉枕。” 巫马陵抬杠,“都叫枕了,还不是用来枕的吗?” 周晚莹一下子嗓门就大了。 “你家的葵花肉里有葵花啊?” 巫马陵说:“对啊!我家的葵花肉里有葵花啊!” 周晚莹瞪他,瞪了一会儿后拿粟玉枕砸他。 一顿混战之后,巫马陵就把粟玉枕压在了身下,叫她再抢不了。 周晚莹道:“有本事你一直压着!” 巫马陵立刻道:“有!” 然后他还真把粟玉枕压了一夜,周晚莹在边上守着。 后来困了冷了,她就抱着被子继续守。 婢女还在外头询问。 “尚书大人,上早朝的时辰快到了,您今日不去了吗?” 周晚莹一个鲤鱼打挺立起身,把被子甩到床上去,火急火燎的洗漱更衣。 …… 她照旧上她的朝,办她的事,下朝之后,一位同她父亲相熟的伯父徐大人,叫住了她。 徐大人从前叫她晚莹的,如今也得尊一声尚书大人。 “尚书大人,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周晚莹一猜也就那几件事,父亲不是头一回托人来劝她了。 “改日说吧。” 她拒绝谈话,可徐大人还是说出了口。 “尚书大人,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远嫁的姑娘哪怕是公主,在外受了委屈也没法子,人年纪越大,越是觉得留在父母身边是福气啊。” 周晚莹说:“伯父有所不知,我是愿意留在父母身边的,是父亲急于要将我嫁出去。” 徐大人道:“尚书大人已经过了二十岁,若是寻常百姓,这岁数还未婚配是要治罪的。” 周晚莹笑道:“这我就不明白了。出嫁女子便是泼出去的水,以守宅为荣,是不能常回娘家的,且家丑不能外扬,哪怕被夫婿打了,也不能宣扬出去的,娘家也不成。那算哪门子的留在父母身边呢?” 徐大人顿时词穷,半晌才道:“远赴扶风国和亲,便再无回故土之日,留在长安,好歹能见见,也算是个念想。” 周晚莹点点头。 “伯父放心,我不会离开长安的。” 徐大人睁大了眼,“此话当真?” “当真。”周晚莹说。 也挺奇怪的,原先周父急切的盼她嫁人,如今却是只要她不去和亲,也算幸事一件。 …… “也许我只有当了父母,才能明白了。” 周晚莹一边叹息,一边把好菜都往自己碗里夹。 巫马陵太能吃了,而且和她一样喜欢吃凤尾虾,这天气没有多少虾,今日膳房做的这一盆也就寥寥几只。 抢着抢着,巫马陵突然说:“你还挺细心的。” 周晚莹抬起头,诧异不解的看着他。 她的确不算粗心的。 可此时此刻,这一句话,多少显得有些突兀。 巫马陵说:“你知道我风寒未愈,吃虾不利于恢复,便把虾都抢了去,你是为我好。” 周晚莹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巫马陵继续道:“你这人看似大大咧咧的,实则嘴硬心软。” 周晚莹很困惑的“啊”了一声。 她想问问,他已经忘了这风寒怎么来的吗? 是她把他衣服扒了,叫他在御花园的山洞里吹了一夜冷风啊。 也是他们昨晚喝酒,拿个粟玉枕斗气,双双在地上睡了一夜,他今日才咳得更厉害了啊。 但是他没有追究,只当她好,她自己也不辩解,默默承受了这份误会。 原本她是想问问巫马陵,什么时候走,可他把她夸成了这样,送客的话真是说不出一点。 用了膳,她独自去外头走走。 回来时,听说巫马陵去她的书房借笔墨,她心中一个咯噔,立刻跑去看看情况。 她交代过侍卫,她的书房谁也不让进的,可她也不确定巫马陵会不会有别的法子擅闯。 他毕竟是外邦人,马虎不得。 可她到了书房外却是一愣。 巫马陵在她的书房外,人没有进去,只是借了笔墨纸砚,在外头石桌上写字。 周晚莹走过去。 “在写什么?” 巫马陵头也没抬,“写蒲桃酒是怎么做的,你爱喝这个,但夏朝没有。” 周晚莹看了眼。 他不仅写了过程,还写了许多要特别注意之处,一张纸密密麻麻的,写了不少。 他虽是外邦人,这手夏朝的字倒写得挺好。 周晚莹说:“懒得学,你帮我酿点,我给你钱。” 他拒绝的干脆,“没这功夫。” 周晚莹顿了顿,问:“你要回去了?” “嗯。” 巫马陵落笔写下最后一字,再将纸张押在砚台下晾晾,搁置墨笔,抬起头。 “那边又出事了,喊我回去认罪。” 他若无其事的口吻,周晚莹却听得心惊。 “你又被扣罪名了?这次是什么事,好解决吗?” 巫马陵看着她,眼底带着笑意,漫不经心的道:“小事。” 周晚莹皱眉,“若是搔痒痒的小事,值得人下功夫捏造罪名?会急召你回去?” 但无论她怎么问,巫马陵还是那句话。 没有大事,好处理,能解决。 …… 周晚莹好久没找卓明月喝酒,但是在巫马陵启程回去那天,她去了锦绣宫,喝了顿闷酒。 “明知那是龙潭虎穴,为什么他还要回去?” 卓明月说:“可他若是不回去,这罪名就彻底洗不脱了。换作是你,只怕恨不得飞回去,替自己昭雪。” 周晚莹摇摇头。 她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便不知其中体会。 卓明月给她夹了口菜,“别光喝酒,对身子不好。” 周晚莹听她的话,把她夹的菜都吃下去。 这顿酒菜吃的,也实在是心事重重。 周晚莹终于开口。 “明月,咱们能不能帮帮他?” 第409章周晚莹六咱们能不能帮帮他 接下来的事,比较混乱。 再醒来,他俩都在周晚莹的卧房里。 不过都不在床上。 两个人歪七倒八的躺在琉璃地上,相隔五六步远,一个抱着被子,一个趴睡在枕头上。 婢女敲门,两人同时醒了过来。 巫马陵从地上坐起来,把这巨大的粟玉枕也抱了起来。 揉了半晌太阳穴,来慢慢回想起来发生了何事。 昨晚他把醉到走不动路的周晚莹扶到这房里,还埋汰过,怎么有这么大个枕头。 她说:“这不是用来枕的,用来抱的。” 他便问:“这个叫什么?” 周晚莹口齿不清的回答,“粟玉枕。” 巫马陵抬杠,“都叫枕了,还不是用来枕的吗?” 周晚莹一下子嗓门就大了。 “你家的葵花肉里有葵花啊?” 巫马陵说:“对啊!我家的葵花肉里有葵花啊!” 周晚莹瞪他,瞪了一会儿后拿粟玉枕砸他。 一顿混战之后,巫马陵就把粟玉枕压在了身下,叫她再抢不了。 周晚莹道:“有本事你一直压着!” 巫马陵立刻道:“有!” 然后他还真把粟玉枕压了一夜,周晚莹在边上守着。 后来困了冷了,她就抱着被子继续守。 婢女还在外头询问。 “尚书大人,上早朝的时辰快到了,您今日不去了吗?” 周晚莹一个鲤鱼打挺立起身,把被子甩到床上去,火急火燎的洗漱更衣。 …… 她照旧上她的朝,办她的事,下朝之后,一位同她父亲相熟的伯父徐大人,叫住了她。 徐大人从前叫她晚莹的,如今也得尊一声尚书大人。 “尚书大人,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周晚莹一猜也就那几件事,父亲不是头一回托人来劝她了。 “改日说吧。” 她拒绝谈话,可徐大人还是说出了口。 “尚书大人,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远嫁的姑娘哪怕是公主,在外受了委屈也没法子,人年纪越大,越是觉得留在父母身边是福气啊。” 周晚莹说:“伯父有所不知,我是愿意留在父母身边的,是父亲急于要将我嫁出去。” 徐大人道:“尚书大人已经过了二十岁,若是寻常百姓,这岁数还未婚配是要治罪的。” 周晚莹笑道:“这我就不明白了。出嫁女子便是泼出去的水,以守宅为荣,是不能常回娘家的,且家丑不能外扬,哪怕被夫婿打了,也不能宣扬出去的,娘家也不成。那算哪门子的留在父母身边呢?” 徐大人顿时词穷,半晌才道:“远赴扶风国和亲,便再无回故土之日,留在长安,好歹能见见,也算是个念想。” 周晚莹点点头。 “伯父放心,我不会离开长安的。” 徐大人睁大了眼,“此话当真?” “当真。”周晚莹说。 也挺奇怪的,原先周父急切的盼她嫁人,如今却是只要她不去和亲,也算幸事一件。 …… “也许我只有当了父母,才能明白了。” 周晚莹一边叹息,一边把好菜都往自己碗里夹。 巫马陵太能吃了,而且和她一样喜欢吃凤尾虾,这天气没有多少虾,今日膳房做的这一盆也就寥寥几只。 抢着抢着,巫马陵突然说:“你还挺细心的。” 周晚莹抬起头,诧异不解的看着他。 她的确不算粗心的。 可此时此刻,这一句话,多少显得有些突兀。 巫马陵说:“你知道我风寒未愈,吃虾不利于恢复,便把虾都抢了去,你是为我好。” 周晚莹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巫马陵继续道:“你这人看似大大咧咧的,实则嘴硬心软。” 周晚莹很困惑的“啊”了一声。 她想问问,他已经忘了这风寒怎么来的吗? 是她把他衣服扒了,叫他在御花园的山洞里吹了一夜冷风啊。 也是他们昨晚喝酒,拿个粟玉枕斗气,双双在地上睡了一夜,他今日才咳得更厉害了啊。 但是他没有追究,只当她好,她自己也不辩解,默默承受了这份误会。 原本她是想问问巫马陵,什么时候走,可他把她夸成了这样,送客的话真是说不出一点。 用了膳,她独自去外头走走。 回来时,听说巫马陵去她的书房借笔墨,她心中一个咯噔,立刻跑去看看情况。 她交代过侍卫,她的书房谁也不让进的,可她也不确定巫马陵会不会有别的法子擅闯。 他毕竟是外邦人,马虎不得。 可她到了书房外却是一愣。 巫马陵在她的书房外,人没有进去,只是借了笔墨纸砚,在外头石桌上写字。 周晚莹走过去。 “在写什么?” 巫马陵头也没抬,“写蒲桃酒是怎么做的,你爱喝这个,但夏朝没有。” 周晚莹看了眼。 他不仅写了过程,还写了许多要特别注意之处,一张纸密密麻麻的,写了不少。 他虽是外邦人,这手夏朝的字倒写得挺好。 周晚莹说:“懒得学,你帮我酿点,我给你钱。” 他拒绝的干脆,“没这功夫。” 周晚莹顿了顿,问:“你要回去了?” “嗯。” 巫马陵落笔写下最后一字,再将纸张押在砚台下晾晾,搁置墨笔,抬起头。 “那边又出事了,喊我回去认罪。” 他若无其事的口吻,周晚莹却听得心惊。 “你又被扣罪名了?这次是什么事,好解决吗?” 巫马陵看着她,眼底带着笑意,漫不经心的道:“小事。” 周晚莹皱眉,“若是搔痒痒的小事,值得人下功夫捏造罪名?会急召你回去?” 但无论她怎么问,巫马陵还是那句话。 没有大事,好处理,能解决。 …… 周晚莹好久没找卓明月喝酒,但是在巫马陵启程回去那天,她去了锦绣宫,喝了顿闷酒。 “明知那是龙潭虎穴,为什么他还要回去?” 卓明月说:“可他若是不回去,这罪名就彻底洗不脱了。换作是你,只怕恨不得飞回去,替自己昭雪。” 周晚莹摇摇头。 她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便不知其中体会。 卓明月给她夹了口菜,“别光喝酒,对身子不好。” 周晚莹听她的话,把她夹的菜都吃下去。 这顿酒菜吃的,也实在是心事重重。 周晚莹终于开口。 “明月,咱们能不能帮帮他?” 第410章周晚莹七他给天下残缺女子一个家 帮?外邦的事如何帮? 这手伸到外邦去,是极有可能弄巧成拙,反而害了巫马陵。 无论哪国,都忌讳外邦干涉本朝之事,叫人抓住把柄,按个通敌叛国的罪,那就真无可转圜了。 卓明月对她说:“若要相助于他,必得万分小心。” 从这儿到扶风国,千里之遥,传达命令和等待消息耗费的日程太久。 远水救不了近火,而她们便是远水。 周晚莹一声不吭埋头吃饭,险些把没剃好刺的鱼肉也送进嘴里。 卓明月赶紧按住她的筷子。 “别急。” 周晚莹低着头说:“明月,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尽管巫马陵很烦,很爱惹她,但她一直都觉得他是个好人,命不该绝。 卓明月点头。 “但你别先自乱阵脚,他这太子之位可不是老天白送的,不出意外的话,他能应付。” 周晚莹忧心忡忡,“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去年就险些万劫不复,扶风国的朝廷是真的太乱……” 卓明月安安静静的听晚莹说了一大堆。 关于扶风国的夺嫡之争,她过去也有所耳闻。 巫马陵争权夺势之时,手段算得上雷厉风行。这个男人看似放浪形骸,不礼无羁,内里的确是有两把刷子的。 但涉及争斗,从来没有必胜一说。 “晚莹,你想如何做?” 周晚莹思来想去,最后摇了摇头。 “做不了什么,一个差池,反而给他添乱。人各有命数,就这么着吧。” …… 半个月后某次宴席上。 酒辛灼喉,周晚莹鬼使神差的问身边同僚:“你尝过蒲桃酒吗?” 同僚说:“听过,红的像血一样。” 周晚莹说:“没那么可怕,蒲桃酒很好喝的,很甜。” 同僚问:“有米酒甜?” “那比不上,”周晚莹说,“米酒醇厚,蒲桃酒甜中带酸。” 同僚笑道:“蒲桃,自然是有些酸的。蒲桃酿酒,也是外邦人想出的名堂,整那么麻烦,蒲桃直接吃,不就成了?” 周晚莹说:“你是没尝过,尝过你也不会这样说了。” 她偏偏就好酸酸甜甜那一口。 甚至觉得,尝过蒲桃酒之后,其他的酒便索然无味。 周晚莹回去之后,便翻出了那张巫马陵亲手写的纸,准备着手酿酒。 这第一步,便叫她为难。 蒲桃的生长很重气候,而就近种蒲桃的地方,便在怀来,骑马来去便要一日。 只是满足口欲,便劳民伤财,想来是不值的。 她把这张纸折起来,放入匣子中,不打算再看。 这时,婢女齐心协力抬了两大白瓷缸进来。 “大人,这两缸是扶风太子留下来的,他说若是大人您翻看起他留下的那张纸了,便把这两缸抬来给您过目。” 周晚莹走上前去,掀开缸口。 里头是泡烂的蒲桃,很不雅观。 可熟悉的甘香肆延入鼻,叫人闻之欲醉。 这两缸太重,婢女费了吃奶的劲才抬到这里来,有些气喘吁吁的。 “大人,扶风太子说,这是初七浸泡的,二十日后便可打开沥酒。” 今日二十四,那便还有三日。 周晚莹让人把缸抬到边上,挥手让她们出去。 她则在圈椅上坐下来,脑袋往后挂。 十几日都过去了,那家伙快马加鞭的赶路,也该到扶风了。 …… 但总觉得烦闷。 以往无论什么事,都不至于压在她心头许久。 可这些时日来,她心口有什么郁结难散似的,总是不痛快。 某日下朝之后,她叫住了秦时。 “去你的青楼看看?” 旁人都戏说廷尉秦大人开了个青楼。 “青楼”里养着的女人,却未必美貌,只是个个残缺。 或聋哑,或失明,或缺胳膊断腿。 秦时当她在说笑,“你闲得慌?” “是啊,闲得慌。” 周晚莹非要去,秦时也只能给她带路。 说是“青楼”,实则是个四四方方的大宅院。 诺大的院中有染缸,有针车,还有铺挂在木架上,随风摇曳的布。 那些女子们都在忙碌。 见到秦时过来,也就纷纷在原地施礼,并不蜂拥上前。 周晚莹打趣道:“你给她们发工钱不?” 哪怕不发,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秦时给了她们吃穿,又给了她们容身之所。 秦时道:“发,若是不发,她们干起活来就没那么得劲。” 周晚莹在院子里逛了一圈。 她看到只剩一条腿的姑娘,在努力的蹬针车。 看到面容烧伤的姑娘在晾晒着染好的布,阳光照在她脸上,竟有暖和的笑意。 也看到失明的姑娘,蹲坐在角落里,仔仔细细洗着大家的衣裳,那双手慢慢的揉搓过去,一丝不苟。 周晚莹看了一圈,记住了每个姑娘的模样,再离开。 走到外头,秦时问周晚莹,“来看她们做什么?” 周晚莹回头望了眼。 “看看她们,命运不曾善待她们,她们却如此努力,我的走神就显得可耻了。” 秦时不明所以。 “尚书大人做事一向勤勉,也会有走神的时候?” 周晚莹笑了笑,“走了,做事去了,户部还有一堆活等着我呢。” …… 她做事的状态回来了。 冬去春来的时候,她听说扶风国储君暴毙在太子宫中。 周晚莹当日便买了许多纸钱在自家院子里烧。 边烧边叹息。 “你也是个可怜的,下辈子别投生在帝王家了,来当我儿吧,我待你好。” 她想了想,不对,她至今都没成亲,以后也未必成亲,哪里来个儿? “投胎投哪儿了给我拖个梦,我来照应照应你。” 正说着,一个黑影从墙上跳下来,出现在她面前。 她惊跳而起,与此同时,一群暗卫蜂拥而上,挡在周晚莹面前,剑指黑衣人。 黑衣人拉下面罩。 “喂,来投胎了。” 纸钱烧出的火光,明明灭灭的照亮了他的容颜。 巫马陵笑道:“怎么,傻了啊?” 周晚莹呆愣许久,才吼道:“你没死啊?” 他应:“没死啊。” 她又问:“你假死?” “是啊,”巫马陵一五一十道,“太子之位不好辞,哪怕我肯拱手相让,他们依然不会放过我,追杀到天涯海角的,我干脆‘死’了算了。” 第410章周晚莹七他给天下残缺女子一个家 帮?外邦的事如何帮? 这手伸到外邦去,是极有可能弄巧成拙,反而害了巫马陵。 无论哪国,都忌讳外邦干涉本朝之事,叫人抓住把柄,按个通敌叛国的罪,那就真无可转圜了。 卓明月对她说:“若要相助于他,必得万分小心。” 从这儿到扶风国,千里之遥,传达命令和等待消息耗费的日程太久。 远水救不了近火,而她们便是远水。 周晚莹一声不吭埋头吃饭,险些把没剃好刺的鱼肉也送进嘴里。 卓明月赶紧按住她的筷子。 “别急。” 周晚莹低着头说:“明月,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尽管巫马陵很烦,很爱惹她,但她一直都觉得他是个好人,命不该绝。 卓明月点头。 “但你别先自乱阵脚,他这太子之位可不是老天白送的,不出意外的话,他能应付。” 周晚莹忧心忡忡,“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去年就险些万劫不复,扶风国的朝廷是真的太乱……” 卓明月安安静静的听晚莹说了一大堆。 关于扶风国的夺嫡之争,她过去也有所耳闻。 巫马陵争权夺势之时,手段算得上雷厉风行。这个男人看似放浪形骸,不礼无羁,内里的确是有两把刷子的。 但涉及争斗,从来没有必胜一说。 “晚莹,你想如何做?” 周晚莹思来想去,最后摇了摇头。 “做不了什么,一个差池,反而给他添乱。人各有命数,就这么着吧。” …… 半个月后某次宴席上。 酒辛灼喉,周晚莹鬼使神差的问身边同僚:“你尝过蒲桃酒吗?” 同僚说:“听过,红的像血一样。” 周晚莹说:“没那么可怕,蒲桃酒很好喝的,很甜。” 同僚问:“有米酒甜?” “那比不上,”周晚莹说,“米酒醇厚,蒲桃酒甜中带酸。” 同僚笑道:“蒲桃,自然是有些酸的。蒲桃酿酒,也是外邦人想出的名堂,整那么麻烦,蒲桃直接吃,不就成了?” 周晚莹说:“你是没尝过,尝过你也不会这样说了。” 她偏偏就好酸酸甜甜那一口。 甚至觉得,尝过蒲桃酒之后,其他的酒便索然无味。 周晚莹回去之后,便翻出了那张巫马陵亲手写的纸,准备着手酿酒。 这第一步,便叫她为难。 蒲桃的生长很重气候,而就近种蒲桃的地方,便在怀来,骑马来去便要一日。 只是满足口欲,便劳民伤财,想来是不值的。 她把这张纸折起来,放入匣子中,不打算再看。 这时,婢女齐心协力抬了两大白瓷缸进来。 “大人,这两缸是扶风太子留下来的,他说若是大人您翻看起他留下的那张纸了,便把这两缸抬来给您过目。” 周晚莹走上前去,掀开缸口。 里头是泡烂的蒲桃,很不雅观。 可熟悉的甘香肆延入鼻,叫人闻之欲醉。 这两缸太重,婢女费了吃奶的劲才抬到这里来,有些气喘吁吁的。 “大人,扶风太子说,这是初七浸泡的,二十日后便可打开沥酒。” 今日二十四,那便还有三日。 周晚莹让人把缸抬到边上,挥手让她们出去。 她则在圈椅上坐下来,脑袋往后挂。 十几日都过去了,那家伙快马加鞭的赶路,也该到扶风了。 …… 但总觉得烦闷。 以往无论什么事,都不至于压在她心头许久。 可这些时日来,她心口有什么郁结难散似的,总是不痛快。 某日下朝之后,她叫住了秦时。 “去你的青楼看看?” 旁人都戏说廷尉秦大人开了个青楼。 “青楼”里养着的女人,却未必美貌,只是个个残缺。 或聋哑,或失明,或缺胳膊断腿。 秦时当她在说笑,“你闲得慌?” “是啊,闲得慌。” 周晚莹非要去,秦时也只能给她带路。 说是“青楼”,实则是个四四方方的大宅院。 诺大的院中有染缸,有针车,还有铺挂在木架上,随风摇曳的布。 那些女子们都在忙碌。 见到秦时过来,也就纷纷在原地施礼,并不蜂拥上前。 周晚莹打趣道:“你给她们发工钱不?” 哪怕不发,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秦时给了她们吃穿,又给了她们容身之所。 秦时道:“发,若是不发,她们干起活来就没那么得劲。” 周晚莹在院子里逛了一圈。 她看到只剩一条腿的姑娘,在努力的蹬针车。 看到面容烧伤的姑娘在晾晒着染好的布,阳光照在她脸上,竟有暖和的笑意。 也看到失明的姑娘,蹲坐在角落里,仔仔细细洗着大家的衣裳,那双手慢慢的揉搓过去,一丝不苟。 周晚莹看了一圈,记住了每个姑娘的模样,再离开。 走到外头,秦时问周晚莹,“来看她们做什么?” 周晚莹回头望了眼。 “看看她们,命运不曾善待她们,她们却如此努力,我的走神就显得可耻了。” 秦时不明所以。 “尚书大人做事一向勤勉,也会有走神的时候?” 周晚莹笑了笑,“走了,做事去了,户部还有一堆活等着我呢。” …… 她做事的状态回来了。 冬去春来的时候,她听说扶风国储君暴毙在太子宫中。 周晚莹当日便买了许多纸钱在自家院子里烧。 边烧边叹息。 “你也是个可怜的,下辈子别投生在帝王家了,来当我儿吧,我待你好。” 她想了想,不对,她至今都没成亲,以后也未必成亲,哪里来个儿? “投胎投哪儿了给我拖个梦,我来照应照应你。” 正说着,一个黑影从墙上跳下来,出现在她面前。 她惊跳而起,与此同时,一群暗卫蜂拥而上,挡在周晚莹面前,剑指黑衣人。 黑衣人拉下面罩。 “喂,来投胎了。” 纸钱烧出的火光,明明灭灭的照亮了他的容颜。 巫马陵笑道:“怎么,傻了啊?” 周晚莹呆愣许久,才吼道:“你没死啊?” 他应:“没死啊。” 她又问:“你假死?” “是啊,”巫马陵一五一十道,“太子之位不好辞,哪怕我肯拱手相让,他们依然不会放过我,追杀到天涯海角的,我干脆‘死’了算了。” 第411章周晚莹八是个爷们 周晚莹坐下来,听他说来龙去脉。 洗清冤情倒是不难,但事后他的父皇,并不肯严惩那位陷害他的皇兄。 “没有铸成大错,父皇便不肯治罪,我若是不依不饶,反而成了我的不是。” “就这么一笔掀过,我不甘心。那个乌糟糟的皇宫,我也是呆腻了。” “故而我假死,并将我的死栽赃给了皇兄。” “我没有立刻离开扶风。” “而在等到父皇下令将皇兄贬为庶民之后,命人去将皇兄推入河中。” “人人都传他不甘被罚,投河自尽。” “于是父皇又悔了,他后悔罚重了,以至于又失去一个儿子。” 巫马陵说到此处,苦笑,“告诉你这些,你是不是认为,我也挺毒辣的?” 周晚莹摇摇头。 “我平生最恨轻饶了恶人的人,也最恨以德报怨之人,他们的做法并不叫宽容,也不叫仁慈,只是愚蠢懦弱,也是活该。” “侵略,欺凌,是人的本性。不过是有律法管着,烧杀抢掠,是要付出代价的,人才会克制自己的行为。” “靠仁善来消融恶气,简直痴人说梦。” “当作恶无需付出代价,只会助长恶气,叫更多人受无妄之灾。” “所以,你是对的。” 他也完全可以什么都不透露,只把自己说成被陷害被迫出逃的可怜人,以此博取同情。 但他没有。 他至少在面对她时,至少在此时此刻,是实诚的。 听她这话,巫马陵挑了挑眉,“看来是不能惹你。” 周晚莹道:“我并非善人,会睚眦必报的。” 巫马陵笑了笑。 巧了,他也从来不喜欢那种大善人。 “所以,我无家可归了,看在咱们有点交情的份上,你……” 周晚莹明白了。 她拿出一叠房契来,大度道:“我宅子多,你随便挑,能送你。” 巫马陵面无表情的一张张翻出去。 上头写了啥,他是半个字也看不进。 半晌,他抬起头。 “不是,你认为我买不起宅子?” 周晚莹恍然大悟,目光也放得尊重不少。 他是什么人,什么身份,自然是不肯受嗟来之食的。 “那你要买哪个宅子?我少收点。” 说着,她翻了翻那叠房契,挑出几张,一一介绍道:“这个在闹市,宅子不大,亭台楼阁倒是都有,五脏俱全,住的也比较舒服。” 又指着另一张,“这个宅子大,依山傍水的,清净。” 巫马陵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是他想多了,居然以为她会收留他的。 他最终拿了闹市的那张房契。 他喜欢住得热闹点,人越多越好。 “就这吧。” 巫马陵很阔绰,也不问什么价,便要给她五千两的银票。 周晚莹不肯要。 “大可不必这么多,再说了,你往后要花钱的地方多的是,又不能回去拿了,还不省着点花?” 巫马陵说:“我有的是钱。” 周晚莹还是不肯多要。 “该多少就多少,我不宰熟人。” 她顿了顿,又说:“不熟的我也不宰。” 巫马陵挑了挑眉。 “我看你天天想宰了我。” “翻旧账不可取啊,”周晚莹只收了他一千两的银票,把票子折得整整齐齐塞进袖里,对他说,“咱们也算是知己,你在长安有为难之处,尽管来寻我,能帮的,我还是会帮的。” 毕竟这宅子她八百两收的,足足赚了二百两,哪里有不把他当知己的道理。 …… 卓明月去寻晚莹用膳,宴清风偏要一块儿,卓明月就任由她跟着了。 到了尚书府,发现巫马陵也在。 四人一同坐下来喝酒吃饭,倒也不尴尬,只是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清平镇之时。 宴清风举杯敬巫马陵。 “是个爷们。” 宴清风以为周晚莹和巫马陵在一起了。 一个“为了去和亲宁可和父母决裂”,一个“为了周晚莹放弃太子之位”。 当真是感天动地的男女之情。 周晚莹有男人了,宴清风也挺高兴,省得她常常来找明月,消耗明月为数不多的空闲。 巫马陵莫名其妙就被夸是爷们,有点困惑,但没人不爱被夸。 他喝了这杯酒,反过来回敬,出于客套道:“你也是个爷们。” 宴清风这杯却不肯喝了。 “我本该滴酒不沾的,一杯已够多,还得早些回去抱儿子,我家予怀闹得很,就爱被我抱,我这要是喝多了,就抱不了儿子了。” 卓明月很无语的看他一眼。 无论何时无论何种境地,他都三句话不离家中的予怀,生怕别人忘了他有个儿子。 巫马陵嗤道:“又不是没跟你喝过酒,不知道你酒量?两杯就多了?” 宴清风叹息说:“你是不晓得,婴孩闻不得酒味的,闻到一点儿就昏昏欲醉,哪里是我不想喝,实在是被儿子管住了。” “我是不晓得。” 巫马陵懒得再同他掰扯,不喝就不喝,还有晚莹陪他喝。 才吃了一会儿,宴清风就问卓明月:“难受吗,要不要回去了?” 他轻声细语的,仿佛重一点儿她能被说碎了。 卓明月说:“还行。” 巫马陵好奇,“太后身子不舒服?” 周晚莹顶了下他胳膊。 “闭嘴,别问。” 予怀才几个月大,正是吃奶的时候,明月出来的久了,有一阵没喂奶,胸便会胀痛。 周晚莹见过她胸涨出石块的样子,也给她揉过。 从那之后跟明月在一块儿,周晚莹也会惦记着不能在外太久,她会疼。 宴清风自然也担心的,故而时不时往她胸上扫一眼。 可这种私密的事,别的男人怎么能问? 巫马陵自然没理解,怎么不能问。 缓缓他想明白了。 周晚莹是吃醋,她以为他在关心卓明月,所以她才会生气,叫他闭嘴。 巫马陵解释道:“真就只是好奇,没有越距的意思。” 周晚莹瞪他,“你还说?” 巫马陵老实得很,立刻闭上嘴,一个字都不敢吭出来。 他从前可没这样听过谁的话。 过了一会儿,宴清风又侧首去问卓明月:“难受吗?” 卓明月手中筷子一顿,转而夹了个大鸡腿塞他嘴里。 “好好吃菜,行吗?” 第411章周晚莹八是个爷们 周晚莹坐下来,听他说来龙去脉。 洗清冤情倒是不难,但事后他的父皇,并不肯严惩那位陷害他的皇兄。 “没有铸成大错,父皇便不肯治罪,我若是不依不饶,反而成了我的不是。” “就这么一笔掀过,我不甘心。那个乌糟糟的皇宫,我也是呆腻了。” “故而我假死,并将我的死栽赃给了皇兄。” “我没有立刻离开扶风。” “而在等到父皇下令将皇兄贬为庶民之后,命人去将皇兄推入河中。” “人人都传他不甘被罚,投河自尽。” “于是父皇又悔了,他后悔罚重了,以至于又失去一个儿子。” 巫马陵说到此处,苦笑,“告诉你这些,你是不是认为,我也挺毒辣的?” 周晚莹摇摇头。 “我平生最恨轻饶了恶人的人,也最恨以德报怨之人,他们的做法并不叫宽容,也不叫仁慈,只是愚蠢懦弱,也是活该。” “侵略,欺凌,是人的本性。不过是有律法管着,烧杀抢掠,是要付出代价的,人才会克制自己的行为。” “靠仁善来消融恶气,简直痴人说梦。” “当作恶无需付出代价,只会助长恶气,叫更多人受无妄之灾。” “所以,你是对的。” 他也完全可以什么都不透露,只把自己说成被陷害被迫出逃的可怜人,以此博取同情。 但他没有。 他至少在面对她时,至少在此时此刻,是实诚的。 听她这话,巫马陵挑了挑眉,“看来是不能惹你。” 周晚莹道:“我并非善人,会睚眦必报的。” 巫马陵笑了笑。 巧了,他也从来不喜欢那种大善人。 “所以,我无家可归了,看在咱们有点交情的份上,你……” 周晚莹明白了。 她拿出一叠房契来,大度道:“我宅子多,你随便挑,能送你。” 巫马陵面无表情的一张张翻出去。 上头写了啥,他是半个字也看不进。 半晌,他抬起头。 “不是,你认为我买不起宅子?” 周晚莹恍然大悟,目光也放得尊重不少。 他是什么人,什么身份,自然是不肯受嗟来之食的。 “那你要买哪个宅子?我少收点。” 说着,她翻了翻那叠房契,挑出几张,一一介绍道:“这个在闹市,宅子不大,亭台楼阁倒是都有,五脏俱全,住的也比较舒服。” 又指着另一张,“这个宅子大,依山傍水的,清净。” 巫马陵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是他想多了,居然以为她会收留他的。 他最终拿了闹市的那张房契。 他喜欢住得热闹点,人越多越好。 “就这吧。” 巫马陵很阔绰,也不问什么价,便要给她五千两的银票。 周晚莹不肯要。 “大可不必这么多,再说了,你往后要花钱的地方多的是,又不能回去拿了,还不省着点花?” 巫马陵说:“我有的是钱。” 周晚莹还是不肯多要。 “该多少就多少,我不宰熟人。” 她顿了顿,又说:“不熟的我也不宰。” 巫马陵挑了挑眉。 “我看你天天想宰了我。” “翻旧账不可取啊,”周晚莹只收了他一千两的银票,把票子折得整整齐齐塞进袖里,对他说,“咱们也算是知己,你在长安有为难之处,尽管来寻我,能帮的,我还是会帮的。” 毕竟这宅子她八百两收的,足足赚了二百两,哪里有不把他当知己的道理。 …… 卓明月去寻晚莹用膳,宴清风偏要一块儿,卓明月就任由她跟着了。 到了尚书府,发现巫马陵也在。 四人一同坐下来喝酒吃饭,倒也不尴尬,只是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清平镇之时。 宴清风举杯敬巫马陵。 “是个爷们。” 宴清风以为周晚莹和巫马陵在一起了。 一个“为了去和亲宁可和父母决裂”,一个“为了周晚莹放弃太子之位”。 当真是感天动地的男女之情。 周晚莹有男人了,宴清风也挺高兴,省得她常常来找明月,消耗明月为数不多的空闲。 巫马陵莫名其妙就被夸是爷们,有点困惑,但没人不爱被夸。 他喝了这杯酒,反过来回敬,出于客套道:“你也是个爷们。” 宴清风这杯却不肯喝了。 “我本该滴酒不沾的,一杯已够多,还得早些回去抱儿子,我家予怀闹得很,就爱被我抱,我这要是喝多了,就抱不了儿子了。” 卓明月很无语的看他一眼。 无论何时无论何种境地,他都三句话不离家中的予怀,生怕别人忘了他有个儿子。 巫马陵嗤道:“又不是没跟你喝过酒,不知道你酒量?两杯就多了?” 宴清风叹息说:“你是不晓得,婴孩闻不得酒味的,闻到一点儿就昏昏欲醉,哪里是我不想喝,实在是被儿子管住了。” “我是不晓得。” 巫马陵懒得再同他掰扯,不喝就不喝,还有晚莹陪他喝。 才吃了一会儿,宴清风就问卓明月:“难受吗,要不要回去了?” 他轻声细语的,仿佛重一点儿她能被说碎了。 卓明月说:“还行。” 巫马陵好奇,“太后身子不舒服?” 周晚莹顶了下他胳膊。 “闭嘴,别问。” 予怀才几个月大,正是吃奶的时候,明月出来的久了,有一阵没喂奶,胸便会胀痛。 周晚莹见过她胸涨出石块的样子,也给她揉过。 从那之后跟明月在一块儿,周晚莹也会惦记着不能在外太久,她会疼。 宴清风自然也担心的,故而时不时往她胸上扫一眼。 可这种私密的事,别的男人怎么能问? 巫马陵自然没理解,怎么不能问。 缓缓他想明白了。 周晚莹是吃醋,她以为他在关心卓明月,所以她才会生气,叫他闭嘴。 巫马陵解释道:“真就只是好奇,没有越距的意思。” 周晚莹瞪他,“你还说?” 巫马陵老实得很,立刻闭上嘴,一个字都不敢吭出来。 他从前可没这样听过谁的话。 过了一会儿,宴清风又侧首去问卓明月:“难受吗?” 卓明月手中筷子一顿,转而夹了个大鸡腿塞他嘴里。 “好好吃菜,行吗?” 第412章周晚莹九娶我 送走宴清风和卓明月之后,巫马陵还坐在那桌,边喝酒吃饭。 慢条斯理的,沉浸其中。 周晚莹在他身边坐下来。 “你那会儿说没功夫,怎么又帮我酿了酒?” 巫马陵一口菜一口酒,停顿的空当,对她说:“原是急着走的,但想着,也许再也不能来了,酒友一场,就留点东西给你。” 周晚莹问:“这酒怎么卖的,我给你钱。” 巫马陵瞪她。 “我把你当朋友,你要买我酒?” 周晚莹尴尬道:“有来有往,下次我还想喝的话,就得跟你开口了。你要是不收钱,我这酒喝完了,就不好意思同你提。” 说的话还挺有道理的。 但也太生疏了。 巫马陵咽了口酒,道:“得了,往后我还要在长安讨生活,照应照应我便是。” 这一照应,是认真的。 周晚莹知晓他是闲不住的人,爱热闹,有啥场次,她便都把巫马陵带着一块去。 久而久之,关于他俩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 周父找到巫马陵,是在一个午后。 一张银票甩在他面前。 “拿了这钱,离开晚莹。” 巫马陵看了眼数额。 五千两,这么少。 “你是在逗我玩?” 周父的语气变厉,“你如今的处境,自己心中有数。” 巫马陵掀起眼皮。 “你以为,我是走投无路才来了长安?” “难道不是?”周父道,“年轻人,最好是识时务,这儿毕竟是长安,我想要一人消失,容易得很。” 巫马陵漫不经心的笑笑。 他当然不会半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更不会单枪匹马地便来长安。 他有誓死不渝的部下,有紧随到天涯海角的死士。 “尽管来杀我,试试。” 他以看笑话的眼神看待周父。 不口出恶言,完全是看在晚莹的面子上。 周父当然只是吓唬他,想叫他知难而退,可若他不肯退,也没有半点其他的法子。 晚莹的性子犟,若真弄死了巫马陵,还不知要跟家里怎么闹。 周父恼怒得吹胡子瞪眼,也只能怒气冲冲的带走了银票。 半日后,周晚莹便来寻他。 “我父亲来找过你了?”周晚莹满怀歉意,“没说什么难听话吧。” 巫马陵说:“没,来给我送钱的。” “给你送钱?” “你爹挺大方的,要给我五千两,”巫马陵顿了顿,道,“但他要我拿了这钱滚出长安,我不乐意。” 周晚莹再次给他道歉。 “这事是我爹无礼,走,我请你打马球。” …… 他们打马球,一块儿喝酒,赏月。 自从巫马陵不同她吵嘴之后,周晚莹越发觉得同他合得来,方方面面。 他们甚至在贺新岁之时,并驾齐驱出了趟远门,去四季如春的胶冬。 去胶东的路上,他们路过山川,看过湖海。 大雪纷扬的时候,周晚莹在那堆雪人,巫马陵却拿了个木棍,在地上戳戳划划。 周晚莹跑过去,他就慌忙把地上的痕迹毁去。 但她还是看见了。 他在用树枝写她的名字,许许多多个周晚莹。 “喂,”周晚莹喊他,“过来看看我堆的雪人,像不像你!” 巫马陵扭头去看。 好嘛。 好大一个圆肚皮,好大的鼻子,哪里像了? 周晚莹说:“是不是一摸一样?” “这手艺,绝了!”巫马陵违心的夸赞她,“去小孩子堆里,你就是他们的神。” 周晚莹就特别高兴。 “是吧,我堆雪人是最厉害的!你等等,我再堆个我自己!” 巫马陵握住她手腕。 “别堆你自己。” “啊?” “雪会化的,不吉利。” 他这样说,周晚莹愣了愣,看了眼她堆的“巫马陵”,立刻改口。 “那我堆的也不是你。” “我八字硬,无所谓,”巫马陵浑不在意的歪了下头,催道,“走了,下个城了。” …… 回到长安,已是半个月之后。 她用了五六日的功夫,把堆积的事儿处理完。 回去的时候,顺便去了趟巫马陵那儿。 “怎么不来找我?” 这几日她是忙的,但没他打扰,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巫马陵说:“男子应当矜持些,少说话,少露面,免叫人为难。” 周晚莹听得莫名其妙。 “又看了什么奇怪的书了?” 巫马陵说:“看了三从四德。” 周晚莹噗嗤笑出声。 “干嘛,急着守夫道,要嫁给我啊?” 巫马陵不吭声了,只是目光深深的望着她,望妻石似的。 周晚莹便笑不出来了。 她有点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就这么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糊都糊不上了。 “那,那……” 她扭捏了半晌,才说:“那你要多少聘礼?” 巫马陵双手一摊。 “我不看中财物的,你给个……五万两就行。” 周晚莹面色滞住。 “没有,拉倒。” 太贵了太贵了,这人肉是真买不起。 …… 然后次日,她府上多了五万两白银。 巫马陵让人把箱子打开,都给她过目。 “这下子,娶我的钱够了?” 第412章周晚莹九娶我 送走宴清风和卓明月之后,巫马陵还坐在那桌,边喝酒吃饭。 慢条斯理的,沉浸其中。 周晚莹在他身边坐下来。 “你那会儿说没功夫,怎么又帮我酿了酒?” 巫马陵一口菜一口酒,停顿的空当,对她说:“原是急着走的,但想着,也许再也不能来了,酒友一场,就留点东西给你。” 周晚莹问:“这酒怎么卖的,我给你钱。” 巫马陵瞪她。 “我把你当朋友,你要买我酒?” 周晚莹尴尬道:“有来有往,下次我还想喝的话,就得跟你开口了。你要是不收钱,我这酒喝完了,就不好意思同你提。” 说的话还挺有道理的。 但也太生疏了。 巫马陵咽了口酒,道:“得了,往后我还要在长安讨生活,照应照应我便是。” 这一照应,是认真的。 周晚莹知晓他是闲不住的人,爱热闹,有啥场次,她便都把巫马陵带着一块去。 久而久之,关于他俩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 周父找到巫马陵,是在一个午后。 一张银票甩在他面前。 “拿了这钱,离开晚莹。” 巫马陵看了眼数额。 五千两,这么少。 “你是在逗我玩?” 周父的语气变厉,“你如今的处境,自己心中有数。” 巫马陵掀起眼皮。 “你以为,我是走投无路才来了长安?” “难道不是?”周父道,“年轻人,最好是识时务,这儿毕竟是长安,我想要一人消失,容易得很。” 巫马陵漫不经心的笑笑。 他当然不会半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更不会单枪匹马地便来长安。 他有誓死不渝的部下,有紧随到天涯海角的死士。 “尽管来杀我,试试。” 他以看笑话的眼神看待周父。 不口出恶言,完全是看在晚莹的面子上。 周父当然只是吓唬他,想叫他知难而退,可若他不肯退,也没有半点其他的法子。 晚莹的性子犟,若真弄死了巫马陵,还不知要跟家里怎么闹。 周父恼怒得吹胡子瞪眼,也只能怒气冲冲的带走了银票。 半日后,周晚莹便来寻他。 “我父亲来找过你了?”周晚莹满怀歉意,“没说什么难听话吧。” 巫马陵说:“没,来给我送钱的。” “给你送钱?” “你爹挺大方的,要给我五千两,”巫马陵顿了顿,道,“但他要我拿了这钱滚出长安,我不乐意。” 周晚莹再次给他道歉。 “这事是我爹无礼,走,我请你打马球。” …… 他们打马球,一块儿喝酒,赏月。 自从巫马陵不同她吵嘴之后,周晚莹越发觉得同他合得来,方方面面。 他们甚至在贺新岁之时,并驾齐驱出了趟远门,去四季如春的胶冬。 去胶东的路上,他们路过山川,看过湖海。 大雪纷扬的时候,周晚莹在那堆雪人,巫马陵却拿了个木棍,在地上戳戳划划。 周晚莹跑过去,他就慌忙把地上的痕迹毁去。 但她还是看见了。 他在用树枝写她的名字,许许多多个周晚莹。 “喂,”周晚莹喊他,“过来看看我堆的雪人,像不像你!” 巫马陵扭头去看。 好嘛。 好大一个圆肚皮,好大的鼻子,哪里像了? 周晚莹说:“是不是一摸一样?” “这手艺,绝了!”巫马陵违心的夸赞她,“去小孩子堆里,你就是他们的神。” 周晚莹就特别高兴。 “是吧,我堆雪人是最厉害的!你等等,我再堆个我自己!” 巫马陵握住她手腕。 “别堆你自己。” “啊?” “雪会化的,不吉利。” 他这样说,周晚莹愣了愣,看了眼她堆的“巫马陵”,立刻改口。 “那我堆的也不是你。” “我八字硬,无所谓,”巫马陵浑不在意的歪了下头,催道,“走了,下个城了。” …… 回到长安,已是半个月之后。 她用了五六日的功夫,把堆积的事儿处理完。 回去的时候,顺便去了趟巫马陵那儿。 “怎么不来找我?” 这几日她是忙的,但没他打扰,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巫马陵说:“男子应当矜持些,少说话,少露面,免叫人为难。” 周晚莹听得莫名其妙。 “又看了什么奇怪的书了?” 巫马陵说:“看了三从四德。” 周晚莹噗嗤笑出声。 “干嘛,急着守夫道,要嫁给我啊?” 巫马陵不吭声了,只是目光深深的望着她,望妻石似的。 周晚莹便笑不出来了。 她有点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就这么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糊都糊不上了。 “那,那……” 她扭捏了半晌,才说:“那你要多少聘礼?” 巫马陵双手一摊。 “我不看中财物的,你给个……五万两就行。” 周晚莹面色滞住。 “没有,拉倒。” 太贵了太贵了,这人肉是真买不起。 …… 然后次日,她府上多了五万两白银。 巫马陵让人把箱子打开,都给她过目。 “这下子,娶我的钱够了?” 第413章宴予怀一我凭本事投的胎 周姨招了上门女婿,在我三岁那年。 那个叔叔有一双蓝眼睛,很好看,但和别的大人长得不一样。 大婚当日,周姨的府上热闹非凡。 我跟段溯玩捉迷藏,躲到桌子下面的时候,刚巧听到周姨跟人吵架。 “你要招女婿,夏朝那么多儿郎,你不招,偏要招个外邦人,还是个明面上已经死了的!” “那又如何,”周姨说,“我就想知道和外邦人生出来的孩子长什么样。” “你这个逆女!” 那个爷爷讲了许多许多大道理。 什么孝道,名声,都是我听不懂的话,我只知道他嗓门很大,很凶。 周姨开始不吭声,后来忍无可忍,便回怼道:“所以你宁愿我嫁给不通人事的李修远?对你来说,重要的到底是我这个女儿,还是你的面子?你和李伯父关系好,就把我当成礼?我活生生一个人,就不能过我想过的日子吗?” 那个爷爷说:“你投胎在咱们府上,已是天大的福气了!你还想过怎样的日子。” “前半生,我凭本事投的胎,”周晚莹的声音倔强,却很显然的有些哏咽,“后半生,我也凭本事过想过的日子。” 我在柜子里听着这些话,越听越精神。 吵得更热闹呢,段溯跑进来寻我,他们的吵闹声戛然而止。 我从柜子里出来,指着那个爷爷对段溯说:“他骂周姨,把周姨骂哭了,我不喜欢他。” 段溯牵起我的手,把我带外面去。 我很执拗,“他欺负周姨,你能管天下人,为什么不管管?” 段溯对我摇摇头。 “他们是父女,小孩子不要去掺合别人家的事,周姨自己会处理好。” 我撅个嘴,很不高兴。 段溯也没有费劲哄我,他拿颗糖偷偷塞给我吃,我就很快把这事忘在一边,开开心心的一边玩去。 …… 至于我。 我起初不知道谁是我娘,只知道我的爹是宴清风。 但我很早便发现了,别人家的孩子有爹又有娘。 所以很多次,我歪着脑袋问爹爹,“我娘在哪里啊?” 我爹摸摸我的头,眼里是许多我看不懂的情绪。 但,他就是不回答我。 有些人对我说:“你想找娘,去问太后娘娘啊,她一定知道的。” 然后我就跑去问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跟我爹关系好,白天我常在锦绣宫中,夜里,有时我爹把我带回摄政王府睡,有时我们就一块儿留宿锦绣宫。 只是在我睡着之后,他会偷偷起来,去隔壁太后的寝屋。 小点时候我夜里醒来发现爹不见了,会跑去太后屋里找他,哭得撕心裂肺。 后来大了,再发现他偷偷起来,我就翻个身继续睡。 哼。麻了已经。 太后也对我很好很好,白日里她陪我玩,教我看书认字。 她总是很温柔的。 我问她,我有没有娘的时候,太后眼圈泛起水光。 她拥住我,在我耳边说:“予怀,你是我生的。” 可我不知道,别人家的孩子都管母亲叫娘,段溯管她叫母后,我怎么就叫她太后? 那一日,春桃姑姑小声对我说:“小公子,你在私底下可以喊娘,但是在人前必须喊太后,知道吗?” 春桃姑姑的声音也很温柔。 但我没来由的,有些不高兴。 “为什么?” “因为……”春桃姑姑无法解释,只能说,“她是太后啊。” 大人的事,有很多是我想不明白的。 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便是。 这件事也就困扰了我一小会儿,很快我就若无其事的玩泥巴,抓蟋蟀。 …… 到七八岁,我才捋明白我爹和太后和段溯之间的关系。 段溯有点可怜。 虽然我还挺羡慕,他能光明正大喊母后的,但是他没有爹。 看我有爹又有娘,他应该也会羡慕我吧? 段溯对我很好。 我小时候调皮,宫人拦不住我,我偏要爬到假山石上去玩,狠狠摔了下来,屁股摔裂了似的,死活爬不起了,就侧躺在地上哭,也不让别人碰。 段溯冲过来抱住我。 那时,他自己也还是个不算很大的孩子。 但他一边喊人去传太医,一边把我的手臂往他肩上扛。 我闭着眼睛哭,手臂乱挥乱拍,不让人碰。 直到他出声。 “予怀,是哥哥,哥哥背你回去。” 我就哭得不那么凶了,安静下来,忍着痛趴到他背上,紧紧搂抱住他的脖子。 被皇帝背,真挺舒坦的。 我趴在他背上,在他耳边说:“不要告诉我爹,会被骂的。” 段溯点点头。 “那你也不许爬高高了。” 我还挺听他话的。 但是我摔下来的事,还是被爹爹知道了。 爹爹板着脸查看了我摔青的屁股,询问太医过后,嗓门就大了起来。 “说过多少回不要调皮,怎么记不住?高的地方能爬上去吗?” 我撅着嘴,不情不愿的说:“又不是很高,我都能爬上去,哪里高了。” 爹爹气得鼻子里哼气。 “还没摔够?!” 痛在自己身上,我哪知不记痛啊,至少痊愈之前,我肯定不会再去爬高的地方了呀。 爹爹在屋子里来回走,时不时的说我几句。 说到后来我听得烦了。 “爹爹你再说我,我就把你身上刻的字说出去!” 那是偶然间,趁爹爹睡熟的时候我扒扯他衣服来,看到他胸口的字眼。 爹爹惊醒过来,慌忙合拢衣衫,目光闪烁着问我:“予怀,这字你不认识吗?” 我说:“这几个字我会啊,不就是……” 爹爹捂住我的嘴。 他死活不让我念出来,面红耳赤的警告我,谁也不能告诉。 我便知道,那是爹爹的秘密。 而现在,我拿这个秘密跟爹爹呛嘴,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爹爹,我……” 爹爹很失望的看了我一会儿,转身离开。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还是躺不住,忍着屁股的疼痛去找了太后。 我把来龙去脉,都跟太后说了。 “我不会真的背叛爹爹的,只是气话。” 太后叹了口气。 “予怀,可千万不要拿这事来呛你爹爹了,否则我也要发怒。” 我撅着嘴说:“爹爹骂我好久。” “那是担心你,”太后说,“他不说你,怕你记不住,下次摔得更惨,他也会心疼的。” 我忐忐忑忑的说:“那爹爹会不会生我气,就不要我了……” 太后摇摇头。 “无论他生气不生气,你都得跟爹爹去道歉。咱们男子汉,怎么能拿别人的软处,去威胁人呢?” 我心想,我大概明白了这个道理。 当日夜里,爹爹过来陪我睡。他每日都是等我睡着之后,再去找太后。 但这回,哪怕我假寐,他还是迟迟没走。 我认命的开口,“爹爹……我下次不爬高高了。” 爹爹“嗯”了声。 “还有呢?” 我生如细蚊,“不再提爹爹身上的字。” 爹爹生硬的“嗯”了声。 我又说:“那爹爹背后的画,可以说出去吗?” 爹爹猛地转过来。 “你这也看见了?” 是在偷看爹爹沐浴的时候看见的。 但我见爹爹这个反应,立刻不敢承认了。 “没有没有,我没有看到爹爹背后的画!” 爹爹的脸色拧巴了一阵,最后问我:“没事,没事,予怀告诉爹爹,爹爹的背后是什么?” 他这个口吻,让我怀疑,爹爹是不是不知道自己背后到底是什么画? 他是真心想听我告诉他? 第413章宴予怀一我凭本事投的胎 周姨招了上门女婿,在我三岁那年。 那个叔叔有一双蓝眼睛,很好看,但和别的大人长得不一样。 大婚当日,周姨的府上热闹非凡。 我跟段溯玩捉迷藏,躲到桌子下面的时候,刚巧听到周姨跟人吵架。 “你要招女婿,夏朝那么多儿郎,你不招,偏要招个外邦人,还是个明面上已经死了的!” “那又如何,”周姨说,“我就想知道和外邦人生出来的孩子长什么样。” “你这个逆女!” 那个爷爷讲了许多许多大道理。 什么孝道,名声,都是我听不懂的话,我只知道他嗓门很大,很凶。 周姨开始不吭声,后来忍无可忍,便回怼道:“所以你宁愿我嫁给不通人事的李修远?对你来说,重要的到底是我这个女儿,还是你的面子?你和李伯父关系好,就把我当成礼?我活生生一个人,就不能过我想过的日子吗?” 那个爷爷说:“你投胎在咱们府上,已是天大的福气了!你还想过怎样的日子。” “前半生,我凭本事投的胎,”周晚莹的声音倔强,却很显然的有些哏咽,“后半生,我也凭本事过想过的日子。” 我在柜子里听着这些话,越听越精神。 吵得更热闹呢,段溯跑进来寻我,他们的吵闹声戛然而止。 我从柜子里出来,指着那个爷爷对段溯说:“他骂周姨,把周姨骂哭了,我不喜欢他。” 段溯牵起我的手,把我带外面去。 我很执拗,“他欺负周姨,你能管天下人,为什么不管管?” 段溯对我摇摇头。 “他们是父女,小孩子不要去掺合别人家的事,周姨自己会处理好。” 我撅个嘴,很不高兴。 段溯也没有费劲哄我,他拿颗糖偷偷塞给我吃,我就很快把这事忘在一边,开开心心的一边玩去。 …… 至于我。 我起初不知道谁是我娘,只知道我的爹是宴清风。 但我很早便发现了,别人家的孩子有爹又有娘。 所以很多次,我歪着脑袋问爹爹,“我娘在哪里啊?” 我爹摸摸我的头,眼里是许多我看不懂的情绪。 但,他就是不回答我。 有些人对我说:“你想找娘,去问太后娘娘啊,她一定知道的。” 然后我就跑去问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跟我爹关系好,白天我常在锦绣宫中,夜里,有时我爹把我带回摄政王府睡,有时我们就一块儿留宿锦绣宫。 只是在我睡着之后,他会偷偷起来,去隔壁太后的寝屋。 小点时候我夜里醒来发现爹不见了,会跑去太后屋里找他,哭得撕心裂肺。 后来大了,再发现他偷偷起来,我就翻个身继续睡。 哼。麻了已经。 太后也对我很好很好,白日里她陪我玩,教我看书认字。 她总是很温柔的。 我问她,我有没有娘的时候,太后眼圈泛起水光。 她拥住我,在我耳边说:“予怀,你是我生的。” 可我不知道,别人家的孩子都管母亲叫娘,段溯管她叫母后,我怎么就叫她太后? 那一日,春桃姑姑小声对我说:“小公子,你在私底下可以喊娘,但是在人前必须喊太后,知道吗?” 春桃姑姑的声音也很温柔。 但我没来由的,有些不高兴。 “为什么?” “因为……”春桃姑姑无法解释,只能说,“她是太后啊。” 大人的事,有很多是我想不明白的。 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便是。 这件事也就困扰了我一小会儿,很快我就若无其事的玩泥巴,抓蟋蟀。 …… 到七八岁,我才捋明白我爹和太后和段溯之间的关系。 段溯有点可怜。 虽然我还挺羡慕,他能光明正大喊母后的,但是他没有爹。 看我有爹又有娘,他应该也会羡慕我吧? 段溯对我很好。 我小时候调皮,宫人拦不住我,我偏要爬到假山石上去玩,狠狠摔了下来,屁股摔裂了似的,死活爬不起了,就侧躺在地上哭,也不让别人碰。 段溯冲过来抱住我。 那时,他自己也还是个不算很大的孩子。 但他一边喊人去传太医,一边把我的手臂往他肩上扛。 我闭着眼睛哭,手臂乱挥乱拍,不让人碰。 直到他出声。 “予怀,是哥哥,哥哥背你回去。” 我就哭得不那么凶了,安静下来,忍着痛趴到他背上,紧紧搂抱住他的脖子。 被皇帝背,真挺舒坦的。 我趴在他背上,在他耳边说:“不要告诉我爹,会被骂的。” 段溯点点头。 “那你也不许爬高高了。” 我还挺听他话的。 但是我摔下来的事,还是被爹爹知道了。 爹爹板着脸查看了我摔青的屁股,询问太医过后,嗓门就大了起来。 “说过多少回不要调皮,怎么记不住?高的地方能爬上去吗?” 我撅着嘴,不情不愿的说:“又不是很高,我都能爬上去,哪里高了。” 爹爹气得鼻子里哼气。 “还没摔够?!” 痛在自己身上,我哪知不记痛啊,至少痊愈之前,我肯定不会再去爬高的地方了呀。 爹爹在屋子里来回走,时不时的说我几句。 说到后来我听得烦了。 “爹爹你再说我,我就把你身上刻的字说出去!” 那是偶然间,趁爹爹睡熟的时候我扒扯他衣服来,看到他胸口的字眼。 爹爹惊醒过来,慌忙合拢衣衫,目光闪烁着问我:“予怀,这字你不认识吗?” 我说:“这几个字我会啊,不就是……” 爹爹捂住我的嘴。 他死活不让我念出来,面红耳赤的警告我,谁也不能告诉。 我便知道,那是爹爹的秘密。 而现在,我拿这个秘密跟爹爹呛嘴,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爹爹,我……” 爹爹很失望的看了我一会儿,转身离开。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还是躺不住,忍着屁股的疼痛去找了太后。 我把来龙去脉,都跟太后说了。 “我不会真的背叛爹爹的,只是气话。” 太后叹了口气。 “予怀,可千万不要拿这事来呛你爹爹了,否则我也要发怒。” 我撅着嘴说:“爹爹骂我好久。” “那是担心你,”太后说,“他不说你,怕你记不住,下次摔得更惨,他也会心疼的。” 我忐忐忑忑的说:“那爹爹会不会生我气,就不要我了……” 太后摇摇头。 “无论他生气不生气,你都得跟爹爹去道歉。咱们男子汉,怎么能拿别人的软处,去威胁人呢?” 我心想,我大概明白了这个道理。 当日夜里,爹爹过来陪我睡。他每日都是等我睡着之后,再去找太后。 但这回,哪怕我假寐,他还是迟迟没走。 我认命的开口,“爹爹……我下次不爬高高了。” 爹爹“嗯”了声。 “还有呢?” 我生如细蚊,“不再提爹爹身上的字。” 爹爹生硬的“嗯”了声。 我又说:“那爹爹背后的画,可以说出去吗?” 爹爹猛地转过来。 “你这也看见了?” 是在偷看爹爹沐浴的时候看见的。 但我见爹爹这个反应,立刻不敢承认了。 “没有没有,我没有看到爹爹背后的画!” 爹爹的脸色拧巴了一阵,最后问我:“没事,没事,予怀告诉爹爹,爹爹的背后是什么?” 他这个口吻,让我怀疑,爹爹是不是不知道自己背后到底是什么画? 他是真心想听我告诉他? 第414章宴予怀二刺青 爹爹的神情很复杂。 他似乎很想知道自己背上是什么,又畏惧这份实情。 我说:“是山,很多很多的青山。” “山?” 爹爹愣住。 我用手指比划了下。 “这样这样的山!有些高有些低!一群山!” 爹爹恍神良久,忽然悟道:“北稷山,是北稷山!” 我问:“北稷山,是什么?” 爹爹把我搂到怀里。 “它在北边边关,位于咱们和狄国的交界处,多年之前,是个战乱之地。” “爹爹背了个北稷山,”我拍拍手,高兴道,“北稷山是爹爹的了!” 爹爹笑笑,“这么说,也对。” 我说:“我想去北稷山玩!” 爹爹脸上的笑容突然就没了。 我察觉到他不乐意,便没有死缠烂打,翻个身,自顾自睡觉。 在我半睡半醒的时候,爹爹亲了亲我的脸,自言自语的说:“爹爹是胆小鬼,不敢再去哪里。爹爹很没用,是不是?” 为什么不敢? 这世上,居然也有爹爹不敢去的地方吗? _ 次日在锦绣宫用膳,爹爹亲手剥了一碗虾。 我噘着嘴,刚想说这碗虾太多了我吃不了……爹爹递给了太后。 我愣了愣,低头扒拉自己碗里的菜。 爹爹问太后:“为什么是北稷山?” 太后说:“嗯?” 爹爹说:“就你画的,忘了?” 我诧异的抬起头,看向太后。 明明太后教导我说,只能在纸上画画,不能到处乱画的,她怎么自己还画到爹爹身上去?爹爹难道没有生气吗? 太后察觉到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她对爹爹说:“忘了。” 爹爹顿了顿,问:“是因为咱们第一个孩子,在那里吗?” 段溯本在吃菜。 闻言,他诧异地看向我爹,目光里满是困惑。 我也很困惑,怎么我居然不是爹娘唯一的孩子?还有一个?而且还在北稷山? 是个哥哥还是姐姐? 又为什么不接他回来? 太后没有回答爹爹的话,只是默默给我夹了块鱼肉,给段溯夹了块鸡翅。 爹爹又问:“还是因为那个山洞里,我们朝夕相处的日子?” 太后眼神示意他别说话。 “食不言寝不语,有什么,用完膳再说吧。” _ 但是私底下,估计太后还是没给爹爹答案。 因为爹爹去找土豆说这事了。 他俩趁我小憩,在我屋门口说这事。 “我始终不能参透,北稷山对她来说是什么意义?” 土豆问:“北稷山怎么了?” “她把北稷山画在我背上。” 原先背上的刺青,爹爹是万万不肯提的,他以为是啥不好的东西。 自从知道只是山水画,他心情转好了,也不忌讳这个事了。 土豆有点吃惊。 “太后在主子背上画画?” 爹爹有点别扭的说:“多年前画的了,不是现在。” 土豆又问:“多年前画的,早洗了吧,主子怎么现在想起来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 这么久还在提,要么并非即兴作画,要么那画一直存在。 “是刺青?!” 爹爹给土豆头上敲了一下,“叫你回话,没叫你一个劲问我话!” 土豆抓了抓脑袋。 “不问清楚怎么回话?” 爹爹卷起书,又要敲他头。 他躲了下,这才说:“主子你看到北稷山,会想起什么?” 爹爹若有所思。 “她在那里救我,受重伤,失去一个孩子……” 我扒着门偷听,听到这里,我心惊肉跳。 失去是什么意思,我自然是知道的。 那就是我的那位哥哥姐姐,要么没出生,要么出生后夭折了。 哎。 原来还是这样的事,那我爹爹和太后一定很伤心了。 然后,门外爹爹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沉默了会儿,哑声说:“所以,这是她要我记住的东西?她心里头,从来就没安稳过。” 土豆说:“有没有可能,她只是怕主子忘记?而且,过去很多年了,今非昔比,当年的心境,未必是如今的。” 我的耳朵紧紧贴着门,等着听他们接下来的话。 可是,外头安静下来,迟迟没有下文。 门突然被打开。 紧紧扒门的我,猝不及防的跌进了爹爹怀里。 我赶紧狡辩,“我没有偷听!我只是正好要出门!我没有听见你们说什么山什么受伤失去小孩,什么今非昔比,我都没有听见!” 爹爹哑口无言的看着我。 我猜他那么聪明,肯定看出来我在说谎了。 然后我垂头丧气的说:“爹爹,我真没听懂。” 爹爹揉揉我的头,叹口气。 _ 大半夜,我被一泡尿憋醒,并且悲哀的发现屁股已经湿了。 我! 我都快八岁了,居然还会尿床! 会被人笑话的! 我眼睛睁开一条缝,粗略看了眼,立刻闭上。 见鬼了,爹爹今日居然没走,还在我身边躺着。 那只能若无其事的睡过去,等到天亮爹爹起来以后,我再叫人把床单换掉,免得听我爹叨唠。 这样,我尿床的事就能瞒天过海了! 但前提是,我不能乱动,要装作睡得很熟,否则容易吵醒爹爹,他会来摸我屁股。 然后,我听见爹爹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 “不想看见它了?” 爹爹的声音很沙哑。 他没有睡着! 但是好像没有在跟我说话? 我眯起一条眼缝,这回才看清边上的情形。 爹爹躺在我身边,衣襟敞开着,太后指上沾了药膏,抹在爹爹胸前那些字眼处。 他在跟太后说话。 太后说:“这种药只能让疤痕淡一些,并不能完全消退。” 爹爹笑了一声。 “你知道吗,我以为你画的什么古怪的东西,这些年愣是不敢去深究,也不敢叫人见我后背。” 太后道:“不然,你想给谁看?” 爹爹屈指勾过她鼻梁。 “我哪里敢,想都不敢想。” 聊得好好的,爹爹突然扣着她后颈,将她的脸迎向自己。 啊啊啊,他们玩亲亲…… 我用力闭住眼睛。 爹爹说过这种事不能看的! 小孩子看了要长针眼的! “别闹,”太后说,“把予怀闹醒了,有你受的。” 爹爹喘气有点粗,“换个地方?” 没等她回答,爹爹就从床上起了身。 平时太后说话,爹爹从来都是百依百顺,唯独在这种时候,太后叫他别闹,他还要闹。 我压根不敢睁开眼睛。 也就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 大概又是抱着走的。 我心里松了口气。 他们这一走,估计天亮都不会回来,这种事我见得多了,早习惯了。 谢天谢地,如此一来,我尿床的事就不会被发现! 第414章宴予怀二刺青 爹爹的神情很复杂。 他似乎很想知道自己背上是什么,又畏惧这份实情。 我说:“是山,很多很多的青山。” “山?” 爹爹愣住。 我用手指比划了下。 “这样这样的山!有些高有些低!一群山!” 爹爹恍神良久,忽然悟道:“北稷山,是北稷山!” 我问:“北稷山,是什么?” 爹爹把我搂到怀里。 “它在北边边关,位于咱们和狄国的交界处,多年之前,是个战乱之地。” “爹爹背了个北稷山,”我拍拍手,高兴道,“北稷山是爹爹的了!” 爹爹笑笑,“这么说,也对。” 我说:“我想去北稷山玩!” 爹爹脸上的笑容突然就没了。 我察觉到他不乐意,便没有死缠烂打,翻个身,自顾自睡觉。 在我半睡半醒的时候,爹爹亲了亲我的脸,自言自语的说:“爹爹是胆小鬼,不敢再去哪里。爹爹很没用,是不是?” 为什么不敢? 这世上,居然也有爹爹不敢去的地方吗? _ 次日在锦绣宫用膳,爹爹亲手剥了一碗虾。 我噘着嘴,刚想说这碗虾太多了我吃不了……爹爹递给了太后。 我愣了愣,低头扒拉自己碗里的菜。 爹爹问太后:“为什么是北稷山?” 太后说:“嗯?” 爹爹说:“就你画的,忘了?” 我诧异的抬起头,看向太后。 明明太后教导我说,只能在纸上画画,不能到处乱画的,她怎么自己还画到爹爹身上去?爹爹难道没有生气吗? 太后察觉到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她对爹爹说:“忘了。” 爹爹顿了顿,问:“是因为咱们第一个孩子,在那里吗?” 段溯本在吃菜。 闻言,他诧异地看向我爹,目光里满是困惑。 我也很困惑,怎么我居然不是爹娘唯一的孩子?还有一个?而且还在北稷山? 是个哥哥还是姐姐? 又为什么不接他回来? 太后没有回答爹爹的话,只是默默给我夹了块鱼肉,给段溯夹了块鸡翅。 爹爹又问:“还是因为那个山洞里,我们朝夕相处的日子?” 太后眼神示意他别说话。 “食不言寝不语,有什么,用完膳再说吧。” _ 但是私底下,估计太后还是没给爹爹答案。 因为爹爹去找土豆说这事了。 他俩趁我小憩,在我屋门口说这事。 “我始终不能参透,北稷山对她来说是什么意义?” 土豆问:“北稷山怎么了?” “她把北稷山画在我背上。” 原先背上的刺青,爹爹是万万不肯提的,他以为是啥不好的东西。 自从知道只是山水画,他心情转好了,也不忌讳这个事了。 土豆有点吃惊。 “太后在主子背上画画?” 爹爹有点别扭的说:“多年前画的了,不是现在。” 土豆又问:“多年前画的,早洗了吧,主子怎么现在想起来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 这么久还在提,要么并非即兴作画,要么那画一直存在。 “是刺青?!” 爹爹给土豆头上敲了一下,“叫你回话,没叫你一个劲问我话!” 土豆抓了抓脑袋。 “不问清楚怎么回话?” 爹爹卷起书,又要敲他头。 他躲了下,这才说:“主子你看到北稷山,会想起什么?” 爹爹若有所思。 “她在那里救我,受重伤,失去一个孩子……” 我扒着门偷听,听到这里,我心惊肉跳。 失去是什么意思,我自然是知道的。 那就是我的那位哥哥姐姐,要么没出生,要么出生后夭折了。 哎。 原来还是这样的事,那我爹爹和太后一定很伤心了。 然后,门外爹爹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沉默了会儿,哑声说:“所以,这是她要我记住的东西?她心里头,从来就没安稳过。” 土豆说:“有没有可能,她只是怕主子忘记?而且,过去很多年了,今非昔比,当年的心境,未必是如今的。” 我的耳朵紧紧贴着门,等着听他们接下来的话。 可是,外头安静下来,迟迟没有下文。 门突然被打开。 紧紧扒门的我,猝不及防的跌进了爹爹怀里。 我赶紧狡辩,“我没有偷听!我只是正好要出门!我没有听见你们说什么山什么受伤失去小孩,什么今非昔比,我都没有听见!” 爹爹哑口无言的看着我。 我猜他那么聪明,肯定看出来我在说谎了。 然后我垂头丧气的说:“爹爹,我真没听懂。” 爹爹揉揉我的头,叹口气。 _ 大半夜,我被一泡尿憋醒,并且悲哀的发现屁股已经湿了。 我! 我都快八岁了,居然还会尿床! 会被人笑话的! 我眼睛睁开一条缝,粗略看了眼,立刻闭上。 见鬼了,爹爹今日居然没走,还在我身边躺着。 那只能若无其事的睡过去,等到天亮爹爹起来以后,我再叫人把床单换掉,免得听我爹叨唠。 这样,我尿床的事就能瞒天过海了! 但前提是,我不能乱动,要装作睡得很熟,否则容易吵醒爹爹,他会来摸我屁股。 然后,我听见爹爹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 “不想看见它了?” 爹爹的声音很沙哑。 他没有睡着! 但是好像没有在跟我说话? 我眯起一条眼缝,这回才看清边上的情形。 爹爹躺在我身边,衣襟敞开着,太后指上沾了药膏,抹在爹爹胸前那些字眼处。 他在跟太后说话。 太后说:“这种药只能让疤痕淡一些,并不能完全消退。” 爹爹笑了一声。 “你知道吗,我以为你画的什么古怪的东西,这些年愣是不敢去深究,也不敢叫人见我后背。” 太后道:“不然,你想给谁看?” 爹爹屈指勾过她鼻梁。 “我哪里敢,想都不敢想。” 聊得好好的,爹爹突然扣着她后颈,将她的脸迎向自己。 啊啊啊,他们玩亲亲…… 我用力闭住眼睛。 爹爹说过这种事不能看的! 小孩子看了要长针眼的! “别闹,”太后说,“把予怀闹醒了,有你受的。” 爹爹喘气有点粗,“换个地方?” 没等她回答,爹爹就从床上起了身。 平时太后说话,爹爹从来都是百依百顺,唯独在这种时候,太后叫他别闹,他还要闹。 我压根不敢睁开眼睛。 也就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 大概又是抱着走的。 我心里松了口气。 他们这一走,估计天亮都不会回来,这种事我见得多了,早习惯了。 谢天谢地,如此一来,我尿床的事就不会被发现! 第415章宴予怀三大人真讨厌 豆叔说,我在肚子里的时候,我爹就开始傻乐,乐到了我出生。 出生之后,被允许姓宴,我爹更乐了。 于是,满城焰火亮如白昼。 流水席摆了十里长街,每个百姓都能白吃白喝。 散财的马车在长安城跑了整整一日,一路撒银钱,有铜板,有碎银,运气好的还能抢到金叶子。 对于我爹爹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对长安城的百姓来说,也是发财日。 过去了好几年,长安城的百姓还是会想起那空前盛况的那一日。 那是我的满月宴。 要不是太后和姑姑都劝着我爹爹低调点,不可张扬,他不知还能弄出多少热闹事来。 现在我大了,再听豆叔说这些,我就觉得有点奇怪。 “生个小孩,很稀罕吗?不是大家都有吗?我爹为啥这么高兴?他这么喜欢,为啥不叫太后多生几个?” 我是真心实意的发问。 却把豆叔难倒了。 他捏了把汗。 “这个……有些人唾手可得的,却是有些人终其一生难以拥有的……” 我听不懂。 这话实在太复杂了。 大人总说些我听不明白的话,拉倒了,大不了等我大了再问,到时候一定能听明白。 …… 爹爹还是个醋坛子。 这话是姑姑说的。 姑姑和太傅在府里设宴,庭院中,太后遇到秦大人,便停步寒暄。 秦大人礼道:“听闻太后娘娘前些日子患了头疾,闻风见痛,用了多味药不见好转。我让人去朱提郡寻了些上好的天麻来,太后试一试?” 秦大人年岁跟我父亲差不多,可他一直没有娶媳妇生孩子。 我总听到别人说他闲话,每回听到,我就说忍不住插嘴说那些人。 人家娶不娶媳妇,生不生孩子,有你们什么事儿?咸吃萝卜淡操心,背后说人是非是要变成长舌头的! 我说话管用,后来只要我在,那些人都会自己管好嘴。 而面对秦大人,爹爹语气有点怪。 “太医署中的药都没用,你寻的药有用?” 我也早就发现,爹爹不太喜欢秦大人,经常不给他好脸色看。 但太后对秦大人很是客气敬重。 “当然愿意一试,你费心了。” 也就说了这么两句话,我是半点听不出来有啥毛病。 可我爹闷闷不乐。 太后走开一会儿,他便在那冷哼,语气酸得比没熟的橘子还酸。 “又不是亲自去朱提郡山里采的药,不就说句话,派人跑一趟的事,就跑来献宝,好像费了多大的心思。” 姑姑无奈说:“明月头疼,不少大臣都献了药材,秦时不过是其中之一。” 我爹说:“别人都派人送进宫,偏他爱出风头,要送到明月面前来。” 姑姑叹口气。 “这不是我喊他来赴宴,碰到了吗?我瞧着这也没什么啊?” 爹爹说:“沈令仪的前妻要是对沈令仪嘘寒问暖,你气不气?” 姑姑能咋说,那两人也并没有过火,她总不能去斥责几句,这也显得有点过。 姑姑只能劝我爹:“真要有什么,反而畏畏缩缩的,不会让你看到的。当着你面说几句话,也不过是些再寻常不过的话,你没必要放在心上。” 爹爹臭着脸说:“我看他就是想勾引明月,一点分寸也没有。” 姑姑劝得口干舌燥。 “不至于吧,秦时也没做什么,他在朝为官,跟你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不成还老死不相往来啊?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旧人都没几个了,你就别跟秦时过不去了。” 爹爹说:“他自己注意分寸,我也不会同他过不去。” 姑姑顿了顿,说:“行了,媳妇都是从人家手里抢来的,你都不羞愧,还埋汰人家呢,少说几句。” 听到这,我来劲儿了,一本正经的说:“爹爹抢媳妇是怎么回事?爹爹怎么能抢呢?好孩子是不抢别人的!” 爹爹愣了愣,手忙脚乱的想跟我解释。 “予怀,你听爹爹说……” 这时候太后回来了,爹爹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但没过一会儿,他又不高兴了。 因为周姨和她巫马叔叔到了,周姨拿了个小瓷瓶给太后。 “巫马陵说这是扶风国治头疾的神药,你试试。” 爹爹阴阳怪气的说:“药可不能乱吃。” 姑姑用手肘子顶了顶他,压低了声音说:“你这个醋坛子够了啊,人家现在是晚莹的夫婿,你就别乱吃飞醋了。” 爹爹哼道:“谁知道是不是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 姑姑剜他一眼。 “晚莹又不傻,那样的男人她会要吗?你够了啊,这是我家设宴,对我的客人客气点。” 姑姑特意压低声音说话的,我挨得近,便听得到一点。 太后双手接过了周姨手里的小瓷瓶。 “其实也没什么,就那日睡少了头有点疼,清风小题大做让一堆太医来看,这传出去,就变成我头疾不愈了。” 周姨笑声有点夸张。 “哈哈哈然后大家伙儿都给你送药是不是,哈哈哈……” “是啊,”太后笑着说,“锦绣宫里一堆稀奇药,我也终于见识到,一个头疾原来可以有这么多治法。” 姑姑偷偷在爹爹耳边说:“看到了吧,跟晚莹她会解释,但跟秦时她并没有多说,只是客套而已,你就不要想多了。” 我却觉得有点奇怪。 回宫后,我问太后,“为什么明明没有头疾,却不跟所有人解释?” 闻言,爹爹也问:“为什么啊?” 太后摸摸我的头,对爹爹说:“原本是要解释的,免得他们为此事劳心劳力。但我发现,有人送来的药不对劲。那就顺其自然了,我想看看,有多少人能干出这事来。” 爹爹眉头打紧,眼底闪过杀意。 “谁?” 我也好奇,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谁啊谁啊?送个药都送不好,谁那么笨啊?” 太后看了我一眼,“回去再说。” 我撅着嘴哼了声。 大人真讨厌,很多事都不告诉我。 …… 段溯越来越忙,陪我玩的功夫越来越少。 他长大了,也变得让人讨厌,他居然拉着我旁听沈太傅给他授课! 什么鬼。 我根本就听不懂! 根本!听不懂! 我托着腮在那神游太虚,想着南街那串糖葫芦流哈喇子,段溯非要点我名。 “予怀,你怎么看?” 看什么? 我拍案而起。 “我觉得吃个糖葫芦没有关系,又不是天天吃!而且牙那么多,烂掉一颗两颗没有关系!男子汉不怕牙疼!” 第415章宴予怀三大人真讨厌 豆叔说,我在肚子里的时候,我爹就开始傻乐,乐到了我出生。 出生之后,被允许姓宴,我爹更乐了。 于是,满城焰火亮如白昼。 流水席摆了十里长街,每个百姓都能白吃白喝。 散财的马车在长安城跑了整整一日,一路撒银钱,有铜板,有碎银,运气好的还能抢到金叶子。 对于我爹爹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对长安城的百姓来说,也是发财日。 过去了好几年,长安城的百姓还是会想起那空前盛况的那一日。 那是我的满月宴。 要不是太后和姑姑都劝着我爹爹低调点,不可张扬,他不知还能弄出多少热闹事来。 现在我大了,再听豆叔说这些,我就觉得有点奇怪。 “生个小孩,很稀罕吗?不是大家都有吗?我爹为啥这么高兴?他这么喜欢,为啥不叫太后多生几个?” 我是真心实意的发问。 却把豆叔难倒了。 他捏了把汗。 “这个……有些人唾手可得的,却是有些人终其一生难以拥有的……” 我听不懂。 这话实在太复杂了。 大人总说些我听不明白的话,拉倒了,大不了等我大了再问,到时候一定能听明白。 …… 爹爹还是个醋坛子。 这话是姑姑说的。 姑姑和太傅在府里设宴,庭院中,太后遇到秦大人,便停步寒暄。 秦大人礼道:“听闻太后娘娘前些日子患了头疾,闻风见痛,用了多味药不见好转。我让人去朱提郡寻了些上好的天麻来,太后试一试?” 秦大人年岁跟我父亲差不多,可他一直没有娶媳妇生孩子。 我总听到别人说他闲话,每回听到,我就说忍不住插嘴说那些人。 人家娶不娶媳妇,生不生孩子,有你们什么事儿?咸吃萝卜淡操心,背后说人是非是要变成长舌头的! 我说话管用,后来只要我在,那些人都会自己管好嘴。 而面对秦大人,爹爹语气有点怪。 “太医署中的药都没用,你寻的药有用?” 我也早就发现,爹爹不太喜欢秦大人,经常不给他好脸色看。 但太后对秦大人很是客气敬重。 “当然愿意一试,你费心了。” 也就说了这么两句话,我是半点听不出来有啥毛病。 可我爹闷闷不乐。 太后走开一会儿,他便在那冷哼,语气酸得比没熟的橘子还酸。 “又不是亲自去朱提郡山里采的药,不就说句话,派人跑一趟的事,就跑来献宝,好像费了多大的心思。” 姑姑无奈说:“明月头疼,不少大臣都献了药材,秦时不过是其中之一。” 我爹说:“别人都派人送进宫,偏他爱出风头,要送到明月面前来。” 姑姑叹口气。 “这不是我喊他来赴宴,碰到了吗?我瞧着这也没什么啊?” 爹爹说:“沈令仪的前妻要是对沈令仪嘘寒问暖,你气不气?” 姑姑能咋说,那两人也并没有过火,她总不能去斥责几句,这也显得有点过。 姑姑只能劝我爹:“真要有什么,反而畏畏缩缩的,不会让你看到的。当着你面说几句话,也不过是些再寻常不过的话,你没必要放在心上。” 爹爹臭着脸说:“我看他就是想勾引明月,一点分寸也没有。” 姑姑劝得口干舌燥。 “不至于吧,秦时也没做什么,他在朝为官,跟你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不成还老死不相往来啊?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旧人都没几个了,你就别跟秦时过不去了。” 爹爹说:“他自己注意分寸,我也不会同他过不去。” 姑姑顿了顿,说:“行了,媳妇都是从人家手里抢来的,你都不羞愧,还埋汰人家呢,少说几句。” 听到这,我来劲儿了,一本正经的说:“爹爹抢媳妇是怎么回事?爹爹怎么能抢呢?好孩子是不抢别人的!” 爹爹愣了愣,手忙脚乱的想跟我解释。 “予怀,你听爹爹说……” 这时候太后回来了,爹爹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但没过一会儿,他又不高兴了。 因为周姨和她巫马叔叔到了,周姨拿了个小瓷瓶给太后。 “巫马陵说这是扶风国治头疾的神药,你试试。” 爹爹阴阳怪气的说:“药可不能乱吃。” 姑姑用手肘子顶了顶他,压低了声音说:“你这个醋坛子够了啊,人家现在是晚莹的夫婿,你就别乱吃飞醋了。” 爹爹哼道:“谁知道是不是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 姑姑剜他一眼。 “晚莹又不傻,那样的男人她会要吗?你够了啊,这是我家设宴,对我的客人客气点。” 姑姑特意压低声音说话的,我挨得近,便听得到一点。 太后双手接过了周姨手里的小瓷瓶。 “其实也没什么,就那日睡少了头有点疼,清风小题大做让一堆太医来看,这传出去,就变成我头疾不愈了。” 周姨笑声有点夸张。 “哈哈哈然后大家伙儿都给你送药是不是,哈哈哈……” “是啊,”太后笑着说,“锦绣宫里一堆稀奇药,我也终于见识到,一个头疾原来可以有这么多治法。” 姑姑偷偷在爹爹耳边说:“看到了吧,跟晚莹她会解释,但跟秦时她并没有多说,只是客套而已,你就不要想多了。” 我却觉得有点奇怪。 回宫后,我问太后,“为什么明明没有头疾,却不跟所有人解释?” 闻言,爹爹也问:“为什么啊?” 太后摸摸我的头,对爹爹说:“原本是要解释的,免得他们为此事劳心劳力。但我发现,有人送来的药不对劲。那就顺其自然了,我想看看,有多少人能干出这事来。” 爹爹眉头打紧,眼底闪过杀意。 “谁?” 我也好奇,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谁啊谁啊?送个药都送不好,谁那么笨啊?” 太后看了我一眼,“回去再说。” 我撅着嘴哼了声。 大人真讨厌,很多事都不告诉我。 …… 段溯越来越忙,陪我玩的功夫越来越少。 他长大了,也变得让人讨厌,他居然拉着我旁听沈太傅给他授课! 什么鬼。 我根本就听不懂! 根本!听不懂! 我托着腮在那神游太虚,想着南街那串糖葫芦流哈喇子,段溯非要点我名。 “予怀,你怎么看?” 看什么? 我拍案而起。 “我觉得吃个糖葫芦没有关系,又不是天天吃!而且牙那么多,烂掉一颗两颗没有关系!男子汉不怕牙疼!” 第416章宴予怀四当然是真喜欢 段溯一阵沉默。 沈太傅错愕的看了我一会儿,随后笑着道:“糖葫芦,明日给小公子带一根来。” 我点点头,郑重其事的对段溯说:“夫子说的对,食色性也,我肚子饿了,得去吃点。” 在国子监学了那么久,夫子有句话我最听得进。 食色性也。 嘴馋是人的天性! “站住,”段溯很严肃的说,“昨日叫你抄的诗文,抄了吗?” 国子监的夫子管不住我,段溯就把我的功课看得死死的。 我像个被蚌壳夹住嘴的鸵鸟,低着头,颓败得要命。 “不是不想抄,是出了很大的事,我没有功夫抄。” “出了什么事?” “小白和小黄打起来了,小黑快要生了得人照顾……” 小白小黄小黑是国子监里大家一块儿养的狗。 今日一大早我就处理狗儿们之间的事,忙得很。 段溯指尖敲了敲桌面,不容置喙道:“坐下来抄,抄三遍完了走。” 然后,我走过去坐下来,龇着个大牙抄完了三遍。 心里暗暗发誓,没事绝对再也不来找段溯了! 我不进宫了!我要呆在摄政王府! 他再也见不到我了! 他要失去我了! …… 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次想叫段溯陪我玩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被罚抄的三遍。 夫子只是叫我抄一遍啊! 段溯却让我抄三遍! 为什么我不能反抗! 国子监里那些子弟埋汰夫子布置的功课太多,简直要累死人。 我说:“这算啥,皇帝叫我抄三遍呢!” 看着那一张张惊愕的脸,我继续吹牛。 “我怎么会照做呢,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会照做!” 国子监的子弟们分三派。 一派追随我,一派追随沈岁宁,另一派息事宁人党,谁也不跟。 但她不讲武德就在于,她爱告状。 我一闯祸,她就先告诉我爹,再告诉太后,还要告诉段溯! 我跟沈岁宁就是这么杠起来的,最终发展成有你没我的地步。 …… 在沈岁宁的弟弟出生之后,她就安静了许多,不同我吵了。 但是去打马球,她选了匹最最烈的马。 “你疯了吧,”我说,“你骑马都没几回,还骑烈马?” 沈岁宁剜我一眼。 “关你屁事?” 她骑个烈马在马场上横冲直撞,大家都给她让步,生怕闹出人命来。 谁都让着她,倒是让她打进的球最多。 终于一场结束,旁的人都不敢玩了,我也不想玩了。 沈岁宁叫住我。 “宴予怀,你输了。” 我叹了好大一口气。 输赢有那么重要吗?我看重,但也没那么看重。 玩得快活,远远比输赢更重要。 “是是是,输你手上了,”我说,“你投壶厉害,要不要我们比一比?” “不比。” 她扔了马鞭,扬起脸,傲娇的说:“我已经赢了你了,赢了就是赢了,以后都不用比了。” 行吧行吧。 我懒得跟她计较,转身就走。 “对不起啊,”沈岁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多管闲事,我骂你是你活该,但我不应该那么骂你。” 我说:“知道错了就好。” 事情我早就忘了,至于她的道歉,我也不稀罕。 不过她不找我事,这日子确实清净不少。 沈岁宁跑到我身边,把我拉到人烟稀少处说话。 “宴予怀!太后偏心皇帝哥哥,你心里面就没有不舒服吗?” 我感到莫名其妙。 “哪里偏心他了?” 沈岁宁红着脸说:“外人都只知道皇帝是她儿子……你就没有不高兴吗?” 我虽然小,但也能想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我。 她不是好奇我的事,只是因为她有了弟弟,她心里不舒坦了。 所以她找我,是以为我跟她有一样的感受。 我说:“我娘对我很好啊!她只是也对段溯好而已,对我的好一点都没有少啊!外人知不知道,又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这是我第一次在别人面前,顺其自然的喊“我娘”,也算是回应了沈岁宁那会儿骂我的话。 我还说:“你想想段溯是怎么对我的?用眼睛看看,也能看出来吧?我为什么要因为我娘对他好而不高兴?段溯也是对我好的人啊!” 只是那一声哥哥,我没法叫。 他是皇帝,不能有我这样一个弟弟。 沈岁宁愣住。 “可是,可是……” 我像个小大人一样,耐心的劝解她:“沈岁宁,你爹你娘不是不对你好了,只是怕继续惯着,你会越来越不懂事!大人都是这样的,自己生的小孩,没有不喜欢的,只是为了管教,有时疏远也是管教的一种办法!” 就像每一次爹爹骂我,我都知道,他始终都在为我好。我摔跤,他比我更难受。 沈岁宁低下头,右手掐着左手。 “可是我不想被疏远,我想回到以前。” 我觉得她真是笨。 “那你就变乖啊!变懂事!” 为了劝解沈岁宁,我把口水都快说干了,嗓子都快说哑了。 但是有种灵魂出窍的爽快。 沈岁宁居然来请教我! 我居然也能有教导别人的一天! 果然我的十岁,和普通孩子的十岁,是不一样的哈哈哈哈哈! …… 我十一岁时,段溯生了一场难捱的病。 皇帝生病的消息,向来封锁得很严,外人半点不知情。 而我因为好多天不去找段溯,便也不知道这件事。 发现不对劲,是因为这几天陪我用膳的,要么是爹爹,要么是太后,只有一个人陪我。 而段溯好几天都没出现。 我忍不住问爹爹,“你做错事还是太后做错事?” 向来是有太后的地方就有爹爹,这阵子两人不一块儿出现了,我猜是吵得凶了。 大人不像小孩,大人既然吵起来,那一定是有谁做错事了。 爹爹神色一顿,“怎么这样问?” 我说:“你惹太后生气了?” 爹爹摇摇头。 “怎么这样问?” 我一本正经的说:“你们没必要瞒我,我已经大了,家里的事我应该知道!” 爹爹看了我良久,最后叹了气。 “是该让你知晓的。罢了,一会儿随爹爹一块儿去看看哥哥。” 他这声“哥哥”说的顺其自然。 我忍不住问:“爹爹,你对段溯好,是装给太后看的,还是真喜欢他呀?” 国子监里那些子弟告诉我,没有一个后爹是真心喜欢继子的。 而且皇帝不可能喊爹,连继子都算不上。 爹爹愣了愣,苦笑,“当然是真喜欢。” 第416章宴予怀四当然是真喜欢 段溯一阵沉默。 沈太傅错愕的看了我一会儿,随后笑着道:“糖葫芦,明日给小公子带一根来。” 我点点头,郑重其事的对段溯说:“夫子说的对,食色性也,我肚子饿了,得去吃点。” 在国子监学了那么久,夫子有句话我最听得进。 食色性也。 嘴馋是人的天性! “站住,”段溯很严肃的说,“昨日叫你抄的诗文,抄了吗?” 国子监的夫子管不住我,段溯就把我的功课看得死死的。 我像个被蚌壳夹住嘴的鸵鸟,低着头,颓败得要命。 “不是不想抄,是出了很大的事,我没有功夫抄。” “出了什么事?” “小白和小黄打起来了,小黑快要生了得人照顾……” 小白小黄小黑是国子监里大家一块儿养的狗。 今日一大早我就处理狗儿们之间的事,忙得很。 段溯指尖敲了敲桌面,不容置喙道:“坐下来抄,抄三遍完了走。” 然后,我走过去坐下来,龇着个大牙抄完了三遍。 心里暗暗发誓,没事绝对再也不来找段溯了! 我不进宫了!我要呆在摄政王府! 他再也见不到我了! 他要失去我了! …… 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次想叫段溯陪我玩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被罚抄的三遍。 夫子只是叫我抄一遍啊! 段溯却让我抄三遍! 为什么我不能反抗! 国子监里那些子弟埋汰夫子布置的功课太多,简直要累死人。 我说:“这算啥,皇帝叫我抄三遍呢!” 看着那一张张惊愕的脸,我继续吹牛。 “我怎么会照做呢,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会照做!” 国子监的子弟们分三派。 一派追随我,一派追随沈岁宁,另一派息事宁人党,谁也不跟。 但她不讲武德就在于,她爱告状。 我一闯祸,她就先告诉我爹,再告诉太后,还要告诉段溯! 我跟沈岁宁就是这么杠起来的,最终发展成有你没我的地步。 …… 在沈岁宁的弟弟出生之后,她就安静了许多,不同我吵了。 但是去打马球,她选了匹最最烈的马。 “你疯了吧,”我说,“你骑马都没几回,还骑烈马?” 沈岁宁剜我一眼。 “关你屁事?” 她骑个烈马在马场上横冲直撞,大家都给她让步,生怕闹出人命来。 谁都让着她,倒是让她打进的球最多。 终于一场结束,旁的人都不敢玩了,我也不想玩了。 沈岁宁叫住我。 “宴予怀,你输了。” 我叹了好大一口气。 输赢有那么重要吗?我看重,但也没那么看重。 玩得快活,远远比输赢更重要。 “是是是,输你手上了,”我说,“你投壶厉害,要不要我们比一比?” “不比。” 她扔了马鞭,扬起脸,傲娇的说:“我已经赢了你了,赢了就是赢了,以后都不用比了。” 行吧行吧。 我懒得跟她计较,转身就走。 “对不起啊,”沈岁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多管闲事,我骂你是你活该,但我不应该那么骂你。” 我说:“知道错了就好。” 事情我早就忘了,至于她的道歉,我也不稀罕。 不过她不找我事,这日子确实清净不少。 沈岁宁跑到我身边,把我拉到人烟稀少处说话。 “宴予怀!太后偏心皇帝哥哥,你心里面就没有不舒服吗?” 我感到莫名其妙。 “哪里偏心他了?” 沈岁宁红着脸说:“外人都只知道皇帝是她儿子……你就没有不高兴吗?” 我虽然小,但也能想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我。 她不是好奇我的事,只是因为她有了弟弟,她心里不舒坦了。 所以她找我,是以为我跟她有一样的感受。 我说:“我娘对我很好啊!她只是也对段溯好而已,对我的好一点都没有少啊!外人知不知道,又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这是我第一次在别人面前,顺其自然的喊“我娘”,也算是回应了沈岁宁那会儿骂我的话。 我还说:“你想想段溯是怎么对我的?用眼睛看看,也能看出来吧?我为什么要因为我娘对他好而不高兴?段溯也是对我好的人啊!” 只是那一声哥哥,我没法叫。 他是皇帝,不能有我这样一个弟弟。 沈岁宁愣住。 “可是,可是……” 我像个小大人一样,耐心的劝解她:“沈岁宁,你爹你娘不是不对你好了,只是怕继续惯着,你会越来越不懂事!大人都是这样的,自己生的小孩,没有不喜欢的,只是为了管教,有时疏远也是管教的一种办法!” 就像每一次爹爹骂我,我都知道,他始终都在为我好。我摔跤,他比我更难受。 沈岁宁低下头,右手掐着左手。 “可是我不想被疏远,我想回到以前。” 我觉得她真是笨。 “那你就变乖啊!变懂事!” 为了劝解沈岁宁,我把口水都快说干了,嗓子都快说哑了。 但是有种灵魂出窍的爽快。 沈岁宁居然来请教我! 我居然也能有教导别人的一天! 果然我的十岁,和普通孩子的十岁,是不一样的哈哈哈哈哈! …… 我十一岁时,段溯生了一场难捱的病。 皇帝生病的消息,向来封锁得很严,外人半点不知情。 而我因为好多天不去找段溯,便也不知道这件事。 发现不对劲,是因为这几天陪我用膳的,要么是爹爹,要么是太后,只有一个人陪我。 而段溯好几天都没出现。 我忍不住问爹爹,“你做错事还是太后做错事?” 向来是有太后的地方就有爹爹,这阵子两人不一块儿出现了,我猜是吵得凶了。 大人不像小孩,大人既然吵起来,那一定是有谁做错事了。 爹爹神色一顿,“怎么这样问?” 我说:“你惹太后生气了?” 爹爹摇摇头。 “怎么这样问?” 我一本正经的说:“你们没必要瞒我,我已经大了,家里的事我应该知道!” 爹爹看了我良久,最后叹了气。 “是该让你知晓的。罢了,一会儿随爹爹一块儿去看看哥哥。” 他这声“哥哥”说的顺其自然。 我忍不住问:“爹爹,你对段溯好,是装给太后看的,还是真喜欢他呀?” 国子监里那些子弟告诉我,没有一个后爹是真心喜欢继子的。 而且皇帝不可能喊爹,连继子都算不上。 爹爹愣了愣,苦笑,“当然是真喜欢。” 第417章宴予怀五王叔,我头疼 尽管有那么多宫人,但段溯的身边,却是皇后和太后亲自在照料。 见我和爹爹过来,太后看了我一眼,对爹爹说:“太医说,溯儿相比昨日有好转。” 爹爹点头,“那就好。” 太后看起来很疲惫,她没问怎么把事情告诉我一个小孩,只是对我说:“哥哥睡着了,说话小点声。” 我轻轻“嗯”了声。 太后又对爹爹说:“这儿交给你了,我去歇会儿。” 爹爹让皇后也走,回去歇着,皇后没有推辞。 寝宫里便只剩下我和爹爹,还有躺着熟睡的段溯。 我和爹爹坐在皇帝的龙榻边。 爹爹探他额头,又摸摸他在被褥里的手。 我小声嘟囔。 “就是太累了,会生病的,他连出来玩的功夫都没有,每日那么累,不生病才怪。” 爹爹说:“等他病好了,你就跟他好好说说,事情我和他母后都能分担,他的确没必要这样累。” 我也知道,不是太后和爹爹逼着段溯承担那么多事,而是段溯自己要抗。 完全是起早贪黑,每日比牛还累,只是干的不是体力活而已。 我说:“我也能分担啊!” 爹爹摸摸我的头,眼神里是许多我看不懂的意味,他缓慢的摇摇头。 “不用你。” 这时,段溯开了口,“予怀可以的,王叔,他可以的。” 爹爹转眸看他。 “醒了?” 手臂一撑要坐起,爹爹便把他扶起来。 “要不要喝水?” 段溯点了下头。 爹爹便立刻亲自去倒水。 段溯靠坐在床上,这些时日来他瘦了不少,面色挺憔悴。 他问我:“近来功课有没有好好做?” 挺奇怪的,别家的孩子的功课,都被家里盯得死死的。 可偏偏太后和爹爹不管我。 有时也会问几句,但不会多说。 只有段溯顾着我功课。 我说:“我好好做的!夫子昨日还夸我能光宗耀祖呢!” 我昨日睡着了,交的卷子一个字也没写,夫子夸我真是好样的,给摄政王光宗耀祖了。 段溯道:“是吗,我会问夫子的。” 问呗,反正夫子是真夸我了,我没撒谎,不怕问的。 爹爹把水端了来,放在嘴下吹凉了,再喂他。 “你就自己养好身子,旁的事别多想。” 爹爹说:“再不好转,你的皇后也要熬病了,她这些时日就没怎么合眼。” 段溯喝水的动作一顿。 “以后这种事,就让太医跟皇后说朕无碍,她是个爱胡思乱想的,身子也弱,免得再叫她操心。” 我曾听到爹爹说羡慕段溯和皇后的感情。 是爹爹对豆叔说的。 他说,很羡慕这两个孩子,没有亏欠没有伤害,也不必弥补偿还。年少相许相知,名正言顺,并肩而立。 爹爹还说,他真想重来一回。 哪怕事到如今,看似什么都有了,他还是想重来一回。 …… 爹爹留在这照顾,我也没走,难得百无聊赖我还愿意安安静静的呆着。 我趴在案牍上假寐,他俩却以为我睡着了。 爹爹说:“予怀不必担事儿,他的功课,他不想做也就算了,不必管。” 真是我的好爹爹! 段溯说:“你怕他学识渊博了,反而滋长野心?” 爹爹说:“你们是亲兄弟,我和你母后不想看到你们有反目成仇的一日。” 说什么呢?什么意思?什么滋长野心反目成仇,我怎么半点听不明白? 意思是我功课做好了,要跟段溯争抢什么? 啊? 贪图他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猫玩,贪图他马球场都没空去了,要抢他每日看不完的奏折? 没毛病吧? 段溯说:“念书是为了明事理,他怎能不好好念?再者,有野心也是好事。” 爹爹叹息,“哪门子的好事?” “秦始皇若无野心,何以平六国?”段溯说,“予怀既然是我兄弟,便该与我共担这天下黎民。何况,我做皇帝,是为百姓而计,而非为了坐享皇权,为何要忌惮我的弟弟?” 爹爹还是摇头。 “我和先帝曾经也是极好的兄弟……后来不还是走到你死我亡的地步。溯儿,我和你母后,想要你们两个都平平安安。” 段溯沉默了会儿。 “还是要好好念书,以明事理。” 爹爹无奈笑了一声。 “好好好,听你的。” 段溯身子还在恢复的时候,坐一会儿便容易累。 他躺下来。 “王叔,我头疼。” 爹爹便坐在床边,双手给他揉太阳穴,很耐心。 段溯突然问:“王叔,你为什么不做皇帝?” 爹爹说:“因为你母后想当太后。” 段溯原是平躺着的,翻过身来,面向着他。 “王叔,宣王想见我。” 爹爹说:“你母后……是不是不允见?” 段溯摇摇头。 “母后大怒,质问宣王是如何知晓我患病的消息,随后揪出了我宫中被买通的太监。” 爹爹沉默良久,最后说:“他糊涂了。” 段溯说:“王叔若是想让我见宣王,那我便见。” 爹爹声音变哑。 “你母后会不高兴。” “不会,”段溯说,“母后若还那么计较,便不会让予怀姓宴了。母后只是恼怒宣王买通我宫里人,却也知道,宣王如今并没有干涉什么的意思,只是挂念我。” 一字一句我都听得懂,却又听不懂。 我爷爷,挂念段溯做什么? 他又不是我爹爹生的,他是先帝和我母后生的啊?和我爷爷有什么关系? 段溯又说:“王叔想我去见,那我自行召宣王见我,母后不会怪你。” 爹爹声音有些哏咽。 “溯儿,谢谢你。” 段溯摇摇头,“跟我说什么谢,你也算给我性命,给我皇位,却只能听我叫一声王叔。孝道我尽不了,也只能做些小事,叫王叔的遗憾少一些。” 我听得一头雾水。 实在没忍住,把埋在臂弯里的头抬起来。 “爹爹还救过你的命吗?但是爷爷他为什么想见你?” 又为什么只是见一面,搞得那么复杂? 爹爹和段溯之间煽情的氛围被我打破,他们两人好尴尬的面面相觑。 随后爹爹问我:“你听了多少?” 我捂住嘴。 “又是不能听的吗?” 第417章宴予怀五王叔,我头疼 尽管有那么多宫人,但段溯的身边,却是皇后和太后亲自在照料。 见我和爹爹过来,太后看了我一眼,对爹爹说:“太医说,溯儿相比昨日有好转。” 爹爹点头,“那就好。” 太后看起来很疲惫,她没问怎么把事情告诉我一个小孩,只是对我说:“哥哥睡着了,说话小点声。” 我轻轻“嗯”了声。 太后又对爹爹说:“这儿交给你了,我去歇会儿。” 爹爹让皇后也走,回去歇着,皇后没有推辞。 寝宫里便只剩下我和爹爹,还有躺着熟睡的段溯。 我和爹爹坐在皇帝的龙榻边。 爹爹探他额头,又摸摸他在被褥里的手。 我小声嘟囔。 “就是太累了,会生病的,他连出来玩的功夫都没有,每日那么累,不生病才怪。” 爹爹说:“等他病好了,你就跟他好好说说,事情我和他母后都能分担,他的确没必要这样累。” 我也知道,不是太后和爹爹逼着段溯承担那么多事,而是段溯自己要抗。 完全是起早贪黑,每日比牛还累,只是干的不是体力活而已。 我说:“我也能分担啊!” 爹爹摸摸我的头,眼神里是许多我看不懂的意味,他缓慢的摇摇头。 “不用你。” 这时,段溯开了口,“予怀可以的,王叔,他可以的。” 爹爹转眸看他。 “醒了?” 手臂一撑要坐起,爹爹便把他扶起来。 “要不要喝水?” 段溯点了下头。 爹爹便立刻亲自去倒水。 段溯靠坐在床上,这些时日来他瘦了不少,面色挺憔悴。 他问我:“近来功课有没有好好做?” 挺奇怪的,别家的孩子的功课,都被家里盯得死死的。 可偏偏太后和爹爹不管我。 有时也会问几句,但不会多说。 只有段溯顾着我功课。 我说:“我好好做的!夫子昨日还夸我能光宗耀祖呢!” 我昨日睡着了,交的卷子一个字也没写,夫子夸我真是好样的,给摄政王光宗耀祖了。 段溯道:“是吗,我会问夫子的。” 问呗,反正夫子是真夸我了,我没撒谎,不怕问的。 爹爹把水端了来,放在嘴下吹凉了,再喂他。 “你就自己养好身子,旁的事别多想。” 爹爹说:“再不好转,你的皇后也要熬病了,她这些时日就没怎么合眼。” 段溯喝水的动作一顿。 “以后这种事,就让太医跟皇后说朕无碍,她是个爱胡思乱想的,身子也弱,免得再叫她操心。” 我曾听到爹爹说羡慕段溯和皇后的感情。 是爹爹对豆叔说的。 他说,很羡慕这两个孩子,没有亏欠没有伤害,也不必弥补偿还。年少相许相知,名正言顺,并肩而立。 爹爹还说,他真想重来一回。 哪怕事到如今,看似什么都有了,他还是想重来一回。 …… 爹爹留在这照顾,我也没走,难得百无聊赖我还愿意安安静静的呆着。 我趴在案牍上假寐,他俩却以为我睡着了。 爹爹说:“予怀不必担事儿,他的功课,他不想做也就算了,不必管。” 真是我的好爹爹! 段溯说:“你怕他学识渊博了,反而滋长野心?” 爹爹说:“你们是亲兄弟,我和你母后不想看到你们有反目成仇的一日。” 说什么呢?什么意思?什么滋长野心反目成仇,我怎么半点听不明白? 意思是我功课做好了,要跟段溯争抢什么? 啊? 贪图他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猫玩,贪图他马球场都没空去了,要抢他每日看不完的奏折? 没毛病吧? 段溯说:“念书是为了明事理,他怎能不好好念?再者,有野心也是好事。” 爹爹叹息,“哪门子的好事?” “秦始皇若无野心,何以平六国?”段溯说,“予怀既然是我兄弟,便该与我共担这天下黎民。何况,我做皇帝,是为百姓而计,而非为了坐享皇权,为何要忌惮我的弟弟?” 爹爹还是摇头。 “我和先帝曾经也是极好的兄弟……后来不还是走到你死我亡的地步。溯儿,我和你母后,想要你们两个都平平安安。” 段溯沉默了会儿。 “还是要好好念书,以明事理。” 爹爹无奈笑了一声。 “好好好,听你的。” 段溯身子还在恢复的时候,坐一会儿便容易累。 他躺下来。 “王叔,我头疼。” 爹爹便坐在床边,双手给他揉太阳穴,很耐心。 段溯突然问:“王叔,你为什么不做皇帝?” 爹爹说:“因为你母后想当太后。” 段溯原是平躺着的,翻过身来,面向着他。 “王叔,宣王想见我。” 爹爹说:“你母后……是不是不允见?” 段溯摇摇头。 “母后大怒,质问宣王是如何知晓我患病的消息,随后揪出了我宫中被买通的太监。” 爹爹沉默良久,最后说:“他糊涂了。” 段溯说:“王叔若是想让我见宣王,那我便见。” 爹爹声音变哑。 “你母后会不高兴。” “不会,”段溯说,“母后若还那么计较,便不会让予怀姓宴了。母后只是恼怒宣王买通我宫里人,却也知道,宣王如今并没有干涉什么的意思,只是挂念我。” 一字一句我都听得懂,却又听不懂。 我爷爷,挂念段溯做什么? 他又不是我爹爹生的,他是先帝和我母后生的啊?和我爷爷有什么关系? 段溯又说:“王叔想我去见,那我自行召宣王见我,母后不会怪你。” 爹爹声音有些哏咽。 “溯儿,谢谢你。” 段溯摇摇头,“跟我说什么谢,你也算给我性命,给我皇位,却只能听我叫一声王叔。孝道我尽不了,也只能做些小事,叫王叔的遗憾少一些。” 我听得一头雾水。 实在没忍住,把埋在臂弯里的头抬起来。 “爹爹还救过你的命吗?但是爷爷他为什么想见你?” 又为什么只是见一面,搞得那么复杂? 爹爹和段溯之间煽情的氛围被我打破,他们两人好尴尬的面面相觑。 随后爹爹问我:“你听了多少?” 我捂住嘴。 “又是不能听的吗?” 第418章宴予怀五我是皇子? 爹爹和段溯一阵沉默,他俩不断交换眼色,有点古怪。 我又问:“爹爹给你性命是什么意思啊,爹爹救过你吗?” 段溯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便走过去,坐到他们身边时,段溯坐了起来。 “予怀,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相信你的母亲,是不是?” 我说:“那当然啊!” 段溯说:“你答应我,无论你听到什么谣言和诋毁,你都不能从别人的嘴里去认识她。” 我意识到他接下来说的事,或许跟太后的名节有关,故而他先对我说这些。 我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谁敢说我娘坏话,我打得他说不出话!” 可是还没等段溯开口,爹爹便道:“予怀,你去藏书阁帮爹爹拿本关于神农藏百草的书来。” “等一会儿。” 我要听段溯把话说完呢! 爹爹却是有意要支开我,“乖,晚点儿叫豆叔给你买糖葫芦吃。” 我疑惑的看向爹爹。 平时都不给我吃甜的啊!这会儿却主动要给我吃?这还是我爹吗? 段溯说:“王叔,予怀大了,很多事早晚都是要知道的,与其以后从别人嘴里听说,不如我来告诉他。” 爹爹叹了口气,低垂了目光。 在我两眼放光的目光里,段溯平静的说:“予怀,我是你的哥哥。” “嗯!” 这我当然知道。 段溯又说:“论长相,我像爹多一些,你像母后多一些。” 我的目光便停顿在他脸上。 那我大概就能想象出来,先帝长什么模样了,应该也挺好看的! 段溯继续道:“予怀,我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我惊跳而起,张大的嘴里能塞进一个鸡蛋。 所以…… “我是先帝的儿子?我是皇子?!” 我被我的身世震惊到! 转而又扑倒爹爹怀里哭,“原来你不是我亲爹!你还对我这么好!” 真正做到了视如己出啊! 我爹爹是最伟大的后爹! “我会把你当亲爹孝敬的,”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表态,“虽然不是亲爹,但你养育我陪我睡觉,我就是你亲儿子了!” 虽然总只陪个前半夜,好歹也是陪了! 爹爹无语。 “……本来就是我亲儿子。” “呜呜呜!爹你太好了!” 我为我的后爹感动得痛哭流涕。都说后爹不好,那都是扯犊子的鬼话。 但我还有点想不明白。 “那我是皇帝的兄弟,现在也该是个王爷吧?为什么我却是个世子?” 爹爹无奈,“你说有没有可能,你不是皇子,你就是我生的?” “段溯说我们同父同母!那我爹就是先帝!” 爹爹怒道:“段溯就不能是我的骨肉吗?” 我愣住。 啥玩意儿? 我这辈子就没想象过,段溯跟我爹竟然会是父子。 段溯是皇帝啊!皇帝怎么能不是先帝生的? 我不可置信的看向段溯。 段溯道:“予怀,照常理来说,我也该姓宴。” 啊? 啊? 这下子,我彻底傻眼了。 一定是我今早起床的姿势不对,进入了我不认识的地方。 他们的意思是,母后并不是在先帝死后才跟爹爹在一起的,是在先帝活着的时候,甚至…… 一定是我今早起床的姿势不,没睡醒!! 爹爹解释说:“你母亲做先帝的妃嫔是有内情的,她并非自愿,怪不得她。” “什么内情?” 爹爹动了动唇,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黯然垂下双眸,哑口无言。 我说:“我知道了!当初你们相爱了!但是先帝利用淫威逼迫我娘委身!然后你们只能偷偷相爱!先帝对你有愧,临终前便让你做摄政王!然后你们破镜重圆!” 爹爹的眼神晦涩不明。 他低声自语,“倒情愿是这样。” “那是……”我很快又脑补了一出大戏,“先帝残虐,我娘受其折磨痛不欲生,然后向爹爹求助,一来二去的有了私情,还有了段溯,就干脆取而代之!” 总之,我娘一定是好人,爹爹也是好人,坏人一定是别人。 段溯给我脑门弹了一下。 我问:“不是这样吗?” 段溯叹息说:“这就别问了,别问。” …… 突然就跟皇帝,从同母异父,变成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了。 这么大这么离谱的事,我有很多次想说出去炫耀,但我还是努力管住了嘴! 不能!绝对不能说! 忍住! 又过了两天,段溯肉眼可见的好转了许多,皇后便一人在乾元宫里照料,爹爹和太后陪我用膳。 两个人都往我碗里夹菜。 我心直口快的问:“爷爷什么时候进宫啊,爷爷去看过段溯了吗?” 爹爹生怕我出卖他,使劲给我使眼色。 “你祖父说要见段溯?还是段溯要见你祖父啊?这个事我不知情啊,你听谁说的?” “段溯说的啊!” 爹爹记性真差,当时段溯不是告诉爹爹的吗? 我又想起来,当时段溯好像说,他要自己召见我爷爷,这样太后就不会怪爹爹。 于是我说:“是段溯想见我爷爷!” 爹爹松了口气,转而看向太后。 “明月,你看,溯儿想见……” 太后没有回答他。 爹爹小心翼翼的说:“你要是不乐意,溯儿肯定也听你的。” 太后舀着碗里的银耳羹,意味不明的“哦”了声。 爹爹问:“你怎么看?” 太后神色未动,“依我说,不必见。” 爹爹便不吱声了。 太后又说:“但你们都有主意了,还问我做什么,溯儿大了,他还是皇帝,我会去干涉他这种小事吗?” 爹爹听出来这是松口的意思,欢喜道:“明月,我就知道你心肠软的。” “我心肠不软,别给我戴这帽子。” 太后搁下筷子,语气不善,“宴清风,你父亲也真是不肯闲下来,手还伸到乾元宫去了。” 爹爹说过,一旦她连名带姓的喊他,就是不高兴的时候。 他连忙哄着说:“是我父亲的不是。” 太后说:“我不想再看到这种事。” “好。” 爹爹试图扯其他的话,来绕过这件事。 “岁宁懂事了不少,发现没?许久不闹腾了,也不曾再来告状了。” 太后“嗯”了声。 爹爹看她兴致不高,又说:“你看咱们予怀,娶哪家的姑娘好?你有没有中意的?” 第419章宴予怀六法不容情 娶媳妇啊,这事儿我也挺感兴趣的。 别人家要么指腹为婚,要么两家世交早就口头说好了亲事。 而我的婚事半点苗头都没有。 虽然我才十一岁,但我听说,明里暗里想把闺女许给我做媳妇的人家,背地里抢破了头。 我也很想知道,最终爹娘会叫我娶谁? 太后说:“孩子的事,咱们就不乱做主了。” 啊。 这是我可以自己做主的意思? “也是,”爹爹点头,转而询问我,“予怀,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有啊,”我滔滔不绝的说,“萧瑶好看,许欢颜也好看,还有李知兮,朱倩倩,王梦怡,罗夕晴……” 都是一块儿在国子监上学的姑娘,她们都长得好看,性子也很好,我都喜欢! 这两人听我细数了一大串人名,越听表情越不对劲。 爹爹显得很为难。 “许欢颜和李知兮的父亲都是一品大员,家世相当,谁来做这个正妻?且其他的姑娘家世也不差,来给你做妾,不太行。” 我茫然“哦”了声。 爹爹又说:“这些家世好的,你只能喜欢一个。别的,你就看看五品以下官员的女儿,能给你做妾的。” 我说:“可是我都喜欢啊!” 都不讨厌啊! 觉得每个都好! 太后对爹爹说:“予怀还小,他的喜欢,跟你说的喜欢不一样。往后再说吧,不急。” 我吃饱刚下桌的时候,听到太后对爹爹说:“溯儿满十六了,你的摄政一职也该功成身退了。” 爹爹笑说:“是该卸任了,正打算找个时日在朝堂上请辞。” 太后的语气便柔和不少。 “请辞之后,就做贤王吧,如何?” 爹爹说:“都依你。” 他们之间,总是太后在做决策,爹爹在依。每一回,爹爹都说他也打算如此。 可是这世上,真有那么多心照不宣吗?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离开之后,他们还说了一些话。 太后对爹爹说:“刚刚予怀提的第一个姑娘,是不是萧瑶?” 爹爹一愣,“是吗?他提了那么多,没留意先说的谁。” 太后说:“是很多,但他第一个提的,是萧瑶。” “嗯?” 爹爹还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她为什么特意提这一嘴。 太后又说:“罢了,孩子还小,也不能说明什么。往后再看吧。” …… 次日,我在国子监里郑重宣告。 “你们这些人中我只能喜欢一个!所以我只能跟一个人玩,你们猜拳吧,谁赢了就跟我玩!” 隔壁桌的萧瑶立刻拿起自己的书,换了个离我远点的位置。 坐在我前座的沈岁宁嗤道:“你当你是个啥,香饽饽吗,跟你玩还得猜拳?谁稀罕?” 我臭着脸说:“你也一样,要跟我说话得先赢了猜拳!” 沈岁宁翻了个白眼,再没搭理我。 在我的设想中,那些女子都挺喜欢跟我玩的,猜拳都得猜好一会儿。 结果没人有动静! 倒是李知兮拿起自己的书,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坐在原本属于萧瑶的位置。 她歪着头认真对我说:“没有别人了,就我跟你玩哈,你不能再跟别人玩哦!” 我往萧瑶的方向看了眼。 好家伙,坐得是真远。 我抿直了唇,对李知兮点了点头。 “嗯,好的。” …… 国子监虽说都是孩子们,真真是个靠家世混地位的地方。 萧瑶原本在国子监中也是能抬头挺胸做人的。 可她父亲误了事,官位降了两级,被贬去外省,家人倒是留在长安。 以他父亲如今的官职,萧瑶原本是不能继续留在国子监的。 但她来收拾东西离开的那日,不少学子舍不得她,痛哭流涕。 我最见不得那些小孩子哭哭啼啼,就发了话。 “萧瑶不用走。” 而她就因我这句话,留了下来,但从此沉默寡言,不太爱说话了。 我看她可怜,对她说过:“你放心,你家的事没人敢议论,我罩着你!” 她红着脸对我说了谢谢。 我们的交情不仅局限于此,她还绣过一只香囊送给我,我回赠了一只大大大大大蟋蟀。 这只蟋蟀可不一般,是我手底下最能干的一只,从无败绩,也是我的心肝宝贝。 把它送给萧瑶是我忍痛割爱。 也算礼尚往来过吧! 我觉得,我也没欺负过她,招惹过她吧。 可她今日在我说了那句话之后,立马搬位置,真挺不给面子的。 于是在下学之后,我问她:“喂,你为什么搬位置。” 萧瑶说:“让给别人。” 我追根究底的问:“为什么要让?” “因为能跟你玩的人只有一个,那一定不是我。” 萧瑶清清冷冷的正视着我,说道:“我有自知之明。” 啊? 见了鬼的自知之明。 我说:“只要猜拳能赢那就能跟我玩,猜拳很公平的,不需要自知之明。” 萧瑶白皙稚嫩的脸上,眉头皱起。 “但我为什么要跟别人去抢这个机会?跟你玩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吗?” 我愣住。 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从那以后,我就没再跟萧瑶说过话,她也没再跟我说过话。 …… 直到三年之后的某一日,沈岁宁来找我。 “帮个忙。” 那理所当然的口气让我很不爽,但她到底是我表姐,我很不耐烦的道:“说。” 沈岁宁道:“萧瑶要被她爹送给李太师做妾,你帮个忙,捞一把。” 我立马就要着手办这事,但突然又觉得不对劲,转而问她:“你自己干嘛不捞?” 沈岁宁脸色很别扭。 “她自己没有反抗的意思,拒绝我帮忙。但是她才十四岁啊,李太师都多少岁了,这实在是……” 一共在国子监呆过,眼看着萧瑶走到这地步,也是于心不忍的。 我倒没想到,沈岁宁也会有这份好心。 “为什么啊?她为什么不反抗?” 萧瑶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干净出尘不染尘埃的姑娘。 她对这种事也会妥协吗? “哎,”沈岁宁叹口气,说,“为了她那个爹呗,她爹又犯事儿了,这回被捕下狱了,犯的事怎么说呢,能死罪,也能不死,就看廷尉府怎么判。李太师在廷尉那说得上话,所以她是自愿的。” 我很肘的说:“这不能吧,该什么罪就怎么判呗,法不容情,李太师不能这么做吧?” 第420章宴予怀七解救 我那会儿有点认死理。 认为涉及犯错犯罪之事,该怎么罚就得怎么罚,再亲的人都不能宽纵。 这是段溯告诉我的,他说律法或许不够完善,但若包庇之事层出不穷,官官相护,必惹民怨。 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但我仍然亲自跑了趟廷尉府。 彼时,廷尉是我爹的眼中钉秦大人。 说起来,我爹挺小气的,总是看秦大人处处不痛快。 但又任由秦大人步步高升,从廷尉少卿到廷尉,位列九卿,也算重用。 秦大人对我很是礼待。 在我说明缘由之后,拿来萧江之案的卷宗给我看。 “四年前被贬的罪名是治水不利,这次是私放犯人。” 我看来看去,上头证据列得详尽,证人证物应有尽有,还有萧江认罪画押的手印。 “萧江认罪很轻易,并未用刑,”秦大人顿了顿,问我,“世子为何问起萧江之事?” 我心想,若我说与萧江之女是故交,唯恐影响秦大人最终对萧江判罚的决策。 “随便问问……他这回受了多少贿,放的什么犯?” 秦大人说:“倒无受贿,可私放的犯人事儿大,聚了数百众,声称要灭了我朝,雷声大雨点小,倒也等同谋反。萧江放他们,依律法同罪。” 我目瞪口呆。 “数百众?” 数百众就要灭了我朝?这什么异想天开的路子? 秦大人说:“是啊,这种事还不算罕见,一般都是难民闹出来的,萧江这案子我还没来得及细审,猜是八九不离十。” 奇怪。 既然是难民,管温饱都难,自然是拿不出行贿的银钱,萧江又是图什么,才要放了他们? 于是,我去见了萧江。 昏暗的牢房中是一股潮湿的异味,我险些吐出来,费劲忍了忍,才能往前走。 一排牢房里,每一间都关着犯人。 我由牢卒带着往前走,那些犯人们都扒着木栏,眼巴巴的打量着我。 我习惯了被人注目,却在这时候浑身不自在。 这里关着的都不是普通犯人,都是难以再见天日的,这辈子哪怕还能活着,也走不出这里。 而他们,倒也不知有多少人是真正的罪有应得。 萧江的牢房在很靠里的地方。 他盘腿端坐在里头,头发散垂在脸侧,将面容隐在阴影中。 察觉我在他面前停步,这才抬起头,正视我,打量我。 他因认罪画押的爽快,便没受罪,身上没有伤痕累累,只是这一身略显脏污的囚服,和他披散的发,有些狼狈。 他沧桑落魄,那浓眉毫无锐气的长相,看起来是憨厚老实的那一挂。 他仔仔细细的看过我,似在考虑究竟有没有见过我。 “你是……” “贤王世子,宴予怀。” 我自报了身份,名姓。 萧江大概是自以为死到临头,并未对我行礼,言辞倒是尊重。 “世子殿下,寻罪臣何事?” 我直截了当地说:“我来问问,你为什么放了那些犯人?” 他并不是放一个,他放了一群。 萧江见我这样问,眼中颤动。 “那些不过从小扒树皮充饥才活下来的难民,没走出过县城,不知天高地厚。” “前阵子大旱三月,吃食更加紧缺,他们实在饿极了,到了人吃人的境地,才行差踏错,以为几百众便能翻覆天地。” “长安朱门狗肉臭,哪知夜郎路有冻死骨,可我在夜郎为官数载,没法装看不见啊!” “若能温饱,谁不贪恋太平日子?以卵击石,不过是想要天家看到他们,救救他们。” “可暴乱的消息传到上头,就只是刁民谋反。” “上达天听这四字寥寥数笔,却何其艰难!” “世子殿下,我无力扭转夜郎饥寒交迫的局面,是我无能,治罪于我也是理所应当。” “但请世子殿下发发慈悲,放了他们吧!” …… 走出廷尉府,我的心绪难以言诉。 夏朝疆土何其辽阔,万万余众,而每一份苦难想要上达天听,中间要历经多少人,才能入皇帝的眼。 好比廷尉府的案件,秦大人会一一阅过,却也没功夫一一亲自去审个明白透彻。 而我头一次觉得“不知天高地厚”,是这样悲哀的话。 他们是井底之蛙,跳不出枯井天地,妄图用头颅来撞碎那比他们身体还厚实的城墙。 那我呢? 我又是什么? …… 我进宫一趟,告诉太后,我要亲自彻查夜郎难民暴乱一事,重审萧江私放犯人一案。 太后问了我缘由和已知的来龙去脉,蹙眉沉思道:“夜郎大旱的折子,皇帝是看到的,也批复了赈灾粮饷。” 我问:“从粮饷出国库到夜郎,其中要经过多少人手?” “你去查,“太后说,“也可与你哥哥说一声,叫他指派人助你。” …… 查案这种事,挺有意思的。 未免一叶障目,我亲自带着赈灾粮草远赴夜郎,用眼睛去看民不聊生,用耳朵去听怨声载道。 当真是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 又是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了,段溯为什么起早贪黑,不叫自己有半点空闲。 因为只要他偷得一点空闲,事情就可能假手他人。 甚至哪怕他亲自过目,亲历而为了,他也无法保证他的恩泽,能真正到达他想给的地方。 所以他累,他辛苦,却还是有这样照不到光的角落,在生灵涂炭。 …… 萧江没有撒谎。 他能力的确算不得强,当年不能成功治水,后来在夜郎也改变不了当地穷困潦倒的局面。 但他虽平庸,却也有一身正气。 他敢私放暴乱的难民,也敢作敢当。 他无罪。 未免打草惊蛇,先揪出了贪污赈灾粮饷的官员,再释放的萧江。 他出牢狱那日,我在高处看着,看到萧瑶跟在家人身后,一同等在天牢之外。 她神态紧绷着,紧紧盯着天牢的铁门。 哪怕事先通知了她,她依然担心有变故,怕父亲不能从里头出来。 而铁门大开,萧江摆脱了链条,从里头走出的那刻,萧瑶反而流了泪。 我心中有宽慰。 至少此时此刻,对萧家来说,是死里逃生,是圆满的。 沈岁宁站在我身边,说:“接下来萧瑶还有的哭呢。” 我不解。 “嗯?” 沈岁宁说:“李太师那个老不要脸的,是真看上萧瑶了,萧母答应等萧江出牢房,就把女儿双手奉上。这不,出来了,他们还当是李太师帮的忙呢。” 第421章宴予怀八月亮西沉 我说:“她不知道谁帮的她,你没长嘴啊?你不会说啊?你跟她是真好假好?” 沈岁宁笑嘻嘻的说:“说我帮的她?” “随你。” 本来这事就不是为了帮萧瑶而做的,只是想做而已。 李太师能帮她,她就以身相许。 要是知道是我做的,估计也来以身相许那一套。 并不需要。 _ 但我去过夜郎,以及去天牢见过萧江之事,自然是瞒不住的。 某一日,我在马球场上驰骋,忽而看到场外一抹青绿色熟悉的身影。 这种地方,她是许久不来了。当年她父亲被贬官之后,她就变得孤僻,不爱热闹。 恍神一刹,被别人进了球。 接下来,我重拾更凶猛的斗劲,痛痛快快大杀四方。 对方输得败兴。 “不打了,不打了,今日世子是如有神助,咱们打不过。” 我下了马,视线扫向某个位置,却不见人影。 罢了罢了,管她是不是来道谢的,我不需要。 _ 回到王府中,发现萧瑶正在我父亲面前跪着回话。 见我回来,父亲开口,“予怀,萧氏给你做妾,可中意?” 我说:“我跟她单独说几句。” 父亲立刻起身,离开时,还贴心的让下人关上门。 我走到萧瑶面前。 她依旧跪在地上,微微颔首,低垂目光,没有抬头正视我。 我问:“你对我父亲说,想给我做妾?” 萧瑶颔首,逆来顺受的模样。 “世子殿下救我父亲,我自该投桃报李,而我一无所有,唯有一身皮肉,报答世子殿下。” 我咬了咬牙。 “就只是这样?” 萧瑶眸底闪过一丝困惑。 她大概猜测到我想听什么,但她在沉思过后,还是说:“是。” 我难抑失望。 不可否认的是,她曾经是我心中皎皎无瑕的月光。 那时她坐在我旁桌,我听学乏味,常转眸看她。 她性子清冷不爱说话,却会在与我目光相触一刹红了脸颊,似抹了胭脂一般。 我爱看她对夫子的提问对答如流,也爱看她清皎的身影。 我想,她不是个平凡女子。 她该是天上月。 可月亮竟然西沉,要做我池中物。 “你这一跪,便当你还恩了。不过你爹本就并非罪臣,你也不是什么低贱的身份,别上赶着给人做妾,去嫁个好人家。” 我口气算不得好,有些说教的意思,还有些埋汰。 萧瑶沉默着跪了一会儿,再道:“谢世子殿下。” 我摆手示意她离开。 她要推门而出时,我说:“萧瑶,我曾经以为你的名字会挂在登科榜上,故而我当初留你国子监中念书。” 周姨做女官之后,女子被允许科考,国子监才招收女子入学。 曾经的萧瑶是国子监中最有才气的那个,盖过了他人锋芒,也令我惊艳。 那样的女子,不应该沉没。 萧瑶苦笑,“如若可以,谁不想抬着头做人?谁不想光芒万丈,偏要仰人鼻息?” 这一回,换我无言以对。 _ 后来,我娶了李知兮。 李知兮是很开朗的性子,无忧无虑的,也仿佛比我还缺根筋。 这么多年,我们玩的最好,她是个很好的玩伴,从不叫人扫兴。 她是小太阳。 我们的婚事也水到渠成。 长辈提了嘴,我们都应承,就这么成了亲。 大婚当日,太后很高兴,她一高兴就喝多。 父亲扶着她回屋去。 我在外头敬了一圈酒,想着去看看醒酒汤煮好没有,有没有给太后喝下去。 却看到太后在我父亲怀里哭。 我从未见她这样哭过。 起因只是父亲情不自禁对她说了一句话:“孩子们都成亲了,我也想娶你。” 她说:“宴清风,你怎么敢说这句话,你怎么敢?” 然后就是父亲一直认错,一直认错。 我始终不知道父亲做错了什么,段溯不让我问,我便不问。 大婚那一日,我也看到了萧瑶。 她嫁了个门当户对的男子做正妻,这番,是随夫君前来喝喜酒的。 平日里端庄娴静的她喝多了。 我过去敬酒时,她的夫君在小声责怪,“喝酒也不看看场合,这是世子大婚,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倒是不顾脸面,不怕给人看笑话。” 我皱了皱眉便想说话。 沈岁宁很及时的拉住我。 “别冲动,你替她出头,并不能叫她日子好过,反而惹人闲话,传你和她的是非。” 我不满,“就这么看她被欺负?” 沈岁宁说:“我来。” 她上前去,做出和萧瑶亲昵之态。 在萧瑶的夫君出口询问家门时,沈岁宁道:“我啊,我是沈太傅长女,沈岁宁。” 那男子的眼神立马直了,神态也变得毕恭毕敬。 沈岁宁对他说:“我和萧瑶多年交情,亲如姐妹,我可见不得她委屈,你待她好点,我自然也当你亲妹夫。” 那男子连连哈腰道是,还承诺必定好好对待萧瑶。 我心中冷嗤。 竟然是这样一个俗物。 沈岁宁办完事,来向我邀功,“表姐做的如何?” “妙极了。” 我由衷夸赞。 沈岁宁大了之后,和小时候完全不同。 这大概便是传闻中的女大十八变。 沈岁宁还对我说:“她嫁人了,你也娶妻了,往后可一定要注意分寸,晓得不?” 我从她的话里听出什么来,连忙否认。 “我跟萧瑶本来就没什么,你别瞎说。” 沈岁宁哂笑,“傻子才看不出来你的心思。你以为萧瑶没看出来啊?她以前也喜欢你啊,就是喜欢你,你让人猜拳她才生气,就是喜欢你,才宁可去求李太师,也不肯来求你。” 她又说:“也就李知兮那个傻子,看不出来。” 我呆愣住。 缓缓后,脖子僵硬着摇了摇头。 “你胡说。” 第422章宴予怀九走吧,去找你想找的人 沈岁宁说:“不然你以为,我真的没法子救她爹,偏要来找你帮忙?” 我穿一身喜庆的吉服,面色却半点不喜庆了。 甚至有点咬牙切齿。 “沈岁宁,你够狠啊。” 早不说晚不说,偏在我大婚之日说,是跟我有深仇大恨吧。 沈岁宁很嫌弃的对我吐了吐舌头。 “自己傻,怪我吗?” …… 下人说太后喝了醒酒汤,已经睡下。 父亲坐在她下榻的屋门口台阶上出神,连我走到他面前,他都没反应,好一会儿才发现我来了。 他说:“怎么没去招待客人,总过来看我们做什么?这里没事。” 我在他身边坐下来。 “父亲,世人的婚事大多将就,是不是?” 父亲深看了我一眼,“为何这样问?” 我低下头。 “我心有遗憾,可为时已晚。况且这时候若再回头,也对不起知兮……父亲,我不知道该如何做。” 父亲的目光飘向远方。 “我是你爹,当然希望你如愿以偿,不留遗憾。至于对不对得起别的姑娘,我没那种善心去替别人深想。” 父亲向来如此,但我不得不去考虑,我和知兮已经礼成,到这时候我若反悔,对她来说是多大的伤害。 寻常人家都视名声如命,何况依我和李知兮的身份,喜宴盛大,备受瞩目,注定我们的婚事不能草率。 我也不能那样鲁莽,弃一个女子的名声于不顾。 父亲又说:“萧瑶寻上门要给你做妾,你不是拒绝了么,眼下又在遗憾什么?” 我睁大了眼。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记得,我从未跟父亲说过什么,也不曾表露过什么。 父亲清咳道:“人家送你的香囊,你拿纯金的匣子放着,你还有一个抽屉专门放她的墨宝,大概也就是人家练字废弃的纸张,你当个宝似的。为萧江脱罪,你亲自远赴夜郎,来去整整一个月的功夫。你爹我也是过来人,能看不出来其中道道?” 这番话听得我面红耳赤。 我以为这是个除我之外,无人得知的秘密。却不曾想,竟然是人尽皆知。 我想了想,强调说:“萧江的确无罪。” 并非为了徇私而为他脱罪,是他的所作所为,我能够共情,真正觉得他无罪。 父亲点点头,认可我的说法。 “话说回来,萧瑶要给你做妾,你拒绝了,如今她已然另嫁,你也娶了妻,怎么突然遗憾起来了?” 我一五一十地道:“我以为她对我无心,自然不肯她为了报恩而委身于我,我想要的是两情相悦,而不是被恩情捆绑的缘分。但……今日岁宁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父亲无奈笑了笑。 “岁宁这丫头,心眼儿还是不行啊。” 我低着头,扶额。 “我该怎么办。” 我头一次觉得,我是这样差劲。 身上正红的喜服也在提醒我,我已然大婚,那我就应该好好对待李知兮,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我在听了沈岁宁那番话之后,心是静不下来了。 年少时的遗憾,后劲之大无亚于一坛烈酒,叫人恍恍惚惚浑浑噩噩,甚至还有离谱的,不像话的冲动。 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爹爹希望你能拥有真正心怡的姑娘,毕竟遗憾这东西,或许哪怕过了几十年,回想起来依然是难受的,爹爹不想你难受。至于知兮那边,她也没有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吧,你纳个妾,又能如何?” 纳妾? 不行。 我从来没想过让萧瑶做妾。 甚至于在听到萧瑶甘愿做妾时,我会有些不高兴,觉得她轻贱了自己。 她是我的月光,从前是,现在仍是。 我不希望我的月亮落下来,被妾之一字,玷污了莹辉。 跟爹爹是说不通了,我起身,说道:“我自己好好考虑吧。” 父亲依然坐在台阶上,顺着我起身的动作,抬起头看我。 “要好好处理啊……不要像爹爹一样,到如今都在后悔。” 我知道父亲心有遗憾,劝解道:“既然肯生我,就是原谅了父亲的吧。今日她只是喝多了,尤其多愁善感些,你滴酒未沾,就不必想多了。” 父亲摇摇头,怅然道: “说实话,这么多年了,我依然分辨不清,她心中到底有没有我。她在我面前,从无冲动,不像别人家的夫人,会拈酸吃醋,会耍性子。” 我听到过流言蜚语的。 轻装简行在市井间流连时,我听到那些人议论,说宴清风就是个傻子,被太后吃干抹净,玩得团团转。 如今朝臣只听太后和皇帝的,哪里还是当初宴清风乾纲独断的时候,宴氏几十年荣光,终究给一个女人做了衣裳。 但也有人说,宴清风怎么可能是傻子,不过是心甘情愿罢了。 听到那些话,我心中是愤怒的,怒斥了那些口无遮拦的百姓。 我不认为,太后只是在利用我爹。 “我娘从来不失态,今日却因为你一句想娶,就怒上心头。或许是酒劲作祟吧,酒后吐真言,她心中介怀,恰恰是因为在意。” 父亲声音哏咽。 “我知道,她是介怀的。” 我又安抚了他一会儿,直到喜婆来喊,说是入洞房的时辰到了。 …… 我在李知兮面前站了良久,始终没能掀开她的红盖头。 她身穿的这条红嫁衣,金织银绣,富丽堂皇,琳琅满目,是极其艳美的。 这样的嫁衣她备了几件,先前让我去替她过目,我没有去,只道穿什么都好看。 她对于我的敷衍,倒也没有责怪。 我们没有男女之情这件事,本该彼此心照不宣。 李知兮等了良久没有等到动静,便一把扯掉了那块垂着珍珠流苏的红绸布,明艳的双眸定定看着我。 她怀揣着怒气问我:“如今后悔,是不是太迟了?” 我说:“对不起。” 对于她,我只能给歉意。 李知兮说:“是因为萧瑶吧。” 我忽然觉得,沈岁宁说李知兮是傻子,可她其实并不傻。 李知兮起身,将头上的凤钗步摇一件件的取下来,随手丢在那洒满枣子的百子千孙被上。 她说:“萧瑶来求过我,你知道么?” 我并不知道,便摇了摇头。 “求我为她牵线搭桥,见我祖父一面,说是有事相求。我当时便问她,为什么不去找宴予怀帮忙?” 李知兮的祖父,便是李太师。 我明明听沈岁宁说过始末,但还是问:“她为什么不找我?” “她说,她不想让你看到她这么狼狈的模样。” 李知兮苦笑着,哑声说:“我当然也不想她走投无路,毕竟她没法子了,便只能来找你。所以,我让她见了我祖父,并且告诉她,我祖父好美色,对妾室皆是百依百顺,这条路怎么走,就由她了。” 我双目一震。 “知兮,你……” 李知兮问我:“很无耻,是不是?” 我不作声。 原以为她和我一样,这场婚事只是将就,却是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有心思。 我够愚蠢,也够迟钝。 可她若是对萧瑶做了这样的事,为何要告诉我? 这不是平白惹我厌恶她吗? 李知兮强颜欢笑着摆了摆手。 “我本不是个好姑娘,你不必对我心怀愧疚,因我为难。走吧,去找你想找的人。” 第423章宴予怀十都过去了 沈岁宁邀约,萧瑶不能推辞。 可到了香山居的包间中,绕过屏风,见到的却是宴予怀。 她便不再往前,下意识想走。 宴予怀放下茶杯,出声道:“谈谈徐忠。” 萧瑶神色一顿,便在他面前坐下来。 宴予怀说:“五年前你父亲治水不力,堤坝泄洪,当时的副督工正是徐忠的大伯父,徐昆,可事后被降职的只有你父亲一人。” 萧瑶眼帘微动,“都过去了。” “若真过去了,你便不会嫁给徐忠,”宴予怀顿了顿,说,“我查了你和徐忠成亲的始末,是你主动接近他的,可徐忠此人好色烂赌,绝非你中意之人。” 萧瑶垂眸不言。 宴予怀道:“治水一事已过去五年,查无可查,但有隐情,是不是?” 萧瑶阖上眼,良久后,轻轻叹了口气。 “当年我父亲与徐昆一同奉旨治水修建堤坝,徐昆却偷工减料,致使堤坝崩塌泄洪,死伤无数。事后徐昆跪在我父亲面前,求我父亲替他隐瞒此事,毕竟事发,徐昆是要被处死的。” “我父亲到底心软了,回京禀报时只称自己失误,于是他一人担下罪责,被贬至夜郎任父母官。” “可在我父亲私放难民被押至天牢的时候,徐昆却在四处走动,只为煽动其他大臣联合上本,奏请赐我父亲死罪。” 说到此处,萧瑶声音中有了几分厉色。 “我父亲替他掩盖罪责,背负骂名,他却趁我父亲落难,急于落井下石,唯恐我父亲有朝一日翻身来,揭发他曾经做过的混账事。这样的人,实在该死。” 这番话,与宴予怀设想的八九不离十。 萧江是个烂好人,心软到没有底线。 可这心软的后果,却是一家人在承担。 萧瑶有母亲,有兄长,有弟妹,可他们都因萧江贬官,或多或少受了耻笑,轻蔑。 她始终就没放下过,才会郁郁寡欢,沉默寡言。 而萧江事到如今,都不肯为自己叫屈。 萧瑶就只能用她自己的方式,力争翻案,以求洗脱扣在萧家头顶上的污名。 所以她才嫁给徐昆的侄儿徐忠。 入徐家门之后,她一直在想方设法搜集徐昆的罪证。 宴予怀直截了当地说:“你与徐忠和离,徐昆交给我,我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萧瑶深深看着他。 “和离,然后呢?世子殿下,我一个成过婚的,不值得你如此费心。” 宴予怀气笑。 “你这些莫名其妙的自卑哪里来的?谁还没成过婚了?我也成过,我能比你好多少?” 萧瑶摇摇头说:“你已经帮我够多,我无以为报,接下来的事,是我个人执念,与你无关。” 宴予怀无力道:“你自卑,便对我避而远之,偏要用你自己的法子,去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你宁可头破血流,也不肯麻烦我。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结果是不是我想要的?你有没有想过,能帮到你,我也很乐意?” 这番话,依然不能叫萧瑶动容。 她说:“我跟徐忠是真的成亲了,我配不上你。” “我知道,”宴予怀急切说,“我知道成亲的事假不了,但我不在意,我不是也成过亲了吗?萧瑶,听我一回,又如何呢?” 萧瑶深深看了他良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宴予怀眼里的光芒熄灭,周身的力气尽数褪去。 他往后一靠,心中一沉再沉。 她能在任何人面前虚与委蛇,却唯独在他面前,始终是清傲的。 这种清傲,也实在叫人累。 宴予怀不再强求,最后问:“当初是李知兮,叫你去给李太师做妾的?” 萧瑶回得很果脆。 “不是,是我母亲想方设法去找的李太师,以我作礼来换父亲生还的机会。” 她顿了顿,又说:“李知兮知道这事后,倒的确来找过我,劝我不要作践自己,还劝我来找你。” 听到此处,宴予怀终于也起了身,从她面前走过。 萧瑶立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转角处,一点儿也看不见了,她还是没有挪开目光。 …… 离开香山居后,宴予怀立刻安排人彻查徐昆。 尤其是五年前的治水一事,哪怕没有证据,也务必从人嘴里撬出话来。 安排好这件事后,他便回到自己府上。 李知兮正命人将府上贴着的所有囍字都撕下来,红毯撤去,树上大大小小的红灯笼也都取下来。 她自己则让人拿了笔墨纸砚来。 宴予怀走到她面前,便看清了她写的东西。 是一封和离书。 他便在她对面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她写。 李知兮察觉到他情绪不对,笔墨一顿。 “萧瑶拒绝你了?” 宴予怀点了下头。 他似乎有些明白萧瑶为什么拒绝,但又不是太明白。 李知兮愣住,看向手里涂涂改改的和离书。 “那我这玩意儿,还要写吗?” 说实话这东西是真难写,她也没见过,夫子也没教过,她也不好去请教过来人。 只知道要写得漂亮,大气,无悲无怨,要写出各生欢喜的滋味来。 这真真难倒了她。 他没回答,李知兮再问一遍:“啊?你说话呀,和离书还要写吗?” 宴予怀说:“……我不知道,随你。” 李知兮对他翻了个白眼。 “这玩意儿要不写了,我们好好过日子,你得好好对我,今晚补个洞房。” “但你如果做不到好好对我,现在就把话说明白,咱们该怎么就怎么。” 第423章宴予怀十都过去了 沈岁宁邀约,萧瑶不能推辞。 可到了香山居的包间中,绕过屏风,见到的却是宴予怀。 她便不再往前,下意识想走。 宴予怀放下茶杯,出声道:“谈谈徐忠。” 萧瑶神色一顿,便在他面前坐下来。 宴予怀说:“五年前你父亲治水不力,堤坝泄洪,当时的副督工正是徐忠的大伯父,徐昆,可事后被降职的只有你父亲一人。” 萧瑶眼帘微动,“都过去了。” “若真过去了,你便不会嫁给徐忠,”宴予怀顿了顿,说,“我查了你和徐忠成亲的始末,是你主动接近他的,可徐忠此人好色烂赌,绝非你中意之人。” 萧瑶垂眸不言。 宴予怀道:“治水一事已过去五年,查无可查,但有隐情,是不是?” 萧瑶阖上眼,良久后,轻轻叹了口气。 “当年我父亲与徐昆一同奉旨治水修建堤坝,徐昆却偷工减料,致使堤坝崩塌泄洪,死伤无数。事后徐昆跪在我父亲面前,求我父亲替他隐瞒此事,毕竟事发,徐昆是要被处死的。” “我父亲到底心软了,回京禀报时只称自己失误,于是他一人担下罪责,被贬至夜郎任父母官。” “可在我父亲私放难民被押至天牢的时候,徐昆却在四处走动,只为煽动其他大臣联合上本,奏请赐我父亲死罪。” 说到此处,萧瑶声音中有了几分厉色。 “我父亲替他掩盖罪责,背负骂名,他却趁我父亲落难,急于落井下石,唯恐我父亲有朝一日翻身来,揭发他曾经做过的混账事。这样的人,实在该死。” 这番话,与宴予怀设想的八九不离十。 萧江是个烂好人,心软到没有底线。 可这心软的后果,却是一家人在承担。 萧瑶有母亲,有兄长,有弟妹,可他们都因萧江贬官,或多或少受了耻笑,轻蔑。 她始终就没放下过,才会郁郁寡欢,沉默寡言。 而萧江事到如今,都不肯为自己叫屈。 萧瑶就只能用她自己的方式,力争翻案,以求洗脱扣在萧家头顶上的污名。 所以她才嫁给徐昆的侄儿徐忠。 入徐家门之后,她一直在想方设法搜集徐昆的罪证。 宴予怀直截了当地说:“你与徐忠和离,徐昆交给我,我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萧瑶深深看着他。 “和离,然后呢?世子殿下,我一个成过婚的,不值得你如此费心。” 宴予怀气笑。 “你这些莫名其妙的自卑哪里来的?谁还没成过婚了?我也成过,我能比你好多少?” 萧瑶摇摇头说:“你已经帮我够多,我无以为报,接下来的事,是我个人执念,与你无关。” 宴予怀无力道:“你自卑,便对我避而远之,偏要用你自己的法子,去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你宁可头破血流,也不肯麻烦我。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结果是不是我想要的?你有没有想过,能帮到你,我也很乐意?” 这番话,依然不能叫萧瑶动容。 她说:“我跟徐忠是真的成亲了,我配不上你。” “我知道,”宴予怀急切说,“我知道成亲的事假不了,但我不在意,我不是也成过亲了吗?萧瑶,听我一回,又如何呢?” 萧瑶深深看了他良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宴予怀眼里的光芒熄灭,周身的力气尽数褪去。 他往后一靠,心中一沉再沉。 她能在任何人面前虚与委蛇,却唯独在他面前,始终是清傲的。 这种清傲,也实在叫人累。 宴予怀不再强求,最后问:“当初是李知兮,叫你去给李太师做妾的?” 萧瑶回得很果脆。 “不是,是我母亲想方设法去找的李太师,以我作礼来换父亲生还的机会。” 她顿了顿,又说:“李知兮知道这事后,倒的确来找过我,劝我不要作践自己,还劝我来找你。” 听到此处,宴予怀终于也起了身,从她面前走过。 萧瑶立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转角处,一点儿也看不见了,她还是没有挪开目光。 …… 离开香山居后,宴予怀立刻安排人彻查徐昆。 尤其是五年前的治水一事,哪怕没有证据,也务必从人嘴里撬出话来。 安排好这件事后,他便回到自己府上。 李知兮正命人将府上贴着的所有囍字都撕下来,红毯撤去,树上大大小小的红灯笼也都取下来。 她自己则让人拿了笔墨纸砚来。 宴予怀走到她面前,便看清了她写的东西。 是一封和离书。 他便在她对面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她写。 李知兮察觉到他情绪不对,笔墨一顿。 “萧瑶拒绝你了?” 宴予怀点了下头。 他似乎有些明白萧瑶为什么拒绝,但又不是太明白。 李知兮愣住,看向手里涂涂改改的和离书。 “那我这玩意儿,还要写吗?” 说实话这东西是真难写,她也没见过,夫子也没教过,她也不好去请教过来人。 只知道要写得漂亮,大气,无悲无怨,要写出各生欢喜的滋味来。 这真真难倒了她。 他没回答,李知兮再问一遍:“啊?你说话呀,和离书还要写吗?” 宴予怀说:“……我不知道,随你。” 李知兮对他翻了个白眼。 “这玩意儿要不写了,我们好好过日子,你得好好对我,今晚补个洞房。” “但你如果做不到好好对我,现在就把话说明白,咱们该怎么就怎么。” 第424章宴予怀十一归宁 宴予怀头疼得很。 “沈岁宁是不是骗我,萧瑶根本就不喜欢我。” 李知兮说句公道话,“这个倒真的没有骗你。大家都看得出来,只有你当局者迷。” 宴予怀低垂着眼,沉思片刻, 他声音很轻,轻得好像风一吹就能散了,“可能只是过去喜欢吧,不是现在。” 李知兮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 她认识的宴予怀是个直肠子,天塌下来也不会在他心里起多大的涟漪,咋咋呼呼的,很快的就过去了。 可现在,他好像陷在了死胡同里,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咱们刚成亲,的确立马和离也不像话,”李知兮说,“那这事就缓缓吧,往后再做决定。” 宴予怀说:“你不恨我?” 李知兮深吸了一口气。 “说实话吧,刚开始有点生气的,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欺我,只是时机太难堪了。” “而且,你也不坏,学不会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那路子,旁人都是纳个妾,你偏要二选一,挺傻的,也挺肘的。” “恨不起来啊……实在太了解你了。” “宴予怀,没关系的,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故作云淡风轻的笑笑,拿起来那张写了大半的和离书,叠起来放进衣袖中。 这东西先搁置着,什么时候他需要了,她还得拿出来继续写。 宴予怀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只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 李知兮睡到日晒三竿,还在梦里沉沉浮浮。 婢女进来喊人。 “世子殿下在外等着呢,夫人还不起吗?” 李知兮抱着被子,迷迷糊糊的说:“睡觉,不起。” “夫人,今日要和世子一块儿归宁啊!” 毕竟明面上尚未和离,婚后第三日的归宁,宴予怀是得陪着李知兮一同回娘家的。 李知兮不耐道:“我不去。” 主要是梦太美了。 梦里面她正是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正在大杀四方,敌人闻风丧胆,宴予怀满脸崇拜的在为她摇旗呐喊…… 这样的梦,舍不得醒来。 但婢女一个劲儿唠叨,“夫人,归宁怎么能不去呢?您不盼着回娘家吗?” 李知兮彻底回不去梦里了。 懊恼的坐起身,胡乱抓了抓头发。 嫁人太麻烦了,男人没睡到,事情一大堆。 宴予怀对李知兮心有愧疚,对她归宁的事,就格外费心些,备了不少礼给她带回娘家去,数样稀贵珍宝,饶是李知兮见惯了场面,依然惊艳。 “这,是不是太多了?”李知兮记得她二姐归宁时就带了些酒啊。 宴予怀说:“不多,咱们家这点门面还是要的。” 李知兮就没有推辞了。 只是心里盘算着,回去要跟爹说一嘴,那几样最好的得给她自己留着,不能给几个妹妹和姨娘姨奶奶瓜分了去。 毕竟到时候她跟宴予怀和离了,早晚还得嫁别人,和离过多少会给人说是非,但她若是手握丰沃的嫁妆,底气到底足些。 世子府的马车刚停下,李太师和李父以及家中一众女眷,便迎了上来。 宴予怀喊那声岳父挺别扭,倒也硬生生喊出了口,只是喊出口的那瞬就红了脸。 他跟李家人打过交道的,此时此刻却莫名的拮据。 李知兮顺其自然的握住他的手掌。 宴予怀一愣。 她的手很软,还有些凉。 李知兮在他耳边说:“给我牵牵呗,让我娘看到我们恩爱,她会放心。” 宴予怀“嗯”了声。 他留在正堂听太师和李父说些客套话。 李知兮则随着母亲到后院走走,说些体己话。 母亲把她带到她出嫁前的闺房中,握住她双手说:“如今世子身边是没别的女人,可往后莺莺燕燕的,总不会少,你肚子要争气,这是头一件事。第二件事,对付那些莺莺燕燕,你人前得大度,人后该办的事,可不能手软。” 李知兮茫然问:“什么是该办的事?” 母亲与她一同坐下来。 “你看你祖父,都五十多了每年还要添房妾室,那些妾室哪个不美艳,可你祖父又有多少年,不曾添丁了?” 李知兮仔细想来,祖父的子嗣的确稀少。 母亲压低了声音,道:“好比你祖父前阵子要纳的那个妾,好像是姓萧吧,还没过门,就被你祖母派人把她打了一顿,专盯着胞宫打的,直到下身血肉模糊了,再给人灌了碗红花汤,管叫她这辈子子嗣无缘。” 李知兮猛地立起。 “萧瑶?” 母亲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傻丫头,这种事不稀奇的。若让你祖父老来得子,他不得欢喜,不得偏爱吗?这些手段你也得学着点,免得叫那些妾生的崽子,风头盖过了你的嫡子去。” 李知兮的心跳动得厉害,似要跳出嗓子眼来。 喉咙也仿佛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呼吸都变得艰难。 她脸色越发泛白,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除了,除了这些,祖母还做了什么?” 母亲问:“你认识那个萧瑶?” 李知兮点了点头。 母亲说:“也不必去同情那些下贱胚子,你祖父都五十多了,上赶着给他做妾的,能是什么好玩意儿?” 李知兮坚持问:“除了这些,祖母有没有对她做别的?” 母亲摇摇头,“那就不清楚了。” 李知兮强忍着情绪,回到正堂。 在见到宴予怀的那刻,张开嘴想说点什么,眼泪却掉了下来。 宴予怀对上她通红的眼。 他问:“怎么了?” 李母打圆场说:“哎哟,出嫁的女儿回来一趟,总是想哭的。” 李知兮拉起宴予怀的衣袖就走。 把他径直拉到李府大门外,又推他上了马车。 “你去找萧瑶吧。” 宴予怀觉得她突然的转变莫名其妙。 “萧瑶拒绝了我,我再去叨扰她,就不合适了。” 他哪怕心中有再多的波澜,再多的遗憾,在姑娘明确拒绝他之后,他就该放下,不该再阴魂不散。 所以,哪怕徐昆的事他在追查,但他不会再去找萧瑶,相见也只能是陌路。 李知兮流着泪摇头。 “不是这样的,我知道她为什么拒绝你了,她太可怜了。宴予怀,这件事是我家人做的不对,对不起……你去找她吧,我也愿意替我祖母给她赔礼道歉。” 她觉得,这不是萧瑶的错。 祖父本就好色,没有萧瑶也会找的姑娘,这么多年,他身边总在换。 没有谁本就该受那苦。 宴予怀坐在马车里,听她说完了来龙去脉。 到最后,他就听不见声音了,耳边嗡嗡的,很吵,却是什么也听不清了。 第424章宴予怀十一归宁 宴予怀头疼得很。 “沈岁宁是不是骗我,萧瑶根本就不喜欢我。” 李知兮说句公道话,“这个倒真的没有骗你。大家都看得出来,只有你当局者迷。” 宴予怀低垂着眼,沉思片刻, 他声音很轻,轻得好像风一吹就能散了,“可能只是过去喜欢吧,不是现在。” 李知兮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 她认识的宴予怀是个直肠子,天塌下来也不会在他心里起多大的涟漪,咋咋呼呼的,很快的就过去了。 可现在,他好像陷在了死胡同里,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咱们刚成亲,的确立马和离也不像话,”李知兮说,“那这事就缓缓吧,往后再做决定。” 宴予怀说:“你不恨我?” 李知兮深吸了一口气。 “说实话吧,刚开始有点生气的,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欺我,只是时机太难堪了。” “而且,你也不坏,学不会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那路子,旁人都是纳个妾,你偏要二选一,挺傻的,也挺肘的。” “恨不起来啊……实在太了解你了。” “宴予怀,没关系的,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故作云淡风轻的笑笑,拿起来那张写了大半的和离书,叠起来放进衣袖中。 这东西先搁置着,什么时候他需要了,她还得拿出来继续写。 宴予怀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只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 李知兮睡到日晒三竿,还在梦里沉沉浮浮。 婢女进来喊人。 “世子殿下在外等着呢,夫人还不起吗?” 李知兮抱着被子,迷迷糊糊的说:“睡觉,不起。” “夫人,今日要和世子一块儿归宁啊!” 毕竟明面上尚未和离,婚后第三日的归宁,宴予怀是得陪着李知兮一同回娘家的。 李知兮不耐道:“我不去。” 主要是梦太美了。 梦里面她正是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正在大杀四方,敌人闻风丧胆,宴予怀满脸崇拜的在为她摇旗呐喊…… 这样的梦,舍不得醒来。 但婢女一个劲儿唠叨,“夫人,归宁怎么能不去呢?您不盼着回娘家吗?” 李知兮彻底回不去梦里了。 懊恼的坐起身,胡乱抓了抓头发。 嫁人太麻烦了,男人没睡到,事情一大堆。 宴予怀对李知兮心有愧疚,对她归宁的事,就格外费心些,备了不少礼给她带回娘家去,数样稀贵珍宝,饶是李知兮见惯了场面,依然惊艳。 “这,是不是太多了?”李知兮记得她二姐归宁时就带了些酒啊。 宴予怀说:“不多,咱们家这点门面还是要的。” 李知兮就没有推辞了。 只是心里盘算着,回去要跟爹说一嘴,那几样最好的得给她自己留着,不能给几个妹妹和姨娘姨奶奶瓜分了去。 毕竟到时候她跟宴予怀和离了,早晚还得嫁别人,和离过多少会给人说是非,但她若是手握丰沃的嫁妆,底气到底足些。 世子府的马车刚停下,李太师和李父以及家中一众女眷,便迎了上来。 宴予怀喊那声岳父挺别扭,倒也硬生生喊出了口,只是喊出口的那瞬就红了脸。 他跟李家人打过交道的,此时此刻却莫名的拮据。 李知兮顺其自然的握住他的手掌。 宴予怀一愣。 她的手很软,还有些凉。 李知兮在他耳边说:“给我牵牵呗,让我娘看到我们恩爱,她会放心。” 宴予怀“嗯”了声。 他留在正堂听太师和李父说些客套话。 李知兮则随着母亲到后院走走,说些体己话。 母亲把她带到她出嫁前的闺房中,握住她双手说:“如今世子身边是没别的女人,可往后莺莺燕燕的,总不会少,你肚子要争气,这是头一件事。第二件事,对付那些莺莺燕燕,你人前得大度,人后该办的事,可不能手软。” 李知兮茫然问:“什么是该办的事?” 母亲与她一同坐下来。 “你看你祖父,都五十多了每年还要添房妾室,那些妾室哪个不美艳,可你祖父又有多少年,不曾添丁了?” 李知兮仔细想来,祖父的子嗣的确稀少。 母亲压低了声音,道:“好比你祖父前阵子要纳的那个妾,好像是姓萧吧,还没过门,就被你祖母派人把她打了一顿,专盯着胞宫打的,直到下身血肉模糊了,再给人灌了碗红花汤,管叫她这辈子子嗣无缘。” 李知兮猛地立起。 “萧瑶?” 母亲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傻丫头,这种事不稀奇的。若让你祖父老来得子,他不得欢喜,不得偏爱吗?这些手段你也得学着点,免得叫那些妾生的崽子,风头盖过了你的嫡子去。” 李知兮的心跳动得厉害,似要跳出嗓子眼来。 喉咙也仿佛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呼吸都变得艰难。 她脸色越发泛白,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除了,除了这些,祖母还做了什么?” 母亲问:“你认识那个萧瑶?” 李知兮点了点头。 母亲说:“也不必去同情那些下贱胚子,你祖父都五十多了,上赶着给他做妾的,能是什么好玩意儿?” 李知兮坚持问:“除了这些,祖母有没有对她做别的?” 母亲摇摇头,“那就不清楚了。” 李知兮强忍着情绪,回到正堂。 在见到宴予怀的那刻,张开嘴想说点什么,眼泪却掉了下来。 宴予怀对上她通红的眼。 他问:“怎么了?” 李母打圆场说:“哎哟,出嫁的女儿回来一趟,总是想哭的。” 李知兮拉起宴予怀的衣袖就走。 把他径直拉到李府大门外,又推他上了马车。 “你去找萧瑶吧。” 宴予怀觉得她突然的转变莫名其妙。 “萧瑶拒绝了我,我再去叨扰她,就不合适了。” 他哪怕心中有再多的波澜,再多的遗憾,在姑娘明确拒绝他之后,他就该放下,不该再阴魂不散。 所以,哪怕徐昆的事他在追查,但他不会再去找萧瑶,相见也只能是陌路。 李知兮流着泪摇头。 “不是这样的,我知道她为什么拒绝你了,她太可怜了。宴予怀,这件事是我家人做的不对,对不起……你去找她吧,我也愿意替我祖母给她赔礼道歉。” 她觉得,这不是萧瑶的错。 祖父本就好色,没有萧瑶也会找的姑娘,这么多年,他身边总在换。 没有谁本就该受那苦。 宴予怀坐在马车里,听她说完了来龙去脉。 到最后,他就听不见声音了,耳边嗡嗡的,很吵,却是什么也听不清了。 第425章宴予怀十二狗 徐家到了徐昆这一代,便只有徐昆一个官位还算冒尖的。 各房便都把自家儿子塞到他身边去,以便照应。 徐忠向来是伯父徐昆的左膀右臂之一。 萧瑶身为徐忠的妻子,自然而然的要为他处理许多事。 随徐忠陪这位伯父在香山居喝茶时,徐昆的目光肆无忌惮的在侄儿这位娇妻身上流转了几番。 “你娶的这个萧家女,姿色不错。” 徐忠立刻很识趣的把萧瑶推到伯父身边去,“去给伯父倒杯茶。” 与其说见色起意,萧瑶更相信因为自己是萧江之女,徐昆才要把她弄自己身边去。 萧瑶提起茶壶,坐到徐昆身边去,挽袖给他倒茶。 徐昆笑盈盈的目光始终不离她的胸口。 “忠儿,伯父今日便去你府上下榻了。” 徐忠看了萧瑶一眼,神色中只是有半点挣扎,便点头哈腰。 出了香山居的门,徐忠那一脸笑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把怒气都撒在萧瑶身上。 “上不了李太师的床榻,便勾着我伯父,你贱不贱?” 萧瑶心知他是无能狂怒,不敢违背亲伯父,可献妻这种事又何其耻辱。 “你说话客气点,没准明日就管我喊伯母了。” 徐忠憋得脸色发青,半晌才憋出一句。 “崽子都下不了,还想做我伯父的续弦,做你的春秋大梦。” “你当我情愿吗?他一把年纪没羞没臊的,若不是为了你,我能忍下这口气?”萧瑶说,“要我说,你这伯父根本就没把你当回事,他要真疼你,会做出这种踩着你脸皮的事儿来?” 徐忠对伯父心中自然有气,可这气宣泄不了,便只能矢口否认。 “你少胡说八道,要不是你有意勾引,他哪能为老不尊?” 萧瑶深深叹了口气,伸手给他抚背。 “你当他长辈在孝敬,他是什么心思却未可知了。夫君,你无论如何也要自己长点心眼儿,最好是能握着他一些把柄,便不至于哪一日他随手便踢开了你。” 说到此处,徐忠哼了声,“我可知道他太多事,他能随便踢了我?” 萧瑶的手从他的背,转而到肩上,循循善诱道:“光知道可不够,你得留证物才是。否则你空口无凭的,光凭一张嘴说,谁能来信你?他就将你灭了口,你又能如何?” 徐忠没吭声,眸底若有所思的翻涌起墨色。 缓缓后,他摸了摸萧瑶的手背,语气变柔,“好好打扮,弄香一些,委屈你今晚伺候下我伯父,事后,我不会嫌弃你,咱们还是夫妻。” 萧瑶在他身后,无声的咬了咬牙,眼泪滴在他手背上。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徐忠甚至亲自去挑选了一件襟口偏低的衣裙,看着萧瑶换上。 门外小厮传话。 “大公子,宴世子来了。” 徐忠当听错了,“谁?” 小厮便说得更明白些,“是贤王世子,宴予怀!” 萧瑶身子一僵,木木的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徐忠赶紧打开门出去。 “世子怎么会过来?”他低声紧张的问,“世子有没有说来做什么?世子脸色怎么样?” 以他的身份,从未能有跟世子打交道的机会,这突然上门,总不可能是来叙旧的。 他也有自知之明,以他的那点能耐地位,也入不了世子的眼。 只盼别是哪件事,得罪了世子手底下的人,触及世子的逆鳞,前来兴师问罪来了。 小厮说:“世子没说……只是往那堂中一坐,一句话也不曾开口。” 徐忠心想,这恐怕是不妙。 他立刻派人去请伯父,却也不敢提说是世子在,若是道明了,伯父必定避之不来。 他慌慌张张的在卧房里走了一圈,随后目光定在萧瑶身上。 自己这个妻子,有些姿色,若是自己真在无知无觉中得罪了世子,拿自己的妻子赔罪,可谓诚心。 “瑶瑶,你随我去见世子。” 他不知道的是,在听说宴世子过来的那一刻,萧瑶的心中比他更是波澜起伏,不能平静。 她咬着唇,低垂眼眸,“嗯”了声。 正堂中,宴予怀一袭通身无绣的冰台色锦袍,足蹬玉色长靴,双腿微微岔开坐在主位上。 他手里端着下人刚奉上来温热适宜的茶,以杯盖舀着浮沫,迟迟没有动嘴。 徐忠在门外深吸了口气,才端着谄媚的笑迎上来。 “世子殿下,怎么赏脸光临寒舍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宴予怀抬眸,目光绕过他,落在他身后的萧瑶身上,只是微微一定,便挪开了去。 他依然没有开口。 徐忠哈着腰,忐忐忑忑的问:“世子殿下,是小的……做错了什么事吗?若是小的哪里做的不对,世子殿下尽管责骂。” 宴予怀这才开口,“刚在香山居听了嘴,徐昆说他有个侄儿,下贱的跟个狗似的,他只是随口一句话,侄儿便要上赶着将妻子相送。” 徐忠的面色难堪滞住。 比献妻更为狼狈的,便是伯父还在外头宣扬,完完全全的不顾他的脸面。 宴予怀继续说:“我便来了兴趣,想看看这条狗长什么模样。” 徐忠咽了口唾沫,勉强笑着道:“能让世子殿下一乐,也是好的。” 宴予怀放下茶杯,笑问身边随从:“我竟不知,狗是站着的?” 随从心领神会道:“世子,狗是四条腿走路的,汪汪叫的,这条狗不像狗,就不知是什么野兽了,不如属下将他宰了,扒了皮看个明白。” 顷刻间,徐忠出了一身凉汗。 面前的人可不仅仅是宴清风的独生子。 还是皇帝疼爱的唯一的亲弟弟,太后隐而不宣的小儿子。 他若要在夏朝宰个小人物,谁敢叫屈,谁能治罪? 徐忠不敢多做迟疑,双腿跪地,双手按在地上,一个狗爬的姿势,汪汪叫了两声。 宴予怀说他不像狗,那他就学狗,甚至他还摇了摇屁股,好似上头有条尾巴。 求生欲很强。 宴予怀漫不经心的笑了笑。 他看向萧瑶,“徐夫人,你呢,伺候徐昆那老东西,你也甘愿?” 萧瑶恭谨颔首道:“妾别无他法。” 宴予怀说:“是吗,究竟是别无他法,还是不肯寻求他法?” 第425章宴予怀十二狗 徐家到了徐昆这一代,便只有徐昆一个官位还算冒尖的。 各房便都把自家儿子塞到他身边去,以便照应。 徐忠向来是伯父徐昆的左膀右臂之一。 萧瑶身为徐忠的妻子,自然而然的要为他处理许多事。 随徐忠陪这位伯父在香山居喝茶时,徐昆的目光肆无忌惮的在侄儿这位娇妻身上流转了几番。 “你娶的这个萧家女,姿色不错。” 徐忠立刻很识趣的把萧瑶推到伯父身边去,“去给伯父倒杯茶。” 与其说见色起意,萧瑶更相信因为自己是萧江之女,徐昆才要把她弄自己身边去。 萧瑶提起茶壶,坐到徐昆身边去,挽袖给他倒茶。 徐昆笑盈盈的目光始终不离她的胸口。 “忠儿,伯父今日便去你府上下榻了。” 徐忠看了萧瑶一眼,神色中只是有半点挣扎,便点头哈腰。 出了香山居的门,徐忠那一脸笑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把怒气都撒在萧瑶身上。 “上不了李太师的床榻,便勾着我伯父,你贱不贱?” 萧瑶心知他是无能狂怒,不敢违背亲伯父,可献妻这种事又何其耻辱。 “你说话客气点,没准明日就管我喊伯母了。” 徐忠憋得脸色发青,半晌才憋出一句。 “崽子都下不了,还想做我伯父的续弦,做你的春秋大梦。” “你当我情愿吗?他一把年纪没羞没臊的,若不是为了你,我能忍下这口气?”萧瑶说,“要我说,你这伯父根本就没把你当回事,他要真疼你,会做出这种踩着你脸皮的事儿来?” 徐忠对伯父心中自然有气,可这气宣泄不了,便只能矢口否认。 “你少胡说八道,要不是你有意勾引,他哪能为老不尊?” 萧瑶深深叹了口气,伸手给他抚背。 “你当他长辈在孝敬,他是什么心思却未可知了。夫君,你无论如何也要自己长点心眼儿,最好是能握着他一些把柄,便不至于哪一日他随手便踢开了你。” 说到此处,徐忠哼了声,“我可知道他太多事,他能随便踢了我?” 萧瑶的手从他的背,转而到肩上,循循善诱道:“光知道可不够,你得留证物才是。否则你空口无凭的,光凭一张嘴说,谁能来信你?他就将你灭了口,你又能如何?” 徐忠没吭声,眸底若有所思的翻涌起墨色。 缓缓后,他摸了摸萧瑶的手背,语气变柔,“好好打扮,弄香一些,委屈你今晚伺候下我伯父,事后,我不会嫌弃你,咱们还是夫妻。” 萧瑶在他身后,无声的咬了咬牙,眼泪滴在他手背上。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徐忠甚至亲自去挑选了一件襟口偏低的衣裙,看着萧瑶换上。 门外小厮传话。 “大公子,宴世子来了。” 徐忠当听错了,“谁?” 小厮便说得更明白些,“是贤王世子,宴予怀!” 萧瑶身子一僵,木木的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徐忠赶紧打开门出去。 “世子怎么会过来?”他低声紧张的问,“世子有没有说来做什么?世子脸色怎么样?” 以他的身份,从未能有跟世子打交道的机会,这突然上门,总不可能是来叙旧的。 他也有自知之明,以他的那点能耐地位,也入不了世子的眼。 只盼别是哪件事,得罪了世子手底下的人,触及世子的逆鳞,前来兴师问罪来了。 小厮说:“世子没说……只是往那堂中一坐,一句话也不曾开口。” 徐忠心想,这恐怕是不妙。 他立刻派人去请伯父,却也不敢提说是世子在,若是道明了,伯父必定避之不来。 他慌慌张张的在卧房里走了一圈,随后目光定在萧瑶身上。 自己这个妻子,有些姿色,若是自己真在无知无觉中得罪了世子,拿自己的妻子赔罪,可谓诚心。 “瑶瑶,你随我去见世子。” 他不知道的是,在听说宴世子过来的那一刻,萧瑶的心中比他更是波澜起伏,不能平静。 她咬着唇,低垂眼眸,“嗯”了声。 正堂中,宴予怀一袭通身无绣的冰台色锦袍,足蹬玉色长靴,双腿微微岔开坐在主位上。 他手里端着下人刚奉上来温热适宜的茶,以杯盖舀着浮沫,迟迟没有动嘴。 徐忠在门外深吸了口气,才端着谄媚的笑迎上来。 “世子殿下,怎么赏脸光临寒舍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宴予怀抬眸,目光绕过他,落在他身后的萧瑶身上,只是微微一定,便挪开了去。 他依然没有开口。 徐忠哈着腰,忐忐忑忑的问:“世子殿下,是小的……做错了什么事吗?若是小的哪里做的不对,世子殿下尽管责骂。” 宴予怀这才开口,“刚在香山居听了嘴,徐昆说他有个侄儿,下贱的跟个狗似的,他只是随口一句话,侄儿便要上赶着将妻子相送。” 徐忠的面色难堪滞住。 比献妻更为狼狈的,便是伯父还在外头宣扬,完完全全的不顾他的脸面。 宴予怀继续说:“我便来了兴趣,想看看这条狗长什么模样。” 徐忠咽了口唾沫,勉强笑着道:“能让世子殿下一乐,也是好的。” 宴予怀放下茶杯,笑问身边随从:“我竟不知,狗是站着的?” 随从心领神会道:“世子,狗是四条腿走路的,汪汪叫的,这条狗不像狗,就不知是什么野兽了,不如属下将他宰了,扒了皮看个明白。” 顷刻间,徐忠出了一身凉汗。 面前的人可不仅仅是宴清风的独生子。 还是皇帝疼爱的唯一的亲弟弟,太后隐而不宣的小儿子。 他若要在夏朝宰个小人物,谁敢叫屈,谁能治罪? 徐忠不敢多做迟疑,双腿跪地,双手按在地上,一个狗爬的姿势,汪汪叫了两声。 宴予怀说他不像狗,那他就学狗,甚至他还摇了摇屁股,好似上头有条尾巴。 求生欲很强。 宴予怀漫不经心的笑了笑。 他看向萧瑶,“徐夫人,你呢,伺候徐昆那老东西,你也甘愿?” 萧瑶恭谨颔首道:“妾别无他法。” 宴予怀说:“是吗,究竟是别无他法,还是不肯寻求他法?” 第426章宴予怀十三我等你 萧瑶怔怔望着他。 他看似心大,却不是个莽撞的人。 当着徐忠的话说这些,怕是他心中已有了决定。 徐忠从宴予怀的话中听出几分怪异,狐疑的拧起眉头,却不敢抬头看一眼。 宴予怀目光沉沉的与萧瑶对视,又在一声叹息中,溃不成军的挪开视线。 “徐昆今晚是过不来了,他犯了事,已被廷尉府提审。” 徐忠恍然大悟。 原来世子是冲着他伯父来的! 肯定是伯父做了啥事,惹到世子了! 他立刻急着表态,“世子殿下,我迫于徐昆那老东西的淫威,不得不帮着做事,可我心中不情愿的啊!” “我,我知道不少事儿,可一五一十的告于世子!” 宴予怀“嗯”了声。 “不必告知我,去告知廷尉府。” 世子发了话,自然得照做的。 徐忠猛地磕头,“我这就去整理老东西的罪证,呈交廷尉府!” 说完便连滚带爬的跑出去。 宴予怀从圈椅上起身。 路过萧瑶身边时,他说:“我等你。” 他说的不是跟我走,而是我等你。 他永远会由她来做这个决定,他不强求。 萧瑶沉默须臾,道:“去国子监走走吧。” 别的姑娘是及笄之后才离开国子监,而她是满了十三岁,便再没有踏入这里。 入秋的国子监中,侍从们正在清扫落叶。 宴予怀让人都去歇着。 长长的一条道上,除了枫树和一地金叶,便只有他们俩。 萧瑶望向道路尽头,那间她曾经呆了五年的学堂。 从八岁,到十三岁。 那里有她不能忘怀的,最好的时光。 “你第一次帮我,是沈岁宁把我的书藏了起来,夫子快要来了,她却仍然不肯把书还我。” “你便把她的书扔给了我。” 那时她心急如焚,却拿沈岁宁没有半点法子,差点儿哭出来的时候,一本书飞到了她桌上。 她一看,上头写着沈岁宁的名字。 扔书的始作俑者是宴予怀。 沈岁宁立刻便要抢回来,却被宴予怀按着肩膀,死死的按在椅子上。 他吊儿郎当地说:你再抢一个试试,你喜欢萧瑶的书,那就用呗。 沈岁宁力气不大,怎么都挣扎不大,只能怒吼:宴予怀!我告诉舅舅!! 他无所谓道:去告呗,你先欺负别人,你还有理了? 沈岁宁拿他没办法,最后只能认命的拿出萧瑶的书,两人换回来。 萧瑶拿回了自己的书,却在那一天,偷偷看了宴予怀许多眼。 再然后,是家中出事。 她并不想离开国子监,而宴予怀的一句话,便让她留了下来。 那一刻,她心中除了感激,还有另一种苦涩的滋味。 她注定只能仰望,而他只需要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就能决定她的命运。 这是他们之间的天壤之别。 也从那一日起,她认真听夫子讲学,回到家中挑灯夜读。 她想做女官,想凭自己的努力,站得高一点,离他更近一些。 这是她最初的,俗气的,拼命念书的缘由。 可是母亲扔了她的书。 母亲说:夜里看什么书,好好睡觉,别伤着你的脸皮!你就靠这张脸这身细皮嫩肉了,日后嫁个高官,也让我享享福! 萧瑶捂住耳朵,却还能听得见那尖锐的一字一句。 她的自卑,并不是只来自于家道中落。 在国子监中,其他姑娘的生辰宴都是大办,一如沈岁宁,李知兮。 她们都是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公主,连带着外人也不敢轻之贱之。 而她萧瑶不一样。 她还记得,那是个冬日的清晨,国子监里几个少年把她堵在墙角,她连声哀求,求他们不要做过分的事。 但她还是被人按在墙上,那一只冰凉的手伸进她衣摆里。 但在这时候,有人喊了一声:宴予怀来了! 几个少年一哄而散。 萧瑶双腿发软,跑到宴予怀面前。 宴予怀嘴里塞了根糖葫芦,见她脸色惨白的跑到面前来,愣了愣。 “怎么了?” 他想了想,拔出嘴里的糖葫芦,拧眉道:“是不是沈岁宁又欺负你了?!” 萧瑶想说实话,她也知道如果说了实话,宴予怀一定会帮她出头,那些人就不敢再欺负她。 可是她想起来,小时候她被一个长辈摸了腿,她告诉了母亲,母亲却扇她一耳光。 母亲说:就是给人摸了屁股,你也把嘴闭严实了,否则你以后就嫁不出去,没有一个男人会要你! 宴予怀等不到她说话,糖葫芦都给扔了。 “我去找沈岁宁!” 萧瑶拉住他,摇了摇头。 她说,不是的,不是沈岁宁,她只是想爹爹了。 也是从那天起,她开始利用宴予怀。 她会故作不经意的透露,想看什么书,想要谁的字画,想吃什么东西。 又透露自己生辰是什么时候,还故意说,从小家里人就没给她过过生辰。 宴予怀心软,隔三差五的送东西给她,甚至在她生辰当日,为她在香山居设宴,号召大伙儿给她送礼。 国子监中旁的人看在眼里,对萧瑶也就格外恭敬些。 那些曾经想对她动手动脚的几个子弟,还专程找她道过歉,请她大人不记小人过。 而此时此刻,并肩走在国子监的这条荫道上,回想起那时的事,恍如隔世,又在脑海中依旧那么清晰。 时至今日,每每熬不下去了,她便会想宴予怀。 想他帮他的每一回,想他在夫子讲学时不好好听,偷偷看她的样子。 萧瑶苦涩一笑,“你看,我多么卑劣,明知道你喜欢我,却肆无忌惮的利用了这么久。” 宴予怀不以为然。 “哪里卑劣了,你又没伤天害理。” 萧瑶说:“可我是故意的,宴予怀,我故意在你面前红脸,故意在你面前软弱,那其实就是勾引,而你一点都没有察觉,甚至一直以为我是个多好的姑娘。” 她似乎是天生就懂得,如何撩拨男人,一是惊艳,二是心疼。 在她停下脚步时,宴予怀很无奈的笑了笑。 “那为什么不这样做到底了?为什么要半途而废,我这里有捷径,我也愿意给你,不是吗?” “因为啊……” 萧瑶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眸底兜着泪,“我想一直做你的月光,想在你心中完美无缺,永远是少时的模样。” 第426章宴予怀十三我等你 萧瑶怔怔望着他。 他看似心大,却不是个莽撞的人。 当着徐忠的话说这些,怕是他心中已有了决定。 徐忠从宴予怀的话中听出几分怪异,狐疑的拧起眉头,却不敢抬头看一眼。 宴予怀目光沉沉的与萧瑶对视,又在一声叹息中,溃不成军的挪开视线。 “徐昆今晚是过不来了,他犯了事,已被廷尉府提审。” 徐忠恍然大悟。 原来世子是冲着他伯父来的! 肯定是伯父做了啥事,惹到世子了! 他立刻急着表态,“世子殿下,我迫于徐昆那老东西的淫威,不得不帮着做事,可我心中不情愿的啊!” “我,我知道不少事儿,可一五一十的告于世子!” 宴予怀“嗯”了声。 “不必告知我,去告知廷尉府。” 世子发了话,自然得照做的。 徐忠猛地磕头,“我这就去整理老东西的罪证,呈交廷尉府!” 说完便连滚带爬的跑出去。 宴予怀从圈椅上起身。 路过萧瑶身边时,他说:“我等你。” 他说的不是跟我走,而是我等你。 他永远会由她来做这个决定,他不强求。 萧瑶沉默须臾,道:“去国子监走走吧。” 别的姑娘是及笄之后才离开国子监,而她是满了十三岁,便再没有踏入这里。 入秋的国子监中,侍从们正在清扫落叶。 宴予怀让人都去歇着。 长长的一条道上,除了枫树和一地金叶,便只有他们俩。 萧瑶望向道路尽头,那间她曾经呆了五年的学堂。 从八岁,到十三岁。 那里有她不能忘怀的,最好的时光。 “你第一次帮我,是沈岁宁把我的书藏了起来,夫子快要来了,她却仍然不肯把书还我。” “你便把她的书扔给了我。” 那时她心急如焚,却拿沈岁宁没有半点法子,差点儿哭出来的时候,一本书飞到了她桌上。 她一看,上头写着沈岁宁的名字。 扔书的始作俑者是宴予怀。 沈岁宁立刻便要抢回来,却被宴予怀按着肩膀,死死的按在椅子上。 他吊儿郎当地说:你再抢一个试试,你喜欢萧瑶的书,那就用呗。 沈岁宁力气不大,怎么都挣扎不大,只能怒吼:宴予怀!我告诉舅舅!! 他无所谓道:去告呗,你先欺负别人,你还有理了? 沈岁宁拿他没办法,最后只能认命的拿出萧瑶的书,两人换回来。 萧瑶拿回了自己的书,却在那一天,偷偷看了宴予怀许多眼。 再然后,是家中出事。 她并不想离开国子监,而宴予怀的一句话,便让她留了下来。 那一刻,她心中除了感激,还有另一种苦涩的滋味。 她注定只能仰望,而他只需要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就能决定她的命运。 这是他们之间的天壤之别。 也从那一日起,她认真听夫子讲学,回到家中挑灯夜读。 她想做女官,想凭自己的努力,站得高一点,离他更近一些。 这是她最初的,俗气的,拼命念书的缘由。 可是母亲扔了她的书。 母亲说:夜里看什么书,好好睡觉,别伤着你的脸皮!你就靠这张脸这身细皮嫩肉了,日后嫁个高官,也让我享享福! 萧瑶捂住耳朵,却还能听得见那尖锐的一字一句。 她的自卑,并不是只来自于家道中落。 在国子监中,其他姑娘的生辰宴都是大办,一如沈岁宁,李知兮。 她们都是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公主,连带着外人也不敢轻之贱之。 而她萧瑶不一样。 她还记得,那是个冬日的清晨,国子监里几个少年把她堵在墙角,她连声哀求,求他们不要做过分的事。 但她还是被人按在墙上,那一只冰凉的手伸进她衣摆里。 但在这时候,有人喊了一声:宴予怀来了! 几个少年一哄而散。 萧瑶双腿发软,跑到宴予怀面前。 宴予怀嘴里塞了根糖葫芦,见她脸色惨白的跑到面前来,愣了愣。 “怎么了?” 他想了想,拔出嘴里的糖葫芦,拧眉道:“是不是沈岁宁又欺负你了?!” 萧瑶想说实话,她也知道如果说了实话,宴予怀一定会帮她出头,那些人就不敢再欺负她。 可是她想起来,小时候她被一个长辈摸了腿,她告诉了母亲,母亲却扇她一耳光。 母亲说:就是给人摸了屁股,你也把嘴闭严实了,否则你以后就嫁不出去,没有一个男人会要你! 宴予怀等不到她说话,糖葫芦都给扔了。 “我去找沈岁宁!” 萧瑶拉住他,摇了摇头。 她说,不是的,不是沈岁宁,她只是想爹爹了。 也是从那天起,她开始利用宴予怀。 她会故作不经意的透露,想看什么书,想要谁的字画,想吃什么东西。 又透露自己生辰是什么时候,还故意说,从小家里人就没给她过过生辰。 宴予怀心软,隔三差五的送东西给她,甚至在她生辰当日,为她在香山居设宴,号召大伙儿给她送礼。 国子监中旁的人看在眼里,对萧瑶也就格外恭敬些。 那些曾经想对她动手动脚的几个子弟,还专程找她道过歉,请她大人不记小人过。 而此时此刻,并肩走在国子监的这条荫道上,回想起那时的事,恍如隔世,又在脑海中依旧那么清晰。 时至今日,每每熬不下去了,她便会想宴予怀。 想他帮他的每一回,想他在夫子讲学时不好好听,偷偷看她的样子。 萧瑶苦涩一笑,“你看,我多么卑劣,明知道你喜欢我,却肆无忌惮的利用了这么久。” 宴予怀不以为然。 “哪里卑劣了,你又没伤天害理。” 萧瑶说:“可我是故意的,宴予怀,我故意在你面前红脸,故意在你面前软弱,那其实就是勾引,而你一点都没有察觉,甚至一直以为我是个多好的姑娘。” 她似乎是天生就懂得,如何撩拨男人,一是惊艳,二是心疼。 在她停下脚步时,宴予怀很无奈的笑了笑。 “那为什么不这样做到底了?为什么要半途而废,我这里有捷径,我也愿意给你,不是吗?” “因为啊……” 萧瑶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眸底兜着泪,“我想一直做你的月光,想在你心中完美无缺,永远是少时的模样。” 第427章宴予怀十四戏 她说谎了。 不能在一起,又怎能被记住长久? 且他的身边有李知兮,那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跟她不一样,她活在阴影里,李知兮却始终在阳光之下。 他终有一日会向阳而去,手里又岂会总握住那一点虚假的月光? 宴予怀轻声说:“我其实,其实不喜欢孩子,觉得没有孩子也挺好的。” 但是这话太笨拙,太欲盖弥彰。 萧瑶立刻意识到他知道了她的隐情。 那是她难以启齿的,最不想他知道的一场噩梦。 她听母亲唠叨了许多年,女人要嫁人,要生孩子,生不了孩子就是废人。 而她成了废人。 宴予怀看她身形晃了晃,伸手扶她,她错身避开了去。 “我是说真的,”宴予怀一本正经的强调说,“我一点儿也不想有孩子。” 萧瑶深呼吸来叫自己冷静。 她知道他的执念。 沈岁宁告诉她了,他想要给她正妻之位,未免太亏欠李知兮,他甚至和李知兮没有圆房。 可他的身份,岂能娶一个这样的女人?他是世子,还是独子。 “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儿子,甚至你祖父也只有你一个孙子。宴予怀,你不能娶一个生不了的,身份又低的女子。” 宴予怀低声嘟囔,“就算我不生,我爹也不会断子绝孙……” 毕竟段溯都已经有两个孩子了。 萧瑶向他走一步,踮起脚尖。 她似乎本是想亲他的唇,即将触及之时,她偏了偏头,在他耳边说:“你若是想要我身子,我随时能给你。” 宴予怀看着她的嘴一开一合,说出这样的话来,神情一点点变得僵硬。 她的声音好像淬了毒,叫他脊背都泛起凉意。 “徐忠很喜欢被我伺候,我很会的,世子,我们去厢房,还是就在这里?” 说罢,她纤瘦的双臂攀上他的脖颈。 吻住他薄唇的那一瞬,他把她推开了去。 宴予怀声音沙哑,“你父亲和徐昆的事,我会追查到水落石出。徐忠不是个好东西,你最好是离开他。” 这番话,不知萧瑶有没有听进去。 她拉起他的手,把他拉到空无一人的学堂中,反手关上了门。 随即解开胸间系带,牙白色的外衣滑下来,落在脚踝边。 宴予怀握住她手腕,制止了她轻浮的动作。 “萧瑶!” 他眼里的失望,语气里的恨铁不成钢,萧瑶看得分明。 她眨了眨眼。 “哪怕我和徐忠不分开,也不妨碍我伺候你的。今后除了你和徐忠,我不会让别的男人碰我,你放心,我是脏了点,没有病的。” 宴予怀怔了怔。 她偏偏要在这里。 这里是他曾经隐而不宣的爱恋生根发芽的地方。 是他想到萧瑶,脑海里便会出现的地方。 这里有他记忆很多很多青涩的美好。 她却要在这里,说这样的话,故做这样孟浪的举止,把他记忆里如月光清皎的萧瑶都毁了去。 在她还要继续往里脱的时候,宴予怀咬了咬牙后槽,说:“萧瑶,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救自己。” 随后拉开门,他大步走了出去,逃离似的,离开这个地方,没有回头。 他走的没影之后,萧瑶穿上衣服,坐到她曾经坐过的那张桌上。 侧首,便是他坐的位置。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那个少年稚气的宴予怀走进学堂,手里拿了只和田玉雕成的小兔子。 李知兮看到了,跑过去说:“这个好可爱!能不能给我?我把我哥哥那只大蟋蟀偷来给你!” 李知兮的哥哥有一只很能打架的蟋蟀,战无不胜,被他们叫作斗战胜佛。 萧瑶知道他也很想要那只蟋蟀的,所以他一定会把玉兔给李知兮吧。 可是宴予怀向她走了过来。 他直接把小玉兔放在了她桌上。 “给你!” 李知兮便跑过来。 “萧瑶萧瑶,能不能把小兔子给我,我把这个给你!” 她摘下了自己的一双手镯。 萧瑶不太识货,但也听人说过,李知兮的手镯很名贵。 能让那些世家子弟都说名贵的,必定不是一般的名贵了。 萧瑶真的喜欢这只小玉兔,圆滚滚的,很可爱。 可她还是把它给了李知兮,收下了那对手镯。 宴予怀似乎有点生气,瞪了她好一会儿,半天都没找她说话。 然而隔了顿午膳,他又成了没事人。 “申时清凉台有皮影戏,去看看不?” 除了在国子监里听学,其他时候,母亲都不让她出门。 但是她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那天回到家,她挨了一顿打,整整两日都没能从床上爬起来。 但她竟然不觉得很疼。 她躺在床上,想起皮影戏演到精彩处,宴予怀跳起来鼓掌,阳光洒在他脸上。 他在看戏,她在看他,挪不开眼。 …… 宴予怀回了自己府上。 李知兮坐在正堂里发呆,见他脸色这样差的回来,问道:“怎么了?她还是拒绝你了?” 宴予怀提壶给自己倒茶。 他的手不稳,茶水洒开一片。 李知兮便从他手里接过。 “我来。” 她倒好茶,将茶杯往他面前稍推了推。 “发生什么事了?” 宴予怀摇摇头。 这件事他难以启齿,也不会对任何人说出去。 他将一碗茶一饮而尽,仍浇不灭心中焦躁。 那种焦躁,恰似亲眼看到漫山遍野的桂花,在一夕之间凋零,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救得了萧瑶的父亲,救得了她的处境,却救不了她自甘堕落的心。 “我和萧瑶,不可能了。” “为什么?”李知兮追问道,“不是告诉过你,她有苦衷的吗?你把话跟她说明白没有啊?” 宴予怀一直没有开口。 直到晚膳时多喝了几杯,他才说:“都是年少时的执念,也只是执念罢了。” 李知兮托着腮,看着他喝。 宴予怀还说:“我有个不情之请,萧瑶那还有些事,你帮我费点心,廷尉府那边……” 话到一半,他又觉得这样麻烦知兮不合适。 说起来也可笑。 他们挂着夫妻的名分,早该在洞房花烛夜撕破脸皮才是,可非但没有,他们依然是最好的朋友,是知己。 但能够和睦相处这些天,是李知兮大度,他不该顺理成章,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算了,我让沈岁宁去管吧,她反正闲着。” 至于他自己,到了今时今日,他是真的累了,过去的事就让它留在过去,就到此为止。 李知兮也给自己倒了杯。 “没事,我也闲着。” 第427章宴予怀十四戏 她说谎了。 不能在一起,又怎能被记住长久? 且他的身边有李知兮,那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跟她不一样,她活在阴影里,李知兮却始终在阳光之下。 他终有一日会向阳而去,手里又岂会总握住那一点虚假的月光? 宴予怀轻声说:“我其实,其实不喜欢孩子,觉得没有孩子也挺好的。” 但是这话太笨拙,太欲盖弥彰。 萧瑶立刻意识到他知道了她的隐情。 那是她难以启齿的,最不想他知道的一场噩梦。 她听母亲唠叨了许多年,女人要嫁人,要生孩子,生不了孩子就是废人。 而她成了废人。 宴予怀看她身形晃了晃,伸手扶她,她错身避开了去。 “我是说真的,”宴予怀一本正经的强调说,“我一点儿也不想有孩子。” 萧瑶深呼吸来叫自己冷静。 她知道他的执念。 沈岁宁告诉她了,他想要给她正妻之位,未免太亏欠李知兮,他甚至和李知兮没有圆房。 可他的身份,岂能娶一个这样的女人?他是世子,还是独子。 “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儿子,甚至你祖父也只有你一个孙子。宴予怀,你不能娶一个生不了的,身份又低的女子。” 宴予怀低声嘟囔,“就算我不生,我爹也不会断子绝孙……” 毕竟段溯都已经有两个孩子了。 萧瑶向他走一步,踮起脚尖。 她似乎本是想亲他的唇,即将触及之时,她偏了偏头,在他耳边说:“你若是想要我身子,我随时能给你。” 宴予怀看着她的嘴一开一合,说出这样的话来,神情一点点变得僵硬。 她的声音好像淬了毒,叫他脊背都泛起凉意。 “徐忠很喜欢被我伺候,我很会的,世子,我们去厢房,还是就在这里?” 说罢,她纤瘦的双臂攀上他的脖颈。 吻住他薄唇的那一瞬,他把她推开了去。 宴予怀声音沙哑,“你父亲和徐昆的事,我会追查到水落石出。徐忠不是个好东西,你最好是离开他。” 这番话,不知萧瑶有没有听进去。 她拉起他的手,把他拉到空无一人的学堂中,反手关上了门。 随即解开胸间系带,牙白色的外衣滑下来,落在脚踝边。 宴予怀握住她手腕,制止了她轻浮的动作。 “萧瑶!” 他眼里的失望,语气里的恨铁不成钢,萧瑶看得分明。 她眨了眨眼。 “哪怕我和徐忠不分开,也不妨碍我伺候你的。今后除了你和徐忠,我不会让别的男人碰我,你放心,我是脏了点,没有病的。” 宴予怀怔了怔。 她偏偏要在这里。 这里是他曾经隐而不宣的爱恋生根发芽的地方。 是他想到萧瑶,脑海里便会出现的地方。 这里有他记忆很多很多青涩的美好。 她却要在这里,说这样的话,故做这样孟浪的举止,把他记忆里如月光清皎的萧瑶都毁了去。 在她还要继续往里脱的时候,宴予怀咬了咬牙后槽,说:“萧瑶,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救自己。” 随后拉开门,他大步走了出去,逃离似的,离开这个地方,没有回头。 他走的没影之后,萧瑶穿上衣服,坐到她曾经坐过的那张桌上。 侧首,便是他坐的位置。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那个少年稚气的宴予怀走进学堂,手里拿了只和田玉雕成的小兔子。 李知兮看到了,跑过去说:“这个好可爱!能不能给我?我把我哥哥那只大蟋蟀偷来给你!” 李知兮的哥哥有一只很能打架的蟋蟀,战无不胜,被他们叫作斗战胜佛。 萧瑶知道他也很想要那只蟋蟀的,所以他一定会把玉兔给李知兮吧。 可是宴予怀向她走了过来。 他直接把小玉兔放在了她桌上。 “给你!” 李知兮便跑过来。 “萧瑶萧瑶,能不能把小兔子给我,我把这个给你!” 她摘下了自己的一双手镯。 萧瑶不太识货,但也听人说过,李知兮的手镯很名贵。 能让那些世家子弟都说名贵的,必定不是一般的名贵了。 萧瑶真的喜欢这只小玉兔,圆滚滚的,很可爱。 可她还是把它给了李知兮,收下了那对手镯。 宴予怀似乎有点生气,瞪了她好一会儿,半天都没找她说话。 然而隔了顿午膳,他又成了没事人。 “申时清凉台有皮影戏,去看看不?” 除了在国子监里听学,其他时候,母亲都不让她出门。 但是她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那天回到家,她挨了一顿打,整整两日都没能从床上爬起来。 但她竟然不觉得很疼。 她躺在床上,想起皮影戏演到精彩处,宴予怀跳起来鼓掌,阳光洒在他脸上。 他在看戏,她在看他,挪不开眼。 …… 宴予怀回了自己府上。 李知兮坐在正堂里发呆,见他脸色这样差的回来,问道:“怎么了?她还是拒绝你了?” 宴予怀提壶给自己倒茶。 他的手不稳,茶水洒开一片。 李知兮便从他手里接过。 “我来。” 她倒好茶,将茶杯往他面前稍推了推。 “发生什么事了?” 宴予怀摇摇头。 这件事他难以启齿,也不会对任何人说出去。 他将一碗茶一饮而尽,仍浇不灭心中焦躁。 那种焦躁,恰似亲眼看到漫山遍野的桂花,在一夕之间凋零,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救得了萧瑶的父亲,救得了她的处境,却救不了她自甘堕落的心。 “我和萧瑶,不可能了。” “为什么?”李知兮追问道,“不是告诉过你,她有苦衷的吗?你把话跟她说明白没有啊?” 宴予怀一直没有开口。 直到晚膳时多喝了几杯,他才说:“都是年少时的执念,也只是执念罢了。” 李知兮托着腮,看着他喝。 宴予怀还说:“我有个不情之请,萧瑶那还有些事,你帮我费点心,廷尉府那边……” 话到一半,他又觉得这样麻烦知兮不合适。 说起来也可笑。 他们挂着夫妻的名分,早该在洞房花烛夜撕破脸皮才是,可非但没有,他们依然是最好的朋友,是知己。 但能够和睦相处这些天,是李知兮大度,他不该顺理成章,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算了,我让沈岁宁去管吧,她反正闲着。” 至于他自己,到了今时今日,他是真的累了,过去的事就让它留在过去,就到此为止。 李知兮也给自己倒了杯。 “没事,我也闲着。” 第428章宴予怀十五下旨 白日里晴朗,入夜却变了天。 宴予怀听着外头的沙沙风声,迟迟不能入睡。 闭上眼,脑海里便是萧瑶的声音,挥之不去。 她说,我想一直做你的月光。 可她又说,徐忠很喜欢被我伺候的。 她明明不想被他那样看待,明明想做他的月光,又为何要这样做? 大概只为了逼退他吧。 她既然做到这地步,这么急切想要他死心,那就罢了。 罢了。 勉强来的,毫无意义。 宴予怀好不容易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排放一放,萝卜敲响了他的门。 “世子!世子!” 宴予怀有气无力的说:“干嘛?” 萝卜说:“徐忠在拿萧姑娘撒气!咱们还是插手还是不插手?” 今日离开国子监后,他便吩咐人盯着徐府的动静,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会有人来告诉他。 话听到一半,宴予怀就翻身而起,飞快的穿衣,甚至连袜子都不穿了,直接套了靴子。 …… 徐忠今日失了很大的面子。 当着萧瑶的面,在世子面前跪着学狗叫,还被逼着去廷尉府告发伯父。 自己献妻给伯父的事,估计也被宣扬了出去,又是一桩笑话,往后他是不必抬着头做人了。 徐忠心中憋屈。 若不是萧瑶不长这么勾人,也不会让伯父感兴趣,他就不会准备献妻,更不会被当成笑话说出去,叫世子听见。 横竖都是萧瑶的错,萧瑶就是害他丢脸的罪魁祸首。 徐忠越想越恼怒, 在萧瑶端着茶迎上来的那刻,徐忠一巴掌挥翻了茶碗。 “下人说,你跟着世子出去了?” 萧瑶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是啊,他从我这儿问你的事,我什么都没说。” 徐忠一脚踹在她小腹上。 “我对世子这么忠心仰慕,你不知道说?干什么吃的!” 萧瑶被踹倒在地,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肚子,道:“说那些,不会显得太刻意了吗?总之,世子已经消气了,不会再为难你了。” 徐忠怒气未消,她说什么都是错,抬腿走过去,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世子消没消气,你知道个屁!蠢妇,就干些自以为是的事,娶了你这个不下蛋的,是我倒了八辈子血霉!” 萧瑶平日里挺顺着他说话的,这会儿,她却有些无所谓了。 反正徐昆也已经要完蛋了。 反正她这条命,也烂透了,大不了就是个死。 她抹去唇角血渍,笑道:“徐家就靠徐昆撑着门面,他倒了,你算个什么玩意儿,立马就要成破落户了!到时候人人都能踩你一脚!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徐忠更加恼怒。 一脚猛踢在她胸口。 “老子没了富贵,就让你出去卖,卖的皮肉钱也够养活我儿女了!” 他前妻死得早,留下一个儿子,几位妾室给他生了两庶子三女儿。 当初看中萧瑶漂亮便娶过了门,他还想着,反正家里子嗣也不少,她生不了便生不了了。 如今真真觉得这女人晦气,似乎从她过门之后,就没顺坦过。 萧瑶抱紧自己身子,承受着他时不时踹过来的一脚,屋子里是他源源不断的唾骂声。 她一点点后退躲避,直到被逼退到角落里,蜷成一团。 徐忠收回脚,嘴里还骂骂咧咧。 “婊子养的,咱们成亲到现在,你那个娘来跟我讨了多少回银钱,我聘礼给了不少,嫁妆没有一点,你跟你爹娘也不知害臊!” 萧瑶死死咬着自己的唇,不做声响。 她的娘是不要脸面。 当初她找到王府去,主动要做宴予怀的妾室,心里头也在害怕。 娘会不会丧心病狂到问宴予怀要钱?到时候她又该有多难堪? 如今这样也好,至少他不会知道,她还有这样一个娘。 徐忠看着萧瑶抱着头畏缩的模样,满腔怒气总算消平了些,装模作样的说道: “嫁给我也是你的福气了,换成别的男人,哪个能忍受得了你下不了崽的肚子,忍受你那个吸血的娘,和你那个一而再犯事被贬官的爹!” 说到爹,萧瑶抬起脸。 “我爹没有犯事,真正犯事的是你伯父徐昆,很快就会真相大白。” 她努力那么久,不惜出卖自己,却不敌宴予怀几句话,便把徐昆送进了大牢。 如此便显得他的努力像个笑话。 徐忠只当她在说浑话,打了她一个嘴巴子。 “也就我大度,才娶你这种女人,换作别的男人,早就给你休了。” 是这样吗? 萧瑶也不知道。 成亲之前,徐忠对她也是百依百顺过,却经不起半点事儿。 如果娶她的人是宴予怀呢,他也会变吗? 徐忠语气缓了缓。 “罢了,你认个错,今日的事就算了。” 萧瑶说:“我呸。” 徐忠抬起手又要打下去,屋门被猛地踹开,巨大的声响叫萧瑶心中猛地一跳。 徐忠刚想开骂,看清来人之后,神色骤变,立刻伏低姿态,端上一脸笑容。 “世子殿下,今日我去过廷尉府了,廷尉大人说……” 萝卜上前,一脚踢在徐忠腿膝处,徐忠猝不及防的跪倒在地。 膝盖碎了一般,疼得龇牙咧嘴的,徐忠忍住不叫唤,调整了下姿势,跪得端正些。 他抬头,想问问自己哪里做的不对。 只见世子向萧瑶走过去,弯下身,蹲在她面前。 萧瑶掩耳盗铃一般,把脸埋进怀里,仿佛这样他就看不见她的狼狈。 “我没事,世子请回吧。” 宴予怀将她浑身上下扫视了遍。 她头发乱了,身上穿着衣服,也看不出伤势轻重,那双露在外面的双手,是血迹斑斑。 宴予怀说:“明日皇帝会下旨让你们和离。” 他明早便会进宫,跟段溯说此事,叫他下一道旨意。 他本不打算强行干预她的事,但实在是忍不了,哪怕她不情愿,甚至会恨他,他也必须要做这件事。 萧瑶抬起惨白的脸。 “你凭什么对我的事擅作主张?” “活成这差劲模样,就别怪我管你,”宴予怀沉沉道,“能不能走?” 萧瑶不敢再怠慢,扶着墙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 “能走。” 这架势,若是她不能自己走,他可能会把她扛起来。 宴予怀伸手扶住她站着摇摇晃晃的身子。 徐忠眼眼看着这情形,磕磕巴巴的说:“世子,世子和我夫人……” 第428章宴予怀十五下旨 白日里晴朗,入夜却变了天。 宴予怀听着外头的沙沙风声,迟迟不能入睡。 闭上眼,脑海里便是萧瑶的声音,挥之不去。 她说,我想一直做你的月光。 可她又说,徐忠很喜欢被我伺候的。 她明明不想被他那样看待,明明想做他的月光,又为何要这样做? 大概只为了逼退他吧。 她既然做到这地步,这么急切想要他死心,那就罢了。 罢了。 勉强来的,毫无意义。 宴予怀好不容易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排放一放,萝卜敲响了他的门。 “世子!世子!” 宴予怀有气无力的说:“干嘛?” 萝卜说:“徐忠在拿萧姑娘撒气!咱们还是插手还是不插手?” 今日离开国子监后,他便吩咐人盯着徐府的动静,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会有人来告诉他。 话听到一半,宴予怀就翻身而起,飞快的穿衣,甚至连袜子都不穿了,直接套了靴子。 …… 徐忠今日失了很大的面子。 当着萧瑶的面,在世子面前跪着学狗叫,还被逼着去廷尉府告发伯父。 自己献妻给伯父的事,估计也被宣扬了出去,又是一桩笑话,往后他是不必抬着头做人了。 徐忠心中憋屈。 若不是萧瑶不长这么勾人,也不会让伯父感兴趣,他就不会准备献妻,更不会被当成笑话说出去,叫世子听见。 横竖都是萧瑶的错,萧瑶就是害他丢脸的罪魁祸首。 徐忠越想越恼怒, 在萧瑶端着茶迎上来的那刻,徐忠一巴掌挥翻了茶碗。 “下人说,你跟着世子出去了?” 萧瑶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是啊,他从我这儿问你的事,我什么都没说。” 徐忠一脚踹在她小腹上。 “我对世子这么忠心仰慕,你不知道说?干什么吃的!” 萧瑶被踹倒在地,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肚子,道:“说那些,不会显得太刻意了吗?总之,世子已经消气了,不会再为难你了。” 徐忠怒气未消,她说什么都是错,抬腿走过去,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世子消没消气,你知道个屁!蠢妇,就干些自以为是的事,娶了你这个不下蛋的,是我倒了八辈子血霉!” 萧瑶平日里挺顺着他说话的,这会儿,她却有些无所谓了。 反正徐昆也已经要完蛋了。 反正她这条命,也烂透了,大不了就是个死。 她抹去唇角血渍,笑道:“徐家就靠徐昆撑着门面,他倒了,你算个什么玩意儿,立马就要成破落户了!到时候人人都能踩你一脚!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徐忠更加恼怒。 一脚猛踢在她胸口。 “老子没了富贵,就让你出去卖,卖的皮肉钱也够养活我儿女了!” 他前妻死得早,留下一个儿子,几位妾室给他生了两庶子三女儿。 当初看中萧瑶漂亮便娶过了门,他还想着,反正家里子嗣也不少,她生不了便生不了了。 如今真真觉得这女人晦气,似乎从她过门之后,就没顺坦过。 萧瑶抱紧自己身子,承受着他时不时踹过来的一脚,屋子里是他源源不断的唾骂声。 她一点点后退躲避,直到被逼退到角落里,蜷成一团。 徐忠收回脚,嘴里还骂骂咧咧。 “婊子养的,咱们成亲到现在,你那个娘来跟我讨了多少回银钱,我聘礼给了不少,嫁妆没有一点,你跟你爹娘也不知害臊!” 萧瑶死死咬着自己的唇,不做声响。 她的娘是不要脸面。 当初她找到王府去,主动要做宴予怀的妾室,心里头也在害怕。 娘会不会丧心病狂到问宴予怀要钱?到时候她又该有多难堪? 如今这样也好,至少他不会知道,她还有这样一个娘。 徐忠看着萧瑶抱着头畏缩的模样,满腔怒气总算消平了些,装模作样的说道: “嫁给我也是你的福气了,换成别的男人,哪个能忍受得了你下不了崽的肚子,忍受你那个吸血的娘,和你那个一而再犯事被贬官的爹!” 说到爹,萧瑶抬起脸。 “我爹没有犯事,真正犯事的是你伯父徐昆,很快就会真相大白。” 她努力那么久,不惜出卖自己,却不敌宴予怀几句话,便把徐昆送进了大牢。 如此便显得他的努力像个笑话。 徐忠只当她在说浑话,打了她一个嘴巴子。 “也就我大度,才娶你这种女人,换作别的男人,早就给你休了。” 是这样吗? 萧瑶也不知道。 成亲之前,徐忠对她也是百依百顺过,却经不起半点事儿。 如果娶她的人是宴予怀呢,他也会变吗? 徐忠语气缓了缓。 “罢了,你认个错,今日的事就算了。” 萧瑶说:“我呸。” 徐忠抬起手又要打下去,屋门被猛地踹开,巨大的声响叫萧瑶心中猛地一跳。 徐忠刚想开骂,看清来人之后,神色骤变,立刻伏低姿态,端上一脸笑容。 “世子殿下,今日我去过廷尉府了,廷尉大人说……” 萝卜上前,一脚踢在徐忠腿膝处,徐忠猝不及防的跪倒在地。 膝盖碎了一般,疼得龇牙咧嘴的,徐忠忍住不叫唤,调整了下姿势,跪得端正些。 他抬头,想问问自己哪里做的不对。 只见世子向萧瑶走过去,弯下身,蹲在她面前。 萧瑶掩耳盗铃一般,把脸埋进怀里,仿佛这样他就看不见她的狼狈。 “我没事,世子请回吧。” 宴予怀将她浑身上下扫视了遍。 她头发乱了,身上穿着衣服,也看不出伤势轻重,那双露在外面的双手,是血迹斑斑。 宴予怀说:“明日皇帝会下旨让你们和离。” 他明早便会进宫,跟段溯说此事,叫他下一道旨意。 他本不打算强行干预她的事,但实在是忍不了,哪怕她不情愿,甚至会恨他,他也必须要做这件事。 萧瑶抬起惨白的脸。 “你凭什么对我的事擅作主张?” “活成这差劲模样,就别怪我管你,”宴予怀沉沉道,“能不能走?” 萧瑶不敢再怠慢,扶着墙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 “能走。” 这架势,若是她不能自己走,他可能会把她扛起来。 宴予怀伸手扶住她站着摇摇晃晃的身子。 徐忠眼眼看着这情形,磕磕巴巴的说:“世子,世子和我夫人……” 第429章宴予怀十六我当然尊贵 到了这份上,傻子都能看出来,萧瑶和世子之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 徐忠脑中恍恍惚惚的,想不明白萧瑶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世子。 他还在胡思乱想,一顿拳脚劈头盖脸而来。 萧瑶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眼,徐忠在拳脚之下抱头求饶。 宴予怀口气不太好。 “你要心疼他,我让人轻点?” 萧瑶说:“不用。” 到了屋外,宴予怀便松开手,由婢女扶着她。 大门口停着一俩马车,她在上马车时,听到宴予怀吩咐道:“去香山居,传张太医。” 萧瑶下意识想到的是,他不打算带她回自己的府邸。 …… 宴予怀会在这时候来香山居,是因今日是十五,太后和姑姑还有周姨和姜姨会在香山居共度良宵,品美酒,赏歌舞,有时会欢到天明。 让人把萧瑶送去厢房之后,宴予怀便去了正堂。 果然,她们就在这儿,正是高兴的时候,还没有歇下的意思。 卓明月看到他,诧异道:“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 宴予怀说:“我有事。” 卓明月便起了身,去了临近的一间茶室中,叫他坐下说话。 “怎么了?” 卓明月心想,大晚上的,别是跟知兮吵了架闹别扭。可小夫妻吵架找爹娘,那叫什么事? 宴予怀低头抿着唇沉默了会儿,再开口。 “我少时喜欢过一个姑娘,可是她自陷于深渊,不肯接受我的解救。我以我的方式强行帮了她,我是不是错了?” 卓明月道:“哦,萧瑶啊。” 怎么连她也知道?! 宴予怀说:“是父亲告诉你的吗?” 卓明月摇摇头。 “从前我听你夫子说的,你就差天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保护了。只是后来你们瓜葛少了,她也嫁了人,我便当你们缘尽于此。” 宴予怀笑自己那时多笨,竟然以为只要他不开口,就没人知道他喜欢这个姑娘。 不曾想,人人都看得明白。 他说:“该缘尽的,可是她过得极差,我看不过去。” 卓明月说:“哪怕陌路人受苦难,你也会看不下去,这是人之常情。” “可是我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强行拆了她的婚姻,”宴予怀晦涩道,“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我这样做,应该有错吧。” 卓明月看着他,问道:“你拆这桩婚事,是为了得到她吗?” 宴予怀摇摇头。 “我只是不想她跟一个会打她的男人在一起。那个男人不仅打她,甚至还差点把她送给自己的伯父,是个畜生。” 卓明月揉了揉太阳穴。 “那姑娘不要你,要畜生?你比不上那么一个畜生?” 宴予怀抿直了唇。 “太后,你说话似乎不太中听。” 卓明月道:“你跟那姑娘纠缠不清,知兮没有不高兴?” 宴予怀小声说:“我和知兮有名无实,我们没有圆房……” 卓明月给他头上敲了一下。 “什么?!” 知兮那丫头她也看了许久,挺喜欢的。 她相信予怀娶了人能对人负责,予怀不是个会欺负姑娘的性子,俩孩子能过好。 俩孩子成亲后,她便也不做那种派人打探的事。 没成想,居然过成这样。 放着家里的妻子有名无实,去和从前的人纠缠不清。 宴予怀自知理亏,“我跟知兮都坦白的,她没有怪我,我们现在还是好哥们。” 卓明月听得两眼一黑。 说白了,知兮还是受委屈了。 “那你是打算跟知兮和离,娶萧瑶?” “没有,”宴予怀垂眸道:“我对萧瑶,就只有同情了。眼睁睁看她受苦,我做不到,仅此而已。” 卓明月捋了下思绪。 “所以你来找我,只是想我告诉你,强拆人婚姻可取不可取?” 宴予怀点头。 卓明月便说:“你是对的,尽管放手去做。但是予怀,有句话我必须多嘴。你可以尝试救她于水火,但她若是宁愿身处泥泞,不肯爬出来,你千万不要陪同她深陷其中。我希望你过得快活自在。” 宴予怀安静片刻后,再点头。 “知道了。” …… 卓明月从茶室离开后,便去了萧瑶身处的厢房。 女太医已经给她看过伤势,眼下她正趴在床上,婢女给她上药。 看到卓明月,萧瑶慌忙起来跪着。 “见过太后,太后金安。” 萧瑶见过太后的,是在宴予怀生辰时候。 卓明月温和说:“不必拘礼,继续上药吧。” 她就坐在一旁耐心等着。 片刻的功夫,萧瑶有些如芒在背,心中紧张得很。 等到婢女收起药膏,退出去,萧瑶立刻赤脚下地要给她跪下来,卓明月阻止道:“你有伤在身,去床上坐着说话吧。” “民妇不敢……” 她既这样坚持,还称“民妇”,卓明月便受她这一跪了。 “我来见你,只是有几分好奇,予怀究竟何处不是,比不上徐忠?你尽管说实话,我绝不迁怒。” 萧瑶颔首道:“世子殿下于我而言,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金尊玉贵,又玉树临风,心地良善,只是民妇自知下贱,配不上世子殿下。” 若是旁人这样说,卓明月或许会以为,只是夸给她听的。 可从萧瑶口中说出来,卓明月却信她字字真心。 若非真心,便是她演技过好。 卓明月笑道:“曾经也有许多人说我下贱。” 萧瑶立刻说:“您是太后娘娘,是这世上最尊贵的……” “我当然尊贵,”卓明月不轻不重道,“哪怕世人都轻贱我,辱我,我也不认为我命该如此。路是人走出来的,别人可以走,我为何不能?” 萧瑶神色顿住。 她不是没想过挣扎。可母亲再三告诉她,她就这么一条贱命,只要能从夫君那里捞钱给娘家还,她这个女儿便是没白养。 卓明月微微屈身,双手将她扶起。 “这世上天生富贵的有几人,多的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平民,也多的是食不果腹,只求一口饭吃的百姓。你好歹也是个官家女子,就如此自贱了,那些百姓算什么,你把他们当牛羊牲畜?” 萧瑶红着脸摇摇头。 “我不曾看轻百姓,他们凭双手吃饱饭,也强过我。” 卓明月的目光在她淤青的嘴角停了会儿,再慢慢往下,看到她脖颈处以及锁骨间的伤。 这些伤有新有旧。 卓明月握起她瘦骨嶙峋且伤痕累累的手。 “萧瑶,你记住,无论遇到怎样艰难的事,我们都该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的救自己于水火。” 第429章宴予怀十六我当然尊贵 到了这份上,傻子都能看出来,萧瑶和世子之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 徐忠脑中恍恍惚惚的,想不明白萧瑶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世子。 他还在胡思乱想,一顿拳脚劈头盖脸而来。 萧瑶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眼,徐忠在拳脚之下抱头求饶。 宴予怀口气不太好。 “你要心疼他,我让人轻点?” 萧瑶说:“不用。” 到了屋外,宴予怀便松开手,由婢女扶着她。 大门口停着一俩马车,她在上马车时,听到宴予怀吩咐道:“去香山居,传张太医。” 萧瑶下意识想到的是,他不打算带她回自己的府邸。 …… 宴予怀会在这时候来香山居,是因今日是十五,太后和姑姑还有周姨和姜姨会在香山居共度良宵,品美酒,赏歌舞,有时会欢到天明。 让人把萧瑶送去厢房之后,宴予怀便去了正堂。 果然,她们就在这儿,正是高兴的时候,还没有歇下的意思。 卓明月看到他,诧异道:“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 宴予怀说:“我有事。” 卓明月便起了身,去了临近的一间茶室中,叫他坐下说话。 “怎么了?” 卓明月心想,大晚上的,别是跟知兮吵了架闹别扭。可小夫妻吵架找爹娘,那叫什么事? 宴予怀低头抿着唇沉默了会儿,再开口。 “我少时喜欢过一个姑娘,可是她自陷于深渊,不肯接受我的解救。我以我的方式强行帮了她,我是不是错了?” 卓明月道:“哦,萧瑶啊。” 怎么连她也知道?! 宴予怀说:“是父亲告诉你的吗?” 卓明月摇摇头。 “从前我听你夫子说的,你就差天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保护了。只是后来你们瓜葛少了,她也嫁了人,我便当你们缘尽于此。” 宴予怀笑自己那时多笨,竟然以为只要他不开口,就没人知道他喜欢这个姑娘。 不曾想,人人都看得明白。 他说:“该缘尽的,可是她过得极差,我看不过去。” 卓明月说:“哪怕陌路人受苦难,你也会看不下去,这是人之常情。” “可是我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强行拆了她的婚姻,”宴予怀晦涩道,“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我这样做,应该有错吧。” 卓明月看着他,问道:“你拆这桩婚事,是为了得到她吗?” 宴予怀摇摇头。 “我只是不想她跟一个会打她的男人在一起。那个男人不仅打她,甚至还差点把她送给自己的伯父,是个畜生。” 卓明月揉了揉太阳穴。 “那姑娘不要你,要畜生?你比不上那么一个畜生?” 宴予怀抿直了唇。 “太后,你说话似乎不太中听。” 卓明月道:“你跟那姑娘纠缠不清,知兮没有不高兴?” 宴予怀小声说:“我和知兮有名无实,我们没有圆房……” 卓明月给他头上敲了一下。 “什么?!” 知兮那丫头她也看了许久,挺喜欢的。 她相信予怀娶了人能对人负责,予怀不是个会欺负姑娘的性子,俩孩子能过好。 俩孩子成亲后,她便也不做那种派人打探的事。 没成想,居然过成这样。 放着家里的妻子有名无实,去和从前的人纠缠不清。 宴予怀自知理亏,“我跟知兮都坦白的,她没有怪我,我们现在还是好哥们。” 卓明月听得两眼一黑。 说白了,知兮还是受委屈了。 “那你是打算跟知兮和离,娶萧瑶?” “没有,”宴予怀垂眸道:“我对萧瑶,就只有同情了。眼睁睁看她受苦,我做不到,仅此而已。” 卓明月捋了下思绪。 “所以你来找我,只是想我告诉你,强拆人婚姻可取不可取?” 宴予怀点头。 卓明月便说:“你是对的,尽管放手去做。但是予怀,有句话我必须多嘴。你可以尝试救她于水火,但她若是宁愿身处泥泞,不肯爬出来,你千万不要陪同她深陷其中。我希望你过得快活自在。” 宴予怀安静片刻后,再点头。 “知道了。” …… 卓明月从茶室离开后,便去了萧瑶身处的厢房。 女太医已经给她看过伤势,眼下她正趴在床上,婢女给她上药。 看到卓明月,萧瑶慌忙起来跪着。 “见过太后,太后金安。” 萧瑶见过太后的,是在宴予怀生辰时候。 卓明月温和说:“不必拘礼,继续上药吧。” 她就坐在一旁耐心等着。 片刻的功夫,萧瑶有些如芒在背,心中紧张得很。 等到婢女收起药膏,退出去,萧瑶立刻赤脚下地要给她跪下来,卓明月阻止道:“你有伤在身,去床上坐着说话吧。” “民妇不敢……” 她既这样坚持,还称“民妇”,卓明月便受她这一跪了。 “我来见你,只是有几分好奇,予怀究竟何处不是,比不上徐忠?你尽管说实话,我绝不迁怒。” 萧瑶颔首道:“世子殿下于我而言,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金尊玉贵,又玉树临风,心地良善,只是民妇自知下贱,配不上世子殿下。” 若是旁人这样说,卓明月或许会以为,只是夸给她听的。 可从萧瑶口中说出来,卓明月却信她字字真心。 若非真心,便是她演技过好。 卓明月笑道:“曾经也有许多人说我下贱。” 萧瑶立刻说:“您是太后娘娘,是这世上最尊贵的……” “我当然尊贵,”卓明月不轻不重道,“哪怕世人都轻贱我,辱我,我也不认为我命该如此。路是人走出来的,别人可以走,我为何不能?” 萧瑶神色顿住。 她不是没想过挣扎。可母亲再三告诉她,她就这么一条贱命,只要能从夫君那里捞钱给娘家还,她这个女儿便是没白养。 卓明月微微屈身,双手将她扶起。 “这世上天生富贵的有几人,多的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平民,也多的是食不果腹,只求一口饭吃的百姓。你好歹也是个官家女子,就如此自贱了,那些百姓算什么,你把他们当牛羊牲畜?” 萧瑶红着脸摇摇头。 “我不曾看轻百姓,他们凭双手吃饱饭,也强过我。” 卓明月的目光在她淤青的嘴角停了会儿,再慢慢往下,看到她脖颈处以及锁骨间的伤。 这些伤有新有旧。 卓明月握起她瘦骨嶙峋且伤痕累累的手。 “萧瑶,你记住,无论遇到怎样艰难的事,我们都该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的救自己于水火。” 第430章宴予怀十七很爱 人该自救的道理,萧瑶岂能不明白,只是谈何容易? 她自救了,苟活着,又有何用? 萧瑶低声说:“太后娘娘很爱世子吧。” 故而宴予怀喜欢的姑娘,哪怕身份低贱,太后也愿意接纳,甚至屈尊降贵亲自来劝解。 卓明月说:“是啊,很爱。” 如何能不爱呢? 予怀和溯儿一样,都是她亲生的骨肉。 “太后娘娘,您知道我听过的,最可笑的一句话是什么吗?”萧瑶苦笑着说,“天底下没有父母是不疼爱子女的。就这句话,我花很多年都领悟不到,它是对的。” 卓明月说:“我懂。” 萧瑶眼波流转,似是在考虑,太后说的“我懂”,究竟是能够理解,还是她也有切身体会? 卓明月看透她的困惑,坦言道:“我没有爹。” 在萧瑶惊愕的目光中,卓明月莞尔一笑。 “萧瑶,你太善良了,便只能折磨自己。而我不同。那些叫我痛苦的人,我只想叫他们更痛苦,如此一来,我才能心平气和的放下过往。” 萧瑶咬唇道:“我也想放下,可是谈何容易,我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前路可言,如何走都是死路。” 卓明月掩嘴打了个哈欠。 面前的小姑娘生得羸弱,是惹人怜惜的。 可她又有一种执拗,执拗的善于发现别人的幸福,又执拗的自怜于自己的不幸。 卓明月不可遏制的想起一句话。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这的确不是什么好话。 人最可悲的并非遇见不幸,而是沉溺于不幸,不肯知难而上。 论艰难,谁不曾艰难过? 青菱好好活下来,用了多少勇气? 姜柳受过多少委屈,后来也毅然决然的和命运叫板。 哪怕是周晚莹,也为了自己的人生,同家人坚决的对抗过,争取过。 谁的人生又是一帆风顺,从无坎坷的。 何必溺于过往?旧事不归尘土,她又如何等来坦途? 卓明月语气不耐。 “所以,你就得辜负予怀的好意。他执着救你,你却偏要烂在泥里。你不心疼他,可我会心疼。” 萧瑶神色挣扎了片刻,忽而抬起头,掀开衣襟。 她雪白的胸口有个烙印。 巴掌大的“娼”字,狰狞刺目。 “太后娘娘,他若是看到这个,还会喜欢我吗?” 卓明月心头一颤,替她合拢了衣衫。 “他不曾看过,你又怎知他一定会厌弃?” 萧瑶悲哀的摇摇头。 “我知道他一定会,男子不外乎如此。” 卓明月薄怒道:“你又凭什么认为予怀是寻常男子?他为你做过多少事,可曾亏欠你分毫,你凭何用你自以为是的想法去看待他?” 无论如何,予怀是她的亲生骨肉。 他是叫李知兮吃了亏。 可对待萧瑶,予怀是竭尽所能,问心无愧的。 到头来在萧瑶的嘴里,却是“男子不外乎如此”。 孩子的一腔真心,被如此轻贱,卓明月又岂能不恼怒? 萧瑶抬手擦去了眼角一滴泪。 “就是他太好了,我才不敢再靠近他。我就这残花败柳的身子,不想脏了他的眼。” 当初得知宴予怀是如何尽心尽力的解救父亲,她心中感动又酸涩。 她也愿意为宴予怀做任何事,可他什么都有,而她什么也做不到。 只能心甘情愿的做他的妾室。 她愿意伺候他的,只要能留在他身边便好,毕竟做个妾室生不了孩子也没什么,只需要供他消遣。 可他要听的,却是她的心意。 她不敢说,她只敢说恩情。 那时候,她尚且只是生不了,有清白的身子,也没被徐忠弄上这样羞耻的烙印。 后来,便是彻彻底底的无法面对他了。 卓明月冷呵。 “你连被他放弃都无所谓了,还怕他嫌弃你吗?萧瑶,你该不会是想学西汉李夫人那套,临死不肯叫汉武帝见她病容,好叫汉武帝念念不忘许多年。” 萧瑶摇头,“不是的。” 卓明月干笑了声。 “不是么?他大婚之日,你要醉酒,故作伤心之态,不是为了叫他来看你一眼么?” “你已有弃世之心,却还想要予怀惦念你长久。” “你扪心自问,是不是这样,他若彻彻底底的忘却你,你甘心不甘心?” “萧瑶,你对害你的人都仁慈,唯独对予怀歹毒,你怎能如此?” “你最好想明白,往后的路究竟要怎么走。” “我永远不干涉予怀帮你,也不干涉他的心意,可你若偏要折磨他,这不能够。” 萧瑶身形晃了晃,眼眶里的泪摇摇欲坠。 “我没有,我没有想要折磨他,我想他忘记我的,跟李知兮好好过,我配不上……” “当然,你只是不想活了,也不肯他忘记你。” 说完,卓明月没给她解释的机会,便转身而出。 厢房外,宴予怀等在那里,面色疲惫的解释道:“萧瑶不是那种人……” 屋里的话,他听了个全须全尾。 卓明月平静说:“我知道不是,在你大婚时喝酒,是她真的伤心,不是故意做给你看。毕竟宾客那么多,她如何能确保你看到。而且醉酒失态是下下策。” 宴予怀皱眉,“那你还这样说她?” 卓明月瞪他一眼。 这小子,是惦记着萧瑶被骂了,心疼了。 “就想骂她,怎么了?骂不得吗?” 要不这样骂,萧瑶根本醒不过来,她有弃世之心了,觉得这世间于她而言都是悲苦,她便不肯再挣扎。 这世上若有一人能叫她有生念,那便是予怀,哪怕为了予怀不伤心,她也该好好活着。 所以卓明月也是在提醒她,她就这样自暴自弃了,在意她的人不好受。 宴予怀追问:“她刚说有什么东西,我看到了就不喜欢她了,是什么?” 卓明月沉默。 这个“娼”字,或许是萧瑶不肯接受予怀的缘由之一。 就好比当初她在宴清风胸口刻下“刍狗”二字,并不只是为了羞辱他,叫他痛。 更重要的是,她要让宴清风无法在别的女人面前解开衣袍,免了诸多顾忌。 卓明月说:“你自己问萧瑶吧。” 强行掀开一个女子拼命隐藏的狼狈,卓明月做不到,也说不出口。 她又说:“人家不说也就算了,别逼问。” 第430章宴予怀十七很爱 人该自救的道理,萧瑶岂能不明白,只是谈何容易? 她自救了,苟活着,又有何用? 萧瑶低声说:“太后娘娘很爱世子吧。” 故而宴予怀喜欢的姑娘,哪怕身份低贱,太后也愿意接纳,甚至屈尊降贵亲自来劝解。 卓明月说:“是啊,很爱。” 如何能不爱呢? 予怀和溯儿一样,都是她亲生的骨肉。 “太后娘娘,您知道我听过的,最可笑的一句话是什么吗?”萧瑶苦笑着说,“天底下没有父母是不疼爱子女的。就这句话,我花很多年都领悟不到,它是对的。” 卓明月说:“我懂。” 萧瑶眼波流转,似是在考虑,太后说的“我懂”,究竟是能够理解,还是她也有切身体会? 卓明月看透她的困惑,坦言道:“我没有爹。” 在萧瑶惊愕的目光中,卓明月莞尔一笑。 “萧瑶,你太善良了,便只能折磨自己。而我不同。那些叫我痛苦的人,我只想叫他们更痛苦,如此一来,我才能心平气和的放下过往。” 萧瑶咬唇道:“我也想放下,可是谈何容易,我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前路可言,如何走都是死路。” 卓明月掩嘴打了个哈欠。 面前的小姑娘生得羸弱,是惹人怜惜的。 可她又有一种执拗,执拗的善于发现别人的幸福,又执拗的自怜于自己的不幸。 卓明月不可遏制的想起一句话。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这的确不是什么好话。 人最可悲的并非遇见不幸,而是沉溺于不幸,不肯知难而上。 论艰难,谁不曾艰难过? 青菱好好活下来,用了多少勇气? 姜柳受过多少委屈,后来也毅然决然的和命运叫板。 哪怕是周晚莹,也为了自己的人生,同家人坚决的对抗过,争取过。 谁的人生又是一帆风顺,从无坎坷的。 何必溺于过往?旧事不归尘土,她又如何等来坦途? 卓明月语气不耐。 “所以,你就得辜负予怀的好意。他执着救你,你却偏要烂在泥里。你不心疼他,可我会心疼。” 萧瑶神色挣扎了片刻,忽而抬起头,掀开衣襟。 她雪白的胸口有个烙印。 巴掌大的“娼”字,狰狞刺目。 “太后娘娘,他若是看到这个,还会喜欢我吗?” 卓明月心头一颤,替她合拢了衣衫。 “他不曾看过,你又怎知他一定会厌弃?” 萧瑶悲哀的摇摇头。 “我知道他一定会,男子不外乎如此。” 卓明月薄怒道:“你又凭什么认为予怀是寻常男子?他为你做过多少事,可曾亏欠你分毫,你凭何用你自以为是的想法去看待他?” 无论如何,予怀是她的亲生骨肉。 他是叫李知兮吃了亏。 可对待萧瑶,予怀是竭尽所能,问心无愧的。 到头来在萧瑶的嘴里,却是“男子不外乎如此”。 孩子的一腔真心,被如此轻贱,卓明月又岂能不恼怒? 萧瑶抬手擦去了眼角一滴泪。 “就是他太好了,我才不敢再靠近他。我就这残花败柳的身子,不想脏了他的眼。” 当初得知宴予怀是如何尽心尽力的解救父亲,她心中感动又酸涩。 她也愿意为宴予怀做任何事,可他什么都有,而她什么也做不到。 只能心甘情愿的做他的妾室。 她愿意伺候他的,只要能留在他身边便好,毕竟做个妾室生不了孩子也没什么,只需要供他消遣。 可他要听的,却是她的心意。 她不敢说,她只敢说恩情。 那时候,她尚且只是生不了,有清白的身子,也没被徐忠弄上这样羞耻的烙印。 后来,便是彻彻底底的无法面对他了。 卓明月冷呵。 “你连被他放弃都无所谓了,还怕他嫌弃你吗?萧瑶,你该不会是想学西汉李夫人那套,临死不肯叫汉武帝见她病容,好叫汉武帝念念不忘许多年。” 萧瑶摇头,“不是的。” 卓明月干笑了声。 “不是么?他大婚之日,你要醉酒,故作伤心之态,不是为了叫他来看你一眼么?” “你已有弃世之心,却还想要予怀惦念你长久。” “你扪心自问,是不是这样,他若彻彻底底的忘却你,你甘心不甘心?” “萧瑶,你对害你的人都仁慈,唯独对予怀歹毒,你怎能如此?” “你最好想明白,往后的路究竟要怎么走。” “我永远不干涉予怀帮你,也不干涉他的心意,可你若偏要折磨他,这不能够。” 萧瑶身形晃了晃,眼眶里的泪摇摇欲坠。 “我没有,我没有想要折磨他,我想他忘记我的,跟李知兮好好过,我配不上……” “当然,你只是不想活了,也不肯他忘记你。” 说完,卓明月没给她解释的机会,便转身而出。 厢房外,宴予怀等在那里,面色疲惫的解释道:“萧瑶不是那种人……” 屋里的话,他听了个全须全尾。 卓明月平静说:“我知道不是,在你大婚时喝酒,是她真的伤心,不是故意做给你看。毕竟宾客那么多,她如何能确保你看到。而且醉酒失态是下下策。” 宴予怀皱眉,“那你还这样说她?” 卓明月瞪他一眼。 这小子,是惦记着萧瑶被骂了,心疼了。 “就想骂她,怎么了?骂不得吗?” 要不这样骂,萧瑶根本醒不过来,她有弃世之心了,觉得这世间于她而言都是悲苦,她便不肯再挣扎。 这世上若有一人能叫她有生念,那便是予怀,哪怕为了予怀不伤心,她也该好好活着。 所以卓明月也是在提醒她,她就这样自暴自弃了,在意她的人不好受。 宴予怀追问:“她刚说有什么东西,我看到了就不喜欢她了,是什么?” 卓明月沉默。 这个“娼”字,或许是萧瑶不肯接受予怀的缘由之一。 就好比当初她在宴清风胸口刻下“刍狗”二字,并不只是为了羞辱他,叫他痛。 更重要的是,她要让宴清风无法在别的女人面前解开衣袍,免了诸多顾忌。 卓明月说:“你自己问萧瑶吧。” 强行掀开一个女子拼命隐藏的狼狈,卓明月做不到,也说不出口。 她又说:“人家不说也就算了,别逼问。” 第431章宴予怀十八谢 宴予怀没有去问。 卓明月走后,他在厢房外站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去隔壁厢房中睡了一晚。 次日一早,他路过萧瑶的门口,脚步微顿,终究是没有进去打扰。 他进宫,径直说了来意,让段溯帮忙下道赐和离的旨意。 段溯问:“人家姑娘想和离的?” 宴予怀想起萧瑶对他说:你凭什么对我的事擅作主张? 她是不想和离的。 对于段溯的这一问,他便答不上来。 段溯拧着眉头看他。 “你不会玩强取豪夺那一出吧?你要这样,我是不会帮你的。” 宴予怀无力道:“真没有,我叫他们和离不是为了占有萧瑶。” 他没有口是心非。 他是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强行占有萧瑶。 尤其是这些事后,他越发觉得,面对萧瑶很心累,很无力。 那种与她共度一生长相厮守的欲望,似乎已在无知无觉中慢慢磨灭了。 但毕竟认识多年,哪怕只是个故人,他依然见不得她被欺负,见不得她自甘堕落。 段溯指尖敲牍面,重声道:“宴予怀,你说实话,是不是对萧瑶旧情难忘?” 予怀在国子监的时候,段溯经常向夫子询问他的事,对于这个萧瑶,段溯自然知道是谁。 现在突然要他下旨,叫萧瑶和离,萧瑶还不是自愿的,那不是要抢人媳妇吗? 宴予怀摇摇头说:“这个男人对她极差,我只是想帮她脱离苦海,跟男女之情无关。” 他不会因为喜欢一个人而非要拆了她的婚姻占为己有。 他这样做,只是因为看不下去。 哪怕这个姑娘是别人,他也会出于一时同情,出手干涉。 段溯盯着予怀看了一会儿。 他相信予怀说的话。 可人家的夫君再差劲,那也是人家的,人家不肯和离,他横插一手算怎么回事? 在宴予怀快要泄力,准备走人的时候,段溯拿起墨笔,行云流水的写下这道旨意。 其实有些大材小用,这种事,予怀自己去吼一声,徐忠不敢不写这纸和离书。 堂堂皇帝,他的笔是用来批复国事的,哪怕要管家长里短,至少对方也是个能站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重臣。 徐忠的身份,让皇帝来赐和离,是有些匪夷所思。 可予怀难得找他办事,本心也是好的,段溯便就由着他胡闹一回。 段溯把圣旨交到他手里,语重心长的说道:“予怀,知兮在你面前从不软弱,也不需要你的保护,你对她没有过懵懂青涩的情愫,也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恋,但你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是自在的,快活的,你也欣赏她,信任她,这是你当初愿意跟她成婚的缘由。这桩婚事,我们并不是看中知兮的家世才给你定下的,你也不是稀里糊涂认的。” 宴予怀紧握住明黄色的卷轴,恍恍惚惚的“嗯”了声,不知在想什么。 段溯叹了口气。 “知兮来找过我,请求我叮嘱廷尉府务必重视萧江一案,不叫萧江蒙冤。同萧瑶相识一场,她不忍眼看着萧瑶作践自己,却也有私心,她不希望你与萧瑶再有瓜葛,故而只身来找我。但她不知道,那时你已经在为此事奔波。” 宴予怀回想起当时,他从夜郎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回自己房里呼呼大睡。 在外头住不习惯,没有好好歇过一晚。 第二件事就是等李知兮来找他,他在夜郎遇到的事,想全须全尾的讲给李知兮听。 这么多年,他习惯了有什么重要的事都同她说。 但是一向爱找他的李知兮,在他回来长安后许多日里,都没来找他。 后来? 后来是怎么又说上话了,宴予怀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似乎是在外头碰到,他喊了李知兮,李知兮开始没有听见,然后他喊了第二声,李知兮就跑过来了。 段溯说:“她从不在你面前软弱,是不想你为难。但是予怀,她到底是个姑娘,你心别太大了。” …… 宴予怀回府的路上,路过南街,看到卖糖葫芦的摊贩,便下马车买了两串。 他没有吃,拿在手上回了府。 几个跟李知兮玩得好的世家小姐也在府上,凉亭里热热闹闹。 “知兮知兮,有人看到宴予怀和萧瑶去了国子监,你知不知道这个事啊?” “萧瑶怎么回事啊,你们新婚燕尔的,她上赶着来做妾?” 李知兮呵斥道:“别胡说,他们去国子监的事我知道,也就碰巧遇见打个照面,把话传得那么难听。” 又有人说:“不过萧瑶确实不是个好东西,先是勾搭你祖父,又是徐忠,她是半点不挑食。” “老说她干嘛,她吃你们家大米了啊,”李知兮说,“你们跟她又没打多少交道,也不知道内情,就别乱说话了。” “我们是为你好!你真得小心着她点,她多能勾搭人啊……” “管他想对谁好,能妨碍我穿金戴银,锦衣玉食么?我不照样过得挺好么,”李知兮抓了把瓜子,大咧咧的说道,“咱们在一块儿,就不要老提男人的事了,多没意思。” 听到这儿,宴予怀眯起眼,看向那个被姑娘们簇拥在其中的女子。 她从来都是通透豁达的。 连带着她身边的人,也会快乐一些。 宴予怀迈步向她走过去,那些人也安静下来。 李知兮顺着她们的目光,回头,看到拿着两串糖葫芦的宴予怀。 宴予怀把其中一根递给她。 “不知道这么多人在,就只给你买了。” 李知兮很自然的笑着接过。 “你就是知道她们在,也只能给我一个人买呀。” 他们挂着夫妻的名分,他递了这根糖葫芦,那她便要配合着,将这夫妻恩爱给演好。 宴予怀说:“嗯。” 那些姑娘们笑说:“哎呀,咱们没吃糖葫芦,怎么牙也快黏掉了呀?” “行了行了,咱们也该识趣点,不打扰他们小夫妻浓情蜜意~” 姑娘们调侃着,陆续下了凉亭。 李知兮也没留人,就坐在那咬了口糖葫芦。 等人都走远了,李知兮说:“萧瑶在外的名声也确实传得不好听,要想堵住那么多嘴,挺难的。” 她猜,宴予怀是听见了那些难堪的话。 依他对萧瑶的心疼程度,听见外人把萧瑶说成这样,他能忍住没上来怼人,已算难得。 宴予怀说:“谢谢。” 李知兮微微一愣,睁大眼问:“这一声谢,从何而来啊?” 第431章宴予怀十八谢 宴予怀没有去问。 卓明月走后,他在厢房外站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去隔壁厢房中睡了一晚。 次日一早,他路过萧瑶的门口,脚步微顿,终究是没有进去打扰。 他进宫,径直说了来意,让段溯帮忙下道赐和离的旨意。 段溯问:“人家姑娘想和离的?” 宴予怀想起萧瑶对他说:你凭什么对我的事擅作主张? 她是不想和离的。 对于段溯的这一问,他便答不上来。 段溯拧着眉头看他。 “你不会玩强取豪夺那一出吧?你要这样,我是不会帮你的。” 宴予怀无力道:“真没有,我叫他们和离不是为了占有萧瑶。” 他没有口是心非。 他是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强行占有萧瑶。 尤其是这些事后,他越发觉得,面对萧瑶很心累,很无力。 那种与她共度一生长相厮守的欲望,似乎已在无知无觉中慢慢磨灭了。 但毕竟认识多年,哪怕只是个故人,他依然见不得她被欺负,见不得她自甘堕落。 段溯指尖敲牍面,重声道:“宴予怀,你说实话,是不是对萧瑶旧情难忘?” 予怀在国子监的时候,段溯经常向夫子询问他的事,对于这个萧瑶,段溯自然知道是谁。 现在突然要他下旨,叫萧瑶和离,萧瑶还不是自愿的,那不是要抢人媳妇吗? 宴予怀摇摇头说:“这个男人对她极差,我只是想帮她脱离苦海,跟男女之情无关。” 他不会因为喜欢一个人而非要拆了她的婚姻占为己有。 他这样做,只是因为看不下去。 哪怕这个姑娘是别人,他也会出于一时同情,出手干涉。 段溯盯着予怀看了一会儿。 他相信予怀说的话。 可人家的夫君再差劲,那也是人家的,人家不肯和离,他横插一手算怎么回事? 在宴予怀快要泄力,准备走人的时候,段溯拿起墨笔,行云流水的写下这道旨意。 其实有些大材小用,这种事,予怀自己去吼一声,徐忠不敢不写这纸和离书。 堂堂皇帝,他的笔是用来批复国事的,哪怕要管家长里短,至少对方也是个能站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重臣。 徐忠的身份,让皇帝来赐和离,是有些匪夷所思。 可予怀难得找他办事,本心也是好的,段溯便就由着他胡闹一回。 段溯把圣旨交到他手里,语重心长的说道:“予怀,知兮在你面前从不软弱,也不需要你的保护,你对她没有过懵懂青涩的情愫,也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恋,但你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是自在的,快活的,你也欣赏她,信任她,这是你当初愿意跟她成婚的缘由。这桩婚事,我们并不是看中知兮的家世才给你定下的,你也不是稀里糊涂认的。” 宴予怀紧握住明黄色的卷轴,恍恍惚惚的“嗯”了声,不知在想什么。 段溯叹了口气。 “知兮来找过我,请求我叮嘱廷尉府务必重视萧江一案,不叫萧江蒙冤。同萧瑶相识一场,她不忍眼看着萧瑶作践自己,却也有私心,她不希望你与萧瑶再有瓜葛,故而只身来找我。但她不知道,那时你已经在为此事奔波。” 宴予怀回想起当时,他从夜郎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回自己房里呼呼大睡。 在外头住不习惯,没有好好歇过一晚。 第二件事就是等李知兮来找他,他在夜郎遇到的事,想全须全尾的讲给李知兮听。 这么多年,他习惯了有什么重要的事都同她说。 但是一向爱找他的李知兮,在他回来长安后许多日里,都没来找他。 后来? 后来是怎么又说上话了,宴予怀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似乎是在外头碰到,他喊了李知兮,李知兮开始没有听见,然后他喊了第二声,李知兮就跑过来了。 段溯说:“她从不在你面前软弱,是不想你为难。但是予怀,她到底是个姑娘,你心别太大了。” …… 宴予怀回府的路上,路过南街,看到卖糖葫芦的摊贩,便下马车买了两串。 他没有吃,拿在手上回了府。 几个跟李知兮玩得好的世家小姐也在府上,凉亭里热热闹闹。 “知兮知兮,有人看到宴予怀和萧瑶去了国子监,你知不知道这个事啊?” “萧瑶怎么回事啊,你们新婚燕尔的,她上赶着来做妾?” 李知兮呵斥道:“别胡说,他们去国子监的事我知道,也就碰巧遇见打个照面,把话传得那么难听。” 又有人说:“不过萧瑶确实不是个好东西,先是勾搭你祖父,又是徐忠,她是半点不挑食。” “老说她干嘛,她吃你们家大米了啊,”李知兮说,“你们跟她又没打多少交道,也不知道内情,就别乱说话了。” “我们是为你好!你真得小心着她点,她多能勾搭人啊……” “管他想对谁好,能妨碍我穿金戴银,锦衣玉食么?我不照样过得挺好么,”李知兮抓了把瓜子,大咧咧的说道,“咱们在一块儿,就不要老提男人的事了,多没意思。” 听到这儿,宴予怀眯起眼,看向那个被姑娘们簇拥在其中的女子。 她从来都是通透豁达的。 连带着她身边的人,也会快乐一些。 宴予怀迈步向她走过去,那些人也安静下来。 李知兮顺着她们的目光,回头,看到拿着两串糖葫芦的宴予怀。 宴予怀把其中一根递给她。 “不知道这么多人在,就只给你买了。” 李知兮很自然的笑着接过。 “你就是知道她们在,也只能给我一个人买呀。” 他们挂着夫妻的名分,他递了这根糖葫芦,那她便要配合着,将这夫妻恩爱给演好。 宴予怀说:“嗯。” 那些姑娘们笑说:“哎呀,咱们没吃糖葫芦,怎么牙也快黏掉了呀?” “行了行了,咱们也该识趣点,不打扰他们小夫妻浓情蜜意~” 姑娘们调侃着,陆续下了凉亭。 李知兮也没留人,就坐在那咬了口糖葫芦。 等人都走远了,李知兮说:“萧瑶在外的名声也确实传得不好听,要想堵住那么多嘴,挺难的。” 她猜,宴予怀是听见了那些难堪的话。 依他对萧瑶的心疼程度,听见外人把萧瑶说成这样,他能忍住没上来怼人,已算难得。 宴予怀说:“谢谢。” 李知兮微微一愣,睁大眼问:“这一声谢,从何而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