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楼》 楔子 第一章真假千金 第二章大金镯子 第三章归去来兮 第四章脚上红痣 第五章无耻之徒 第六章寻找祖宗 第七章打脸之举 第八章二选其一 第九章祖宗驾到 第十章鹦鹉八爷 第十一章唢呐声声 第十二章夫妻反目 第十三章打落牙齿 第十四章针尖麦芒 第十五章往事如烟 第十六章锦衣钟意 第十七章东家姑娘 第十八章天降横财 第十九章戏演全套 第二十章全城惊动 第二十一章准备进京 第二十二章无凭无据 第二十三章当破不破 第二十四章银子拿来求月票求订阅求打赏 第二十五章怒火中烧求月票求打赏求订阅 第二十六章匣子丢了求月票求订阅求打赏 第二十七章判若两人求月票求打赏求订阅 第二十八章送盆菊花求月票求打赏求订阅 第二十九章大打出手(求月票) 第三十章诗画传名求月票 第三十一章犯了七出iampetty万赏加更 第三十二章劳家夫妻求月票 第三十三章美丽哀愁求月票 第三十四章开张大吉求月票 第三十五章下不去手求月票 第三十六章所谓贵婿求月票 第三十七章青衣少年求月票 第三十八章清风明月让你想不到万赏加更 第三十九章说走就走求月票 第四十章黑夜少年求月票 第四十一章煽风点火月票满百加更 第四十二章浩浩前尘求月票 第四十三章惊鸿重现求月票 第四十四章御赐金匾求月票 第四十五章晋王反了求月票 第四十六章讨闵檄文求月票 第四十七章少年天子求月票 第四十八章坐等看戏求月票 第四十九章晋王有令求月票 第五十章破窗而入 第五十一章活人盾牌 第五十二章敬你一杯 第五十三章求上门来 第五十四章诗与远方 第五十五章一门亲事 第五十六章一起进京一更 第五十七章凭信是假二更 第五十八章阖家团圆月票200加更 第五十九章热闹喜庆 第六十章高歌一曲 第六十一章心肝宝贝 第六十二章大好机会 第六十三章太子遗孤 第六十四章银杏树下 第六十五章两家相看 第六十六章松江同知 第六十七章十里长亭 第六十八章雪梨糖水 第六十九章独自送死 第七十章周氏坞堡 第七十一章遇到熟人 第七十二章岳哥姓周 第七十三章原来是他 第七十四章五日之期 明早更新推迟到中午 第七十五章风中酒香 第七十六章妖言惑众 第七十七章我要她们 第七十八章姓恩名人 第七十九章佳慧佳敏一更 第八十章好大热闹二更 第八十一章留在身边月票三百加更 第八十二章夜探王府 第八十三章丐帮帮主 明早更新推迟 第八十四章机智谨慎 第八十五章相互试探 第八十六章下毒之人 第八十七章扔了个雷 第八十八章别碰孩子 第八十九章人傻食多 第九十章苏什么局 第九十一章谈谈生意二更 第九十二章小八去向月票加更 第九十三章你跪安吧 第九十四章昭王后人 8点早更新,推迟到中午 第九十五章一枚玉佩 第九十六章你是周炯 第九十七章不是为他 第九十八章先生柏彦 第九十九章同生共死 第一零零章太监元英 第一零一章青山依旧 第一零二章配不上她 明天更新推迟 第一零三章这一片山 第一零四章五百兵始二更 第一零五章两位女医iampetty万赏加更 明天仍然是中午更新 第一零六章送个人情 第一零七章美好如梦 明天中午更新 第一零八章陆臻来了 第一零九章千里击杀 第一一零章一颗人头 第一一一章一笔生意 第一一二章一个约定 第一一三章一场死局 第一一四章故地重游 第一一五章参见昭王 第一一六章提点提点 第一一七章他不姓周 第一一八章身世之谜 第一一九章明抢豪夺 第一二零章你太矮了 第一二一章信和香肠 第一二二章一张大饼 第一二三章不约而至 明早更新推迟到下午 第一二四章一颗棋子 第一二五章请你出山 明天下午更新 第一二六章有点变态 第一二七章明日之约 第一二八章一路逃亡 第一二九章如约而至 第一三零章好话一筐 第一三一章黑吃黑吗 身体不舒服请假一天 第一三二章初次相见 第一三三章没人把关 第一三四章冬瓜下落 第一三五章名如其人 第一三六章晋王身世 第一三七章再探王府 第一三八章我儿子早就死了一更 第一三九章永远在一起二更 第一四零章送你一盆洗脚水月票满百加更 第一四一章他真的不是骗子啊一更 第一四二章何大当家的尴尬时分二更 第一四三章误打误撞月票满百加更 第一四四章当狗鼻子遇到臭豆腐一更 第一四五章你还有腰子二更 第一四六章贼来月票满百加更 第一四七章你是兰若一更 第一四八章钱多了只能埋起来二更 第一四九章没钱的左老太月票满百加更 第一五零章我哭我有理 第一五一章骗子袁纲 第一五二章那个小花篮 第一五三章方无忧脑袋里的水 第一五四章蔡莹失踪一更 第一五五章平地惊雷二更 第一五六章让你受苦了月票满百加更 第一五七章坐地分赃 第一五八章她想当皇帝 第一五九章皇城危矣一更 第一六零章留在京城二更 第一六一章谁敢惹我就挖他祖坟月票满百加更 第一六二章无情无义的老夫人 第一六三章她的势,借不起两章合一 第一六四章世间再无何家军 第一六五章得见昭王 第一六六章今晚就行动 第一六七章一窝端 第一六八章那个兰若 第一六九章何苒连叫花子都要抢 第一七零章给黑妹的信 第一七一章陈老大 第一七二章锦衣乍现 第一七三章晋阳易主 第一七四章冯撷英输了 第一七五章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第一七六章钟某愿意前往 第一七七章养鸟强过养孩子 第一七八章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第一七九章冯撷英的选择 第一八零章丐帮大本营 第一八一章那一道惊鸿 第一八二章从此改姓何 第一八三章敌袭 第一八四章我是何苒 第一八五章遇故人 第一八六章不杀留着过年吗 第一八七章骂人上瘾 第一八八章苒字的含义 第一八九章罚款 第一九零章煞气重的住凶宅 第一九一章你娘就是我娘 第一九二章恢复原本的身份 第一九三章城楼上的女子 第一九四章退兵 第一九五章小弟跟了 第一九六章杀了何苒 第一九七章流言四起 第一九八章他也养了一只鸟 第一九九章碎花布 第二零零章一个孤儿 第二零一章送礼 第二零二章火烧 第二零三章蠢了一辈子 第二零四章何苒是骗子 第二零五章街头霸王 第二零六章我是何苒 第二零七章恶贯满盈 第二零八章生命垂危 第二零九章落网 第二一零章确定身份 第二一一章童子之身 第二一二章让钟意去 第二一三章联姻的事不能忘 第二一四章画到书上 第二一五章让我大姐杀了你 第二一六章一路向西 第二一七章屠村 第二一八章当年的青梅与竹马 第二一九章守墓人 第二二零章你去死吧 第二二一章骂阵 第二二二章他还是个孩子 第二二三章好人坏人 第二二四章打仗靠抢 第二二五章黑大当家 第二二六章一对姐弟 请假 第二二七章十二君子 第二二八章请她喝酒 第二二九章少年热血 第二三零章晋王的疯狂 第二三一章石门寺开 第二三二章晴空暖阳 第二三二章晴空暖阳 第二三三章不速之客 第二三三章不速之客 第二三四章抓了再说 第二三四章抓了再说 第二三五章去咬开州王 第二三五章去咬开州王 第二三六章敬你们 第二三六章敬你们 第二三七章他是何家姑爷 第二三七章他是何家姑爷 第二三八章她和我祖母平辈论交 第二三八章她和我祖母平辈论交 第二三九章他连侄女的名字也不敢提 第二三九章他连侄女的名字也不敢提 第二四零章蜜月期延长 第二四零章蜜月期延长 第二四一章武骥的偶遇 第二四二章少年的梦 第二四三章小叫花子 第二四四章聂忱聂怜 第二四五章待价而沽 第二四六章韭菜炒河虾 第二四七章不愧是当过皇帝的人 第二四八章周灯的裤子 第二四九章有素质的虎威军 第二五零章悲催的人生 第二五一章春天来了 第二五二章梦境 第二五三章我把你当兄弟 第二五四章向金大侠致敬 第二五五章陆臻受伤 第二五六章真是大姑娘了 第二五七章永不为敌 第二五八章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第二五九章活的陆臻 第二六零章军队里也需要心理医生 第二六一章纷纷而至 第二六二章羞辱 第二六三章王推官的飞来横祸 第二六四章出征,建功立业 第二六五章地道战 第二六六章此处有疑 第二六七章好想被何苒收买 第二六八章条件 第二六九章不会说话就别说 第二七零章开州王的私生子 第二七一章八爷遇到了大美人 第二七二章苒军何苒 第二七三章出了这个门,我就是皇帝 第二七四章手起刀落 第二七五章进城 第二七六章决裂 第二七七章穷途末路 第二七八章兰若是何苒 第二七九章他恨 第二八零章真不是强行降智 第二八一章联络 第二八二章布老鼠 第二八三章计划逃离 第二八四章的嫡系 第二八五章见面 第二八六章朕忍了 第二八七章北上 第二八八章来京城了 第二八九章守皇陵 第二九零章闵难 第二九零章闵难 第二九一章苒姐就是苒姐 第二九一章苒姐就是苒姐 第二九二章天下权势榜 第二九二章天下权势榜 第二九三章原来是老乡 第二九三章原来是老乡 第二九四章我们是虎威军 第二九四章我们是虎威军 第二九五章天下出了个周沧岳 第二九五章天下出了个周沧岳 第二九六章榜单新力量 第二九六章榜单新力量 第二九七章拒见 第二九七章拒见 第二九八章明天会更好 第二九八章明天会更好 第二九九章周影 这日,左小艾来见何苒,带来一只大食盒,里面是惊鸿楼的几个拿手菜,还有一坛酒。 酒一入口,何苒便眯起了眼睛,这酒她喝过。 那次也是在真定府,她寻着酒香走到巷子深处,身后有人大声叫她,她回头,便看到了黑妹和白狗。 这就是那天喝到的酒。 酒还是那个酒,黑妹却已经变成了周沧岳。 何苒问道:“惊鸿楼进了新酒?” 左小艾微笑:“喝出来了?怎么样,这酒还可以吧?” 何苒笑着说道:“岂是可以,这酒相当不错,看你这语气,酿酒的莫非是熟人?” 左小艾:“您是贵人多忘事,可还记得周影?” 何苒想了想,不太确定:“是周池的那个庶妹吗?” 左小艾:“就是她!她后来改了名字,连姓都改了,周影这个名字,也有几十年没人提起了。” 周影是周池同父异母的庶妹,她是遗腹女,据说生母是狄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她是在周池被何惊鸿带走之后才出生的,直到周池重回周家堡,杀了周铜之后,才从一位族亲口中得知有这个妹妹的存在。 周影出生后生母便死了,据说是难产,就连那位族亲也不记得这个女人的样貌。 周池回到周家堡时,周影已经丢了,丢的时候只有四岁,狄夫人一口咬定,周影是被家里的婆子给偷走的。 狄夫人说自己处境尴尬,支使不动下仆,总之就是周影丢了就丢了,没有找过。 后来周池起兵,如日中天,他放出消息,要寻找妹妹周影。 自称自己就是周影,或者丈夫说妻子是周影的,前前后后有二十多人。 而其中有一个女子,是最像的一个周影。 因为周池寻找周影时,并没有详细说过周影的年龄,因此,那些找上门的周影,大多都是一眼假。 而这个周影是其中年龄最符合的。 她甚至能说出,自己是四岁时离开家的,她的手上有齿状疤痕,她说是被狗咬的,那只狗是哥哥的。 而周温确实养过一只很大的狗,不过这只狗是不是咬过周影,就无从得知了,毕竟周影只是一个庶女,而周温却是狄夫人的心肝宝贝。 因此,这个周影被送到狄夫人面前,狄夫人请了几位见过周影的宗亲女眷一起辨认,最终,这几个人连同狄夫人在内,一起确定此女并非真正的周影。 狄夫人大怒,命人将此女乱棍打死。 此事惊动了何惊鸿,她派左小艾救下了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女子。 狄夫人为此很生气,可她不敢与何惊鸿硬怼,只能四处诉苦,说何惊鸿对她不敬。 何惊鸿不想插手周池家事,就把这个女子交给了周池。 在周池细问之下,女子说出了更多的事。 她对四岁前只是零星的记忆,她记得自己的名字叫影姐儿,被哥哥的狗咬过,也记得母亲总是打骂她,她很怕这个人。 而她真正记事时,已经被卖进花楼当小丫鬟了。 她八岁时,有个客人看上她在琴艺上的天赋,要把她买走,鸨母没有答应,事后她听到鸨母对自家男人说:“这个丫头可不能随便卖出去,谁知道哪天周家堡的人就会找过来呢,还是放在眼皮底下最保险。” 她一直都在花楼里,从小丫鬟变成了清倌人,她弹得一手好琴,有了点小名气。 直到偶尔听到客人们说起周池寻找妹妹的事,她才大着胆子找过来。 她之所以会冒险认亲,是因为那时她十五岁了,鸨母把她的名字挂到了花牌上,她马上就不是清倌了,她的第一次,价高者得。 这女子的话涉及太多,也有很多疑点。 根据她所说,她显然是被周家堡的人卖去花楼的,这样一来,就和狄夫人的说法有了差异,这当中有人说谎,要么是这个女子,要么就是狄夫人。 周影只是一个贱婢所生的庶女,如周氏这样的世家大族对庶女其实并不排斥,既不会争家产,也不会抢嫡女风头,必要的时候,还能用来联姻,当然,庶女也可以当做礼物送给位高者,或者做为奖励令下属死心塌地。 所以,无论怎么看,狄夫人也没有必要对付一个年仅四岁没有生母的小小庶女。 而无论这个女子是否真正的周影,她以前在花楼的经历,以及她的那番话,都意味着她不能留在周池身边。 她若留下,迟早还是一死。 何惊鸿能救她一次,却不能救她一辈子。 她在花楼里长大,性格成熟,她知道要为自己争取什么。 所以她主动向周池提出,不认祖归宗,不恢复身份。 周池给了一笔可观的银子,又派了十名护卫,在一个清晨,将她送走了。 何惊鸿也只是知道那女子走了,至于她去了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这次之后,周池再未提起寻找周影之事。 直到狄夫人离世,周池登基为帝,这个女子连同真正的周影,全都没有出现。 而何苒,也只是见过她一面,年代久远,早已忘了她的相貌,也只是还依稀记得这个名字而已。 何苒想起往事,意味深长地看着左小艾,问道:“你说的是当年那个女子吧?怎么找到她的?” 难怪今天又是菜又是酒的,这个左小艾,原来是有事啊。 左小艾讪讪:“前阵子有家小酒馆转让,白云把酒馆里的大酒缸都给收了,你也知道,这种陈年的大酒缸都是好东西。 他收回来的,除了酒缸,还有几坛酒。 我尝了尝,觉得这酒不错,一问才知道这家小酒馆已经开了快二十年了,在真定府还有点名气,只是我这老婆子平时不去那些地方,不知道罢了。” 何苒看看左小艾身上成套的祖母绿,嗯,你这副样子也的确不适合去这种小酒馆,别把人家给吓着。 左小艾继续:“我呀,就是一下子来了兴趣,听说那家小酒馆还没有全部转出去,就想着去看看。” 何苒:“你是想把人家的酿酒方子买过来吧。” 左小艾笑得像朵大菊花:“大当家就是大当家,我一说您就知道我要干啥?我可不就是想去买方子啊。” 第三零零章交给钟意 当年左小艾是何惊鸿的贴身丫鬟,就和现在的小梨是一样,跟在何惊鸿身边,形影不离。 左小艾见过当年的那个女子,并且记忆深刻。 因为左小艾是个老太太,一看就是贼有钱贼有钱的那种,所以酒馆里的伙计听说她要买方子,便请了东家出来。 这位东家也是一位老太太,左小艾立刻满腔热情地套近乎(其实就是想忽悠人家把方子便宜卖给她,当然,不要钱最好),聊着聊着,左小艾就看到老太太手背上的疤痕了,也是这位老太太保养得当,手上的皮肤依然白皙,那齿状的疤痕依然可以看出来。 左小艾的记性很好,看到这疤就想起了当年的那个周影,然后再看这位老太太,便觉越看越像。 何苒问道:“她把酒方子卖给你了?” 左小艾一脸得意:“那是当然。” 何苒又问:“酒馆也被你接手了?” 左小艾笑着说道:“什么都瞒不过大当家,是的,我把那家小酒馆买下来了,连同方子,以及酒馆里还没卖出去的酒一并全都收了。” 何苒问道:“那位老太太呢,她现在叫什么名字?别说你没去查。” 左小艾笑道:“我能不去查吗?当天就让白云去查了,去了好几个地方呢。 她现在叫岳影,二十年前从万春县迁到真定,有个女儿名叫岳小萍,她是女户,这些年一直都是,对了,她们到真定的第二年,女儿就嫁人了,据说是从小订下的亲事,是远嫁。 她虽然开酒馆,但却很少抛头露面,铺子里雇了掌柜,平时都是掌柜打理生意,她只管酿酒,我之前买的那些大缸,以前就埋在酒馆后面的小院里,那就在那里酿酒,基本上不出门。 现在也是因为酒馆要卖了,掌柜的已经走了,她只能亲自出来谈生意。” 听到万春县三个字,何苒眯起眼睛,她对左小艾说道:“我被从黄河里救起来,就是在万春县。” 这件事不是秘密,但知道的人却不多,何家有人知道,惊鸿楼的人反而不知道。 大家只知道何苒是被从黄河里救上来的,至于是黄河的哪一段,就没人知道了。 何苒自己不说,别人哪敢打听啊,万一让大当家知道了,会怎么想? 因此,就连左小艾也是刚刚才知道。 她吃了一惊:“万春县?这么巧?” 何苒点点头:“那两位女大夫,崔玉贞和王美华都是万春人,当时我被从黄河里捞起来,就是请崔玉贞给我看的伤。” 左小艾一拍大腿站了起来:“不行,这事也太巧了,我得去查查。” 她说完就走,何苒连忙叫住她:“岳影现在何处?” 听听,只改了姓,却没改名字,这人也是执着。 左小艾说道:“她说想回万春养老,还说之前一直在打仗,她想走却走不了,现在从真定到万春一路顺畅,她这才下决心要回去。 我既然认出她就是当年的那个周影,自是不能就让她这样走了,我故意给她提了附加条件,让她帮我再酿五十坛酒,我另外给钱,她现在还在那个小院里酿酒呢,这酒酿成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一时半刻她走不了。” 何苒点点头,对左小艾说道:“多派些人手,确保她的安全,但是不要打草惊蛇,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别看左小艾上了年纪,可却是个雷厉风行的老太太,何苒相信,不用回惊鸿楼,左小艾就能把这事安排得妥妥当当。 送走左小艾,何苒看着手里的酒,若有所思。‘ 万春县,她是被黑妹从黄河里捞起来的。 当年她派人去万春县调查过黑妹,黑妹的户籍就在万春县,他叫万黑妹。 他们四个以前都是黑户,后来因为和另一拨捞尸人打架惊动县衙,被县衙强制落户,办理了户籍。 他们四个全都姓万,这个万字就是万春县的万。 那时何苒只知道他叫万黑妹。 而周沧岳这个名字,还是她到周家堡之后,从冬瓜口中得知的。 周沧岳名字里有个岳字,而那个周影,现在就是叫岳影。 何苒不知道这两个岳字之间有没有关系,但是她没有忘记,她在那家小酒馆外面遇到黑妹,当时黑妹说是远远看到她,这才跑过来和她打招呼的。 可如果黑妹原本要去的地方,就是那家小酒馆呢。 不是黑妹看到她才跑过来,而是黑妹去小酒馆时遇到了她。 何苒想起周沧岳那神秘的身世,恐怕除了周沧岳那位死去的生母,就没有人知道他的亲爹是谁了吧。 何苒思忖片刻,无论这个周影是真是假,也无论她和周沧岳是什么关系,这件事都要在进京之前理清。 何苒想了想,还是让人叫来了钟意。 钟意是昨天晚上才从京城回来的。 快要进京了,锦衣卫提前去了京城,已经没日没夜地忙了半个月了,排查皇宫,排查各个府第,各个衙门留在京城的人员,排查各个街道和巷子,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要进行仔细排查。 就连京城百姓的户籍,也在重新确认当中。 他们要为何苒和小昭王的进京,扫平一切暗藏的障碍。 钟意进来时,便看到何苒坐在桌前,桌上有菜有酒。 钟意一怔,问道:“下官到外面候着,大当家先用膳吧。” 何苒对小梨说道:“给钟使官添一副碗筷。” 钟意没有推辞,在何苒的下首坐了。 何苒让小梨给他斟酒,钟意心中微动,自饮一口:“好酒。” 何苒微笑:“此酒出自一位名叫岳影的老妪之手,这位岳影,自称万春人氏,女户,居于真定城二十年,开了一家小酒馆,如今这家酒馆已被惊鸿楼买下,一个月后,岳影会离开真定。” 钟意眉头轻蹙,何苒为何会忽然提起一个老太太? 他沉声问道:“这个岳影,还有什么身份?” 何苒深呼一口气:“昔年太祖寻妹,自称其妹者众多,岳影便是其中之一,也是唯一被太祖召见之人。” 第三零一章令太祖蒙羞了吗?两章合一 钟意 何苒直面钟意,看着钟意的眼中波澜变幻,忽然想笑。 她在看钟意,钟意也在看她,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同样没有逃过钟意的眼睛。 何苒在嘲笑他? 不,何苒嘲笑的不是他,而是周池! 好吧,这一下钟意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何苒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她没见过周池,亦没有经历过当年的峥嵘岁月。 她由那人养大,她对周池的喜恶嘲讽也全部来自那人。 钟意的心里似是被人塞进无数只蒺藜,堵心又扎心。 见他迟迟没有说话,何苒提醒:“钟使官?” 钟意面无表情:“嗯。” 何苒:“钟使官好好查查,周影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现身。” 钟意:“不是巧合?” 何苒:“酒馆要卖掉,可先卖的却是酿酒用的地缸,而这些地缸又恰好被惊鸿楼买去,而当左小艾找过去时,便见到了岳影。 岳影在真定住了二十年,二十年都没让惊鸿楼发现她的踪迹,却偏偏到了现在,她一头撞进惊鸿楼,而且直接见到的就是左小艾。 哪怕那天去的是黑土或者白云,也不会知道她是谁。 一个巧合是巧合,一堆巧合凑到一起,钟使官,你认为这还是巧合吗?” 钟意又嗯了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告辞。 何苒目送他离去,也端起了酒杯。 钟意走出行署,没有骑马,独自走在夜色中的街道上。 侍从牵了马远远跟在后面。 钟意想起很多事,也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女子。 在那之前,周池没有见过周影,但当周池见到那个女子时,却有个直觉,那就是周影。 狄夫人和另外几位本家女眷,众口铄金,一致说那女子不是周影,说她是个骗子。 但是周池却从那女子的脸上,看到了小姑姑的影子。 小姑姑是父亲的胞妹,没成亲就去世了。 小姑姑虽然只活了十几年,但身为长嫂的狄夫人和那些周氏女眷们肯定见过她,也记得她的相貌,周池能看出那女子肖似小姑姑,狄夫人她们不可能看不出来。 侄女肖姑的事,历来就有。 这个女子也是当时众多“周影”中唯一一个长相酷似周家人的。 然而所有人都说她不是周影,包括周池自己。 钟意抬起头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那处小酒馆所在的巷子口。 他自嘲的笑了。 忽然想起何苒眼中的嘲讽。 没想到那人竟然把这件事也告诉了何苒,在她们师徒眼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太祖皇帝不过就是一个连亲妹妹也不敢相认的龌龊人渣吧。 所以,那人从那时开始,就已经对他失望了吗? 月光如水,冷清的巷子口,钟意缓缓蹲下身去。 没有人知道,那位伟大的太祖皇帝,在那个亦师亦姐的女子离开之后,忽然发现自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她和他的恩断义绝,是很多很多事,积少成多,闵兰恩将仇报只是雪上加霜,最终在何家军的存留上终于爆发,她彻底解散了何家军。 她说从此世间再无何家军。 她再没回头,走得毫无留恋。 泪水滴在靴子上,又从靴子滚落在青石板上,微不可见的水光转瞬消失。 钟意似乎看到小小的周池在烈日下练拳,汗水洒在青石板上,阳光、汗水、小孩子的笑脸、少女的眼睛都是那么耀眼。 少女说那叫军体拳,她说她五六岁时就开始练了,她说她像他这么大时,早就打遍大院无敌手了。 她说:“小池子,你在练武上没有天赋,根骨也一般,算了,练着玩吧,就当强身健体了。” 钟意把脸埋进自己的臂弯。 那人不知道,小池子之所以会努力练武,只是因为小池子想要保护她。 钟意苦笑,还好那人不知道,否则会更嘲笑他吧。 因为小池子终其一生也没有保护过她,一次都没有。 钟意站起身来,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更显孤独。 钟意伸手挥了挥,一名锦衣卫从暗处出来,跑到他的面前。 “派人将这里围起来。”钟意说道。 次日,何苒便听说钟意把人抓了。 左小艾又来了,这一次是空着手来的,一进门就被小八无情地鄙夷了。 “让八爷瞅瞅,这是哪家的穷亲戚上门打秋风了?” 左小艾白它一眼:“没错,还真是穷亲戚,穷到要抓鸟下锅了。” 小八惊呼:“惨无人道,卑鄙无耻!” 隔得老远,何苒就听到小八那夸张的叫声,待到左小艾进来,何苒问道:“收到消息了?” 左小艾一脸郑重:“哪有惊鸿楼收不到的消息啊,我就是奇怪,干嘛要让钟意参合进来,那个钟意,一张死人脸,就像是从坟墓里钻出来的,不管那人是不是她,这么多年了,也怪不容易的,那钟意,唉,我可听说,狠着呢。” 显然,左小艾担心钟意一顿酷刑,岳影这个老太太承受不住。 何苒微笑:“钟意有分寸。” 在这方面,何苒对钟意还是有信心的。 而钟意也确实没有令何苒失望,他并没有给岳影上刑。 钟意让人将岳影带去了锦衣卫在真定的临时衙门。 他没有审问,只是让人搬来了一张琴。 “弹一曲吧,你曾经说过,你在琴艺上很有天赋。” 岳影惊愕地看向他,良久,才抬起手,手指碰触在琴弦上,发出咚的一声。 岳影苦笑:“我已经五十多年没有摸过琴了,生疏了,大人勿怪。” 琴声从她指下缓缓流出,钟意闭上眼睛,岳影没有说谎,的确生疏了,但却并非不会,她学过琴,亦曾用心练过。 一曲弹罢,一室静寂。 许久,岳影说道:“五十多年前,我见过惊鸿楼的那位太姥,那时她还是小艾姑娘。 我对她记忆深刻,是因为羡慕。 我和她同龄,当年都是十五岁。 我被打得奄奄一息,是她请来了何大当家,救下我一条贱命。 我感激她,更羡慕她。 我羡慕她有人护着,羡慕她身世简单,羡慕她可以把喜怒哀乐全都表达出来。 其实我在那一刻,就已经死心了。 那个地方那个身份全都不属于我,即使我被认下,我也不能活成小艾姑娘那样,我在花楼里的那些经历,会一直跟随我,如同一座大山,最终把我活活压死。” 钟意看向他,目光如箭。 “所以你选择要钱?” 岳影笑了:“我是选择换钱,用周影这个身份换钱。” 钟意:“你知道你会成功?” 岳影:“是,我知道,事实上我也成功了,太祖同意了,而且出手大方,那些钱,足够我用三辈子了。” 又是一阵沉默,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钟意把手伸出去,才发现雨里还夹着雪粒。 “听说你要回万春县?为何不等到明年开春再去?” 岳影微笑:“我快要死了,我想在临死前去看看我惦记的人。” “是谁?”钟意问道。 岳影的眼中浮起一片水光:“我的女儿。” 钟意已经查过,岳影的女儿早在二十年前便已远嫁,邻居问起时,她曾说是嫁去了万春县,还说是从小订下的亲事。 这倒也能说得通。 从真定到万春,是在三个月前才畅通无阻的,在此之前,路上有多个关卡,普通百姓没有通行证不能越界,这种通行证由军队发放,当地衙门都无权下发。 连年战乱,百姓们小心翼翼,因此,虽然早在三个月前,何苒便已下令,多个地方取消通行证,恢复畅行,但是百姓们却也只到前不久才开始尝试去外地走亲戚做生意。 因此,岳影这样说也是有道理的。 钟意颔首:“从真定到万春,路途遥远,我派人送你。” 岳影起身,冲钟意郑重一礼:“民妇谢过大人。” 钟意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冷声问道:“你丈夫姓甚名谁?哪里人氏,你们怎么认识的?” 岳影微怔,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这才说道:“我没有丈夫,我也从未成亲。” “那你的女儿”钟意已经想到了两种可能,一种是养女,另一种. 他不想深思,可是岳影却已经自己说出来了。 “我被人凌辱,凌辱我的不是别人,正是太祖派来护送我保护我的侍卫。 钟大人知道我的往事,难道就不好奇那些侍卫后来去了何处吗?” 钟意确实没有想过那些侍卫,在他看来,那些侍卫对周池忠心耿耿,他们会按照周池的吩咐,一直跟在周影身边,保护她,一直到死。 岳影哈哈大笑,状若疯狂:“我用周影这个身份,换了很多钱,那些钱足够我用三辈子了,可惜,人心难测,也不过三年,那十名侍卫就只余下五人! 不,他们不是人,他们是畜生! 他们欺负了我,抢走了我的钱,把我卖去了矿上,我做了矿奴,女奴! 大人,您知道矿上的女奴是做什么的吗? 您想到了是吧? 哈哈哈,我就是,我就是! 我在矿上苦挨了整整两年,我怀了孕! 矿上有个小头目,他能当小头目全都是靠着他的岳父和舅兄,而他的妻子不孕,他很想有个儿子,但碍于岳父和舅兄,他不敢。 于是我就骗他,说我怀的是他的孩子。 哈哈哈,我不但坏,而且还贱!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那孩子是谁的,不知道! 可他信了,他真的信了。 他悄悄把我送出了矿山。 我靠着他给我的十两银子,一路跋涉,快到万春时,被一个乞丐救了。 他不嫌弃我,给我安排了住处,后来我生下了女儿,他要饭养活我们娘俩儿。” 钟意如坠冰窟! 他做梦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是这样。 他怔怔地看着又哭又笑的岳影,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那名乞丐.” 岳影看着他,像是看到了他的内心深处。 “怎么?担心我嫁给乞丐,令太祖死后蒙羞?放心吧,我想嫁,可人家没有娶我,我为了感激他,想给他生个孩子,他都没有答应。 他是大善人,是我们母女的恩人,也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钟意被说得脸上一热,他真的不是这样想的,但周池可能会吧. “那后来呢?”钟意沉声问道。 岳影抹去眼角的泪珠:“女儿周岁,他就走了,从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但是每年他都会让人给我送二十两银子,后来我做绣活能养活女儿了,便不肯再要他的银子,他这才没有再送。” 钟意问道:“那你为何会来真定?还有你女儿的亲事又是怎么回事?” 岳影叹了口气:“全都怪我。那些年我不敢抛头露面,甚至不敢出门,我怕被那些混蛋认出来,把我抓回去,所以我平时哪里也不去。 我请邻居嫂子帮忙买菜,每次多给她一点钱,所以生活上并没有感到不便。 有家绣庄离我家很近,只隔了一条街,女儿六岁时,就会帮我把绣活送到绣庄里,再把工钱拿回来。 我想靠着做绣活赚的钱,给女儿存一笔嫁妆,我盼着有朝一日,能看着女儿出嫁,不用像我一样苟且偷生。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女儿八岁那年,她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找遍万春县,也找不到她,我报了官,衙门让我回家等消息,可是我等了七天,七天啊,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无奈之下,我托人给那位善人送信,求他帮忙找找我的女儿。 可是这一找就是十年,忽然有一天,善人派人来寻我,说是我女儿被找到了。 但是我们不能留在晋地,万春县也不能待了。 我没有多想,只要能找到女儿,去哪里都行。 善人让人将我送到真定,我是在半路上被带到一个破庙里见到女儿的,女儿长大了,可是她挺着大肚子,八个月的大肚子。 女儿在破庙里生下一个女孩,不足月,黑黑瘦瘦。 我问她这些年的事,她告诉我,她被人拐走后先是卖给一户人家冲喜当童养媳,可后来那家的儿子还是死了,十五岁时,那户人家惹上官司,急需银子打点,就把她以养女的身份嫁了出去,换了一笔彩礼。” 周影的故事挺重要的,往后面看知道了 第三零二章那是周家(两章合一) 可惜,女儿所嫁非人,家族争产,族中的长辈竟然伙同外人绑架了身怀六甲的侄媳,而女婿却舍命不舍财,当然,他舍弃的不是他自己的命,而是妻子和尚未出生的孩子。 那位大善人找到女儿的下落,可惜晚了一步,女儿当时已经被绑走了。 好在那位大善人的人面够广,不但找到了女儿的藏身之地,还人不知鬼不觉把人救了出来。 那位族中长辈和他背后的靠山势力很大,女儿肯定不能在那里待了,大善人这才将岳影母女送到真定。 钟意听到这里,心里涌起很多疑惑,尤其是岳影口中的大善人。 这人能够查到岳影女儿的下落,还能把人救出来,肯定不会是普通人。 可是钟意知道,岳影肯定不会说出那位大善人的真实身份。 她重生在兰若身上,兰若的性情是不是和她也很像呢。 如果是其他人,钟意可以严刑拷打,他有无数种刑训逼供的法子。 何苒觉得吧,有些事一定要说出来,私底下的嘲笑不叫嘲笑,当面嘲笑才是真正的嘲笑。 他早该想到的,能让岳影那样谩骂诅咒的家族,除了周氏,还能是谁?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而岳影口中的大恩人,最初出现时也是一名乞丐。 钟意没有再说话,转身出去。 我一边照顾女儿,一边学着酿酒,就这样过了一年,酒馆也终于开起来了。 岳影的笑容有些飘忽:“她的字还和小时候一样,她被拐走那天,我还在教她认字。” 岳影说到这里,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哪来的从小订下的亲事? 不知为何,钟意竟然从何苒的眼睛里看到了八卦之火! 怎么回事? 同姓之人一般会说五百年前是一家,而太祖皇帝的那个周氏,却是一百年前是一家,因为至今为止,分宗也只有六七十年,一百年还多说了。 钟意心中一动,他原本只以为岳影的亲家只是小门小户,可现在看来或许不是。 “大当家还说你知道岳影的外孙是谁?他是谁?” 钟意说京城里还有很多事,他要回京了。 岳影走后,何苒在给周沧岳的信中提起了当年的那家小酒馆,她告诉周沧岳,小酒馆已经易主,如今归了惊鸿楼,下次他来真定,何苒请他喝酒。 何苒的声音里竟然还有几分兴奋:“岳影说那一家子时,就是她女儿的夫家,岳影没骂他们?” 何苒 算了,她只能说周池也挺会挑人的,这个钟意本就是个狠戾凉薄的人,他和周池,什么壶配什么盖,般配极了,这辈子一定要锁死了。 “我那个傻闺女,竟然吓得想要藏起来,她说她没保住孩子,丈夫会打死她,可想而知,哪怕她没被绑架,在那家也不是人过的日子。 左小艾虽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可也清楚,岳影是到了必须要离开的时候了,这也是大当家同意了的。 钟意一头雾水。 何苒:“因为我恰好知道周沧岳的身世啊,他出自周氏嫡支,周锡那一支,他的生母曾被周氏族老绑架,而他幼年时被人拐走,他生母疯了,出去找他时活活冻死。” 虽然现在正是锦衣卫最忙的时候,可何苒还是叫来流霞,她让流霞四人带上她的手谕,随时准备进京协助锦衣卫。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如同幼童。 岳影凄声说道:“她的孩子被拐子拐走了,她出去找孩子,被活活冻死。” “如果我没有猜错,岳影的女儿嫁的那一家子人渣姓周,就是和太祖皇帝一百年前是一家的那个周。” 我不该离开的,我确定她真的没有回去,我就走了,又去其他地方找她。 钟意终于来见何苒了,可是出乎何苒的意料,钟意不是来向她告假,而是向她辞行。 钟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行署的,他第一次有了无力感。 所以这次他派出的是女人,他手下没有女的,就向惊鸿楼借。 岳影看着钟意,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笑。 岳影指指脑袋,声音苦涩:“.她这里不灵光,不是傻,就是.就是 到了真定以后,刚开始那几天她还正常,只是木木的不说话,后来竟然想要回去找她男人,她说她不回家,男人会打死她,所以她要回去。 钟意:!!! “大当家为何会笃定岳影所说的就是周氏?又为何能笃定周沧岳就是岳影的外孙?据我所知,当年的那个孩子被人拐走了。” “那家人姓什么?也是晋地的吗?”钟意问道。 “她是怎么死的?”钟意问道。 何苒颔首:“我今天才知道原来钟使官很看重昭王。” 钟意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 何苒:“周沧岳啊!天下权势榜位列第八,不过这只是暂时的,他还在上升期,太祖泉下有知,一定会遗憾自己没有认下周影这个妹妹,否则现在周沧岳也是他的孙子了,可惜啊可惜,不知道周沧岳肯不肯认他这位舅外公呢。” 岳影一怔:“大当家?” 崔玉贞诊完脉,开了方子,待到崔玉贞从屋里出来,钟意问道:“她的身体如何?” 可是对岳影,他有愧,他无法让自己把那些法子用在岳影身上。 何苒问道:“岳影呢?” 钟意做了个深呼吸,平缓心情。 当初左小艾为了绊住岳影,和她订了一批酒,现在岳影等不到酒酿好就要走了,她去了惊鸿楼,向左小艾道歉。 次日,钟意请了崔玉贞过来,给岳影诊脉。 据说上一任丐帮帮主是他的养父。 听说钟意居然从惊鸿楼借人,何苒又是一番吐槽。 钟意的喉头动了动,可还是把当时岳影的话如实复述了。 没想到何苒似是对这个很感兴趣:“她真的骂那一家子猪狗不如,从根子上就烂了,还骂那家人断子绝孙?” 钟意叹了口气:“那你还回万春县?” 这事瞒得过其他人,却瞒不住何苒,现在对何苒说了,何苒还能善待岳影,让她走得从容。 岳影苦笑:“我那女儿小时候聪明伶俐,可后来被拐卖时应是伤到了脑子,或者是被那买家囚禁太久,她” 打发走了钟意,何苒想到了自己。 因此,我安顿好后,就开始尝试酿酒,虽然手里有方子,可酿酒也没有那么容易。 钟意怔住,他还以为岳影的女儿只是又一次丢了,却没想到她竟然死了。 崔玉贞摇摇头:“油尽灯枯,顶多还有半年光景。” 当年岳影母女来真定后便办理了户籍,只办了母女二人的户籍,却没有那个刚刚出生的外孙女。 现在钟意知道了,岳影对外人说的那自幼订下的亲事都是瞎编的,她的女儿从小就被拐卖,后来虽然明媒正娶出嫁,可也是被买家变相卖出去的。 “钟使官,难道你不认为岳影说得很对吗?周氏,差不多已经断子绝孙了。” 岳影笑容温柔:“她葬在万春,我要去找她,等我死了,就陪在她身边。” 我找了一年,最后只好回到真定! 可是谁能想到啊,就在我回到真定一年之后,她竟然又回到那个狼窝,还生了一个孩子! 可惜这些是我在多年之后才知道的,而那个时候,我那个傻闺女已经死了,死了!” 何苒看着钟意,目光灼灼:“我可能知道岳影说的那家人是谁,我甚至可能还知道,岳影的外孙是谁。” 岳影是在三天后的清晨离开真定的,钟意这一次派去护送岳影的人,不是锦衣卫,也不是他自己的亲信,而是他和惊鸿楼借的人,全都是女子。 我把她绑起来,把她关在屋里,不许她出门。 那时没雇掌柜,我不但酿酒还在管铺子,人忙起来,就忽视了女儿。 钟意忽然不敢面对眼前的女子,他沉声问道:“后来你没有找过她?” 上次他派去保护周影的人全都是他信任的人,结果事实证明那是一群畜生。 何苒觉得吧,这辈子如果不让钟意鞠躬尽瘁,累死在任上,钟意肯定会死不瞑目的。 岳影惨然一笑:“死了,未足月的孩子,勉强撑了三天,第四天上还是咽气了。” 论名声之差,钟意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岳影怔怔一刻,忽然笑了,心中的那些纠结,在这一刻,忽然就放下了。 这真是个人才! 她留下一张纸条,说她回家去了,让我不要找她。” 钟意谢过,送走崔玉侦,钟意便去见何苒,他没有隐瞒,将岳影这些年的经历合盘托出。 她小心翼翼从香囊里拿出一张发黄的字条,钟意伸出手,岳影并没有抵触,而是把字条递给他。 可是钟意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话音刚落,何苒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岳影说到这里,从衣领里拿出一只挂在脖子上的小香囊。 身为锦衣卫,他当然知道周沧岳是谁,他也知道周沧岳之前男扮女装,他更知道周沧岳除了是虎威军大元帅,他还是丐帮帮主。 我们来到真定时,大善人让人给我带来一张酒方子,让我们母女以后就靠这张酒方子谋生。 左小艾点点头:“对,大当家说你酿的酒很好,是真正的好酒,当年她喝过一次,一直记到现在。” 那一家子,就不是好人,从根子就烂了,早就烂了!” 岳影哽咽:“我怎能不找呢?我找过,我甚至去了那个狼窝,可她没有回去! 因此,从这之后,何苒便把很多难啃的骨头全都丢给钟意,钟意虽然没有带兵打仗,但他一直都在四处奔波,风里来雨里去。 认识何苒这么久,钟意还是第一次在何苒眼中看到这样的神情。 之前钟意还奇怪那位大恩人是谁,现在看来,这人即使不是丐帮的那位老帮主,也是丐帮里的重要人物。 钟意把字条还给岳影,她重又将之放回香囊,贴身收藏。 而何苒已经准备好了钟意来向她告假,然后亲自护送岳影去万春,毕竟,无论钟意是重生,还是另有奇遇,也无论他与周池是否完全契合,他拥有周池的记忆却都是事实。 而她看上去也好了,不提回去找她男人了,我也渐渐放下心来。 那天我又忙到天黑才从酒坊里出来,却发现女儿不见了。 论尽职尽责,钟意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钟意声音冰冷:“大当家不要忘记还有昭王。” 钟意一怔,实话实说:“骂了。” “下官愚钝,还请大当家赐教。” 钟意 是周家,这就是你把岳影那些骂人的话让我复述一遍的原因吗? 何苒眼睁睁看着钟意的眼睛一点点瞪大,又一点点眯起来,小眼聚光,要杀人。 左小艾准备了一车东西,说什么也要让岳影收下,岳影推辞,左小艾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这些不仅是我送的,还有大当家的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钟意心中疑惑,但没有再问,而是换了一个话题:“你女儿后来嫁去了万春县?” 几日之后,这封信送到周沧岳面前,周沧岳想起了那家小酒馆。 之前,岳影说她的女儿在那里。 钟意如遭雷击。 “我没必要告诉你,你只要知道那家人猪狗不如,不配为人就行了,呵呵,不过也差不多了,那家人坏事做得太多,哪怕是分了宗,也都难逃断子绝孙的厄运。” “怎么骂的?”何苒的眼睛在冒光。 钟意我就是说说而已,我什么时候看重他了?我连他爹是谁都不知道! 这人世,她来过,经历过,她记得别人,别人也记住了她,记住了她的酒。 这就足够了。 钟意:“大当家敬可放心,下官已经安排妥当,不日便会派人护送她去万春,并且会留人在万春照顾她,为她操办后事。” 所以于情于理,钟意都应亲自护送岳影,这是他欠岳影的,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是我疏忽了她。 “你的外孙女呢,为何没听邻居提起?” 他对白狗说道:“你还记得真定的那家小酒馆吧,就是我义父朋友开的那家,现在卖了,让惊鸿楼买下来了。” 白狗也想起来了:“我记得,你还说你义父临终时说过,让你去真定时,一定替他到那家小酒馆里看看他的老朋友。” 此时,岳影已经到了万春县,她坐在女儿墓前,一边烧纸一边说道:“这么多年了,我终于能来陪你了,几年前,我见过那个孩子,他长得很好,恩人把他教导得很好,对了,他现在有出息了,做了大元帅”(本章完) 第三零三章你们都来了两章合一 其实对于何苒,周影和周沧岳这对祖孙身上还有很多疑点,不过,她不关心! 钟意会主动去查的,轮不到何苒费脑筋。 何大当家的宗旨:但凡是和周氏有关的事,好事另说,坏事肯定要交给钟意。 此时的钟意已经回到京城,他还不知道何苒是这样想的,他一到京城便忙碌起来。 虽然钟意没有告假,可何苒还是派了流霞四人来了京城,协助锦衣卫行动。 一行人忙得人仰马翻,而何苒和昭王,终于在腊月初六那日进京了! 左小艾死乞白咧地也要跟着她一起进京,让何苒没想到的是,已在顺德府悠然养老的小葵,收到消息后,也赶在何苒进京之前来了京城。 不过,小葵没有进城,而是在城外住了一夜。 同样赶在腊月初六之前赶到京城的还有杜惠,晋王惨败之后,保定惊鸿楼便在原地重建了,这阵天冷暂时停工,预计明年春天便能完工。 秀姑连个眼角子也没给她。 秀姑脾气虽差,性情也古怪,但她嫉恶如仇,爱憎分明,手下也有一批死心塌地的姐妹,否则当年她也就不能带走一批人了。 小葵对杜惠说道:“咱们要马上把她转移,她肯定不是一个人来的,一会儿她的人回来,咱们就麻烦了。” 别看她武功平平,可却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 大当家说过,她不会再替别人养孩子! 小葵来不及阻止,只能摇头,惊鸿楼的女人啊! 她忽然勒住缰绳,队伍本来就走得很慢,现在整个队伍全都停了下来。 声音依然冰冷,不过这一次,小葵已经听出了这个声音,正是那个人。 文秋连忙迎上去,正想帮忙,小葵说道:“你别碰她,小心她能动以后阉了你。” 秀姑自顾自在炕上坐了,小葵拉着杜惠在椅子上坐下。 这时,小葵看到了何苒,她兴奋地对秀姑说道:“快看,那位就是大当家,年轻的大当家。” 小葵叹了口气:“秀姑,我给你写过几次信,看来我都是白说了?” 杜惠心里很不舒服,忍不住说道:“秀姨,您若是有气就朝我来,葵姨上了年纪” 见秀姑被治住,小葵一脸猫哭耗子:“秀姑啊,不疼吧,杜惠这孩子下手很准,你放心,顶多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后就自解了,不会留后遗症的。” 秀姑大怒,可是没用,只能愤怒地瞪着杜惠。 听说何大当家会在腊月初六进京,杜惠便让文秋送她过来,同来的还有她的两个徒弟何晴空和何暖阳。 在她看来,无论初衷是什么,秀姑分裂惊鸿楼,就是她的不对。 这时,文秋快步过来,刚想告诉师父已经找到借宿的人家了,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杜惠示意不要说话。 杜惠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家母是医者,不擅武功,晚辈的武功学得很杂,也没有具体的师父,就是胡乱学的,让您见笑了。” 杜惠是谁? 杜惠不敢多问,连忙带着两个徒弟躲到一处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小葵笑了,眼里却溢满泪水:“秀姑,咱们几十年没见面了,我能不老吗?” 小葵在杜惠耳边低声说道:“就说是送热水的。” 杜惠师徒来三里庄投宿时,恰好遇到了小葵。 杜惠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怒声喝道:“你做过大掌柜,我也做过大掌柜,再说,无论何家军还是苒军,全都没有论资排辈的说法。 一个丫鬟闪身出来,朝着一间屋子指了指,小葵拉着杜惠走过去,礼貌地敲了敲门。 杜惠惊愕地抬起头来,这个凶巴巴的老太太就是传说中的秀姑? 杜惠没见过秀姑,但是当年秀姑出走是一件大事,那时她还是个孩子,是从义母口中知道这件事的。 “不需要。” 就连被强抓壮丁的杜惠都是一脸问号,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葵姨一大把年纪了,身手竟然还这么好。 众人只能眼睁睁看到一个老太太和一个被抬着的老太太旁若无人地走到了最前面。 那位便不再理她,而是看向小葵:“你怎么老成这样了?” 小葵一样,杜惠师徒也没有进城。 大当家独一无二! 可是彼此已经几十年没有见面了,小葵不敢确定。 杜惠脸色微沉,小葵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的文秋还不知道,小葵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她看到了一个故人。 那位点点头,冷声说道:“会医术?” 城外三里,有个村子,名叫三里庄。 果然,尴尬的事情发生了,杜惠连踹三脚,这乡下的普通木门却还是纹丝不动。 小葵性情温和,对后辈最有耐心,在何家军一众火爆娘子当中,小葵是有人缘的。 “丢人现眼的,你是谁教出来的,年纪轻轻就这么没用!” “小葵,你是把大当家的话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没等文秋反应过来,小葵已经拉上杜惠攀上了那户人家的墙头,看着这两个加在一起一百多岁的人眨眼间便跳进人家的院子,文秋带着两个师妹在风中凌乱。 两人从墙头上跳下来时,被一个小孩子看到,小孩子惊得张大嘴巴,不明白这两位奶奶为何会从天而降。 于是师徒四人屏住呼吸,一脸莫名地看着小葵和她的人在那户人家外面,一副准备溜门撬锁的模样。 秀姑更生气了,这些可恶的东西,还不给她解开穴道,她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还怎么冲到何苒面前,指着何苒的鼻子破口大骂? 钟意率领锦衣卫,连同先前已经到京城的官员,以及朝廷留在各个衙门的官员,已经早早地候在城门外面。 秀姑冷哼,小葵给她的信,除了第一封被她看过之后撕得粉碎,后来的信她看都没看就扔进火盆了。 杜惠虽然不是练武的料,可也是下过苦功练过的,否则也不能年逾半百还能爬墙头,可是让她踹门却还是有点勉强。 秀姑顺着小葵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她怔了怔,那个女子的相貌明明和大当家长得一点都不像,可不知为何,这一刹那,她却在那女子身上看到了大当家的影子。 那位显然已经知道她是谁了:“你娘是大夫?杜芸娘的女儿?” 巳末,昭王一行终于到了,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两面大旗,一面昭字旗,一面苒字旗,二旗并列,不分先后。 秀姑不知道,除了李锦绣以外,没人敢和她硬碰硬,而杜芸娘那更是有多远就躲多远,除非秀姑受伤,否则两人没有交集。 可惜秀姑离得远,根本不知道,所以也没有防备,等她反应过来时,三枚银针分刺她身上三处穴道,她不能动,亦不能言。 到了近前,小葵对文秋说道:“秋哥儿来得正好,你在外头把风,我带你师父进去。” 有人期待,有人欢喜,也有人面如土色,寒冬腊月,他却不时用帕子拭去额头的冷汗。 这个臭丫头是杜芸娘养出来的? 她对杜芸娘的印象还不坏,没想到杜芸娘却养出来这么个坏东西。 杜惠:“麻烦开下门,我来给您送热水。” 可今天好脾气的小葵却顾不上和杜惠寒暄:“乖,你上一边玩去,别添乱。” 杜惠武功不行,便另辟蹊径,她的这手银针,针无虚发。 小葵倚老卖老:“我这老胳膊老腿,可禁不起你们挤,你们把我挤坏了,我就上你家养老去。” 杜惠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几支银针,秀姑话音刚落,杜惠手里的银针便已经射了出去! 再说,眼前的人是秀姑! 杜惠不是杜芸娘,她不认识秀姑,和秀姑也没有袍泽情谊。 这是一个能够载入史册的日子。 杜惠忙道:“正是。” 杜惠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她的确挺没用的,不过这年纪轻轻是怎么回事,她五十了! 小葵用胳膊肘碰碰她:“人家问你是谁教出来的,你快说。” 秀姑. 文秋等在外面,见小葵和杜惠从墙头上跳下来,她们身后,一个丫鬟背着一个人也跟着跳下墙头。 那个何苒自称是大当家的传人,她配吗?” 前几年杜惠去顺德给她拜年时,小葵还硬塞给杜惠一个装着压岁钱的大红包,把年近半百的杜惠弄得哭笑不得。 杜惠对秀姑没有好感,什么倔啊,这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村子里的客房陈设简单,一张土炕,两把椅子。 就见小葵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户人家的墙头外面,活像个出来踩点的老小偷。 大当家一言九鼎,她说过不养就不会养。 秀姑瞪她一眼,满脸嫌弃:“不许哭,说几句话你就哭,一大把年纪了还改不了这个臭毛病,看你就烦!” 小葵大喜,对杜惠说道:“惠儿,快,安排一下,带上你秀姨,咱们去接大当家。” 小葵笑得合不拢嘴,对杜惠说道:“我说对了吧,就她最倔,别人心里都清楚得很。” 见秀姑沉着脸,一副拒人千里的表情,小葵只能笑咪咪地问她:“秀姑啊,早知你来,我就在顺德府等着你了,咱们姐俩儿一起来,路上还能有个伴儿。” 秀姑:“我不需要有人做伴。” 秀姑唾弃自己,她一定是被小葵洗脑了。 昭王进京。 三里庄因为距离京城很近,所以村民们都还兼做着客栈的生意,家家户户都有房子对外短租,此时院子里住着的,除了主人还有多位房客,因此,小葵让丫鬟进去确定了那人住的房间,便带着杜惠翻墙进去找人。 小葵用衣袖抹去眼泪,笑着说道:“秀姑啊,我年纪大了,你让我进屋坐会儿行吗?” 她压低声音对杜惠说道:“你把门踹开,我负责赔钱。” 两个十来岁的小徒弟低头偷笑,杜惠无奈摇头。 杜惠不解,看到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猫着腰,从那户人家的墙根溜向后面,不用问了,这是和小葵一伙的。 杜惠鼓足勇气正准备再踹第四脚时,门从里面打开,一个黑衣白发的老太太出现在她们面前。 从她们面前经过时,何苒看向她们,目光在她们脸上一一停留,最后落在秀姑身上。 秀姑怒视,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此时的小葵已经被万箭穿心。 秀姑呵呵冷笑:“什么苒军,我不承认!” 杜惠大窘,小葵也蒙了,好歹也是做过惊鸿楼大掌柜的人,连个木门都踹不破? 杜惠无语,您老怎么自己不踹? 此时城门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锦衣卫正在维持秩序,小葵的丫鬟们一边开道往前挤,一边大声喊:“我家老太太来了,借光借光!” “葵姨,您也来了!”杜惠大喜,连忙上前行礼。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秀姑冷冷地怼了回去:“一个晚辈,你算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就见先前的一个小姑娘回来,凑在小葵耳边说了什么,小葵转身,冲着杜惠师徒藏身的地方招招手,杜惠连忙带着三个徒弟走过去。 想给人当长辈,回家对着你的徒子徒孙们说去,在我这里,行不通!” 秀姑骂道:“年纪大了还跳墙头?我说得没错,你就是让左小艾那个搅屎棍子给带坏了。” 杜惠:“略懂皮毛。” 次日天刚亮,小葵就派人去了城门前,巳初,来人回来禀报:“大当家的车马距京城十里。” 她转向小葵:“我还好心好意提醒你,那个何苒是骗子,你还是不听是不是?” 保定惊鸿楼上一任的大掌柜,现任大掌柜的师父。 文秋 为了避免秀姑的手下把整个村子扰得不得安宁,小葵让一个丫鬟留在这里,她和杜惠带着秀姑去了之前租下的农户。 你问小葵为何不走正门? 小葵:“那是,秀姑是女中豪杰,五湖四海任你独行。” 晚上,丫鬟回来禀告:“老太太,来人听说秀奶奶和您在一起,一句也没有多问,好像很放心。” 秀姑转身进屋,小葵连忙拽上杜惠跟了进去。 当然是担心那人不会出来,只能翻墙头,杀个措手不及。 门内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什么事?” 何苒翻身下马,走到她们三人面前。 秀姑正想表示自己的鄙夷,一只温暖的手落在了她的肩上。 “你们都来了,真好。”(本章完) 第三零四章相聚两章合一 只是普通不过的几个字,秀姑却如遭雷击! 这神情,这语气,像极了大当家! 莫非何苒不是骗子,她真是何大当家的传人? 可现在还没到十二个时辰,杜惠那个死丫头又不肯给她解穴,秀姑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说不出来。 她只能死死瞪着何苒,眼睛像要喷出火来。 何苒微笑,对小葵说道:“等我忙完这阵子咱们再聚。” 小葵眉开眼笑:“好嘞。” 本来,京城民众对于即将到来的何大当家有很多猜测,更多的则是畏惧。 何惊鸿是她的恩人,何苒是何惊鸿的传人,就是她的小恩人,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直到三天后,何苒才让人到惊鸿楼,请了小葵、秀姑和杜惠过府一聚。 这两个少年虽然机灵,可毕竟年轻,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在宫里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密报到何苒面前。 元小冬回京之后,和曾福暂时留在宫里,等候安排。 但是这三个月来,她也没有闲着,她让锦衣卫在京城排查,清洗,让陆臻的十万大军驻扎在京城十里,武安侯的军队则日日在京城各条街道上巡逻,朝廷迁都后留守在各衙门的官员,更是天天开会,反正也没什么事,就开会学习吧,何大当家说了,明年开春有官员考,这些官员都要参加,考过了留任,没考过的下岗。 何苒派人把她们请到老磨房胡同时,看到趾高气扬的左小艾,想动刀子的就不仅秀姑了,还有李锦绣。 此时,这三十五个女子还住在宫中。 次日,元英便去了玉麟宫,在昭王身边做了玉麟宫的总管太监。 何苒对元小冬说道:“金陵的事,你做的很好。” 能进宫做嫔妃的,哪个都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她们的家里不是只有父母兄弟,她们背后还有整个家族。 “元小冬,此番你居功甚伟,想要什么奖励?” 何苒看着面前的两名小内侍,两人虽然都有几分圆滑,但是目光清正纯良。 何苒自己没打算住在宫内,她在老磨房胡同里的那处宅子,她喜欢得很。 “我表哥的大舅子的邻居家的女婿亲眼看到的,何大当家不但下马,还亲切地拉着一个老太太的手,问她能不能吃饱肚子。” 元小冬激动得小脸通红,他不但见到了大当家,还受到了大当家的称赞,这辈子,值了! 于是四个人打麻将打了整整三天,结果就是秀姑更生气了,因为除了第一天她糊了几把以外,接下来的两天,她输得一塌糊涂,不但把带的银子全都输进去了,还写了欠条! 她连回徽州的盘缠都没了! 秀姑怀疑她们三个出老千,这三天吵了无数架,甚至还动了刀子。 李锦绣:“左小艾,你这个混帐,你还敢来京城?” 皇帝迁都时,并没有将宫里的人全部带走。 早知道大当家要见他,他就提前洗个澡再抹点香香了。 小八还活着呢? 小葵从荷包里摸出几颗瓜子仁,小八吃完,在小葵脸上蹭了蹭:“大美葵,你是最美的葵,花儿多美你多美。” 元小冬忙道:“小子什么奖励都不要,小子只想上战场,冲锋陷阵,为大当家效力。” 何苒原本想让钟意找个名目把她们送回娘家,可转念一想,不说这些女子的娘家是不是已经南下了,就是还在这边,也不一定会愿意接收她们。 曾福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和元小冬一起磕头谢恩,欢欢喜喜出去了。 何苒就是这样做的。 可是李锦绣出现了,这个死对头,派了几个人守在惊鸿楼外面,她自己和小葵,杜惠一起在惊鸿楼里打麻将,三缺一,问秀姑打不打,秀姑冷哼,她当然要打了,这麻将可是大当家教她们的。 片刻之后,两人又一前一后从屋里出来,小葵偷眼去看,见秀姑眼睛红红,看向何苒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崇敬。 因此,何苒只是下令,让钟意在宫里划出几个院子,让这些女子集中居住,并且派人看管,一个也不能死。 果然,那几个人吵着吵着,发现杜惠被大当家叫进去了,马上不吵了,也跟着过来了,只是她们不敢进屋,在门外候着,见小梨从里面出来,左小艾连忙问道:“大当家没生气吧?” 如果没有变故,她们这一生都要留在皇宫之中。 元小冬大喜过望,天呐,能留在大当家身边的,这天底下能有几人? 曾福一听有点急,他可没有立功,再说,他还是自己跟过来的。 何苒听到外面的声音,她推开窗子,看着吵吵闹闹的几个人,心中一阵酸楚,当年她们也是这样又打又好,那时还有如兰、还有飘飘.她们都死了。 她们被送进宫时,是能为家族谋得利益的希望,可若是被送出宫了,她们就是家族的耻辱。 秀姑:你才瘸腿,你全家都是瘸腿! 何苒打量杜惠,百感交集,前世她只见过杜惠一次,那日她路过乱葬岗,在路边遇到一个挣扎着从乱葬岗爬过来的小女孩,她急着赶路,就把这个小女孩交给了杜芸娘救治。 几人全都坐下,只有秀姑依然挺立如松。 没想到再次见到杜惠时,杜惠已经年逾半百了。 杜惠并不知道何苒就是何惊鸿,但她在得知李锦绣已经认何苒为主之后,便立刻接受了。 “你和大当家是什么关系?”她突兀地问道。 因此,何苒下马和老太太们说话的事,迅速传遍京城。 所以,相对昭王,民众们真正忌惮的是何苒。 当然,也会有那疼女儿的人家,愿意把她们接回来。 那些没有见过何苒的人,已经把她想象成凶神恶煞杀人如麻的女魔头了。 几天之后,何苒便赏给元小冬一处两进的院子,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家,何苒没有住在皇宫里,所以元小冬和曾福不当值时,就能回家住。 何苒微笑:“我先给你记上一功,你留在我身边吧,至于上战场,以后有的是机会。” 能把一国之君从金陵拐到京城,元小冬此举说能戴入史册也并不夸张。 可想而知,何苒还没进京,京城里却已经紧张起来了。 何苒甚至怀疑,她们被送回家族,等待她们的就是三尺白绫。 这也是她在真定住了三个月,迟迟不进京的原因。 在杜惠看来,秀姑就是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听说了吗?有个瘸腿老太太刚好在路边,何大当家担心她被马踩到,从她身边经过时,特意下马了。” 秀姑:“左小艾,你这个搅屎棍子,我想揍你很久了。” 何苒让人把曾福找来,曾福听说大当家要见他,急急忙忙去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秀姑:确定了,这就是小八,除了小八,天底下再没有这么贱的鸟了。 小葵目送何苒离去,秀姑更生气了,她的脖子不能动。 何苒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元英,但以前就听说过元英的一些事,这人有软肋,软肋就是他的姐姐。 曾福正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元小冬已经说了:“大当家,您能不能把小福子也留下啊,他比我机灵,也比我会办事,我可以为他做担保。” 他非常在乎姐姐和姐姐家的几个孩子。 何苒翻身上马,队伍继续前行。 曾福:以前怎么没发现,我这个哥们儿这么会说话。 “大当家,您给我一支军队,我这就打到金陵去,把闵兰那个贱人给宰了,她敢烧惊鸿楼,我就把她烧了!” 她刚把昭王打发走,元小冬就陪着干爹元英来见她了。 这个时代的人,上至君王下至百姓,就没有不重男轻女的,可是在绝对权力面前,他们也只能把这种心理藏起来,即使在心里骂,表面上也不敢显露出来。 留在宫内的,除了一些太监和宫女以外,还有宫里的妃嫔。 再说,登基了又如何? 上一位皇帝还在守皇陵呢。 两个少年高兴坏了,他们都一样,都是从小就没有家的人,这处不大的院子,是他们的第一个家。 小葵放下心来,她就说嘛,只要亲眼见到大当家,秀姑就会明白了。 当然,她们也有活下来的可能,毕竟还有寺庙庵堂或者道观,青灯古佛便已是幸运。 何苒冲着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杜惠招招手,示意她进屋。 正在这时,天上飞来一只鸟,稳稳地落在小葵肩膀上,一双鸟眼瞪着秀姑:“秀儿,是你吗?你咋老成这样了?” “听说你新收了两个小徒弟,把她们叫进来吧。” 小梨忍着笑,却故意不说何苒有没有生气:“大当家要见杜姑姑新收的徒弟,你们也进去吧。” 上一位小皇帝没有大婚,宫里的这些妃嫔都是前两位皇帝的女人。 十二个时辰一到,秀姑的穴道自解,她就想来见何苒了。 小葵:我不敢吃饱,怕长胖,胖了就不能跳墙头了。 可在这个时代,这样的人家又能有多少呢。 对这一点,何苒还是何惊鸿的时候,就已经看透了。 他们在京城,那些达官显贵府里府外的事,即使没有亲眼见过,也亲眼听过,像昭王这种无亲无故、年纪又小的孩子,能不能活到登基还是未知。 小葵劝了这个又去哄那个,忙得不可开交。 所有人都以为,何苒灭了晋王之后,就会马上进京,可何苒却没有。 何苒让钟意提前统计了,这些妃嫔总共有三十五人,都是没有子女的,年纪最大的五十多岁,年纪最小的二十二岁。 李锦绣:“秀姑,你敢动左小艾一下试试,除了我,谁敢揍她?” 左小艾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换来李锦绣和秀姑的两个眼刀子。 秀姑不明所以,跟着何苒进屋。 自家兄弟一飞冲天,以后就是大当家身边的人了,自己呢? 何苒一早就有了决定,现在见到元英本人,便确定了下来。 屋内一片寂静,何苒看着秀姑,忽然指指旁边的次间说道:“你跟我进来。” 以后要在这女魔头眼皮底下讨生活,赶紧抱抱可怜的自己。 “闵兰要是听到你的这番话,一准爬起来给你磕三个响头,你就是她的大恩人啊,她现在生不如死,你弄死她,就是让她解脱了,秀姑,你和闵兰是金兰姐妹吧,处处为她着想。” 何苒微笑,看向其他几人。 当天,何苒带着昭王踏入皇宫,她让昭王住在祥麟宫,这也是曾经的太子东宫,是先太子昭王住过的地方。 曾福能见到何苒,也是因为他的考核通过了。 除了因为伤病不良于行在关外养老的如意,她的那些姐妹,就只留下眼前这几个了。 为什么不畏惧昭王呢? 问这话的人一看就是小看了京城百姓。 因此,什么亲民啊,什么贤德啊,这些男人们用来换取民心的招数,何苒当然也会,但这一切都要在雷霆武力之后! 秀姑脸色大变,小八? 小葵和秀姑全都不像左小艾那样,恨不能把“老娘有钱”四个字焊在身上,无时无刻老钱风,她们出门赶路,全都没有穿金戴银,打眼看去,就是普通人家的小老太太。 不过,何苒是这样说的:“曾福,既然小冬愿意为你担保,那你就留下吧,以后好好干,不要给小冬丢脸。” 元小冬和曾福都不知道,自从他们回到京城,就一直在考核之中了,盯着他们的人不只一个,元小冬是惊鸿楼的细作,可曾福不是,他是此次行动中的一个意外。 武安侯早就易帜,京城不用打,她只管接收便行。 不过,秀姑是接受何苒了,但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毛病却没改。 就连何苒也没有想到,她遇到故人下马说了两句话,多小的事,却已经被迅速放大了。 几人鱼贯而入,何苒微笑看着她们:“自己坐吧。” 秀姑气得想打人。 搅屎棍就是搅屎棍。 小葵连忙打圆场:“秀姑,咱们老了,这打仗的事就交给年轻人吧,对了,你不是有个外孙子吗?那孩子怎么样,能独挡一面了吗?” 第三零五章嫔妃们的选择两章合一 小葵说的是白志远。 秀姑的眼中有了一丝暖意:“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能差吗?” 左小艾撇嘴:“你说吹吧。” 秀姑怒视:“至少长得比你家那两个好看!” 左小艾:我回去就把白云和黑土掐死! 何苒看着她们斗嘴,嘴边一直挂着微笑,如果时间可以静止,姐妹们不会老,不会死,那该多好。 她们无数次后悔,先帝驾崩时,她们为什么没有死? 她们手里有私房,也舍不得全部捐出去,手里有钱,总比没钱要好些。 又有人小声问道:“你说的温饱,真的就只是填饱肚子吗?” 那一刻,冯赞的眼圈红了。 秀姑望着何苒,眼中隐有不舍,她清楚自己的年龄,这一去,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大当家。 他在河间的两场大战,都被画到了连环画上,冯赞以前在京城时知道他的人并不多,而这次他再来京城,却意外地在茶楼里听到有人提起他的名字,他和何秀珑等人一样,都成了百姓们口中的大英雄,甚至就连小孩子也知道他使的是什么兵器,骑的是什么马。 但是他没敢问。 当然,不仅是登基,还要让昭王在登基之后便大婚,并且早立太子,一旦有了太子,皇权才能真正稳定下来。 这也是冯赞有生以来最扬眉吐气的日子。 至今还留在宫里的嫔妃,位份最高的是嫔位,其他的都是嫔位以下的低阶妃嫔,她们没有子嗣,在宫中地位不高。 就拿这次的官员考为例,两轮面试,在针对时政的论述时,都有人提出要让昭王早日登基,只有昭王登基,才能安定民心。 送走秀姑,何苒在李锦绣的陪同下进了后宫,她没有先去看望昭王,而是让人把那些宫妃带了过来。 “其中一个是丐帮一位堂主的儿子,读过几年私塾,还有一个是襄阳人,在襄阳有些才名。”钟意说道。 一名同样二十多岁的嫔妃开口问道:“那我们能不能做些针线,让人拿到宫外去卖?” 所有在别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放在大当家身上都会理所当然。 美其名曰是让她们留守,实则就是抛弃。 一时之间,这些以前无所事事,伤春悲秋的嫔妃们全都忙了起来,她们住的院子,已经许久没有传出哭声了。 话音刚落,她便被抢白了:“咱们都被扔在京城了,哪里还有脸?” 青州是柏彦的家乡,他的女儿被齐王凌辱而死,他的妻女全都葬在青州。 而现在,粮草充足,军饷也能正常发放,何苒还给他们派来了医工,更令冯赞和他手下兄弟满意的是,现在没有人当他们是土匪,也没有人看不起他们。 初时只有三名嫔妃领了绣活,后来又有其他嫔妃参与进来,这批帕子绣完,绣坊觉得她们的手艺还不错,就开始把枕头帐子这类的绣活分给她们。 否则早有人上折子让昭王登基了。 上一次参加官员考的以晋地学子居多,而现在随着道路的畅通,来参加官员考的学子是上次的五倍,除了晋地的以外,还有保定府、真定府、河间府,以及豫地的学子,甚至还有十几个从鲁地来的。 何苒说道:“你们当中有想去寺庙道观修行的,只要你们自己有银子,且银子足够多,只要报备一下,随时都可以把你们送过去。” 她们的大当家,本就不是普通人,她是从天而降的仙女,她本就是一个奇迹。 如果那时死了,还能成就贞烈之名。 嫔妃们战战兢兢,这三个月来,她们日日夜夜都处在恐惧之中,却又被人紧紧盯着,想死都不能。 不久,曾福又从书铺里接了抄书的工作、从印坊里接了话本子插画的工作、成衣铺子里的棉衣棉靴。 钟意来见何苒:“真定何家有十二人报名,其中便有何书铭。” 年轻的大当家啊,真好啊。 何苒伸出拳头,朝着她的肩膀上轻轻擂了一拳,宛若当年。 五月,冯赞大军开始攻打青州府。 “啊?这也太丢脸了吧。”一名嫔妃说道。 他其实想问何苒,他什么时候登基。 他一介书生,能做的事情并不多,但他还是鼓足勇气,对何苒说道:“大当家,您派我去冯大将军麾下吧,我不会打仗,但是做些打杂的小事总还可以的。” 何苒微笑:“这是好事啊。” 与此同时,何苒派冯赞大军攻打济南府的武定州,鲁地之战揭开序幕。 官员考由冯撷英任主考官,另有多名考官,最后两轮面试,何苒全都亲自到场。 再说,一朝二帝隔江而治的情况,史上也是有过的。 如果她们只是贫苦无依的孤儿寡母,寺院道观或许会收留,但她们不同,但凡大户人家的女眷要出家的,先要捐一大笔银子,有些地方,甚至每年都要捐。 那名嫔妃心虚地缩起身子,不敢再看何苒。 因此,冯赞雄心勃勃,他已经打下了济南府,现在终于轮到青州府了。 见柏彦走了,周坚心中忐忑,除了身边的小厮,柏彦便是他最亲近的人了。 老嫔妃松了口气,她年纪大了,又没有得力的娘家,若是何苒不让她们住在宫里,她就无处可去了。 就在她们被留下的那一刻,她们就没有脸了。 三天后,曾福就从一家绣坊里接了一批绣活,是在帕子上绣各种花卉。 而在宫里,有一个人也想去青州府。 柏彦大喜,三天之后,他便向周坚告辞,带人前往青州。 钟意又道:“周沧岳派了两个人过来。” 官员考耗时两个月,选拔出预备官员八十二名,这八十二人在京城培训一个月后,便全部派出,有的留在京城的衙门里实习,还有的则派到了地方,他们要进行为期三个月的第一轮实习,这次实习期满后便会轮岗到其他衙门,再三个月后,根据各人的实习考评再做安排。 周坚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来见何苒:“姐姐,柏先生以后还会回来教我吗?” 又丑又古怪的何苒,看到她们的美貌,会不会嫉妒?用比对待别人凶残百倍的手段对付她们? 和第一次官员考相比,这一次更加完善,分为笔试和面试,笔试三轮,面试两轮。 何苒像是没有察觉她们的异样,声音淡淡:“昭王没钱,我的钱还要用在打仗上,我们可以继续养着你们,但也只限于温饱,就是昭王,也不是天天都能吃上肉,你们的待遇肯定不能超过他。” 何苒对此非常满意,无论男女老少,只要忙起来,就能少了很多事。 昭王已经进京,而且现在就住在皇宫里。 “我们还能继续住在皇宫里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日何苒带她进了内室,何苒一语便说出她身上的几处伤疤,其中有两处伤疤的位置就连女儿白蝶都不知道,但大当家不但知道,而且记得,因为这是她们一起战斗留下的印记。 何苒说道:“你有私房银子吗?若是有那就可以,毕竟无论是道观还是寺庙,都不会让人长期白住的。” 过年的时候,冯赞来了京城,与武安侯父子、何秀珑、何大力等人把酒言欢。 青州下辖三州十六县,齐王在青州经营多年,兵力强悍,冯赞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攻下了两个县。 果然,何苒这样一说,便再没有嫔妃提出想去寺院的话了。 那一刻,秀姑信了,眼前这个和她外孙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就是她们的大当家。 何苒点点头:“当然可以啊,皇宫这么大,空着也是空着,你们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何苒笑着颔首:“周沧岳进步了,可喜可贺。” 次日,左小艾回了真定,小葵回了顺德府,杜惠也回了保定,何苒拉着秀姑的手:“要不你就留下吧。” 一片静寂,是啊,太皇太后和上一位皇帝迁都时,带走了那么多人,带走了那么多东西,可却把她们留在了京城。 说话的嫔妃面红耳赤,就连声音都在颤抖。 “大当家,我要回去,杜惠要回保定重建惊鸿楼,我也要在金陵重新建起惊鸿楼,一年不行就两年三年,大当家,您放心,为了惊鸿楼,我也要活着。” 可是现在,她们想死却已经晚了。 何苒说道:“当然会了,待到青州打下来,柏先生就会回来继续教导你。” 何苒说道:“对,只是填饱肚子,而且我能向你们许诺的,也只有这些,你们想要的衣裳首饰胭脂水粉,全都无法满足。” 何苒微笑:“当然可以!你们当中有想做工赚钱自力更生养活自己的吗?有的话可以和元小冬说,他和曾福会帮你们联系外面的铺子,当然,会替你们保密,那些铺子不会知道你们的身份。” 也不知道这位传说中杀人如麻的何大当家,会如何对待她们。 出了正月,第二次官员考便开始了。 本朝没有皇家寺庙,宫妃们想要出家或者去带发修行,就只能和寻常百姓一样,去普通寺院。 原本所有人都认为,昭王进京之后就会登基,虽然现在金陵还有一个朝廷,也还有一位皇帝,但昭王也是太祖子孙,他登基同样在情理之中。 何苒说道:“你不用去打杂,我给你十名实习官员,你带他们去军中,自己找事情做。” 又有一名嫔妃大着胆子问道:“能不能寻家道观或者寺庙.” 她们是被皇室抛弃的可怜人罢了。 何苒:“你也说以前是宫里出钱,可你也应该知道,宫里的钱都被闵兰和闵熳带去金陵了,现在的皇宫,除了搬不走的家俱以外,还有什么?” 其实不仅是周坚,京城里有很多人都有这个疑问。 秀姑和其他人不一样,她要南下,而南边还是新帝的天下。 终于有人抬起头来,就是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位,看到高高在上的何苒,她怔了怔,原来这就是何大当家啊,这么年轻,这么漂亮,这么威风。 不过,这些人虽然走了,但是读书人却还是不少。 那名嫔妃说道:“以前宫里也有去修行的,都是宫里出钱” 那一日,大家喝着酒,吵着架,不知是谁先唱起歌来,接着大家一起唱,闹到深夜。 好在当年迁都的时候,京城里大多数的官宦和世家全都跟着走了,这些人家即使还有人留在京城,要么是不受重视的晚辈,要么就是早已分出去的庶房,宗室更是全都走得干干净净。 现在的冯赞已经不是躺在河间的一片沙石滩上啃窝窝头的那个冯赞了,他坐拥十万大军,是何苒器重的大将军。 何苒看向说话的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秀发如云,容貌姣好,目光清澈而愚蠢。 难怪小葵说,只要她见到大当家也就明白了。 何苒一怔,随即问道:“他派的是什么人?丐帮的?” 那便是柏彦。 其实如果不是现在急需用人,何苒还想把实习期拉得更长,可惜现在条件不允许,也只能这样了。 何苒:我有那么闲吗? 嫔妃们被带到何苒面前,低垂着头,恨不能把头扎进地下,藏起她们的美貌。 以前当土匪时人人喊打,招安之后又被众人唾弃,与晋王交战时又被朝廷扯后腿,无论胜败都被埋怨,一气之下出走沧州,穷得连饭都吃不上,带着手下的兵士一起饿肚子。 转眼便是春节了,这也是何苒进京的第一个春节。 传说中的何苒青面獠牙,丑如无盐,丑陋又凶狠的女子,肯定嫁不出去,嫁不出去的女子全都性情古怪。 又有人以高宗为例,高宗若是早立太子,也就不会有闵熳那个伪帝什么事了,而祸国殃民的太皇太后也不会结束幽禁,更不会有后来的晋王造反,天下大乱。 就差当众说出,天下大乱是因为高宗没生儿子,如果高宗有儿子,也就没有昭王和何苒什么事了。 官员考的时候,持这种论调的人并不少,他们珍惜这个能在何苒面前直抒胸臆的机会,因此,还有人跪在地上,号啕大哭,捶胸顿足。 第三零六章他被舅舅卖了两章合一 何苒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于是她把这件事摆到周坚面前。 柏彦离京,何苒给周坚请了新的老师。 和让周坚大婚一样,柏彦这位老师也同样倍受争议。 当然,对柏彦的争议没有体现在面试的时候,但却逃不过锦衣卫的耳朵。 这些参加官员考的读书人来自四面八方,但是到了京城之后,他们便组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团体和小团体。 何宗群此番过来,一是辞行,二来也是提醒大家,大当家对二考非常重视,去国子监给他们上课的时候,还提到过二考,大当家说了,现在百废待兴,不仅需要满腹经纶的读书人,还需要各个方面的人才,有一技之长的人,都能得到重用。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这第三轮起用的是北直隶乡试的考卷。 何书铭一怔,见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一脸凶相的男人。 这名子弟名叫何宗群,出自何家旁支,此番进京,族中原本没想带上他,是他厚着脸皮跟着一起来的,却没想到,唯一中选的竟然是他。 他是见过那两名大汉的,他们是大舅的债主。 何书铭从外面回来,到了客栈,没有看到其他何氏子弟,一问才知他们都去了族叔屋里,何书铭连忙过去,这才知道是何宗群回来了。 次日中午,何书铭鼻青脸肿回到客栈,大家也只是看他一眼,便各忙各的,没有人问他昨晚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关心他为何受伤。 因此,柏彦的学问和德行配为天子师吗? 不配,肯定不配! 何大当家虽然英明神威,可毕竟只是一个女子,又是武将。 何书铭便是其中之一。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路上逃走,至于逃去哪里,他还没有想好。 何家人一听就知道是胡说八道,何老夫人宁可把这些全都带进棺材里,也不会交给何书铭。 何书铭倒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帐子。 一时之间,满城书生都在谈论二考的事,倒是没有人再为了给昭王换师傅而伤神了。 前面忽然一黑,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何书铭的去路。 二考的报名还在进行,虽然有很多人都去报名了,但是在这些已经报名的人当中,真正有一技之长的只是少数,甚至还不到三成。 何苒心胸狭隘,不过是一点小事,她就对何家斤斤计较。 这一次何氏族中来了十二人,有几个自知无望便羞愧地离开京城。 何书铭好话说尽,终于谈妥。 阎大舅曾经带着这两名大汉去找过何书铭,何书铭只好把佩戴多年的一枚玉佩给他拿去抵债。 那两人告诉他,让他三日内回到真定,把那些东西全都交出来,这份卖身契就还给他。 除了给选出来的八十二人安排了繁重的培训课程以及忙碌的实习,那些落选的学子,何苒也没有放弃。 他们这些读书人中随便拉出一个,就能把柏彦比起尘埃。 后来这两名大汉又找过他,阎大舅没钱,便让债主来找自己的外甥。 他在心里默默叹息,所谓把一把好牌都给打烂了,说的就是何书铭他们家了吧。 他们甚至认为,当务之急,何大当家要做的不是攻城掠地,也不是稳定民心,而是要给昭王重新选一位帝师! 为了谁才是昭王帝师的人选,学子们争论不休,甚至还有团体为此决裂。 那两名大汉告诉他,阎大舅带着一家人跑了,不知去向,他们找不到阎大舅,听说何书铭来京城考试,便找了过来。 何家子弟们都很艳羡,言语中满是恭维,就连总是板着脸的族叔也忍不住夸奖了几句,并且说道:“南阳不错,据说南阳还有一座惊鸿楼,可见大当家还是照顾何家的。” 钟意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何苒时,何苒只说了两个字:“闲的!” 何书铭据理力争,但是没用,那两人带他去了一处地方,他到了才知道,原来那竟是一处小倌堂子。 她被遗弃又如何?她不是活得好好的? 他丢不起这个脸。 那两人手里有一阎大舅亲手签下的卖身契,他的好舅舅把他给卖了! “你,你要做什么?”何书铭大着胆子问道。 更让那些自视颇高的书生气愤的是,有很多出身商户的考生全都跑去报名了,他们会经商,会记账。 下一刻,何书铭瘦弱的身躯已经被架了起来,他被两人像抓小鸡一起塞进一驾马车,马车通体漆黑,马匹也是黑色的,转瞬之间便没入黑夜之中。 何书铭独自走在京城的街道上,夜幕降临,他还在街上。 何宗群极擅言辞,他的一番话,让何氏子弟斗志昂扬,有没报名的,也准备明天就去报名。 他不敢让他们多等,他担心这两个家伙会找上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拿出他的卖身契。 否则,就会把他被卖到小倌堂子的事传出去,反正现在读书人扎堆都在京城,看他以后还有没有脸自称读书人。 何宗群微笑称是,心里却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把族叔的话当真,以前不知道,现在他一只脚迈进官场,如果不能做到心中有数,那就等着被虐吧。 这两个家伙,早早地就扔下他这个大哥自己走了,如果他们还在,舅舅也不会摁着他一个人吸血了。 这一刻,他想到了何苒。 还有一个四五个人组成的小团体,他们或者是同乡,或者是同窗,也或者是为了节省房租临时凑到一起的搭子。 和官员考不同,此次的二考分了多个科目,水利、稼穑、医药、营造、算术、刑律、天文历法等等,所列科目之外的,统称余科,报名的考生在报名时注明就可以了,比如经商。 带着他们一起来的何家族叔万分感慨,人还没有回去,却已经写信通知族中,让族中对何宗群家里多多照顾。 但是也有不少人前来报名,比如有一对林姓兄弟,他们在笔试的第二轮就被刷下去了,原本已经准备回豫地老家了,二考的公文贴出来,他们便立刻去报名。 他不想回客栈,他知道这些何家子弟都在用看累赘的目光看着他,他们生怕何苒会因为他的家人而迁怒于整个何氏一族。 柏彦是青州人,此时的青州还是新帝的地盘,来参加官员考的没有青州学子,而柏彦也不是冯撷英,没有名闻天下的名气。 他折在了笔试的第三轮,这一轮上被刷下来很多人。 八十二名预备官员,又有多少能派到有惊鸿楼的地方呢。 何书铭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掉头逃跑,可是一转身便撞到一个人身上,他的背后,不知何时也站着一个彪形大汉。 他是来向大家辞行的,他在国子监的课程已经结束,考评优等,已经接到通知,要去南阳实习了。 阎大舅在妹妹嫁进何家的那十几年里,顺风顺水,可是就在阎氏出事之后,阎大舅便一路走背字,诸事不顺,先是在生意上栽了大跟头,阎家那开了多年的笔墨铺子也贱卖了,再后来阎大舅又沾上赌瘾,债台高筑。 这些人就不能闲着。 何苒:我如果把你们当成仇人,你猜你现在还能活着吗? 何书铭又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妹妹,何淑婷和何书桥。 这次的官员考,很多人见到了何苒,然而却并不包括何书铭。 至于特长,胡诌一个,有枣没枣打一竿子,说不定就蒙对了呢。 在这些何氏子弟当中,何书铭就像一个透明人,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何书铭知道,京城是不能留了,二考什么的,他是没办法参加了,他现在必须要跟着那两人回真定,可是回去又如何呢?他到哪里去找地契房契? 这些天何宗群吃住都在国子监,还是第一次回来。 但是何书铭和另外几人没有走,幸运的是,这一次官员考,何家有一个子弟被选中,现在已经去国子监上课了,课程结束之后便会派去衙门实习。 何书铭不用想也能猜到,从今以后,真定何家会集全族之力支持何宗群,就像当家扶植何大老爷一样。 其他考生一问才知,原来他们家世代务农,父亲考上秀才以后还坚持务农,并且还写了一本农耕的书,他们兄弟从小跟在父亲身边,也精通稼穑之事。 何书铭万万没想到,他已经来京城了,这些人阴魂不散,竟然还能找到他。 还有一个考生询问没有参加过官员考的人能不能报名,听说也可以报名,他立刻托人给家里带信,原来这个考生家里有个沉迷算学的叔叔。 又不是每个地方都有惊鸿楼,但凡有惊鸿楼的地方,都是被何大当家特别眷顾的。 可她却把何家当成仇人,不管不顾,全不念半分骨肉之情。 只是这么一想,何族叔便身心舒畅。 可外人不会这样想,危难之急,祖母把家产留给长孙,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比如“真定同乡会”、“平阳诗友会”,这些就是大团体。 他们是真定人,真定谁不知道何苒和何家的关系? 何苒若是把何家当成亲人,何家早就发达了,哪里还用得着巴巴地上京赶考? 何书铭握紧了拳头,不是都说何苒心胸宽广,哪怕是晋王和开州王也是宽容对待吗? 都是胡说八道。 他们之所以会一直找何书铭,是因为阎大舅告诉他们,何书铭是长房长孙,何老夫人离开真定的时候,把家里的房契地契全都交给了他。 这乡试的考卷已经出好了,可惜晋王造反,乡试取消,冯撷英听说以后,便让人把考卷找出来,修改一下,便用在了三轮笔试上。 如果她一直留在何家,她能被何惊鸿收养,继承惊鸿楼,成为苒军的何大当家吗? 说起来,她还要感谢何大老爷的遗弃之恩。 昨晚,他抬出了何苒,他说他是何苒的亲弟弟,可是那两个家伙哈哈大笑。 他是回来收拾东西的,这会儿,那两人还在客栈外面守着呢。 至少,何淑婷也到了能嫁人的年纪,何家人又不管他们,舅舅给何淑婷说门亲事,也能换不少彩礼,说不定早就把欠债全都还清了。 可想而知,能挺过第三轮的考生,至少也是举人的水平。 像何书铭这样的读书人,即使告到衙门,这份卖身契作废,他的名声也完了,更何况还是把他卖到小倌堂子呢。 这些人太闲了,会闲出事来。 历来便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说法,文人相轻,一向如此。 这年头,良家子弟不能买卖,但若是被亲人卖的,也只能自认倒霉。 何苒初时还担心没有人报名,毕竟很多科目在那些清雅的读书人看来难登大雅之堂,可没想到,告示贴出去的当天,就有上百人报名。 公文一出,有人欢喜有人忧,据说,有站在公文前面大哭的,说他满腹经纶,却没有用武之地。 就在这些落选的人或买醉或装疯卖傻,哭诉自己的真才实学无人赏识的时候,迎头便是一道公文,两个月后举行二考,官员考的落榜学子可报名参考。 何书铭越想越委屈,可是时间不等人,那两个债主还在外面。 何书铭的行李不多,他很快便收拾妥当,和族叔说有事要回真定一趟,过几日再回来。 所以何大当家错把鱼目当成了珍珠。 那人声音冰冷:“何少爷,来京城也不和咱们说一声,跟我走吧。” 作为何大老爷和阎氏的亲生骨肉,当年的那些事,即使他刚开始时不知道,后来也慢慢明白了。 举人是容易考的吗? 何书铭连童生都不是,他能挺过第二轮已经是万幸,第三轮时看到试卷,他就知道自己没戏了。 不过,何族叔却是知道的。 可无论大团体还是小团体,都会在一起谈天说地,聊琴棋诗画,聊风花雪月,聊时政,聊来聊去,就聊到柏彦身上。 族叔本来也没看好他,他既然想回去,那就回吧。 何书铭提着行李走出客栈,那两人见到他,便一前一后押着他上了那驾黑色的马车。 何书铭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客栈,他知道,这一去,他便和仕途无缘了。 第三零七章一梦多年两章合一 何书铭十几年的运气全都用在逃跑上了。 可能是前一晚他表现得太过懦弱,因此,这两名大汉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已。 如何书铭这样没有父母兄弟和亲族倚仗的少年,在他们眼中,就是砧板上的肉,任意宰割。 况且,除此以外,这何书铭还是本朝独一份的倒霉,他往谁的肚子里投胎不行啊,偏要投胎到阎氏肚子里。 被老阎家连累,还要被何大当家嫌弃。 他很幸运,被爷爷捡到,辛苦养大。 母亲离家出走,未婚先孕,又遭男友劈腿,独自在一个黑诊所里生下他,黑诊所见生下的是男孩,又见母亲孤身一人,就起了坏心思,用死婴替换了他。 难怪她每个周末都会回来,因为这里有哥哥的身影,他们一家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这个大院里渡过的。 孟老娘又惊又喜,带上两个儿子便来了京城。 可是她也只是知道何书铭回了真定,并不知道其他的事。 她叫孟青,豫地人,家中豪富。 而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孟青是自请去大同的。 苒姐是想起哥哥了吧。 “正月那个十五挂上红灯,红灯那个挂在哎大来门外,单那个等我五那个哥他上工来,哎哟哎哎哟哎哎哎咳哟” 现在好了,这一路上的大小土匪都被何大当家打跑了,跑不了的也都给招安了,他们只管赶路,别自己掉进沟里就行了,至于别的,不用管。 何大当家在没有成为何大当家之前,差一点就被何家欺负死了。 这五人当中,其中有两名女医,两名武功了得,一名则有十年的经商经验。 令何苒惊喜的是,官员考录取的八十二人里只有一名女子,而在二考中被录取的却有五名女子。 果然,孟老娘和两个弟弟打听了一圈,也只是知道孟青去晋地实习了,晋地那么大,你们想找就去找吧,没等你们找到,孟青又换地方了。 于是在一个晚上,他看到又有一个女生被教官带进小黑屋,他悄悄从窗户里跳进去,把那个趴在女生身上的畜生打了一顿,废了他的三条腿。 官员考总共录取八十二人,郭青山虽是吊车尾,但也是考上了。 苒姐不再是那个上窜下跳的小女孩,她身材高挑,五官精致,她背着画板,戴着校徽,神采飞扬。 官员考没有考上,二考时再次报名,第一批录取的十人当中,就有她的名字,她排名第四。 母亲以为他生下就死了,悲伤过度,就此一病不起,虽然被娘家找回去,可也只撑了一年,便去世了。 而那个黑诊所也终于因为多次贩卖婴儿东窗事发,根据他们的交代,外祖父这才知道,当年那个孩子并没有死。 虽然只考上两个,可他也只送过去两个人啊。 襄阳才子白之羽,官员考名列第一。 何书铭苦苦哀求,两人心善,没有把他赶走,而且还拿了干粮给他。 可她们是女子,不能坐堂,族里就想出一个馊主意,让她们的兄弟在前面坐堂,她们在帘子后面协助。 孟青都当官了,当然要提携两个弟弟了。 可这对夫妇忽然抱着一个孩子回去的事,被素来关系不好的邻居发现了,邻居报警,这对夫妇都是公职人员,丈夫正值事业上升期,他们担心因为这件事受到影响,很害怕,竟然连夜把他扔了。 孟青一怒之下便从家里出来,她虽然经商,但也饱读诗书,得知官员考男女不限,她便来了京城。 周沧岳哈哈大笑,让人买来二十头猪,每个将士都能分到一碗肉汤。 当然,二考的时候,她们还是被那几个兄弟发现了,当众斥责,说她们不自量力,跑到京城丢人现眼,令家族蒙羞。 可是他不敢,他不配。 他到处打架,收保护费,替人看场子,但是每个周末,他都会像小时候那样,躲在军区大院对过的那棵大树后面。 那两名女医是亲姐妹,家里世代行医,可是到了她们父亲那一代,男丁只有她们父亲有资格坐堂行医,而到了她们这一代,七八个兄弟姐妹当中,只有她们二人能开方子。 报考医科的要辨别药材,还要给病人诊脉。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给两个弟弟先后娶了媳妇,新妇进门,亲生母亲让她把大权交给弟弟们。 少年清秀白净,瘦得皮包骨头,没办法,干饼子吃完了。 那两位擅长武功的,一个叫许香草,一个叫廖莹莹,她们的情况和罗家姐妹恰恰相反,都是自小在家里和兄弟们一起学武的,现在有了机会,她们跟着兄弟们一起来了京城,本来只是想见见世面,增加阅历,没想到竟然全都考上了。 可是母亲还是不放心,不但把她培养起来的人手全都辞退,还逼着她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当填房。 现在真定府的百姓私底下谁不说何大当家心胸宽广,换成别人,即使不动何家人,也要把阎氏生的孩子大卸八块。 苒姐已经搬家了,但是每个周末都会回来。 可惜,他们来晚了,孟青已经去大同实习了。 官员考和二考,全都借鉴科举,不但各地衙门张贴榜单,而且凡考中者,当地衙门都会向各自家中送喜报。 仅是许家和廖家,就考上了九人。 她交了。 消息传过来时,周沧岳刚刚打下荆门。 而他直接用刀抵在那位父亲的胸前,逼着他说出了实话。 在那个梦里,他中考考得很差,差一点就没有高中上了。 到了晋阳城外,何书铭与他们告别,揣着两人给他的一袋子干粮和二两银子,走进了晋阳城。 孟家更有意思,在孟青离家出走之后,孟老娘逢人便说孟青不孝,说她不念亲情,是个白眼狼。 而此次官员考,当地来的二十名考生中,只有姚琳琅一枝独秀。 官府将大红喜报送到姚家,她那残疾的兄长热泪盈眶,族人们也换了一副面孔,又纷纷游说兄长,让姚琳琅招婿,免得便宜外人。 何家没被满门抄斩,只能说是何大当家心善。 可惜那时外祖父也已油烬灯枯,他留下遗嘱,把所有遗产全部留给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是唯一继承人。 何苒亲自召见她们五人,问起她们为何会来参加考试,五人中有三人满腹苦水。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管他,却还要把他找回去。 姚琳琅一气之下以女子之身参加官员考,一举得中。 可是不久他便知道,苒姐的那个很厉害的哥哥已经不在了,苒姐的父母一病不起,苒姐也放弃了考军校。 在得知孟青二考第四时,孟母和两个弟弟吓了一跳,找人打听才知道,孟青擅长经商,又是正儿八经的科考入仕,再加上何大当家重用女子,所以孟青有很大可能会进户部。 另一个丐帮子弟郭青山,官员考第八十一名。 官员考时录取的那名女子名叫姚琳琅,不但文采斐然,而且精通律法,何苒准备等她实习期满就调到自己身边,她现在急需一个这样的人才。 孟青有两个弟弟,父亲去世时,两个弟弟一个八岁一个六岁,无法继承家业,眼看家业守不住了,十五岁的孟青自己作主退了亲事,从此后抛头露面,用柔弱的肩膀挑起重任,不但没有令父亲留下的产业被族人吞食,还将产业扩大了整整两倍。 说来好笑,那几个兄弟还动过顶替她们名额的念头,可她们的名字写在大红榜上,一看就是女子,罗三娘和罗四娘,想顶替也不行。 同样是笔试和面试,可面试的时候就不是只用嘴说了,还要动手。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眼里的小弱鸡竟然逃跑了。 可是一年后,那对父母还是找到了他。 这位父亲是他的亲生父亲,而母亲却不是。 他又在学校里放了一把火,趁乱逃了出去。 他们没有想到,这二考比官员考还要复杂。 这两次大考,何苒特别过问的,还有周沧岳派来的两个人。 他到了那里才知道,那所学校不但动不动就让学生饿肚子,而且还会体罚,不是字面上的体罚,而是往死里打,打到认错为止。 两人唱着歌,心里那个美,以前从京城往晋地,没有十几个人一起就不敢行路,否则遇到土匪人货两空,提心吊胆,哪敢唱歌啊,谁知道会把哪路妖魔鬼怪引过来。 很快,二考便开始了,官员考落榜的考生们打起精神,再次步入考场。 他的父母在他还没出生时就分手了。 不上学的他,成了众人嘴里的街溜子。 不过,打脸来得也快,本次医科录用十二人,她们姐妹便在其中,而那几个兄弟都没考上。 再后来,他知道了他离开那所学校之后的事。 姚家世代书香,姚琳琅只有一个残疾的哥哥,无法科举,族亲欺她家人丁单薄,诸般为难,甚至插手姚琳琅的亲事,想用她去联姻,为叔伯家的堂兄弟们铺路。 有一次,他看到苒姐眼睛红红地从大院里走出来。 没两天就被患者撞破,被人耻笑也就罢了,长辈却还怪到她们头上。 而他在生下当天就被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妇买走。 孟家那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以后就是孟大人了。 趁着在路边小饭馆里打尖的功夫,何书铭爬上了一驾拉货的大车,车把式和押车的是两个马大哈,多喝了几杯,晕晕乎乎,一边赶车一边唱山歌。 而另一位有经商经验的,和她们的情况全都不同,她是硬生生被家里逼得走投无路,才来参加官员考的。 何书铭离开京城的消息,何苒是几天后才知道的。 不仅如此,那些男教官还会把女生带去小黑屋,凡是进过小黑屋的女生,个个都是表情呆滞,如同行尸走肉。 何家的那些事,整个真定府谁不知道? 刚好有熟人从京城带信过来,说是二考能考医科,族里便让男丁来京城碰运气,她们两个包袱款款也悄悄来了京城。 他的那对所谓的父母赔了一大笔钱,学校没有报警,而那对父母也来找过爷爷,他担心爷爷不会说谎会露馅,所以他也只能偷偷摸摸地给爷爷送钱送药。 车把式和押车的都是平阳人,这批货是送往晋阳的,到了晋阳,把空车上装上新货,他们再回平阳。 何书铭晚上出来,也不敢去客栈里买吃的,就靠着他离开京城里贴身藏着的几张干饼子度日,快天亮时再钻进货物里。 有一天下大雨,押车的去盖油布的时候,终于发现了何书铭。 百分百的升学率,其中还有一个是状元郎。 这五名女子中,只有一个是官员考落榜的,余下四人都是专门赶来京城报考的。 那时的他已经不再是瘦弱的小孩了,他十六岁,血气方刚,一身反骨。 那对父母无奈,只好花了大价钱把他送去一所全封闭的学校。 他的外祖父很有钱,只有一子一女,不幸的是儿子死于一场事故,而唯一的女儿也病故了。 报考稼穑的更是被带到了田间地头。 说不管就不管,白天他们唱歌赶路,晚上他们唱歌睡觉,压根就不知道货物里面藏了一个人。 按照他的分数,只有一个选择,就是上那所被称为监狱预备役的中学。 何苒对这两轮考试中脱颖而出的六人非常满意。 原本她是能留在京城六部衙门里实习的,可她不用猜也能想到,孟家肯定会来京城找她,她现在还只是个实习生,没有精力应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找不到。 兄长特意写信,让姚琳琅清楚族人的嘴脸,让她不要被家事所累。 他们根本没把何书铭放在眼里。 他没有回到那个所谓的家里,而是去找爷爷,爷爷老了。 那一刻,他很想冲过去,让苒姐想哭就放声大哭吧,不要忍着了。 可想而知,现在的何书铭在这两名大汉眼里就是一只待宰的弱鸡。 此时生父早已另娶,知道这件事后便四处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他。 而他被带回去后签的那些文件,是指定他们为监护人以及各种财产代理的文件。 他们之所以现在还要找他,是因为外祖父最重要的遗产,需要他在十八岁以后方能继承,如果那时他不在了,这份遗产就只能捐助给公益事业了。 第三零八章卖宅子两章合一 周沧岳想来想去,还是把梦里的事删删减减告诉了何苒。 “他们想要把我养成废人,后来见我叛逆,又想要借助禽兽学校把我改造成听话的傻子。 等到我年满十八岁,再让我这个傻子继承遗产。 然后他们便让我死,从我的监护人变成我的遗产继承人。” 周沧岳越写越气,可惜他当时太生气,一下子就醒了,没能在梦里手刃那对畜生。 唉,还有更可惜的事,他不知道苒姐不考军校了,有没有考上心仪的大学。 齐王迁都时,劳光怀一家随驾南下,还没到金陵,劳光怀便称病,并在顺德府停留半月,直到皇室在金陵安顿下来,他们夫妻才到,到了之后继续称病。 每当想到这些,何苒便会对他们心存感激。 虽然,他们在离开京城的时候,也想过这一去,这些家业很可能就要付之东流了,可是心里却还有一丝侥幸,说不定过不了几年,他们还能回去呢。 何苒声势渐大,劳光怀知道齐王迟早会想起他来,他和儿子们商议之后,悄悄变卖了家产,离开了扬州。 依老子以前的性子,先拔了你的舌头,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柳老夫人被气病了,柳夫人也给气得不成,因为她刚刚收到的消息,何苒神通广大,竟然把她娘家的产业也给挖出来,一起变卖了! 何苒看完这封信,默默吐槽,周沧岳的两辈子合并在一起,妥妥就是“亲爹继母谋财害命养废我,多年后,我带着军队踏平他们的坟头”。 柳老夫人气得不成,你们那些家业,即使何苒不抢,你们也保不住,现在倒好,全都算到我家头上了,这谁能忍? 柳老夫人这辈子就没有受过委屈,更何况现在儿子还做了首辅,就连皇后娘娘见到她,也要笑着叫一声老夫人。 柳夫人越想越难过,她冲进书房,吓得柳山河连忙推开怀里的美妾。 但是她心里明白,周沧岳只是想要倾诉,倾诉对象最好是离得远,很难见面的那种。 那些人没有想到,柏彦不但没有死,而且竟然摇身一变,成为昭王的老师。 冯赞知道柏彦是青州人,也知道柏彦是昭王的师傅,但是直到他来到青州,才从其他人口中知道,柏彦家破人亡,全是因为齐王的迫害。 柳老夫人火力全开,毫不留情地把这些亲戚赶了出去。 何苒都给他派来一个小组了,即使他舍不得白之羽,他也不好意思提啊。 柳家家主柳山河,便是深受齐王器重的首辅,天下权势榜上紧随何苒之后,排在榜三的那位。 不会因为那两个贱人而受到影响,不用为他们守孝,也不用因为他们耽误亲事。 京城和晋地不同,在晋地时,何苒手里有不少宅子,都是从晋王和蔡氏手里抢过来的。 不久,劳光怀便递了辞呈,请求乞骸骨。 可现在轮到他们了,尽管他们也想过这些家业会保不住,可是真到了这一天,他们坐不住了。 因此,何苒收到的信里,足足五页纸,都是周沧岳对那对夫妇的指责。 何苒就差笑着对他们说:有本事你们来打我啊! 劳光怀年纪大了,一路颠簸,病倒也很正常。 第一次,何苒不知如何回信。 何苒得知以后,给劳家又送了一处宅子。 京城的空宅子虽多,她却不能随便取用,因为那些宅子的主人,现在都在金陵。 果然,第二天,柳夫人的老娘带着弟媳就找上门来,一改往常的知性雍容,指着柳夫人的鼻子就是一通臭骂,一问才知,原来是娘家的亲戚已经去家里闹过了。 无耻,太无耻了。 而柳氏族中的那些亲戚亦是如此,若是没有他,柳氏也只是一个三流的小世家,而现在柳家子弟仅在朝中为官的就有十几人,更别说这万贯家财了。 岳家的那些人,同样是狼。 转眼便进入盛夏,冯赞军队攻破青州城,柏彦也终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 柳山河得知岳家受他所累,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乱世之中,最值钱的不是宅子,而是黄金。 再说了,这群穷亲戚,若是没有我们家,你们怕是连金陵都来不了,早就让何苒抓去当炮灰,你们有啥委屈的。 青州城破,可是齐王还活着,不但活着,而且还做了皇帝。 于是,何苒又让聂忱整理出一批宅子,这批宅子属于柳家。 何苒听说之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 他们当然不敢去打何苒,所以也只能在自己家里跺脚骂街。 何苒好像也会画画 梦里的他没有好好读书,不知道美术生除了当画家,也可报考其他专业。 可是他不敢,梦里的他也挺不要脸的,苒姐对他那么好,他却躲在角落里偷窥。 冯赞大吃一惊,接着便破口大骂。 何大老爷甚至还是带着好名声和官职“失踪”的,将来何家人给他立衣冠墓,他的品级和官职还会刻在墓碑上。 因此,何大当家在进京伊始,便将宗室手里的一批宅子全部充公,有的留下分赏给有功之臣,有的则交给聂忱暂管的户部变卖换钱。 “奶奶的,老子之前还真把齐王当人物了,猪狗不如的畜生,老子当日就应该去京城宰了他!” 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和狐媚子打情骂俏? 柳夫人扑上去,便把柳山河抓了个满脸花。 何苒派了何江琪和鹰队的人南下,历时三个月的时间,终于将劳家人接到了京城。 柳家战力榜排名,柳老夫人连前十都进不去。 至于岳家,柳山河已经不打算给他们脸了。 周沧岳很想告诉何苒,他的梦里有个苒姐,和她很像很像,而且也会画画。 何苒抢走的,也不过就是其中一小部分,他们就像是被割了肉一样,全都赖到了他的头上。 她对这两位老人非常敬重,他们恨不得把何大老爷和阎氏千刀万剐,当众受辱,可是为了不让她着想,还是强压怒火,只是让两人失踪。 当年担心妻女的坟被毁,他没敢立碑。 这个年代,一个女子若是没有娘家了,哪怕嫁得再好,也没有底气。 那人把这个消息透露出来,肯定没安好心。 岳家因为他得到的那些好处,远远超过今日的损失。 可这也只是第一拨,除了祭田以外,所有的家业全都变卖了,这涉及到的可不只是几家几户。 京城,何苒终于见到了劳光怀和上官夫人。 也不知道这一世的周沧岳亲爹是什么人。 很快,那个透露消息的人就被找出来了,此人是个秀才,居然还曾受过柏彦的资助,柏家出事时,他吓得躲起来,绝口不提自己认识柏彦。 他调回京城,还没坐稳位子便迁都,到了金陵又一直称病,因此,齐王对他没有印象,而其他人则巴不得让他腾出位子,于是劳光怀顺利归隐,带着妻子去扬州与儿子们团聚。 柏彦坐在她们的坟前,直到过了晌午才默默离开。 若是别人问起这事时,他们还要咬着牙说:“不就是几处房产吗,若是你们不说我都忘了,就当送给那个姓何的恶婆娘了。” 也许,兰若真的是他们的外孙女吧。 就是因为这份怜惜,何苒便要护住劳家。 此次接到京城的,除了劳氏夫妇和他们的三个儿子,以及儿媳孙辈,还有劳光怀的弟弟一家。 这就无耻了吗? 她觉得她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够无耻。 冯赞声音冰冷:“若不是老子现在挂了苒军的旗子,可就不只是这三十鞭子了。 他扶植族人,到头来是养了一群狼。 何苒变卖宗室房产田产的消息很快便传到金陵,宗室们破口大骂,可除了骂何苒无耻,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柳家还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一天之间,柳家来了七拨亲戚。 柏彦得知此事之后,什么也没说,带领此次来的其他官员,很快便接管了当地衙门,让冯赞没有后顾之忧,专心致志去收复青州其他属地。 “那个什么何苒,她知道我们是谁啊,她抢也抢不到我们头上,可谁让我们倒霉呢,族里出了一位首辅,沾光的事一件也没有,倒是把家业全都丢了。” 再说,南下的那么多,难道还能把这些人的家产全都抢走吗? 何花和阿金南下之后便暗中打听消息,终于在半年前,与劳三舅取得了联系。 于是柳山河便又看到了另一番嘴脸,前日还对他怒目而视的亲戚们,现在又像狗一样跟在他的身后摇尾乞怜。 何苒给周沧岳的回信里,和他谈了对于白之羽的安排。 何苒看到劳光怀和上官夫人又苍老了几分。 以后,她还有什么脸,面对娘家人? 而劳氏夫妇之所以这样做,全都是为了何苒。 抢不完的,总有漏网之鱼。 围观百姓纷纷咒骂那名秀才无耻,可冯赞的凶名却也传了出来。 现在柏彦回来,在青州城里的读书人中引起轰动。 苒姐学画,她会做个画家吧。 有人羡慕,也有人嫉妒,于是关于柏彦女儿被人凌辱而死的消息便从这些读书人当中传了出来,始作俑者就是那个受过柏彦资助的秀才。 何苒恨的是柳家,凭什么要搭上她的娘家? 忘恩负义的小人! 呸! 别看老子是大老粗,老子看不起你!” 就像现代人,不想让自己的秘密被亲人和朋友知道,反而发到网上告诉陌生人。 何苒将柳家在京城和青州的宅屋店铺共计五十九处,田地除祭田之外的三千六百亩,全部充公! 何苒担心消息传播得不够快,特意飞鸽传书,命令阿金和何花务必把消息传到南下的柳家人耳中。 他们拖家带口,跑到首辅府,对着柳山河的老娘和夫人一顿输出。 当他们得知何苒把宗室的房产田地全部充公之后,他们还在私底下嘲笑那些宗室的死要面子。 “你家是首辅之家,是权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们荣华富贵,可也不能让全族的人为你们背锅吧,那何苒恨的明明是你们家!” 昭王已经进京了,一朝为帝,柏彦便是帝师。 清晨,柏彦骑马出城,来到妻女坟前,坟前长满荆条,连墓碑都没有。 柳夫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老娘劝走,转身便去找柳山河。 果然,消息一经传出,柳家人便坐不住了。 那时的他们并不知道何苒会起兵造反,他们只是单纯的希望何苒能够像其他姑娘那样开开心心地出嫁。 他们前脚刚走,齐王派去的人便到了,可是人去楼空,劳家已经不知去向。 没想到周沧岳很大方,留在京城多好啊。 白之羽是状元,何苒爱才,想让他留在京城,但是白之羽是周沧岳送过来的人,万一周沧岳舍不得,想让白之羽回襄阳呢。 从这天开始,夫妻关系降到冰点。 柳山河做梦也想不到,他那一向温柔大方的夫人发起疯来就是一个面目可憎的泼妇! 柳老夫人厉害,可是柳家的亲戚里有比她更厉害的。 冯赞虽然凶,但是治军严格,苒军进城之后没有烧杀抢掠,甚至还派人捉拿趁乱为非作歹的贼人,青州城的百姓们对苒军的印象还算不错。 新帝得知柳家的家产被何苒变卖,便让人将两车赏赐送到柳府,柳家的族人这才如梦方醒,他们是魔怔了吗? 柳山河受皇帝器重,权倾朝野,有这么一条金大腿,他们有的是机会搂钱,何必心疼被何苒抢走的这些,何况这些原本也拿不回来了。 他们是这世上,怜惜原身,对原身最好的人。 因为何苒变卖宗室房产的事,何苒的名字前面被冠上了“无耻”二字。 冯赞查明那人身份之后,让人当众抽了他三十鞭子,抽得那人皮开肉绽,生不如死。 不过,何大当家可没有替人看宅子的义务。 劳光怀在京城的宅子并没有变卖,现在两大家子全都住在那里。 “是啊,这日子可怎么过,没法活了,我们一家老小,连锅都掀不开了。” 无耻的何苒。 冯赞对亲信说道:“哪个龟孙把这事透露出来的,把人找出来,给老子抽他,以后谁再敢提这件事,就往死里抽!” 柳家的这些事,何苒也听说了,消息不是阿金送过来的,而是秀姑传过来的。 秀姑没回徽州,她现在住在金陵。 何苒才懒得去管柳家的纷争,她现在卖宅子卖上瘾了,没办法,谁让她缺钱呢。 第三零九章何苒,糊涂 昭王进京前,钟意便把宅子还给了符燕升,他不缺宅子,在京城,何苒把开州王留在京城的郡王府一分为三,分别赏给了他和冯赞,以及何秀珑。 说起这座郡王府,钟意就想生闷气。 周池的脑袋里进了多少水,开州王已经去就藩了,周池却还在京城给他赐了偌大一座郡王府。 那座郡王府空置多年,陆屏业派手下进去收宅子时,居然找到三具尸骨,年代久远,早已化成白骨,也不知道死的是什么人。 总之,“凶宅”配“凶人”,无论是钟意,还是何秀珑和冯赞,不论男女,全部都是凶名在外。 这宅子,给他们住最合适。 冯撷英知道符燕升说的是谁,许香草和廖莹莹。 比起在真定府时,何书桥不但长高了,而且像变了一个人。 越想越气,越想越悔。 冯撷英是来巡视的,身边带了二十多个实习生,有男有女,这让符燕升大为震惊。 “小冯,我刚刚听说,那两个女子竟然是出自二考武科?” 闵熳就不用提了,那时朝堂乱成一团,勋贵们也没少趁乱给自己搂好处。 冯撷英是来晋阳公干,特来看望符燕升的。 何书铭的心里空落落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何淑婷和何书桥一定投奔了何苒,何苒收留了他们。 真没想到,何书桥竟然会在晋阳。 何苒是瞎了吗? 其他孩子很认真地劝他:“师父认识衙门里的人,你去求求师父,让他老人家找衙门的人帮忙,把你的姓给改了。” “怎么,没见过武科出仕的女子?这下长见识了吧。” 何书桥还是个孩子,那是不是再过几年,等他长大了,他就能得到更多的资源? 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京城,凭他们的才学和见识,那什么官员考,闭着眼睛也能考上。 当初,何书桥是跟着何淑婷一起逃走的,那是不是何淑婷也在晋阳? 在此之前,何书铭还以为他们要么早就死在战乱之中,要么就是被人牙子拐走了。 是啊,新帝既不用像太祖太宗那样念着他们先帝的功勋,更不是年少青涩的高宗和闵熳。 仆从把用井水汲过的西瓜摆在树下,一套枪法练完,符燕升按过仆从捧上的帕子擦汗。 他心中升起浓浓的妒意。 他们是怎么在晋阳住下来的? 是何苒,一定是何苒! 年轻公子们烦燥地把书本扔到一旁,自从晋王起兵,朝廷便再也没有开过科举,哪怕他们是官宦子弟,不是正规的科举入仕,即使找了门路在衙门里谋个差事,那前程也是一眼望到头,没有进士出身,还谈什么仕途。 这些人如何,符燕升不知道。 他身上的银子不多,住客栈太费钱了。 符燕升一怔:“冯先生?冯潭?” 太祖在世时自不用说,他们个个腰板挺得笔直。 想想就是一把辛酸泪。 冯撷英从京城带来一坛酒:“这是大当家手下一个叫张佳敏的少年自己酿的,那少年也是晋地人,家中的酒坊传了上百年,可惜前几年家破人亡,好在他们姐弟运气好,被大当家救下。 在真定时还没有这种感觉,直到来了晋阳,这种感觉便越来越强烈了。 仆从赞道:“家主的枪使得真好。” 符燕升,那可算是何苒的死敌了吧,他的儿子居然通过官员考,他们这些文官之家的子弟,从未与何苒正面为敌,他们想要借官员考出仕,不是比符家兄弟更容易。 冯撷英摇摇头:“张佳敏说,少了家乡的山泉水,终归是差了一些。” 济南府刚刚打下不久,百废待兴。 不过,自从冯撷英与晋王反目,去了五台山,符燕升便再也没有见过冯撷英了。 还有她的寿材板子,这会儿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的老不死。 与此同时,晋阳城中,何书铭看到了何书桥。 变的不仅是这世道,还有冯撷英。 再看看自家儿孙,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上街打架还被地头蛇收拾了,现在索性连街都不敢上了,就在家里开赌局养粉头。 符燕升:你是故意的吧,谁不知道我是被何秀珑收降的? 他穿着粗布裋褐,背着一柄木刀,一边走路一边和小伙伴说笑打闹,晒成古铜色的脸庞在阳光下亮晶晶的,整个人也像是会发光一样,焕发出勃勃生机。 冯撷英笑道:“你没有遇到过何秀珑吗?天,你居然没被何秀珑打过,难怪你会如此感慨。” 他先前的确听说苒军里有很多姓何的,这些人都是昔年何家军的后代,比如何秀珑和何大力,所以他没有在意。 冯撷英说道:“不仅是苦,还有绝望。” 羡煞一众南下官员。 孩子们七嘴八舌,从何书铭藏身的大树前走过,并没有看到呆若木鸡的何书铭。 冯撷英看着他,说道:“我要去平阳和汾州,你若是没事,也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而此时,晋阳城里的符宅,就只有符燕升一个主子。 何书铭听到有个孩子问道:“何书桥,你这个何,是大当家的何吧?” 何书桥,太小了。 “对,正是撷英先生。” 在此之前,他可从未见过冯撷英骑马,冯撷英出行都是马车。 正在这时,又有一名仆从进来禀告:“主公,冯先生来访。” 符燕升失神一刻:“那些年晋地百姓过得很苦。” 先前的孩子得意洋洋:“我原本叫陈大壮,当时登记姓名的时候,我给自己个儿改成何大壮了,是不是比陈大壮要威风多了?” 冯撷英:“是吗?我觉得这样很好。” 你又不是不良于行的小脚妇人,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一套。” “家主,两位公子来信了。”一名仆从飞奔着跑了过来,捧上两封信。 想到李锦绣,符燕升叹了口气。 符燕升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上一杯。 只要李锦绣的子孙们不拦着,只要李锦绣高兴,她说不定还能扛着大枪上阵,战场不行,演习总行吧。 符燕升大喜,接过信来。 此时,他赤着上身,在园子里练枪。 两个妇人从何书铭身边走过,一个对另一个说道:“大当家什么时候才能回晋阳啊,我还想等到天热的时候,要让大当家尝尝我亲手做的凉粉,现在天都这么热了,大当家还没回来呢。要知道,我娘家可是大同府的。” 想到这里,何书铭差点被嫉妒冲晕。 他们都是阎氏生的,为什么何书桥能在晋阳过得这么好,而他却要东躲西藏? 晋阳百姓提到何苒时,眼睛都亮了,何苒就是他们的活菩萨。 他们的后悔来自武安侯府陆家,来自孟望生,来自符燕升,甚至还来自那个他们一向看不起的冯赞! 他们家中的子弟不用科举,可他们需要皇帝的恩宠啊。 只听何书桥笑着承认:“是啊,你不是也姓何吗?” 大当家觉得这酒不错,让我给你带上一坛,你尝尝。” 又有一个孩子满脸羡慕:“何大壮这个名字,听上去就像是大力将军的兄弟。” 立朝五十多年,当年那些开国元勋的后代,除了少数手握兵权的以外,其他人家,全都是靠着皇帝的恩宠和祖荫度日。 可现在,冯撷英不但会骑马,而且马术精湛,冯撷英跟了何苒,居然还学会了骑马。 高宗在位时间短,没有什么政绩,可却也一碗水端平,从他们这些勋贵之家各选了一名女儿纳入后宫。 许久,他才缓过神来,这才想起,他忘了问何书桥住在哪里了。 次日,符燕升便跟着冯撷英一起离开晋阳。 凭什么只是区别对待他一个人? 那些人为了抱何苒的金大腿,竟然抛弃了原本的姓氏,连祖宗都不认了。 符燕升被降后非但没死,何苒还返还了符家大宅,并且他的两个儿子还能做官。 冯撷英如此,他的儿子们如此,有朝一日,他会不会也如此? 符燕升忽然就对未来有了向往,这份向往不是寄托于儿子的来信,而是在他自己身上。 何书铭惊呆了。 女眷们抹着眼泪,怀念京城的深宅大院,雕梁画柱,老太君长嘘短叹,早知道回不去了,出京时就该把藏在院子花墙下面的宝贝一并带上。 何淑婷只是女子,忽略不计。 何苒的影响力,竟然已经这么大了。 此时正是金陵的梅雨季节,他们一大家子挤在狭小的宅子里,周围邻居都是市井小民,更让他们难受的是,虽然南下几年了,可还是无法适应这边的天气和风俗。 符燕升:“冯潭,你粗俗了。” 这个崭新的政权,他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用自己的心灵去感知。 两人多年没见,相见甚欢。 何书桥点头:“对,威风多了。” 一个少女,一个小孩子,乱世之中如何生存? 看刚刚何书桥的样子,显然过得很安定。 符燕升大喜过望,冯撷英竟然来了晋阳。 符燕升尝了一口:“的确是好酒。” 两封信分别来自两个儿子,儿子们在信里告诉他,他们已经离京去地方衙门实习了,兄弟俩一个在河间府,一个则去了济南府。 当今城府极深,他们这些胸无点墨的粗人,在当今面前一个回合便败下阵来。 直到今天,何书铭才知道,原来那些姓何的人,并不全是何家军的后人,他们当中有很多是像刚刚这个何大壮一样。 而他比李锦绣年轻三十岁,却只能在自家花园里练给仆从看。 他才是长子,明明这一切都应该是他的。 符燕升为两个儿子高兴,他虽然只能躲在家里舞大枪,可他的两个儿子却是文武双全,而且已经踏上仕途。 何大力,何大壮,听上去还真像是兄弟。 而当今的新帝,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们。 天气炎热,挥汗如雨,一把大枪被他舞得虎虎生风。 历史上那些大权在握的女子,她们的兄弟都是位居高位。 两个妇人渐渐走远,何书铭站在那里,怔怔发呆。 太宗在位时,多多少少也还给他们这些人家面子,他们也还能维持以往的体面。 两位符公子在官员考中脱颖而出,一时传为佳话,这消息甚至还传到了金陵。 他才是何家的长房长孙,他才是何苒最出色的兄弟。 他与冯撷英是旧识,二人一文一武,并称为晋王的左膀右臂。 符燕升叹了口气:“这世道真的变了。” 一别经年,没想到此生还能在晋阳见面。 符燕升眼中闪过一抹自豪,他的枪法,哈哈,那可是连李锦绣都称赞过的。 他想为自己辩解,冯撷英却已哈哈大笑,策马扬鞭,跑到他的前面。 望着马背上那道矫健的身影,符燕升更加感慨。 凭什么? 他们三人都是从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何苒如果要恨,就要三个人一起恨。 环境对人的影响太大了。 叫何大壮的孩子更得意了,他可真是个大聪明。 何苒之前就在晋阳。 孩子口中的大力将军就是何大力。 何苒是女子啊,哪怕她大权在握,也是要倚仗兄弟的。 墙上潮得渗出水来,被子都是湿的,官服洗了几天都不干,身上起了一片片的疹子。 另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原来你们姓何都是后改的啊,你们为啥不早说,我也要改,呜呜呜,我吃亏了,我也要改!” 另一个:“可不是嘛,那京城的凉粉可没有咱们晋地的好吃,尤其是你们大同府的,那可是真好吃。” 科举出身的官宦之家如此,不走科举的勋贵们此时也在后悔。 早知如此,当年武东明和冯赞造反的时候,他们插上一脚,或者想方设法和武安侯府搞好关系,就像孟望生,以前靠他岳父谢鸿明,谢鸿明死了,他靠着武安侯府同样风生水起,听说孟望生的两个儿子如今一个习武,现在陆臻麾下,一个学文,跟在冯撷英身边,只要昭王不倒,孟家两个儿子的前程就是一片光明。 而何苒,现在缺的就是一个能够辅助她的兄弟。 何书铭心中一凛,莫非何苒认下了何书桥? 而他,才是最合适的人。 何苒却没有提携他,连官员试都没有让他通过。 何苒,糊涂啊! 第三一零章迟来的关心比草贱两章合一 次日,何书铭又来到这里,虽然没有看到何书桥从这里经过,但是他打听到一个消息。 这附近住着一位从军队里退下来的武功师傅,那几个孩子都是在这里学武的。 一位好心的大婶告诉他:“小伙子,你也想学武?那你得托熟人引荐才行,那位师傅不对外收徒。” 不对外收徒? 要人引荐? 何书铭心里更酸了。 何书桥要什么没什么,谁会给他引荐? 她记忆中的何书铭清秀如修竹,而眼前的何书铭一脸胡茬,邋遢颓废,更可怕的是他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阴郁之气,看向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其实何书铭不知道的是,苟大户给出的银子是五百两,王媒婆从中抽了二百两。 何书桥太容易满足了,也只有他才会以为现在这样就挺好了。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以前的孙家小姐,那可是官家小姐,还不是嫁了个小门小户,聘礼才给了五十两。 自从来到晋阳,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他,用这种语气命令他了。 说完,他转身就跑,何书铭反应过来时,何书桥已经闪进一条巷子,等到何书铭追上去,巷子里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让你带我去见她,少废话!” 这不是比阎大舅给找的那个老头子强得多吗? “聘礼呢?苟家肯出多少?”何书铭急不可耐地问道,他缺银子,太缺了。 也就是苟公子身体不好,否则这桩好亲事也落不到你头上。 他们这几个小徒弟,全都是善堂里的。 王媒婆呸了一声:“你想屁吃呢?你当你妹子是天仙吗?三百两!” “你找二姐姐做什么?” 狗屁的为了妹妹好,还不说是你在晋阳城里混不下去了,想用妹妹换笔银子吗? 王媒婆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问的表情,笑了笑,伸出三根白白胖胖的手指头:“这个数。” 他想起一件事来,当初他们在何家的日子太过艰难,二姐姐跑到阎家求助,可是阎大舅和阎舅母却要把只有十四岁的二姐姐卖给一个老头子,二姐姐逃回何家,把这件事告诉了大哥,大哥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读他的书。 “善堂,我和二姐姐都在善堂。”何书桥说道。 是大哥何书铭,亲手把那些东西全都交给了二叔二婶,二姐姐不肯给,大哥强行拔下二姐姐头上的簪子。 何书铭强挤出一丝笑容:“你住在哪里?” 王媒婆哼了一声,对何书铭说道:“如果你妹妹相貌真的好,我手头倒是有一桩好亲事,就是不知道你舍不舍得。” 他们现在的处境,也只比乞丐好那么一点点。 他不想拖累自己的妹妹,所以想给妹妹寻门亲事。 王媒婆又怂恿了几句,何书铭便答应,尽快把何淑婷带过来给苟家相看。 何书桥绕了一个大圈子回到善堂,他找到何淑婷,把遇到何书铭的事告诉了她。 就凭这张脸,何淑婷就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我没地方住,所以就来找你们了。” 何书铭冷笑:“我打听过了,这位武功师傅不是普通人,他为何会教你?” 王媒婆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二妹妹,你不想看到我吗?” “二姐姐,大哥要找你,你这几天不要出去,我觉得他没安好心。” 王媒婆是谁啊,她吃的盐比何书铭吃的米还要多。 “带我去见她!”何书铭语气严厉。 至于何书铭说的关心他们,呵呵,迟来的关心比草贱。 何书铭打听到一个媒婆的住址,他找了过去。 何书桥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可还是实话实说:“二姐姐平时就是做做针线。” 她还有什么值得委屈的? 如果那次她没有逃跑,而是答应了那门亲事,阎大舅可能已经还上欠债,债主不会追到京城,他也不会如丧家之犬一样来到晋阳。 苟大户是常年找儿媳的。 她低下头,继续做针线,针线永远也做不完,她也不想做完,若是哪天没有针线可做,她就没有钱赚了。 至于何书铭,但愿他永远也找不到这里,这辈子,他们和他,形成陌路是最好的结果。 他的声音让何淑婷打个寒颤,书桥说得没错,何书铭真的变了,而且变得很可怕。 他没有忘记,即使父母失踪,但是他们长房也是有钱有东西的。 说是儿媳,其实就是给苟大户自己找女人。 这几年她表面上老实了许多,可实际上她是学精了,把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全都转到了私底下。 何书铭大失所望,只有三百两? 何淑婷也太不值钱了。 何书桥不明所以:“大哥你什么意思,我没有说谎啊。” 他听阎大舅说过,当初他们给何淑婷找的那个老头子,应允的聘礼还有二千两呢。 “大哥?”何书桥惊喜。 只是一眼,她就知道眼前的这个穷酸,怕是连卖妹子的钱怎么花都想好了。 他是家中长子,在家里没出事之前,他在弟弟妹妹面前都是说一不二的。 何淑婷苦笑,那样的少年,她连肖想都不配。 他强压下怒火,耐着性子说道:“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这个世上,只有我们三个最亲近,现在我来了晋阳,关心一下你们不是很正常吗?” 何书桥年纪虽小,但是当初离开真定时他已经八岁了,父母失踪后发生的那些事,他全都记得。 何书铭皱起眉头,怒道:“你说谎!” 如果何书铭是本地人,王媒婆绝对不敢向他提起苟家的亲事。 何书铭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凭他的才学,他的谈吐,他的相貌,他不但可以成为晋地名门望族府里的清客幕僚,借助他们的资源继续读书,即使不再参加科举,也能在读书人中扬名。 见何书铭嫌少,王媒婆说道:“你也不看看你们现在的处境,就你这样的,难道还想让妹子去当官夫人吗? 如今可不比前些年,你这样的破落户,想要寻一门好亲事不容易。 何淑婷是最没有资格记恨他的人。 王媒婆在这一行里名声并不好,早年还因为她和人牙子合作,被衙门罚过银子。 这一刻,何书铭感觉有什么东西被人抢走了。 何书桥蹙眉,他在大哥的眼中看到了嫌弃。 如果不是从小一起长大,何淑婷差一点就认不出眼前的人了。 何淑婷万万没有想到,仅仅过了两天,何书铭便出现在她的面前。 眼前的何淑婷荆钗布裙,却难掩清丽之色,她比何淑媛可漂亮多了,难怪尚未及笄,阎大舅就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他带着妹妹来晋阳投亲,可亲戚没有收留他们。 何书桥后退两步:“大哥,你都没有问过,二姐姐和我过得好不好,大哥,你真的关心我们吗?大哥,二姐姐和我走后,你找过我们吗?” 二姐姐被卖掉,大哥不关心;自己和二姐姐被打得鼻青脸肿,大哥同样不关心,现在却忽然关心起他们来了,真有意思。 他没有别的要求,只想让妹妹能过上富足的生活,不用跟着他吃苦受累。 对了,这亲事可不是咱们说说就行了的,你还要把你妹子带来,给苟大户过目,人家相中了才行,相不中连这三百两也没有。” 王媒婆多看了他几眼,虽然瘦了点,穷酸了点,可五官还是不错的,真若是龙凤胎,那倒也算得上是个美人了。 怎么现在,就只有三百两了? 反正这里是晋阳,这里有很多姓何的人。 还不是托了何苒的关系? 他不喜欢大哥。 何苒去了京城,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何书桥再次后退:“我不敢,所以你也别来找我们。” “好啊。” 何书铭虽然愤怒,但也有些诧异,以前的何书桥可从不敢和他这样说话。 阎大舅也没有追到何家抓她? 何淑婷怜惜地擦去何书桥脸上的汗珠,声音平静:“从离开真定那天开始,咱们就没有大哥了。” 而他们却还要在这里一天天熬着。 何淑婷想起了陆臻,那个闪亮如星子的少年,是那般耀眼,也是那般遥不可及。 可何书铭是不相信的,他冷声问道:“何淑婷呢,她在做什么?” 何书铭气喘吁吁,他用手扶着墙喘着粗气,何书桥,这个白眼狼,你最好别让我找到,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还有何淑婷,何书桥变成这样,一定是何淑婷教的。 他都是为了妹妹好。 何书铭忙道:“你说说看。” 何书铭怔了怔,怒意再也压抑不住:“何书桥,你敢这样和我讲话?” 何书桥摇摇头:“你不说出理由,我不会带你去的。” 何淑婷不是已经逃回何家了吗? 他只用了一个糖人,就从一个孩子口中打听到何书桥和他的姐姐,的确住在这家善堂。 不比不知道,还是苟家的这个最合适吧。 王媒婆问道:“你妹子多大,长相如何?是雏吗?” 他那儿子瘫在床上,根本不能传宗接代。 “小桥,我们一起做功课吧。”一个孩子冲他喊道。 何书桥:“不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住在善堂里啊。” 何书铭也在打量何淑婷,这就是他的孪生妹妹。 看着何书桥的背影,何淑婷若有所思。 何书铭找到王媒婆。他说他是读书人,家道中落,变卖家产换了盘缠去京城参加官员考,却不幸落榜。 他也还记得,他和二姐姐被二婶打得遍体鳞伤跑回长房时,大哥用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眼神看着他们,也只看了一眼而已。 她懂,她全都懂! 这种人她见得多了,这种事她也经手多了。 王媒婆说道:“就是柳西街的苟大户他家的那个儿子,唉,那可是千顷地里的一棵苗,苟大户就只有那一个儿子,从小身体不好,因此耽搁了亲事,苟大户托我寻个出身清白长相漂亮的姑娘。” 他必须找到何书桥! 何书铭显然没有想到,何书桥居然敢反问他。 那天见过何书桥之后,何书铭便打听到这座善堂了。 住在善堂里,做着最底层的工作,就连身上的衣裳也是别人淘汰下来的旧衣裳。 何书桥郑重点头:“嗯,我们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不需要大哥。” “大哥,你现在住在哪里?”何淑婷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 知道了那位武功师傅的住处,何书铭找过去,刚好遇到孩子们下学,这一次,他叫住了何书桥。 看到他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他出自真定何家,顶多会以为他和那个何大壮一样,是因为何苒才改姓何的。 何书铭大喜:“三千两?” “你怎么来了?” 哪里好了? 一定是那次阎家要用何淑婷换彩礼,何淑婷让他这个当大哥的替她出头,他没管,何淑婷就记恨上他了。 何书铭心道,原来是个病秧子。 你若是嫌这门亲事不好,我这里还有一个,可就比不上苟家了,那个是填房,上面有四儿两女,进门就能当祖母,聘礼是二百两。 何书铭刚想说肯定是雏,话到嘴边又改了,一别经年,谁知道何淑婷还是不是雏? 从真定到晋阳,路途遥远,她一个少女,又带个孩子,是怎么过来的? 十有八九就是用身子换的盘缠! 何书铭忙道:“我与妹妹是龙凤胎,我们有六七分的相似,我妹妹是出名的美人,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何书铭脑子转得飞快,三百两,也够他花用一阵子了,他可以用这笔钱换一身行头,去那些文会诗会上一显身手,结交新的朋友,再让这些新朋友把他引荐给晋阳城里的新贵们。 这是晋阳最出名的一家善堂,就连陆臻也来过这里,晋阳城里很多人都知道。 何书桥蹦蹦跳跳地去找小伙伴了。 何书铭四下看了看,满脸不屑:“何苒就让你们住在这里?她根本没把你们当人吧,你们可真贱!” 这里是善堂,何书铭的声音并不小,当“何苒”二字出口时,便有人向这边看过来。 何淑婷暗叫一声不好,连忙说道:“大哥,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出去走走,边走边说?” 第三一一章长兄为父两章合一 何书铭正中下怀,他还担心何淑婷不肯和他出去。 “稍等,我把针线拿进去。” 何淑婷动作很快,她把没做完的针线笸箩放进屋里便快步出来。 何书铭并没有看到,何淑婷在把针线笸箩放回去时,悄悄把剪刀藏进怀里。 兄妹俩一前一后走出善堂,担心何书铭又会当众说出何苒的名字,何淑婷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茶摊。 “咱们到那里坐坐吧。” 何书铭得意洋洋,死丫头,比猪还笨,这种蠢货竟然与自己是同胎孪生,看来,这蠢货一辈子的好运气全都用在投胎上了。 当时她不知道谁是武骥,还是何书桥告诉她,武骥是武东明的儿子,曾经与大当家并肩作战,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何淑婷跑出老远,回头一看,何书铭还在后面穷追不舍。 肩膀上没有了钳制,何淑婷紧崩的精神也松弛下来。 武骥忽然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眼前的少女,难道他曾经见过? 何淑婷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剪刀拔出,再刺!再拔出,重又刺下! 毕竟,在这晋阳城里,哪怕是三岁稚儿,也知道何苒是谁。 他是练武之人,听觉灵敏,他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是故意这样说的,果然奏效。 路过晋阳时,武骥想起上次他从晋阳带回去的绣品,母亲很喜欢。 后来何书桥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是武骥公子来过善堂。 何淑婷打个激灵,看向何书铭的目光像是淬了毒。 这时,他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却见拉车的马正在烦躁地跺着蹄子。 真当他在巷子口就是在玩吗? 他之所以坐马车进城,就是不想被巡城的兵士认出来,现在同样如此,他不想在城里闹出动静,他转身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把短刀。 “何淑婷,你连半分骨肉亲情都不顾了吗?我看你是跟着何苒学坏了,你.” 没等何书铭把话说完,何书婷连忙说道:“好,我跟你去。” 武骥看一眼被他制住的少女,淡淡说道:“没事。” 武骥点头:“今天就走。” 他娘和王媒婆是死仇! 他姥姥就是被王媒婆忽悠,把如花似玉的小姨嫁给了一个赌鬼的,小姨生的小表妹还没满月,就让那个死赌鬼给卖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把扯过藏在几个包袱堆里的人。 何书铭额角现出青筋,环境太能改变人了,现在的何淑婷从骨子里透着市井小民的伧俗,也就只能配得上那什么苟大户家的病秧子了。 这里虽然不是闹市,可也不是荒郊野外,何淑婷在决定杀死何书铭的那一刻,便已经留意到四周的动静。 何书铭带何淑婷去的地方是王媒婆的家,王媒婆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他把何淑婷带过去,苟大户就会亲自过来验货。 读书人,她不配。 她平时做的绣活,有些是平阳惊鸿楼的,也有一些就是这家绣坊的。 他还记得那家绣坊的地址,于是他便进城来这里,给母亲选了礼物。 没等何书铭把话说完,何淑婷拔腿就跑。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十四岁那年,阎大舅和阎舅母嘴里说着让她在外家多住几天,可却带来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就是媒婆,她们上下打量她的样子,就像是在看一件货物。 不认家族,不敬兄长,大逆不道,胆大包天! 这时,有人从绣坊的后门里出来,对那两名仆从说道:“两位,天气热,进来喝碗绿豆汤吧,在井水里汲了两个时辰,透心凉。” 何淑婷一步一步走向何书铭,眼中的坚定一寸寸瓦解,最终被怯懦代替。 武骥先上了马车,正要让仆从把东西递上来,便感觉到马车里有人。 何淑婷扭头瞪着何书铭:“你要带我见媒婆?” 何书铭一脸嫌弃:“这地方看着就脏,我们现在虽然落魄了,可也不能失了体面。” 晋阳不是小地方,而他来晋阳并没有向何苒提前报备,此地不能久留,免得落人话柄。 他是奉父亲之命,到京城给昭王和何苒送礼的,没有名目,就是礼尚往来,让世人知道,他们两家是盟友,关系好得很。 何书铭在心中冷笑,他早就看出来了,何淑婷很怕他当众说出何苒的名字。 武骥可怜她了。 何淑婷吓得魂不附体,但是她认出了武骥。 车马式:“好啊,你们快去,记得给我端一碗啊。” 现在又是何淑婷。 何书铭忽然就不想追了,当然,他也跑不动了。 天气炎热,巷子里没有人,何淑婷飞快地跑进绣坊的后巷,那里停着一驾宽大的马车。 马车徐徐前行,最后停在绣坊正门。 何淑婷:“要不咱们去晋风轩,听说晋阳的文人雅士都喜欢去那里,我早就想去见识了,大哥你请我吧。” 他娘说了,王媒婆不干好事。 藏在怀里的剪刀沉甸甸的,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何书铭勃然大怒! 上一次何书桥也是这样从他面前逃走的,这是把他当猴耍呢。 而且,与此同时,他还闻到了血腥味。 他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想起他娘和王媒婆吵架时说的那些话。 不只是胸膛,还有脖子、手臂、肩膀,没有章法,胡乱、愤怒! 何书铭抬起手,想要阻止,可也只是徒劳,当何淑婷手中的剪刀再一次拔出来时,何书铭扑倒在地上。 何书铭必须死,否则死的就是她。 下一刻,他看到了姑娘前襟上的血。 何淑婷后退几步,扔下剪刀,向着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何书铭大声喝斥那个孩子:“无知小儿,休得胡言!” 知道怕了吗? 你不是想跑吗? 有人,但是离得远,不过很快便会被人发现。 这个人来过善堂,是小梨陪着一起来的,一看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无论是何书桥还是何淑婷,全都跟着何苒学坏了。 何淑婷一喜,心中燃起希望。 何淑婷深吸了口气,咬咬嘴唇,让自己的嘴唇有了点血色,但她还是低着头,武骥看到的便是少女乌黑的发顶和白皙的耳朵。 何书铭没有停留,拔腿就追。 可惜,没用。 你能跑到哪里? 那时他是何家大少爷,是父亲的骄傲,是全家全族的希望。 不,他就是王媒婆的克星! 小孩大声问道:“你们是来找王媒婆的吧,咦,这位大哥,你也是托了王媒婆,想把这位姐姐卖个好价钱的吧?” 那几个包袱,是他和随从们的行李,他们是骑马来的,这驾马车就是用来放礼品和行李。 他假装生气:“怎么,我这个做兄长的说话你不听,你只认何” 何淑婷小声哀求:“大哥,我和你去还不行,求求你,快别说了。” 两名仆从进了绣坊,车把式也坐不住了,走到后门口,拔着脖子往里面看,自言自语:“这两个家伙动作也太慢了,啥时给我把绿豆汤送出来啊。” 仆从问道:“咱们今天就走吗?” 他不动声色,接过仆送递上来的东西,随手放在一边。 外面的随从听到动静,问道:“大公子,可有事?” 她还没有跑远,身后便传来尖叫声,何淑婷没有停留,她闪身进了一处巷子,她来过这里,穿过这里,便是绣坊的后巷。 何书铭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种被人低三下四苦苦哀求的滋味了,这种感觉真好,让他又回到当年那些美好的时光。 何淑婷脸色大变:“什么王媒婆?” 只要卖掉何淑婷,他就能用这些钱为自己打点铺路,他一定能得到赏识,他也一定能为自己搏一个大好前程。 他娘把王媒婆家的锅都给砸了。 何淑婷早已不是当年的何家二小姐了,她带着年幼的弟弟,靠着两条腿,从真定一路走到晋阳,遇到流民就跑,看到土匪也跑,无论跑得快不快,仅是这份耐力就不是弱不禁风的何书铭能比的。 两名仆从笑着谢过,转身对车把式说道:“老哥儿,你等着,我们给你端一碗出来。” 何书铭停下脚步,大口喘着粗气:“跑啊,你跑啊,我和善堂里的人说,说我是你亲大哥,你看他们还会不会护着你!” 虽然微弱,但他还是听到了。 只是武骥万万没想到,被他从一堆包袱里拽出来的,竟然是一个年轻姑娘。 再说,他已经和王媒婆说好了,他不能失信。 武骥从绣坊里走出来,绣坊的伙计拎着两大包东西跟在后面,仆从见了连忙接过来,武骥说道:“把这些放上车,咱们先出城。” 若是在真定,借他们两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巷子口有一棵大树,几个孩子正在树荫里玩耍,看到一男一女要进巷子,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孩子把目光落到何淑婷脸上,呀,这个姐姐好漂亮啊。 是啊,何淑婷和何书桥都是住在善堂里,而他是他们的兄长。 “世道艰难,就不要浪费钱了,我现在暂时借住在朋友家里,他家虽然居于市井,但院子布置得也算优雅,离这里不远,咱们那里坐坐吧,我也想知道你们这两年的经历。” 见她回头,何书铭破口大骂:“贱人,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心吗?长兄为父,你只要没有出嫁,就要任我摆布!” “谁要抓你?对了,你说你在善堂里见过我?” 何淑婷的心沉了下去。 少女声音哀婉:“武大公子,求求你,别把我交出去,我害怕。” 车把式骂道:“行了,你老实点!” 武骥铁钳般的大手按在少女单薄瘦削的肩膀上,似乎下一刻,就能把她捏碎。 礼品已经送给昭王和何苒了,现在车厢里堆放的都是行李,以及何苒给的回礼,武骥也只能挤在这些东西中间坐着,而何淑婷同样如此。 何淑婷心中一动,这些人不是晋地口音。 两个仆从背对着巷子口,正在低声说笑,何淑婷猫下腰,躲在马车与墙头之间的空隙里。 “你” 小孩:“卖漂亮姐姐的王媒婆啊,晋阳城里谁不知道,她还蹲过大牢呢。” 很多血! 这会儿摊子上没有其他人,正是说话的好地方。 无论你怎么跑,你都是何家的女儿,而我是你的长兄! “大哥,求求你,你不要卖了我,好不好?” 少女的声音婉转哀怨,如同飘荡的柳絮,吹一口气就能让她支离破碎。 说到后面,何淑婷已经泣不成声。 她要回善堂,善堂是何苒开的,只要回到善堂就安全了。 她还年轻,她不想死。 他转身又对何淑婷说道:“你没脑子吗?我是你嫡亲的兄长,我怎么会.” 何书桥知道很多武将,甚至连哪个地盘是谁打下来的也知道,他每天和小伙伴们谈论的就是这些。 “还是不去了,我还有针线没有做完,赶着往绣坊里交活呢。” 何书桥有武功也就罢了,可是他绝不能让何淑婷在自己面前逃走。 至此,何书铭心里再无半点愧疚。 武骥放开她,把手收了回来。 可是下一刻,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刺进了他的胸膛,他下意识低头去看,便看到了一把剪刀,而剪刀是握在何淑婷手里! 凭着这个身份,他就能光明正大把他们从善堂里带走。 马:有人上车了,你个大傻子! 待到两名仆从和车把式全都喝完绿豆汤,里面又出来一个人,让他们把马车赶到正门。 摆摊的是个聋哑老汉,大碗凉茶一文钱一碗,牌子上写得清清楚楚,喝茶给钱,全程无交流。 “你是什么人,你在这里是何居心?”武骥沉声说道。 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何淑婷,何书铭挑起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何淑婷心里咯登一下,是啊,何书铭说得对,他不但能把她从善堂里带走,还能把她嫁给傻子瘸子老头子! 藏在怀里的剪刀越来越重,何淑婷的心也越来越重。 “武大公子,我在善堂见过你,我知道你是好人是大英雄,求求你,别让我出去,有人抓我,要把我卖掉” “是我大哥,他把我从善堂里骗出来,要把我卖给一个老头子做妾,我.我逃跑了.”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武骥问道:“那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他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他能确定眼前的少女没有受伤,她身上的血是别人的。 第三一二章踏上不归路两章合一 何淑婷深吸口气,眼前的男人不是普通人。 武东明的儿子,而且还是嫡长子。 略一思忖,何淑婷决定实话实说。 “.这是大哥的血,他把我从善堂里骗出来,要把我卖掉,我逃走,他紧追不放,他说父母不在了,他是兄长,长兄为父,他能决定我的亲事,这辈子,无论我逃到哪里,全都逃不出他的手心,我.我.” 何淑婷鼓足勇气,努力不让自己低下头去,她大着胆子迎上武骥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我用剪刀扎了他.我.我不想受他摆布,我想活下去,像人一样活着” 短短几句话,似乎用尽了她全部的气力,少女娇弱单薄的身体如同秋风中的柳叶簌簌发抖,终于,她昏死过去。 武骥眉头微蹙:“你大哥没死?” 就在她藏身到这驾马车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武骥又和母亲闲话了一会儿家常,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何书铭死了! 根据现场路人的口供,杀死何书铭的是一个年轻姑娘,杀人凶器是一把剪刀。 她不相信儿子救下那个姑娘是偶然,她怀疑那姑娘是故意接近自家儿子的。 夏去秋来,过了中秋,天气渐渐凉爽起来,何苒换了一袭轻便的衣衫,只带了小梨走上街头。 难度太高了。 武骥望着倒在一堆包袱里的少女,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他说道:“哦,那是路上救下的一个女子,她父母已逝,兄长要把她卖掉,她从家里跑出来,我就顺手救了,把她带到了榆林。” 他若是真有那本事,杀了新帝他让他爹当皇帝不好吗? 至于母亲说的与其他家族联姻的事,他懒得去想。 她回不去了. 从真定到晋阳,路途漫漫,险象环生,可那时她还有何书桥,尽管何书桥还是个孩子,但是他们相依为命,相互依靠,他们有共同的希望,共同的未来,他们一起向着未来前进,所以,那个时候,她反而并不像现在这样害怕。 何淑婷连忙接了,没等她道谢,那只手便收了回去。 武骥下了马车,接过随从递来的缰绳,一行人翻身上马,向着榆林方向而去。 桃姑已经将此事压了下去,此案由惊鸿楼接手,全面封锁了消息。 证据就是同一天,何淑婷与何书铭一起离开善堂,再也没有回去。 武夫人生了三个儿子,现在只余下两个了,她对两个儿子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偌大的京城,有一半的店铺大门紧闭,街上的行人也不多。 路上停下打尖时,马车停下,何淑婷再次醒来。 武夫人冷哼一声,长子从小就在军营里,不知内宅里的这些事。 可是直到三天后,武骥离开榆林,那个姑娘也没有出现。 她刚刚睁开眼睛,便看到车帘从外面撩开一个角,递进来两个包子和一个装水的葫芦。 武骥语气淡淡:“这里离晋阳城已经很远了,你可以走了。” 身为武氏宗子,他从十二岁就知道,他的亲事从来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武氏,以及武家军。 他读过书,他知道哪怕是大哥罪有应得,二姐杀了他,还是有罪的。 何淑婷大喜过望,连忙谢过:“小女子这一路上绝不会打扰公子,请公子放心。” 何苒给桃姑回信,让她派人看顾何书桥,至于何书铭和何淑婷的事,不用隐瞒,告诉他便是。 他明明知道大哥没安好心,可他却还是没有护住二姐。 他愿意当一辈子小兵,换二姐姐的余生安宁。 这一切的一切,其实就在今天早晨,可却隔了一辈子。 武骥回到府里,和父亲说了此次进京见到何苒和昭王的经过,以及在京城的所见所闻,父子俩谈了许久,又分析了最近的政局,武骥这才有空去见母亲。 武骥把他从京城和晋阳买的礼物放到武夫人面前,武夫人夸奖了几句,忽然问道:“在城门口对你磕头的那个女子是什么人?” 武骥没有妹妹,他自幼便跟着父亲出入军营,长大后真正接触,来往最多的女子就是何苒。 刚好有一家新铺子开张,鞭炮震天,满地红屑,铺子里的人抬着笸箩出来洒铜钱,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或者,更早,早到她跟着何书铭走出善堂的时候。 何淑婷又回到马车上,马车里装着东西,夜里有随从值夜看管,她睡在车上也很安全。 何书桥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天在善堂里跟着先生读书,每隔一天去武功师父那里学武,做完功课便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给自己赚钱买笔墨纸张。 听到母亲又提起与何苒联姻的事,武骥哭笑不得,他对何苒是真的没有什么想法。 小梨高兴地说道:“又有新铺子开张了,真好啊!” 这两成人口,有一部分是出去暂避风头现在又回来的京城百姓,还有一部分则是商人,他们重又看到了京城的商机,不但把生意做到了京城,还在京城置业落户。 “您能不能.顺路再搭我一程?” 何苒谈笑间杀人于千里之外,可眼前的少女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却如菟丝花般无所依托。 政务繁忙,何苒也有一段日子没有出来逛街了。 他恼恨自己那天为什么要出去,如果他没出去,决不会让二姐跟着大哥走,大哥没有机会卖掉二姐,二姐也就不会杀他了。 那个姑娘是何淑婷。 经过大半年的整顿,又有两次官员考,京城终于重新繁华热闹起来,现在登记在册的人数,比起何苒刚进京时增加了两成。 一路颠簸,何淑婷睡着了,她太累了,身心俱疲。 “娘是担心有人居心不良,想要趁机接近你,你爹一心想与何大当家联姻,娘也想过了,即使咱们娶不到何大当家,你的亲事也不能草率,娘定要给你找个真心对你好,又能有利于武氏的女子。” 也就是说,有至少一半人离开了京城,有的是跟着圣驾南下了,还有的则是离开京城去投靠亲友了。 武夫人仍然没有放松警惕,又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武骥离开榆林了,肯定是那个姑娘不知道,以为武骥还要在榆林住些日子,所以还没有出手。 “好,到了榆林你自行离去。” 何苒没想到何书铭竟然去了晋阳,而且还死在何淑婷手上。 武夫人暗中让人跟在武骥身边,只要那姑娘出现,绝不给她接近武骥的机会。 武骥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官驿。 这是在告诉他,她只是搭车,没有非份之想。 他和很多人一样,但凡是见过何苒在战场上的杀伐果断,就不会再用衡量女子的标准来看待何苒。 就这样,武骥一行终于回到了榆林,刚一进城,何淑婷便下了车,她给武骥磕了几个头,便快步离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如果不是何苒的身份摆在那里,他甚至想和何苒称兄道弟。 桃姑已经派人暗中寻找了,可是没有找到何淑婷的下落。 接下来的几天,何淑婷都在马车里,到了吃饭的时候,会有人隔着车帘递些馒头包子之类的吃食,晚上到了官驿,她才会出来找地方小解,然后又匆匆回到车上。 夜幕降临,武骥一行在官驿投宿,何淑婷正要下车,那道车帘再一次掀开,这次递进来的是一身衣裳。 那天,善堂里的管事找到他,和他讲了大哥和二姐的事,他哭了。 出了城,他们找到存放马匹的车店,这里除了有寄存的马匹,还有武骥带来的五十亲卫。 时间一久,武夫人渐渐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自从父亲起兵之后,武骥便很少会留在榆林,尤其是武东明受伤之后身体大不如前,武骥代替他行使兵权,能留在榆林的时间就更少了。 他想快快长大,他要上阵杀敌,他要立功,他要把功劳全都攒下来,等他的功劳攒得足够多了,他就去求大姐姐,用他的功劳给二姐姐抵罪。 算了,既然管了闲事,那就再多管一点吧。 书桥、善堂、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针线,清贫却又平静的生活。 “你想去哪里?”武骥问道。 何苒让桃姑对何书桥的看顾,只是远远的。 这次他回来,也只计划在榆林住三天,三天之后,他便又要走了。 何苒听小梨说过,何书桥品行端正,是一个健康向上的孩子。 武夫人不悦:“这种事你就不该管。” 武骥见母亲不高兴了,连忙陪笑:“当时您不是没在吗?也没人给我出主意,我脑子一热,就出手管了,再说,那女子也没有缠上我,人家就是给我磕了几个头而已,这辈子怕是也不会再见面了,您就放心吧。” 榆林很大,人口众多,而那姑娘,说实话,除了武骥,没人知道她的相貌,那天在城门口,看到那姑娘的人也只是匆匆一瞥,有画像都不一定能找到,更何况连画像也没有呢。 那样二姐姐就不是逃犯了,她就能堂堂正正地活着了。 这处官驿就在官道上,前面便有一个十字路口,从这里可以去往四面八方。 和其他地方不同,京城并没有经历战火洗礼,但是由于迁都的影响,在何苒进京之前,京城在迁都前后人口数量相差了足足一倍之多。 自从幼子大仇得报,武夫人的身体便渐渐好了起来。 京城,何苒收到了桃姑送来的密信。 她回不去了。 何淑婷忽然意识到,她回不去了。 所以他希望二姐跑得越远越好,高婶子屋里供着菩萨,何书桥趁着去帮高婶子收拾屋子的机会,跪在菩萨面前,求菩萨保佑二姐姐平平安安。 何淑婷连忙走过去,曲膝行礼:“民女多谢武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受小女一拜。” 说着,便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从这一天开始,何书桥练武更加努力了,每天天不亮他就起床练拳,晚上睡觉前也要再练半个时辰。 何淑婷不是装晕,她是真的晕了过去,太紧张了,不过刚刚出城,她便醒了,但是直到感觉到武骥下车,她才敢睁开眼睛。 武骥一怔,果然,他娘的身体好了,精神头也回来了。 何淑婷深吸口气,咬咬牙,大着胆子说道:“您能把我带到您的领地吗?您放心,到了地方我不会赖着不走的,我有手有脚,我能养活自己,我只是不想留在晋地,我担心大哥还会找过来,上次舅舅要卖掉我,我跑出来了,可大哥还是找到我了,现在又我真的害怕!” 何淑婷终于换下了那身染血的衣裳,她从马车里出来时,看到马车外面站着一个人,正是武骥。 何淑婷面红耳赤,她是什么,她只是一个杀人凶手,武骥把她带出城,已经仁至义尽,她有什么资格再提要求? 武骥一怔,他显然没想到何淑婷会这样说。 她以为武骥会把她赶下车去,没想到直到马车再次向前行驶,也没有人理她。 现在的她,是真的怕了,比她用剪刀刺进何书铭胸膛时还要害怕。 武骥并不知道,他的解释并没有令武夫人释怀。 也不过两个时辰,城门口的事便已经知道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那个姑娘仍然没有出现,而武夫人派出去寻找的人,也没有找到那姑娘的踪迹。 他有自知之明,除非他杀了新帝,用新帝的人头做聘礼,否则,这亲事,没得谈。 何淑婷摇头,泪如雨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敢看,我.那是在路边,大哥会被人救起的吧,他不会死吧,我不想杀他,我真的不想,我.罪该万死,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根据惊鸿楼的调查,何书铭很可能是想把何淑婷卖掉,何淑婷对他早有防备(否则也不会随身带着剪刀),两人争吵的时候,何淑婷杀了他。 何苒笑着说道:“走,咱们过去看看,也沾沾喜气。” 正在这时,一个人从斜次里冲了出来,后面有人高声叫道:“小偷,拦住她!” 武骥和何淑婷的线,前面有伏笔的,我忘了是哪章了 第三一三章侬六娘求助两章合一 小梨眼明手快,一把揪住那人的后心衣裳,那人竟是毫无反抗能力,被小梨制住挣脱不得。 这时,后面的人追了上来,何苒一看,来人是一男一女。 两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个头不高,黑黑壮壮。 看到那人已经被制住,二人道谢:“这人偷了我们的钱,多谢二位出手相助。” 小梨没有松开那人,而是看向何苒。 何苒听出这两人虽然说的是官话,但是带着浓重的口音,靠近一点,她看到那男人双耳的耳垂上都有耳洞。 汉人男子中当然也有戴耳环的,但少之又少。 再看被小梨制住的那人,蓬头垢面,看不出男女。 两人道谢之后,却没见小梨把人松开,二人对视一眼,女子笑着走到小梨面前:“姑娘把这人交给我吧,她偷了我的钱。” 小梨正要开口,何苒说道:“既然是小偷,那还是送到衙门吧,你们二位是苦主,也跟着一起去。” 而如今五城兵马司里除了二考武科的实习生以外,全部都是苒军中人。 刚刚在外面何振没有细看,现在回到西城兵马司,何振把这四个人看了又看,他走到何苒面前,低声说道:“大当家,属下怀疑他们是苗人或者峒人。” 小梨也不客气,接过绳子便将那人五花大绑,那人全程没有反抗。 “那两个姑娘好厉害啊,两个打四个,毫发未伤,还没有吃亏。” 两人大怒,伸手就要抢人,何苒阻拦,那两人便挥拳向何苒打来,小梨一看,就要过来帮忙,何苒眼角瞥见,喝道:“看住那个人!” 何苒凝眉:“要见我?刚刚不是见了?” “你们没见兵马司的人对为首的姑娘恭恭敬敬吗?我猜那姑娘一定大有来头。” 这时,小梨也走了过来,对何苒说道:“大当家,那个小偷是女子,她有内伤,她说要见您。” “得令!”何振大手一挥,几名手下过来,将那四个被打到重伤的家伙像拖死狗一样带走了。 何苒懂了,那人要见的是何大当家,而不是救下她的人。 可是待到何振带人赶到的时候,架已经打完了,四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家伙趴在地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还有人说道:“对对对,既然是小偷,一定偷过很多人了,一定要送衙门。” 此时,没事来逛街的何苒正坐在西城兵马司里。 她坐在一旁喝茶,把审问的事交给了何振。 周围一片哗然,刚刚还说是小偷,现在又变成家奴了,这怕是有猫腻吧。 何苒对何振说道:“这四个人交给你,你先审着。” 何振每天处理的就是一些琐碎小事,他闲得难受,好不容易听说有人打架动了兵器,何振就像打了鸡血。 小梨将那人拽到身边,怒视来人:“怎么,你们想抢人?” 这里与西城兵马司离得不远,那人跑过去时,西城兵马司的人正要出来巡街,听说有人当街打架,而且还动了兵器,西城兵马司的人不敢怠慢,飞奔着跑了过来。 何苒轻笑:“既然这样,那就更不能让你们把人带走了。” 迁都的时候,五城兵马司总共只留下十个人,这十个人里,真正能打的,一个都没有。 小梨说道:“她说的是要见何大当家。” 两人目露凶光,其中一人抽出短刀疾刺过来,小梨刷的一下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朝着那人砍了下去。 那对男女此时脸色越发阴沉,男人怒道:“去什么衙门,此人是我家的逃奴,我要把她带回去审问!” 谁也没想到看上去娇娇柔柔的小姑娘,身上竟然藏着兵器,围观百姓惊慌后退,有人已经跑去报官。 他看到了谁? 大当家! 我的天呐,他就知道大当家没有忘记他,看看,京城五城,大当家就挑着他管辖的西城来打架,这叫什么?这是重视! “胡说,女将军们全都忙得很,谁会没事来逛街?” 军队里出来的人,都有着强大的执行力。 两人一怔,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 何苒点点头,小梨提起那个被她绑起来的人跟在后面,也一起去了西城兵马司。 这是出人命了? “苒军的吧,苒军里有很多女将军,个个都是武功超群。” 围观百姓看着何苒和小梨的背影议论纷纷。 何苒把京城治安交给他们,非常放心。 西城兵马司指挥使何振,原是鹰队成员,执行任务时断了一条臂膀,虽然他改练了左手剑法,但鹰队主要是执行特殊任务,这对于断了一条手臂的何振而言还是有难度的,因此,何苒便把西城治安交给了他。 甚至还有热心百姓拿来了绳子。 以前能进五城兵马司的,要么是勋贵子弟,要么也是出自武将之家。 他何振虽然残了,可是没废,他还是大当家器重的人! 何苒没让他继续“大”下去,指指地上的四人:“这四人身份可疑,全部绑了带回去。” 何振大吼:“皇城里也敢伤人性命,我看你们是活腻嘿嘿,大大.大.” 四周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大家指指点点,听到何苒说要把人送到衙门,便有人跟着说道:“是啊,抓到小偷当然要送到衙门。” 小梨一惊,眼睛一扫,果然看到有两个人正向她靠近。 她跟着小梨去了关押那名女子的地方,女子乱蓬蓬的头发已被梳了起来,洗去污秽,露出一张五官俊秀的脸。 何苒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我是何苒,你要见我?” 女子吃了一惊,不可置信,她认识这人,就是刚刚打架的那个。 “你们是不是一起骗我?” 何苒微笑,问道:“你是从桂地来的?” 女子惊愕:“你看出来了?” 她是在峒溪长大的汉人,外貌看上去与其他地方的汉人没有区别,没想到却还是被看了出来。 何苒颔首:“这里是西城兵马司,而我,就是你要找的何大当家,何苒。” 女子原是不信的,她以为的何苒高高在上,至少不会在大街上就能遇到。 可是不知为何,听到眼前的人这样说,她又不由自主地相信了。 这人,打架很厉害,这些当官的好像很尊敬她,可能真的是何苒。 “你真是何大当家?” 何苒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证明自己就是自己,她只好说道:“你若是不信那就算了,小梨,咱们走。” 小梨答应着,便跟着何苒往外走,女子一看就急了:“别走,我信!” 何苒笑着摇摇头,重又走到她面前,说道:“你是侬六娘的人?” 女子咦了一声:“你知道?” 何苒见她这么单纯,有些无奈,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女子有伤,此时是在强撑,她缓了缓,这才说道:“我叫木玲,是六娘子的侍女。 王豪恶贼收买了二首领和三首领,他们把六娘子骗到白鹊洞囚禁起来,让和六娘子长得相像的侬丹翠冒充六娘子,对外宣称六娘子病重。” 何苒微头微蹙,问道:“你说的二首领和三首领都是侬六娘的兄弟?” 说实话,何苒对于峒人的事情所知甚少,她知道的也只是侬六娘原是汉王王豪之妻,夫妻反目后侬六娘在父兄的支持下揭竿而起,她的父亲是首领,而她有十个兄弟。 木玲点头:“对,六娘子的十个兄弟各为首领,每人各管一峒,二首领和三首领原本就与王豪私交甚笃,后来六娘子与王豪反目,二首领和三首领也是支持六娘子的,可是万万没想到,还不到一年,他们又和王豪勾结起来了。” 何苒问道:“六娘子派你来京城找我?求助?” 木玲说道:“对,六娘子说普天之下,只有何大当家能帮她。” 何苒 “她为何不让你向峒主和其他八位首领求救?”何苒问道。 木玲眼中满是悲愤:“峒主去世了” 木玲虽然是汉人,但毕竟是在峒溪长大的,汉话讲得不好,何苒费了好大劲,才把事情搞清楚。 原来,真正支持侬六娘起兵的是她的父亲老峒主,老峒主一呼百应,十个儿子哪怕有其他心思,也不敢不从。 侬六娘起兵之后,迅速夺下王豪一半地盘,十个兄弟功不可没。 然而就在几个月前,侬六娘的父亲,峒主去世了,且死因存疑,侬六娘怀疑是六首领和八首领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然而,她没有证据,因此,当二首领和三首领约她到白鹊洞时,她没有怀疑,因为他们要商议的就是如何讨伐六首领和八首领,为峒主报仇。 因为是秘密见面,避开六首领和八首领的耳目,侬六娘只带了四个人前往白鹊洞,木玲当时没有跟去。 可是到了白鹊洞,侬六娘就被制住了,之后便被关在那里。 而与此同时,侬六娘的继母覃阿彩带着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来到军营,覃阿彩的父亲也是一地首领,侬六娘起兵,覃家也一同响应,现在侬六娘的军营里,就有很多覃峒的峒民,甚至侬六娘的副将也是出自覃峒。 依靠这些覃家人,以及峒主妻子的身份,覃阿彩母女很快便控制了局势,并且对外宣称侬六娘病重,不见外人,由覃阿彩的亲儿子九首领代替侬六娘管理军队。 而实际上,躺在病榻上冒充侬六娘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侬丹翠。 侬六娘的十个兄弟,分别有四个不同的母亲。 其中老六、老八和老九都是覃阿彩生的,而侬六娘之前怀疑害死父亲的便是老六和老八。 而老大和老二、老三是亲兄弟,关系很好,这次的事,老大虽然没有出面,但侬六娘可以肯定,他也参与了。 老四虽然与侬六娘是一母同胞,最是亲厚,但他在与王豪交战时受了重伤,断了一腿,成了残废。 老五和老七、老十是一个娘生的,但是他们的生母做了对不起老峒主的事,令老峒主蒙羞,因此,连带着他们三人也受到了冷落,虽然他们也是一峒首领,但实力远远比不上其他兄弟。 现在峒主死得突然,没有留下遗言,至于峒主之位给谁也没有说法,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谁掌控了军队,谁就是新的峒主。 覃阿彩母子掌控军队之后,便将侬六娘的亲信全部拿下,死的死,关的关,木玲只是一个侍女,反而趁机逃了出来。 侬六娘毕竟不是普通女子,她很快便意识到外面一定是出了大事,她买通看守,与木玲见面。 她从木玲嘴里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事,深知现在这种情况,她已经没有可信之人,于是她便让木玲向汉人求助,她想到的便是何苒。 至于为何向何苒求助,原因说来简单,就是因为何苒与她同为女子。 侬六娘能位列天下权势榜,这当中有父兄的功劳,但是更多的还是来自她自己。 现在她的势力壮大了,地盘也扩展了,兄弟们便来摘果实了。 谁能掌控军队,谁就能令其他各峒臣服,成为新的峒主。 而这个人可以是十兄弟中的任意一个,却不会是她。 听完木玲的叙述,何苒还是有些说不通的地方,她问道:“抓都抓了,为什么还要留下六娘子的性命?” 木玲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因为王豪不敢让六娘子死啊,六娘子若是死了,他也要死。” 何苒先是一怔,随即想起了一件事,她问道:“蛊?” 木玲没有否认:“六娘子在发现王豪并非良人之后,就在王豪身上下了蛊,王豪可不敢让六娘子死,他还想让六娘子给他解蛊呢。 这蛊是六娘子的阿娘留给她的,除了六娘子,天下无人能解得此蛊。” 何苒瞠目,她听说过蛊虫,可一直以为传得太夸张了,没想到竟然还真有此事。 既然老二和老三是与王豪勾结,那么只要侬六娘一日不给王豪解蛊,她就能多活一日。 至于刑罚什么的,会有,但不会要命,否则一个不小心把侬六娘弄死了,王豪也只有死路一条。 直到此时,木玲才终于掏出一块牌子,那牌子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磨得锃亮,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 “何大当家,这是六娘子给您的信物,她命婢子务必将此物交到您的手中。”(本章完) 第三一四章出手两章合一 这一路上,木玲并不顺利,二首领派人追杀围堵,木玲是汉人,她先是女扮男装跟在商队当中,后来又扮过乞丐、苦力,一路辗转来到京城。 据木玲所说,二首领派出的不是只有那四个,她在保定府时被围堵过一次,那次有十多个人。 被抓捕的四人拒不交待,何振用了些手段,终于撬开了其中一人的嘴巴。 与木玲说得差不多,他们一行有三十人,路过宜昌时被虎威军当成流寇,死伤大半,现在还有十四人。 快到京城时,他们商议之后,不敢贸然进京,由他们四人先进城看看情况,余下十人暂住在城外的三里庄。 这十人的身份已经上升为细作了,何苒把这事交给了钟意。 可现在侬家的人却为了一个王后之位,不惜害死老峒王,禁锢侬六娘,兄弟反目,骨肉相残。 他深知自己处境危险,乱世之中,他的家财,他的血统,都会为他招来灭顶之灾,他要寻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她现在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更没有其他人肯帮忙了。 劳光怀思忖片刻,缓缓点头:“好。” 当天晚上,那十人便被锦衣卫一锅端了。 可是齐家不承认,董家报官了,两家从此反目成仇,可最后就连官府也没有查到董近真的下落。 可是只过了半年,董大人便收到齐家送来的急信,董近真被土匪掳走了。 “说说看。”何苒说道。 劳光怀忙道:“她现在是什么身份,哪能随身带零嘴啊,你真是糊涂了。” 何苒说道:“挑选几个人吧。” 何苒摇头:“举贤不避亲,再说,外祖父本就是众所周知的能吏,您有计相之才。外祖父,您就当帮我吧。” 侬六娘是王豪的原配,王豪利用侬家势力起兵,站稳脚跟后为了得到汉人的认同,娶了陈王后。 劳光怀和上官夫人没想到何苒会亲自过来,两人又惊又喜,尤其是上官夫人,拉着何苒的手舍不得松开。 何苒笑着说道:“外祖父可愿出山?” 他甚至差点杀了姜远方。 不过,据何苒听到的消息,董大人之所以会早早致仕,是因为有人参了他,说他结交匪寇,为此,锦衣卫还查过他,虽然没有查到确实的证据,但是董大人为此大受打击,一病不起,后来就致仕了。 上官夫人讪讪:“那就等到没有外人的时候再拿出来吃。” 宝象王盘据西南多年,与朝廷军大小战役不下百次。 现在董家之所以秘密派人北上,是因为他们收到消息,有人说在迁都的那年,在京城见过一个酷似董近真的女子。 遥远的记忆被开启,钟意想起了这个人。 周池曾派使团与宝象王和谈,宝象王派出和谈的人就是姜远方。 结果就是和谈失败。 这个队伍总共三十人,有锦衣卫、有鹰队成员,也有恒山的女杀手。 虽然把宝象王的子孙们赶跑了,可是多年战乱,民不聊生,朝廷军队虽然往西南各地派送了官员,但这些官员处境艰难,苗人、峒人以及其他蛮族冲突不断,后来桂王就藩,这种局面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急转直下。 今天算是最近回家最早的一次了。 何苒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由失笑。 董大人科举落第,却被太宗看中,让他负责修建宫中藏书楼。 陆畅问道:“大当家,这单生意咱们接是不接?” 陆畅惊喜:“真的吗?我自己都没觉出来。” 何苒看着他,忽然说道:“前朝有个人名叫姜远方,他有一半峒人血统,他本是一方巨贾,当地豪绅,但却被汉人鄙视,当地汉官更是合起伙来算计他的家财。 何苒反问:“你会吗?” “那些女杀手现在如何了?”何苒问道。 因此,董家才派了那名忠仆北上,只是他们两眼一抹黑,便求到了惊鸿楼。” 这些人的口供与木玲说的情况差不多,侬老大、侬老二和侬老三确实已与王豪合作,出面的是侬老二和侬老三,可侬老大才是掌控全局的那个。 钟意看着她,问道:“你能让峒人听命于你?” 送走木玲,何苒去了劳家,拜见劳光怀夫妇。 当时齐家说董近真是出门上香的路上被匪人劫走的,可是董大人派来的人找到了董近真的丫鬟,知道实情并非如此,董近真很可能是被齐家的表姐妹陷害了。 陆畅口中的这位董大人,是在闵熳登基之后致仕的,董大人致仕之后便回了江南老家,从此便杳无音讯。 董近真心情郁闷,董夫人心疼孙女,便将她送到顺德府的外祖家中小住散心。 陆畅说道:“惊鸿楼接到一单生意,我是来请示大当家的。” 何苒没想到劳光怀答应得这么痛快,她原本准备的长篇大论全都用不上了。 宝象王本身就是蛮人,当地人信奉神明,宝象王是最大部落首领,同时也是被大祭司承认的唯一的王,当地人认为宝象是神明在尘世的化身。 而周池没有答应! 何惊鸿后来听说以后曾经问过他,周池是这样说的。 “非我族类,必有异心。” 何苒微笑:“是让你去带队,当地情况复杂,非你不可。” 何苒叫来木玲,对她说道:“这些人借给你,带上他们,解救侬六娘,助她夺回军权。” 太宗虽然人品堪忧,但是却爱书如命,董大人修建的藏书楼令太宗非常满意,董大人也因此进入工部,后来更是平步青云,累官至侍郎。 毕竟,那位董大人如今是在江南,大家彼此是对立的关系。 直到晋王起兵,天下乱世已现,王豪便联合峒人势力,一举起兵,渐渐形成现在的局面。 她对这对夫妇非常敬重,他们是真心把她当做外孙女看待的。 王豪不但买通了这两个前舅兄,他还允诺封侬翠丹为王后,与陈王后平起平坐。 那些女杀手还在恒山。 何苒想来想去,目光落在了钟意身上。 她甚至想亲自去。 木玲怀着忐忑的心情,与这支援助小队一起踏上归乡之路。 路途漫漫,但她心怀希望。 可惜周池到死也没有收复这块土地,这场仗打了五六年,还是在太宗手上结束的。 劳光怀和上官夫人回到京城之后,何苒时常让人给他们送东西,但是她太忙了,除了他们刚回来时的那次见面,何苒还是第一次登门拜访。 之后,姜远方逃出襄阳城,他投靠了宝象王,并且说服了当时势力最大的三位峒主归顺宝象王,宝象王封他为大将军。 钟意声音淡淡:“能用了。” 两人走进屋里,何苒问道:“你这么晚过来,是有事吗?” 她留在劳府用膳,走的时候带了一大堆零嘴儿。 何苒知道陆畅口中的“生意”,肯定不是银楼里的生意。 陆畅点点头:“金嫂子煮面给我吃了。” 劳光怀一怔,苦笑道:“我早就乞骸骨了,再说,你让我出山,就不怕被世人垢病?” 何苒说道:“董家早在晋王起兵之前就已经去了江南,那个董近真又是怎么回事?” 为此,覃阿彩母子与侬老大三兄弟明争暗斗,表面上是覃阿彩母子掌控了军队,可实际上侬老大三兄弟因为握着侬六娘,才是真正有话语权的人。 上官夫人大喜,兴高采烈地准备果脯去了。 八爷眼光高着呢。 何苒问道:“你吃饭了吗?” 陆畅:“来人是从金陵来的,他是原工部侍郎董大人的家仆,他请惊鸿楼寻找董大人的孙女董近真。” 姜远方的两儿一女全都为此死于非命,那些汉官更是给姜远方扣上通匪的罪名,将他关进大牢。 朝廷多次武力镇压,但是作用不大。 陆畅:“还没有谈到价钱,您同意接单了,我再报价。” 劳光怀这时才问道:“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表面上二后平起平坐,实际上王豪却不让侬六娘生下孩子,他不想有峒人血统的后代。 何苒问道:“开价多少?” 何苒说到这里,目光炯炯看向钟意。 何苒叹了口气:“外祖父,您是最合适的人,也是我最能信任的人,我现在太缺钱了。” 姜远方买通看守,从大牢里逃出来。 陆畅俏生生地站在何苒面前,何苒笑着说道:“两三个月没见,你好像又长高了。” 木玲没想到何苒只给了她三十人,她虽然有些失望,但想起侬六娘曾不止一次表示对何苒的钦佩,她想,这虽然只有三十人,可说不定这三十人都很厉害呢。 “这果脯是我自己做的,你尝尝合不合口味,若是喜欢,我让人给你多装一些,你带在身上,想吃的时候就拿出来吃。” 董夫人逢初一十五便会带着家中女眷去寺里上香,有人便在寺里与董近真寻偶遇,令董近真名声受损。 何苒很想管这件闲事,也很想趟这潭浑水。 能被小八当成客人的,可没有几个。 直到周池登基,也没有把那块地盘收入囊中,也就是说,西南之地一直都是宝象王的。 清酌迎了出来,对何苒说道:“是畅姑娘来了。” 直到宝象王死了,姜远方也死了,宝象王的子孙们发生内斗,周池才趁机出兵。 那时周池周池就在襄阳。 董近真的外祖家姓齐,齐老太爷是一位老翰林,齐家也是书香门第。 何苒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来自亲人的温情了,她拿起一片果脯放在嘴里,开心地说道:“这果脯真好吃,外祖母,您给我多装一些,我平时想买都买不到这么好吃的果脯。” 何苒之所以会提起这段往事,是因为她知道,周池后来肯定是悔不当初。 钟意没有说话。 何苒笑着说道:“你现在才是大掌柜,这事你能作主。” 董家一直都在寻找董近真,可是没过多久,朝廷迁都南下,董家才不得不停止寻找。 刚进家门,小八便飞了过来,大声喊道:“有客人有客人。” 不是会不会的事,是他做不到。 她想起了钟意从鹤林观接手的那些女杀手。 姜远方来投奔周池,并且承诺,他能说服峒王归顺朝廷,但是事成之后,周池要封他做一地宣抚使。 果然,何苒看到钟意那张万年寒冰脸,肉眼可见地变色了。 何苒叫来钟意,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便说了峒溪的事。 可是离得太远了,周沧岳去还差不多,但是一来侬六娘不一定想和周沧岳合作,二来周沧岳自顾不暇。 清酌口中的畅姑娘,就是陆畅,陆臻的堂妹,现任京城惊鸿楼大掌柜。 而是惊鸿楼真正的生意。 钟意冷声说道:“你不怕我成为第二个宝象王?” 周池以一国之力,到死都没能打败宝象王,钟意何德何能,能成为第二个宝象王? 就是何苒也自认至少现在,她还做不到。 陆畅说道:“据那位家仆所说,董大人返乡之后便闭门谢客,但是他毕竟曾经身居高位,他不想见人,却有很多人上赶着与他结交,那些人打听到董近真还未订亲,先是上门提亲,被拒之后,又想方设法接近董近真。 几天后,由钟意带队,何江琪为副队长的队伍组建完毕。 金嫂子就是这里的厨娘。 劳光怀怔了怔:“你让我去户部?” 这位董大人,虽是文官,却并非靠科举入仕,他家祖上,俗称手艺人,一家子都是能工巧匠。 官员考之后,她便在文贤殿的偏殿里办公,但从不在那里过夜,哪怕忙到深夜,她也会回到老磨房胡同的家。 侬六娘识破他的居心后与之反目,揭竿而起,在老峒王的支持下抢了王豪一半的地盘。 姜远方为了感谢宝象王的知遇之恩,终其一生守护着那一方土地,当时姜远方所辖之地,就是现在王豪和侬六娘加在一起的地盘。 “你想让我去?”钟意问道。 何苒暗暗吃惊,没想到竟然接到了董大人的单子。 陆畅试探问道:“那就是能接?” “当然能接了,赚钱的事,不接就可惜了,不过这单子难度不小,你可以抬高价钱。”何苒说道。 陆畅高高兴兴地走了,次日何苒便从流霞口中得知,陆畅开价三万两,董家答应了,并且付了五千两的订金! 董近真这个名字,一看就是认真起的,所以这一段不是硬插进来的,前面有伏笔。 第三一五章找到两章合一 次日有喜讯传来,冯撷英回京了。 冯撷英这次出去巡视,历时三个多月,他带去的二十多名实习生,随他一起回来的只有八人,另外十二人暂时留在地方衙门了。 让何苒欣喜的是,冯撷英带来了符燕升的一封书信。 符燕升在信中表示,他身上的伤势已经痊愈,他用了整整三页纸,表达了他想为昭王效力的愿望。 何苒看完信,看向冯撷英:“符大将想要为国效力,是你的功劳吧?” 冯撷英微笑:“大当家想来在心里已经对符燕升有了安排吧。” 何苒没有否认,从她同意钟意将两位符公子留在晋阳开始,她便有了把符燕升收在麾下的想法。 符燕升,帅才也。 “我想派他前往大同,任大同总兵。” 符燕升的任命三天后便送到了晋阳,符燕升得知自己被任命为大同总兵时,百感交集。 当初,他与晋王反目后,带着人马北上,他去的地方就是大同。 那时他其实已有投奔何苒的心思了,毕竟两个儿子都在何苒手上。 可他并非无名小卒,他拉不下脸来主动投诚,于是他便奔赴大同。 那时他想的是,若是何苒想致他于死地,那他就带着手下将士从大同出关,前往黑松山。 在黑松山安定下来,就去打鞑子,打土匪,以后再想办法把两个儿子救出来。 可是后来的发展,让他没有机会出关去黑松山。 何苒虽派了何秀珑围堵他,可却没有对他赶尽杀绝,他不想死,更不想让手下的将士们送死,于是在败给何秀珑之后,他果断决定投降。 在世人看来,大同是符燕升颜面尽失的地方。 可是在符燕升心中,大同是他的再生之地。 他和他手下那些跟着他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就是在大同迎来了新的转折。 符燕升曾经贵为一军统帅,区区一个总兵的官职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但是此时此刻,符燕升却对这个位置满意极了。 大同是军事重镇,何苒把大同交给他,不仅是对他的器重,更是为他正名。 他符燕升虽然是降将,可却依然顶天立地,他不是废人,他是能够镇守国门的良将。 再说,他的两个儿子前途一片光明。 几天后,何苒在京城见到了符燕升,令符燕升没有想到的是,在城门外迎接他的居然是他的四名老部下。 他们在归降之后就被编进了何秀珑的军队,前几天忽然接到调令,让他们前往大同,他们先是吃惊,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新任大同总兵竟然是符燕升,他们欣喜若狂。 符燕升看到他们也是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何苒会把这几个人派过来。 “大将军,我们终于能继续追随您了。” 符燕升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先去拜见了何苒,何苒勉励他几句,便让他去向昭王谢恩。 符燕升却没能见到昭王,因为昭王正在上课,派了春旺出来,符燕升冲着昭王所在的方向磕了头,便离开了。 临出宫的时候,符燕升看向文贤殿的方向,目光复杂。 等到他下次进京的时候,怕是就不用再来向昭王磕头了吧。 三天后,符燕升带领旧部一千余人动身前往大同,当初他从晋军里带走的当然远不止这些人,但是如今何苒能把这一千人交还给他,符燕升已经很知足了。 老磨房胡同里,陆畅来见何苒了。 “大当家,我们查到董近真的下落了。” 何苒来了兴趣,示意陆畅细说。 根据惊鸿楼查到的消息,京城的如意居,在两年前接待过一位长相酷似董近真的女客。 如意居不是客栈,也不是茶楼酒楼,而是一家机巧馆。 这里卖的都是机巧之物,价格昂贵,平素里没有什么客人,属于那种卖一单吃一年的铺子。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对于来过他们铺子,而且又在铺子里花过大价钱的客人记忆犹新。 更何况,客人还是一位年轻姑娘。 两年前,这位姑娘在如意居里,花一千两银子,买了四只带机括的匣子。 掌柜和伙计仔细辨认过董家提供的画像,确认董近真就是那个姑娘。 闻言,何苒来了兴趣,问道:“什么匣子,四只就要一千两?” 陆畅说道:“掌柜说那匣子是他们老板娘的父亲亲手所制,当世再找不到相似的了。” 何苒心中一动,问道:“说说这家如意居吧。” 陆畅笑笑,道:“如意居至少开了十几年了,从我记事时就有,小时候,我爹花了二十两从如意居买了一只带机括的小鸡,那小鸡只有小孩拳头大小,祖母见了,把我爹骂了一顿,说他是败家子。 后来我们家再也没人敢去如意居买东西,会被祖母骂的。 如意居的老板姓单,名叫单一凡,他的身体一直不好,就是迁都的时候死的,如意居也因此没有南下,一直留在了京城。 老板娘姓卫,都叫她卫大娘,她是豫地人,来京城十几年了,单一凡死后,如意居就是她在管着。” 听到卫这个姓,何苒猛的想起在豫地时去过的那个村子。 卫村。 古代地道战,锅灶下面都有地道。 她当时听到卫村的历史时,便想起前世时认识的那位机关大师魏玄机。 当时她怀疑魏玄机和卫村有些关系,临走时派金波盯梢,后来金波果然看到村里多了很多青壮,原本死气沉沉的村子一夜之间恢复了繁荣景象。 而那些青壮就像是从天而降,忽然出现。 因此,何苒确定了当时的猜测,村子里的人没有离开,他们还藏在村子里,就像她在现代看过的那部电影一样,卫村的地道四通八达,看到有危险,村里人便会进入地道藏匿起来。 那个村子的人,全都姓卫。 卫村还叫进士村,因为早年出过进士,只不过后来那位进士被满门抄斩了。 现在卫村的人,与那位进士只是出了五服的远亲。 何苒对陆畅说道:“继续说。” 陆畅接着说道:“如意居的掌柜和伙计还记得那四只匣子太重了,董近真拿不了,让他们送到京城枣花胡同的一处宅子里。 是如意居的两名伙计把这四只匣子送过去的,铺子里有一本册子,上面还记载着那处宅子的地址。 我们的人去了那处宅子,却发现那宅子外面上了大锁,我们向邻居打听,才知道这宅子的原主人迁都时就南下了,宅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我们给邻居看了董近真的画像,几个邻居都说从未见过此人。 我们翻墙进去检查过,宅子里乱七八糟,确实不像最近有人住过的样子。 于是我们又去问了如意居的伙计,他们确定是送到这里的,当时没敲门,门就被董近真打开了,他们把东西放下就离开了。” 何苒问道:“那处宅子的原主人是谁?” 陆畅:“原主人是钦天监的林监副。” 何苒略一思忖,对陆畅说道:“这案子查到这里就卡住了?” 陆畅有些不好意思,自从她接管惊鸿楼,还没有做出成绩呢,现在这单生意,还是大当家亲自同意了的,可她刚刚开始查,就查不动了,她是太笨了吧。 何苒看到小姑娘脸上的红霞,忍不住笑了:“走,咱们去那处宅子里看看。” 陆畅一惊,指指外面:“现在去吗?天都黑了。” 何苒:“天黑才好,白天我们也不方便去查啊。” 陆畅一头雾水,小梨却已经麻利地取来两身夜行衣,何苒让陆畅一起换上,片刻之后,两人带上小梨便出了老磨房胡同。 枣花胡同得名于胡同口的几株枣树,那位林监副的家位于胡同最里面。 四下看看没有人,何苒三人便翻墙跳了进去。 正如陆畅所说,宅子里非常杂乱,可以想象这家人离开时的匆忙慌乱。 各屋的锁头都被砸了,就扔在地上。 何苒问道:“你们砸的?” 陆畅:“不是,京城里像这样的空宅子,大多都被小偷光顾过,这处宅子想来也没有例外。” 何苒点点头,查看了几间屋子。 从这几间屋子里出来,她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去了灶间。 进了灶间她就怔住了,灶台上空空如也,锅没了。 小梨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知道大当家来看什么,大当家一定是想起在卫村时看到的灶台地道吧,可惜这家连灶台上的大铁锅也没有了,显然是被偷走了。 贼不走空,实在没有可偷的了,就顺手牵羊把锅偷走了。 小梨打着火折子,就着这点亮光,何苒又查看了几处地方,好在宅子不大,终于让她找到了一处地道的入口。 那入口设计得非常巧妙,何苒能够找到,还要归功于她从魏玄机那里学到的一点皮毛。 何苒看着那个入口,对陆畅说道:“查查这个林监副,就查他和董家有没有关系。” 至于这个入口,何苒也交给了陆畅。 次日,惊鸿楼便悄悄派人从那个入口进去,原本何苒以为,林监副家的这条暗道顶多就是通到宅子外面的某个隐秘之处,方便有危险时能让林家人从家里逃出去。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条秘道竟然蜿蜒长达五里,出口居然是在皇宫里的藏书楼! 别说是惊鸿楼的人了,就是何苒听到这个消息,也被震惊得张大了嘴巴。 谁能想到,区区一个从六品的钦天监小官的家里,竟然藏了一条通往皇宫的秘道呢。 能从皇宫里神不知鬼不觉修建一条通往宫外的秘道,这简直是惊雷之举! 何苒立刻想到了董大人。 那位早早就致仕的董大人,就是因为修建藏书楼而平步青云的。 看来,就在当年修建藏书楼的时候,董大人便悄悄修了这条秘道。 那座宅子,名义上是林监副的,其实就是董家的产业。 董近真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她来京城后曾经在这里居住。 可如果董近真没有住在枣树胡同呢,毕竟这里这么乱。 何苒想到了皇宫,她叫了元英过来,给他看了董近真的画像。 何苒留意着元英的表情,她看到当元英看到董近真画像时,眉头微动,但是很快又是一片云淡风轻。 何苒微笑:“这人在宫里,你见过她?” 元英连忙跪下,说道:“不瞒大当家,这画像上的女子与宫里一名粗使宫女有几分相像。” 若是以前,元英根本不会留意一名粗使宫女的长相,以他的身份,那些粗使宫女可能连见到他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何苒进京后,让元英把宫里的内侍和宫女全部重新登记了一遍,元英想给何苒和昭王留下一个好印象,他接连几天,把留在宫里的这些人全都叫到面前训话,担心他们不识实务,元英又挨个耳提面命。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见过这名粗使宫女的。 “她叫春艳儿,老奴见她有几分姿色,举止也中规中矩,当时心里还寻思着,这样的模样,怎么当时就分去扫院子了呢。” 何苒问道:“以前你可见过春艳儿?” 元英有些不好意思:“也许见过,也许没见过,老奴也不记得了。对了,以前管着他们的是刘公公,刘公公去金陵了。” 迁都的时候,宫里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带不走的,要么是不值钱的,要么是搬不动的。 人也如此。 就像那些正在宫里做女红赚脂粉钱的嫔妃们,便是被遗弃的。 而留在宫里的内侍和宫女,也同样如此。 这些人原本就不受重视,认识并且熟悉他们的人全都走了,像春艳儿这样的人,只是一个负责打扫的粗使宫女,管她的刘公公走了,也就再没有人留意她了。 既然在宫里,就不怕她会逃走。 春艳儿很快就被带了过来,何苒一看,这姑娘果然和画像上的董近真有五六分相似,她让小梨带她去洗脸,洗脸之后,五六分变成了八九分。 这就是董近真。 看到那张画像,董近真苦笑,直挺挺跪了下去。 我说的伏笔就是卫村,卫村是在地道战那一章里,至于魏玄机,前面提过几次了,何苒夜探晋王府时就提到过,只是当时只说了一名机关大师,后来地道战那一章里也提过他了。 第三一六章董近真两章合一 在这件事情上,若说最吃惊的是谁,那一定非陆畅莫属。 陆畅虽然早就被李锦绣指定为接班人,但是她正式接手惊鸿楼也不过几个月,这是她经手的最大的一单生意。 谁能想到,生意竟然做进了皇宫,如果何苒没有在枣花胡同的宅子里发现暗道,陆畅做梦也想不到,董近真竟然一直都在皇宫里扫落叶。 何苒声音淡淡:“有那条暗道,你在宫里可谓出入自如,为何还要在宫里受苦,林家的宅子收拾收拾住着要比宫里舒服吧。” 别看是皇宫,可是粗使宫女们住的地方等同于大户人家粗使丫鬟的住处,说不定还比不上。 林家的宅子虽然又脏又乱,但独门独院,整理一下也是一处不错的宅子。 董近真苦笑,那条暗道还是被发现了。 “于民女而言,普天之下,没有任何地方比皇宫更安全。” 何苒:“你家里一直在找你。” 董近真低下头去,忽然,她俯身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额头一片红肿。 “大当家,民女.民女不想见董家的人,民女只求一死。” 何苒:“想死?你罪不致死,我若是杀了你,还要担上滥杀的骂名。” 董近真:“民女不敢,大当家把民女关起来吧,民女愿把牢底坐穿。” 何苒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何苒:“说说吧,你为何要跑到京城,因为齐家的表姐妹陷害你?还是你将计就计?” 董近真被何苒一语道破,俏脸微微变色。 她在宫中多时,虽然少言寡语,努力让自己远离众人视线,但还是时常听到内侍宫女们在私底下议论这位大当家。 她知道这位大当家做过很多惊世之举,她以女子之身统令千军万马,俘晋王,灭开州王,把朝廷军打得七零八落。 她还听说大当家麾下有很多女兵,她还任用了很多女官,那些女子当中大多都是没娘家的,她们在大当家的羽翼下活得多姿多彩。 董近真缓缓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说道:“董家精通奇巧之术,每一代都会有一个天赋异禀之人。 民女的祖父名叫董其英,与董若英是孪生兄弟。 他们虽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但是祖父惊才绝艳,他就是那一代天赋异禀之人,他不但精通奇淫巧物,而于造园土木以及奇门遁甲上有所造诣。 而身为孪生兄弟的董若英却于这方面毫无建树。 当年祖父来京城参加会试,巧遇了微服私访的太宗皇帝。 太宗皇帝赏识祖父的才能,力排众议,命祖父建造藏书楼。 这座藏书楼,连同那条暗道都是祖父的手笔,但这是奉了太宗皇帝的口谕,太宗皇帝命祖父在宫中修建暗道,以备不时之需。 枣花胡同的那处宅子,既不是林家的,也不是董家的,而是属于太宗皇帝。” 何苒听到此处,微微蹙眉,前工部侍郎董大人,名叫董其英。 按照董近真所说,藏书楼的真正建造者,就是董其英啊。 果然,董近真继续说道:“祖父入仕之后,董若英前来投奔,祖父很高兴地将他留在府上,可是此人狼心狗肺,他竟然杀了祖父,冒名顶替,代替我祖父的身份!” 何苒一怔:“你是说后来的那位董其英董大人,实为董若英?” 董近真点点头:“是的,他就是董若英! 祖父被替换之后,祖母便发现了,当时她怀着身孕,为了保住腹中孩子,只能委曲求全。 可是董若英那个畜生却给她下了落胎药,祖母无奈之下只能逃走,董若英对外宣称她小产而死,以丫鬟的尸体代替祖母,他们在京城没有其他亲戚,待到祖母娘家知晓此事时,已经是几个月后了。 祖母生下家父后,将他抚养长大,后来娶妻生下了民女。 民女四岁那年,祖母已经去世,董若英派来的人却忽然出现,他以全村人的性命威胁,我们一家不得不跟着他们走。 那一路上,我们一家被当成犯人对待,到了京城便被关进地牢。 没过多久,家父便被他们折磨至死,家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在自尽之前告诉我,让民女假装受到惊吓失忆。 那时民女虽然年纪幼小,却听懂了家母的话,于是民女便如家母叮嘱的那样,嚎啕大哭,哭着哭着,便真的晕死过去。 因为悲伤过度,加上害怕,民女大病一场。 病好之后,民女便假装什么都不记得,那时民女只有四岁,董若英没有起疑,将民女养在身边,对外宣称,民女是他在老家的庶子所出。” 何苒问道:“在你四岁之前,你们一定住在卫村?就是那座进士村?” 董近真脸色大变:“您您如何得知?” 何苒不答反问:“董若英的人能找到远在豫地的卫村,卫村和董家有什么关系吗?” 董近真万万没想到,何大当家竟然连卫村都知道。 她只好说道:“前朝卫家有位卫进士,卫进士被满门抄斩,但实际上,卫家提前收到消息,悄悄送走了一对兄弟,哥哥三岁,弟弟尚在襁褓之中。 这当中的弟弟便是民女的曾祖父。 所以董家本姓卫。 而另一位曾祖乃是闲云野鹤般的人物,云游四海,行踪不定。 祖母得知董若英的奸计之后,按理是要请族中长辈作主的,可是董家族中没有长辈,于是祖母便逃到卫村,寻求同宗护佑。 董若英也曾派人去过卫村,但卫村机关重重,他没有找到祖母的踪影,便以为祖母已经死在了路上。 这也让我们一家过了二十年的平静生活。” 何苒已经猜到董近真口中另一位曾祖是谁了。 魏玄机! 何苒问道:“董若英为何没在进京的路上杀死你们?他有所求?是什么?” 董近真心中一片冰凉,难怪是能做大当家的人啊,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可她在人家面前,就像个小孩子,三言两语,就把心里的秘密全都暴露出来。 见董近真低头不语,何苒微笑:“董若英学艺不精,天赋的原因占五成,另外五成,想来也是因为董家的传承没有传到他身上吧。 董家,不,应该说是卫家,是不是只传嫡长? 卫家逃出来的一对兄弟,继承衣钵的是哥哥,而弟弟,也就是你的曾祖,他只是略通皮毛。 但是,继承衣钵的哥哥却没有子嗣,他便把这身本事全都传给了弟弟的长子,也就是董其英。 而身为次子的董若英也和他的父亲一样,于机括营造一行虽懂,却不精,那些家传绝学,他全都没有学过。” 董近真含泪点头,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大当家连另一位曾祖没有子嗣的事也知道。 何苒:那是因为我认识魏玄机啊,魏玄机他出家当了道士,还是全真! 一个全真道士,没有孩子那不是很正常吗? 事实便如何苒猜测的一样,董家,或者是卫进士那一脉,擅长营造和机括之术,但是大多数卫家子弟虽然都懂一些,但却接触不到精萃,卫家绝学每一代只传嫡长。 而卫家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偏偏也只有嫡长才能打开。 魏玄机打开了,董其英也打开了,而董若英却用了几十年也打不开。 董若英之所以会把董近真的父亲带到京城,而不是在路上就把他杀死,也是为了让他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打开传承。 何苒微笑:“你父亲没有打开?” 董近真点头:“没有。” 是真的打不开,还是父亲故意不打开,就只有死去的父亲自己知晓了。 何苒问道:“你呢,能不能打开?” 董近真不语。 何苒轻笑:“董若英虽然代替了董其英的身份,但他却打不开卫家的传承,想来他也让自己的儿孙们全都试过了,没有一个人能打开传承的。 但是他独独漏下了你,因为你是女子,而卫家的传承从来也没有给过女子,哪怕是嫡长女,也没有试一试的资格。 然而不知为何,那传承却丢失了,而那时董若英与流匪勾结的事情被人发现,闹到了朝上,董若英焦头烂额,偏偏此时传承又丢了,他作贼心虚,怀疑有人在搞他,他担心冒充身份的事被查出来,便趁机致仕了。 也只有回到老家,远离众人视线,他才能有时间有寻找丢失的传承。 他在路上滞留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的病,而是他在找东西吧。 而你,却恰恰知道那东西去了何处,也可能这当中也有你的功劳,那东西便放在如意居,就在你花一千两从如意居买走的四个匣子当中。 如意居对外是单家的产业,而实际上,以前那位单老板只是卫家的赘婿吧,真正当家作主的是卫氏。 你随董家人南下去了金陵,你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董家把你送到齐家。 此时在董家看来,你除了联姻没有其他作用了。 而你在齐家,借着表姐妹们对你的算计,你将计就计脱离齐家,一路北上来到京城。 董若英虽然代替了董其英的身份,但是藏书阁和林家宅子里的秘密,他并不知道。 你到了京城,便趁着宫中混乱的时候从暗道进宫,代替了春艳儿的身份,李代桃僵。” 何苒看着董近真,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真正的春艳儿去了何处?” 董近真噗通一下坐在地上,她怔了怔,慌忙重又跪好:“春艳儿走了,民女给了她一笔银子,她拿着银子回了青县老家。” 何苒再问:“董家的传承,你学会了?” 董近真咬咬牙,点了点头:“民女愚钝,只学了些皮毛。” 何苒:“好,很好。” 陆畅恍然大悟:“难怪董家肯出这么高的价钱,原来他们要找的不是董小姐,而是董家的传承!” 是啊,董近真的这些心思,何苒能够猜到,董若英即使当时没有猜到,时间长了,也就慢慢想到了。 加之后来又有人在京城见过董近真,董若英也就全都明白了,知道这些年来,他让董近真给耍了。 那些传承还在长房,哪怕他杀了董其英,顶替了董其英的身份,属于长房的传承,他也拿不到。 陆畅不开心了,这是她当大掌柜后经手的第一笔大生意。 可现在董近真虽然找到了,可是大当家显然对董近真有了爱才之心。 这笔生意是做不下去了。 何苒看出小姑娘的心思,笑着说道:“他们找的是董近真,董近真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她想不想回到董家是她的事,惊鸿楼找到董近真,却是千真万确。” 陆畅眼睛亮了,是啊,她怎么这么笨? 江湖经验不足啊! 次日,惊鸿楼通知董家的那位仆从,董近真找到了。 仆从到了惊鸿楼,一眼便看到了已经失踪几年的董近真。 陆畅指着董近真,对那名仆从说道:“这是不是你们家小姐?” 仆从又惊又喜,刚叫了一声“小姐”,董近真便淡淡说道:“董喜,我离开的那年你儿子刚刚成亲,现在有孙子了吧?” 董喜忙道:“有了,是孙女。” 这位就是董近真啊,他儿子成亲,董近真还给了五两银子的份子。 陆畅说道:“验明正身了?” 董喜:“没错,这位就是我家小姐。” 陆畅一挥手,两名帐房便走了进来。 董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人找到了,该拿钱了。 这里是惊鸿楼,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赖帐。 两名帐房拿出之前立下的文书,董喜在上面签字画押,证实惊鸿楼已经完成托付。 其中一份文书由他带回,他拿出随身带的银票,刚要递过去,手又缩了回来,他看向董近真:“小姐,您的行李没有随身带着?” 董近真冷笑,狗屁的行李,你是在问传承在哪里吧。 董近真:“我的行李?放在一个可靠的地方了,你放心,丢不了。” 董喜还想说什么,可是眼睛一扫,便看到惊鸿楼的人正面色不善地瞪着他,他连忙把手里那厚厚一沓银票递了过去。 两名帐房把银票仔细验过,对陆畅说道:“大掌柜,银契两清了。” 陆畅大手一挥:“送客!” 董近真一言不发,率先向外走去,董喜连忙跟上。 出了惊鸿楼,董近真便上了一驾早已停在那里的马车,董喜一怔,追了上去,董近真撩开车帘,对董喜说道:“我不让你为难,你把这封信交给董若英,就说我一切安好,让他不用担心。” 董喜刚刚接过信,马车便疾驰而去,他追了几步,可哪里追得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走远。 好在还有这封信,有这封信在,老太爷就不会怀疑他。 第三一七章何家的干女儿两章合一 一个月后,董近真进了工部营缮清吏司,任员外郎。 自从何苒进京之后,她麾下的女性官员,一直都很引人注目。 何秀珑就不必说了,就连远在晋地的聂莲都引来很多议论,甚至有在官员考中落榜的读书人专程从京城跑到平定,要与聂莲斗诗斗文一较高下。 当然,他们到了平定之后就知道自己莽撞了。 连日大雨,令很多年久失修的房屋发生倒塌,身为平定同知的聂莲奋斗在抢险第一线,忙得满头大汗,根本没空搭理他们。 而进京后的两次官员考,也只增加了五位女官,而这五位女官至今也还只是实习生,全都没有正式任命。 也就是说,董近真是何苒进京之后正式任命的第一位女官,而且入职便是从六品! 有人只从董近真的姓氏便猜出她出自前工部侍郎董其英家里,甚至有女眷还记得,董家好像是有一个孙女,现在差不多就是这个年纪。 虽然一江之隔,然而总有一些消息是能传到金陵去的。 董喜刚刚回到金陵,董近真出仕的消息便传进了董若英耳中。 他勃然大怒。 因为他仕致的原因并不光彩,加之董家子孙里没有一个读书种子,所以至今为止,他那四个儿子十几个孙子当中,竟然没有一个做官的。 他急着要找回传承,就是希望能够找到打开传承的办法,只要他的子孙学会了家传绝学,就能像当年的董其英一样,哪怕科举不第也能入朝为官。 可现在,他苦求而不得的事,却被董近真那个小贱人轻而易举得到了。 这口气,他如何能忍? 到了今时今日,董若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小看了董近真那个死丫头! 董若英确定董近真在董家的时候,从未学过机巧营造之术。 董若英虽然自己学艺不精,但对于子孙们,他也做到了倾囊相授。 但是女子除外。 并非只是针对董近真。 而是无论是他的女儿还是孙女,全部没有学习这些的资格。 董近真在董家的时候,根本就对这些一窍不通。 何苒是什么人? 董若英没有领较过也听说过。 据说官员考的状元还在实习呢,更何况董近真连官员考都没有参加过。 所以董近真一定是真真正正入了何苒的眼,何苒看到了她的才能。 能进工部,还是在缮营司,这还用猜吗? 董近真打开了原属于董家子孙们的传承,她不但打开了,她还学会了! 现在的董近真,就和她的祖父董其英一样,令当权者看到了他(她)的惊世之才! 想到那些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都被董近真给学会了,董若英气得吐出一口老血。 凭什么?那些明明全都属于他,属于他的子孙们。 董其英死了,董其英的儿子也死了,明明长房已经没有男丁了,可是这传承却还是被长房抢走了。 那四个装着传承的匣子,他守了几十年,也研究了几十年。 他用铁锤砸过,用斧头砍过,如果不是担心里面的东西被毁掉,他连黑火药也会用上。 可是到头来,全都是一场空。 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小小孤女,不但把他耍得团团转,还带着那些传承,到了何苒面前。 早知如此,当年他就该斩草除根的。 可惜他醒悟得太晚了。 董若英气得一病不起。 董若英能听到的消息,新帝当然也听到了。 不过,董若英是听儿孙们回来时说的,而新帝却是在奏折上看到的。 早已致仕的董若英被昔日的政敌给参了。 这次已经不是勾结土匪了,而是勾结何苒。 符燕升的儿子还要参加官员考才能出仕,而董若英的孙女却能直接当官,且,起、点还不低。 何苒对董若英多么重视,才会如此器重他的孙女啊。 董若英,这妥妥就是隐藏在朝廷官员里的一个奸细啊。 就连当年董若英致仕之后,便南下返乡的事,也变成了他这个奸细要长久隐藏的证据。 致仕官员并不少,可是朝廷没致仕官员必须返乡的硬性规定,也有很多致仕的官员,到死也没有回到故乡。 董若英为何会回来? 难道他能掐会算,算准了皇帝要迁都? 他又不是活神仙,当然算不出来。 但如果董若英是何苒的奸细,那么这些问题也就有了答案。 董若英在朝为官三十多年,哪能没有政敌呢?现在一人上折子,其他们也跟着一起上,躺在家里的董若英还不知道,他已经快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等到董若英知道这些事时,一切全都来不及了。 锦衣卫抄了董家,董若英一家老小全部被关进了诏狱。 董若英进了诏狱后又惊又怕,他虽然不是奸细,但他藏着秘密,作贼心虚。 如果他弑兄杀侄,又冒名顶替的事被查出来,哪怕他死了,也要背负一身骂名。 他苦苦经营几十年的好名声,就全都完了。 还有他的子孙们,岂能不受牵连? 他们想要入朝为官,更是难如登天。 董若英本就病着,锦衣卫又对他施以重刑,董若英刚刚享受了一种刑具,便一命呜呼了。 董若英死后,新帝原是想把董家子孙充军的,但是转念一想,还是下了狠心,董若英的四个儿子十几个孙子全部处以斩刑。 比起死去的男丁们,董家女眷的下场也没好到哪里去。 三十岁以下的女眷全部做了官伎,三十岁以上的则赏给官宦人家为奴。 远在京城的董近真听到这个消息,只是笑了笑,便和几个同僚因为要不要在原有的设计上增加轮子争吵起来。 正如董若英猜测的那样,董近真确实入了何苒的眼,何苒也确实看中了她的才华。 两个月后,好消息传来,鲁地全境易帜,鲁地每一座城池,苒军大旗迎风飘扬。 而与此同时,远在陕地的武骥,却再一次见到了何淑婷。 武骥是在西京总兵何志的府上,见到何淑婷的。 何志是真的姓何,与何苒没有关系,他是武东明以前的副将,武东明起兵之后,便派何志做了西京总兵,统领五万大军。 何志除了是武东明的副将,而且两家人还有另一层关系。 武夫人怀孕九个月时,靼子犯境,武东明受了重伤,几乎丧命。 消息传来,武夫人着急摔了一跤便早产了,没有稳婆,是何志的夫人替武夫人接生,武骥就是何夫人接生的。 武夫人受惊过度,武骥出生后没有奶,何夫人的儿子当时四个月,何夫人还有奶水,因为当时是在军营里,直到三个月后才找到合适的乳娘,在此之前,武骥一直都是吃的何夫人的奶水。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武骥对何夫人非常敬重。 何夫人五十大寿,武骥不但送了重礼,还亲自前往。 只是武骥万万没有想到,他在何府见到了何夫人不久之前刚刚认下的干女儿,而这个干女儿,竟然是何淑婷。 武骥吃了一惊,但是当着其他宾客,他没有询问。 从何家出来后,武骥便派人去查这件事。 这一查才知道,原来何夫人不久之前回过冒川。 何夫人虽然随夫来了西京,但是她最疼爱的小儿子何浩是在冒川任职,前不久,何浩的妻子生下一对双胞胎,何夫人大喜,亲自去了冒川看望孙子。 回来的路上,遇到大雨,何夫人的马车陷进泥里,虽然最后推出来了,可是何夫人也淋了雨,偏偏那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避雨的地方也没有。 后来他们终于找到一座破庙,可是何夫人和她的两个丫鬟却全都发起了高烧。 何夫人一行三十多人,可除了这两个丫鬟以外,其他人都是男子。 两个丫鬟的症状比何夫人还要严重,烧得迷迷糊糊,根本没办法照顾何夫人。 而破庙里避雨的除了他们,还有一个姑娘,那姑娘就是何淑婷。 何淑婷主动过来帮忙,整整一夜,她都在照顾那一主二仆,天亮后随从请了大夫过来,开了方子抓了药,也是何淑婷给她们喂药的。 何夫人退烧后,得知何淑婷也是要去西京,便让她与自己同行。 回到西京之后,何夫人便说服丈夫,认了何淑婷做义女。 武骥吃了一惊,只是因为何淑婷照顾过何夫人,何夫人就收她做了干女儿? 而且何志居然也同意了? 要知道现在的西北,其实就是武氏的天下。 若不是担心得罪何苒,武东明想称王也不是不行。 而何志是武东明的心腹,武东明如此,何志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何志夫妇都是心思缜密之人,何淑婷接近示好,哪怕是要报恩,给银子不行吗? 或者给何淑婷说一门好亲事,再给一副丰厚的嫁妆。 何必要认做干女儿?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而言,如果真要认干女儿,也要认一个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 武骥想不通,但是心里却暗暗为何淑婷高兴。 这个姑娘,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吧。 有了何志夫妻这个靠山,何淑婷不但能过上安定的生活,而且以后也能以何家女儿的身份风光大嫁。 武骥从小长在军营里,家里也没有姐妹,他接触过的年轻女子,除了何苒,就只有何淑婷了。 想起何淑婷那双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清亮眸子,武骥心里涌起一股清甜。 何志夫妻只有四个儿子,何夫人一直都想有个女儿,现在有了何淑婷这个义女,想来舍不得让她早早嫁了,总会在身边多留一两年吧。 而他也经常来西京,那是不是就能经常见到那个可爱的姑娘了呢? 武骥忽然有了期待。 可惜何夫人的寿辰已经过了,下一次他要找个什么借口,才能再去何府呢? 身份有别,他虽然与何家夫妇亲厚,可也不能经常到何家去啊。 那天夜里,武骥失眠了。 失眠的武骥并不知道,就在何淑婷跟随何夫人来西京的路上,她向何夫人坦承了自己的身世。 她出自真定何家嫡房,她的父亲名叫何文青,而她同父异母的长姐,就是何苒! 当然,她也没有隐瞒杀死何书铭的事。 因为真假千金的事,何苒与何家并不亲厚,加之何大老爷又失踪了,何苒离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但是当她和弟弟前来投靠时,何苒还是收留了他们,而且对他们非常照顾。 可惜就在何苒进京之后,哥哥何书铭却找到了晋阳,并且把她骗出来想要卖掉她。 在争执的时候,她错手杀死了何书铭。 为了不给亲爱的长姐惹来非议,她隐姓埋名逃到这里。 可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天大地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何淑婷哭着对何夫人说:“夫人,求求您,您收下我,让我给您做个丫鬟吧,我不要月钱,每天只吃一碗饭,我什么都不要,只求您收留我。” 何夫人脸色大变,眼前的好心姑娘,竟然是何苒的亲妹妹! 对于何淑婷的这番话,何夫人没有全信,可也没有不信。 她回到西京,便让丈夫派人去打听情况。 何志有个亲信就是真定人,那名亲信当天便给真定的亲戚写信,不久便收到回信。 何苒有两个弟弟,分别是何书铭和何书桥,而她的妹妹就是叫何淑婷。 这三个人全都不在真定,不知去向。 何志又托了在晋阳的朋友帮忙去查,查到了何淑婷说的武功师傅,那位武功师傅身份特殊,他是苒军中人,他从不对外收徒,他收的几个徒弟全都和苒军有关系,而当中他最喜欢的一个徒弟,名字就叫何书桥。 何书桥有个姐姐名叫何淑婷,前不久失踪了。 因为何苒的缘故,很多人跟着她姓何,反而没有人怀疑过何书桥姐弟的身份,都以为他们也和那些人一样,都是为了有个好前程而改的姓氏。 这一切全都能对得上,而何淑婷的言谈举止全都能证明,她是做过大家闺秀的,这是装不出来的。 而她对真定何家的事,也是说得一点不差。 至此,何志夫妇便不再怀疑。 夫妻二人商量之后,决定认何淑婷为干女儿。 武东明与何苒结盟,以后的走势如何,现在还未可知。 但是把何淑婷放在身边,绝对是正确的。 若是武东明与何苒一直交好下去,那么他们收留了何淑婷,这便是向何苒示好。 而若是武东明与何苒反目成仇,何淑婷在他们手上,同样不是一件坏事。 人还是那个人,就看要怎么用了。 第三一八章周沧岳的烦恼两章合一 何志夫妻把何淑婷收为义女的真正原因,武骥并不知道,他更不知道何淑婷与何苒的关系。 在武骥眼中,何淑婷纯真而坚强,是一个值得人爱护的好姑娘。 做为武东明的嫡长子,武骥很忙,他虽然经常来西京,但每次也只是短暂逗留,可这一次,武骥却在西京住了半个月,直到武东明来信质问,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决定动身。 既然要走了,那么去何府向何夫人辞行也是应该的吧。 武骥带着礼物去了何府,他在何府用了晚膳,可惜却没有见到何淑婷。 武骥是带着遗憾离开何府的,何志把他送到大门口,返回后宅,正想去书房,却被何夫人叫住。 “你来看看,这是大公子送来的礼物。” 武骥带来的礼物整整齐齐放在那里,摆满整张八仙桌。 何志看了看,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补品、衣料,这就是他们这样的人家日常走动时最常见的礼品。 “怎么了?”何志不解地看向自己的老妻。 何夫人指指那些衣料:“你不觉得大公子这次送的衣料太过鲜亮了吗?” 何志看了看,桃粉、杏黄、果绿,好像是有点鲜亮了,自家夫人早在二十年前就不穿这种颜色了。 “这是给淑婷的?”家里能穿上这些衣料的,就只有他刚刚认下不久的干女儿了。 何志猛然醒悟,难怪今天看武骥怎么看都不对劲,像是魂不守舍一样。 夫妻二人互望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诧。 武骥心悦何淑婷! “你说大公子知不知道淑婷的身份?”何志问道。 何夫人缓缓摇头:“如果淑婷没有说谎,那么大公子应是不知道的,淑婷说只告诉了我们。” 何志在屋里来回踱步,忽然停下脚步:“我是不是要把这件事告诉主公?” 何夫人瞪了他一眼:“不行,我不同意,何淑婷在我们手里,就是我们的底牌,若是主公知道她的身份,你以为她还能留在西京吗?” 何志一怔,他知道武东明的脾气,现在何苒势大,武东明势小,武东明恨不能把心剖了给何苒看,让何苒知道他没有二心。 若是知道何淑婷在这里,武东明肯定会把何淑婷送去京城,进一步换取何苒的信任。 “可是大公子”何志不敢想,若是武骥上门提亲怎么办。 几十年的夫妻,何志嘴唇一动,何夫人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提亲就提亲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主公和夫人同意这门亲事,我们又有何不可? 主公自从上次重伤之后,已经有两年没有离开榆林了,现在外面的事,都靠大公子。 二公子虽然勇猛,可毕竟太年轻了。 依我看,不出两年,主公就会把军权交给大公子。 你想过没有,若是他日大公子称王,淑婷就是王妃。 咱们的儿子们就是国舅,你还用担心他们的前程吗?” 何志讷讷,好一会儿才说道:“可何苒,她会怎么想?” 何夫人冷笑:“何苒怎么想,我是不知道。 不过,何苒再厉害,她也只是一介女子。 她手中的权力,迟早还是要交出去。 交给谁? 还不是她的夫君,她的兄弟? 夫君也就不提了,可是她的兄弟却只有一个。 你也让人查过,何苒对她那个兄弟可是很不错的,之所以没把兄弟接到京城,就是想暗中培养,不信你等着看吧,一旦她那个兄弟长到十六七岁,何苒定会对他委以重任。 昭王已经住进了皇宫,我听说朝野之中都有人呼吁让昭王登基。 何苒想拖,可又能拖多久,这是迟早的事。 一旦昭王登基了,何苒就会比现在更加倚仗她自己的人。 以前武氏与她只是合作关系,可若是淑婷做了王妃,那么武氏就成了她要稳固势力的强大助力。 你说,她能不交好,能不拉拢? 一个是亲弟弟,另一个是亲妹夫,这天底下,还有谁比他们更亲厚?” 见何志的眼睛越瞪越大,何夫人有些得意:“女子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也无论地位有多高,都不能没有娘家。 何苒和真定何家已经生分了,她现在都没有提携真定何家子弟,以后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她以后能依靠的娘家人,除了她的亲弟弟,就只有何淑婷的夫家了。” 关于何苒此人,何志也和武东明谈论过,他们一致认为,即使有朝一日昭王登基了,也不会有实权,权力还是会在何苒手中,昭王有的,也不过就是一个空名而已。 何苒不会像何惊鸿那样把权力全部交给皇帝,更不会远走天涯。 在此之前,何志一直认为,何苒会把皇帝放在宫里当摆设,再给自己封个摄政王。 再或者,何苒比昭王也大不了几岁,她可以嫁给昭王,一旦生下儿子,昭王也就可以让位了,幼帝登基,何苒继续掌权。 当然,第二种情况也是大家最想看到的。 皇位还是属于周氏,一个摄政的皇太后,远比一个女摄政王更能让人接受。 何志从没想过,何苒会把大权交出去。 交给娘家人? 何志诧异地看着何夫人:“你怎么会这样想?何苒还不到二十岁,她又不是不能生,她把权力交给自己的儿子不行吗?为何要交给娘家人?” 其实何志觉得,何苒很可能连儿子都不会交权,除非她老了,干不动了,否则这权力都会被她抓在自己手里。 所以何志觉得何夫人的想法就是胡说八道。 何夫人冷哼一声:“女人的事,你们男人不懂!” 何志忽然想起这些年来何夫人对娘家的贴补,他心里有点堵:“你不能以后宅里的那一套去衡量何苒,何苒可不是你们这种普通女子。” 何志想去书房,可是走了几步又回来,对何夫人说道:“你看住淑婷,不要让她和大公子接触。” 他的确想要利用何淑婷,可是他却不想让何淑婷嫁给武骥。 世上没有长久的友谊,有的只有利益。 一旦何苒与武东明之间没有了共同利益,那么迟早会反目。 他们两人的反目,就是不死不休。 他认何淑婷做干女儿,防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若是武东明胜了,那何家就是武氏最信任的家臣。 可若是何苒胜了,那么他们手里还有何淑婷。 何苒看在何淑婷的面子上,也不会把何家斩尽杀绝。 而何家要付出的,也不过就是多养何淑婷几年,何家又不是养不起。 可是何志没想到,武骥会看上何淑婷,他更没想到,何夫人会有那么多的想法。 何志心里闷闷的,次日听闻武骥已经离开了西京,他这才松了口气。 说不定武骥只是一时兴起,过些日子就淡了呢。 只是令何志烦燥的是,从这一天开始,何夫人便整天给他吹枕边风,可能说得多了,何志竟然也觉得何夫人说得有几分道理了。 此时的何苒并不知道这些事,她正在给周沧岳回信。 周沧岳在信里告诉她,他刚刚打下一座县城,也不算是打下来的,虎威军还没开打,城门就打开了,出来的不是知县和县丞,而是几个衙役。 一问才知,知县和县丞早在几天前就拖家带口逃走了,就连县城里的大户也都跑了。 这些人逃跑的时候都在晚上,悄悄进行,城中百姓不知道,也不知道虎威军就要打来了。 如果他们知道,也早就跑了。 周沧岳告诉何苒,他受到了伤害! 他明明没有烧杀掳掠,可为什么那些人提到他们还是谈虎色变呢? 周沧岳的这封信,让何苒想起她曾经听到的一件事。 一个老太太告诉她,虎威军路过她们村子,把她们村子里的鸡全都给偷走了。 何苒给周沧岳回信:“你下令不能烧杀掳掠,但是执行得如何呢?虎威军那么多人,你能保证每个人都在严格遵守纪律吗? 肯定有人违反,违反的人你严惩了吗? 你队伍里的人,有因为违反军纪被砍头的吗? 砍了几个? 有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吗? 有几个? 被你砍头或者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是丐帮的吗? 别说丐帮兄弟一个犯错的都没有,我不信!” 周沧岳收到信后,看着满纸的大白话,尤其是最后那三个字“我不信”。 谁说他没有因为违反军纪砍过脑袋,他当然砍过,而且砍得不止一个,是很多。 周沧岳摸摸脑袋,何苒说得没错,那些因为违反军纪而被他砍头的,没有一个是丐帮的。 虎威军虽然以丐帮兄弟为主,可是仗打得多了,每场仗都会有俘虏,这年前各地都在打仗,当兵的都明白,当俘虏其实就是换个军队继续打仗。 否则苒军也好,虎威军也罢,为何越打人越多?还不都是这样来的。 被他砍头的,没有一个是丐帮的,都是这种俘虏兵。 何苒说她不信丐帮兄弟里没有违反军纪的。 周沧岳想了想,就是没有。 他把白狗、红豆和黄豆全都叫过来。 “咱们帮里的兄弟,有没有违反军纪的,我是说对老百姓烧杀抢掠的那种,有没有?你们说实话。”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白狗说道:“有是有,不过都按照帮里的规矩处罚了,比如王大毛,上次就是韩老大亲自处罚的,废了他一只手。” 周沧岳皱眉:“王大毛是哪个?韩老大为什么要处罚他?他犯了什么事?” 白狗说道:“王大毛是韩老大的手下,上次在兴隆镇时,他豁豁了一个姑娘,韩老大知道以后,就按照帮规处罚了王大毛,把他的右手给废了。” 周沧岳:“这么大的事,为何没有人告诉我?” 白狗:“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这是韩老大香堂里的事,也只有他们自己的人知道,要不是那天我看到王大毛少了一只手,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周沧岳又看向红豆和黄豆:“你们呢,像王大毛这样的事,你们有没有听说过?” 从小一起长大,红豆和黄豆看出周沧岳在强压怒气了,两人不敢隐瞒,把他们知道的一些事说了出来。 和王大毛的事情大同小异,都是犯了帮规,被自己老大处置的。 都是丢脸的事,各位老大处置完毕,自是不好意思往外说,一般都是过了些日子,这事翻篇了,才会传出来。 这些被帮里惩罚的,都是犯事比较大的,比如王大毛,豁豁了人家黄花大姑娘,还有跑到富户家里抢东西,把人家老娘推倒摔死的等等。 周沧岳越听越气,偏偏这些也不过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毕竟,各位老大都觉得家丑不可外扬,真正能传到白狗他们耳朵里的,都是闹得比较大,想瞒也瞒不住的那些。 至于偷东西抢东西的,这些都是小事,甚至没到用帮规惩罚的地步。 周沧岳气得一夜未睡,次日,他便命人把王大毛,还有那个摔死人家老娘的家伙提了过来。 这两个废了一只手,不能打仗了,可还在丐帮。 以前他们只是丐帮里的小弟,可是从战场上镀金以后,他们就不是小弟了。 对于因伤退伍的兄弟,周沧岳一直是本着哪里退下来就在哪里安置的原则。 丐帮四海为家,这些兄弟大多已经没有自己的家了,他们从军队里退下来,就由当地的丐帮分堂接收,重新干起老本行。 不过,他们虽然残了,但是没人敢欺负他们,他们在帮里的地位还会因此而提高,很多伤残的兄弟回到丐帮就做上了小头目,底下一群小乞丐。 让周沧岳生气的是,王大毛和摔死人家老娘的那个家伙,重回丐帮以后,居然也享受伤兵的待遇。 白狗亲自带人,到兴隆镇找王大毛时,差一点就不能把人带走了。 王大毛手下二十多个小弟,叫嚣着他们是虎威军,谁敢带走王大毛,就让虎威军来抄家。 白狗 白狗好不容易才把王大毛带回来,一进门就骂娘,他告诉周沧岳:“你猜怎么的,就那个被他豁豁的姑娘,已经投河死了! 那小子还跑到那姑娘家里大闹一通,让人家赔他一只手,他还要人家把另一个女儿嫁给他,那姑娘连夜跑了,现在也没回来。” 第三一九章请你喝酒两章合一 摔死人家老娘的那个,名叫陶达,他被就近安置的地方,同样也是他犯案的地方。 那家苦主举家逃走。 人走了,房子还在,陶达索性搬进去,强占了人家的房子。 红豆和黄豆就是在这处房子里找到他的。 王大毛和陶达全都被带了回来,周沧岳当着几万将士的面,重新颁布军令。 军令一早就有,是他从苒军那里一字不差硬搬过来的。 然而,有是一回事,实施就是另一回事了。 “即日起,凡虎威军将士,必须遵守此军令!” “即日起,丐帮帮众,凡入伍者必须遵守此军令,各堂主有视军令如无物者,有瞒报者,均按军法处置!” “王大毛、陶达二人违反军令,残害欺凌百姓,按军令当斩,头颅悬挂三日,以儆效尤!” “陈光,许四建监管不严,造成大错,各处四十军棍,罚一年俸禄。” 王大毛和陶达在被押解回来的路上还和白狗他们称兄道弟,不是打两下让帮主消消气就翻篇了吗? “帮主,你不能杀我们啊,我们从你还是个小不点时就跟着你了,帮主,帮主!” “帮主,饶我一次吧,我下次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陈光和许四建同样脸色大变,他们万万没想到,帮主不但要砍了王大毛和陶达,而且还要连他们一起罚。 两人想求情,但是刚一抬头,便对上周沧岳冷如寒潭的眸子,二人全都打了一个寒颤。 这样的眼神,他们从未见过。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后悔。 是的,他们后悔了。 他们跟着帮主一路走来,从花子军到虎威军,从豫地到两湖,他们怎么忘了,现在台上那位不是黑妹了,他是周沧岳。 他也不只是叫花子头,他是坐拥千军万马的虎威军大元帅! 二人全都惊出一身冷汗,是他们糊涂了。 二人二话不说,扒了衣裳,咬着牙受了四十军棍。 王大毛和陶达已经被绑上高台,两人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知道求饶没用了,只能咬着牙高声喊道:“老子十八年后又一条好汉,兄弟们,等着我!” 周沧岳:“到了下面别说自己是虎威军,也别说自己是丐帮的,这里没有你们的兄弟,虎威军和丐帮没有你们这样的畜生。” 王大毛和陶达一怔,忽然明白这是把他们开除出丐帮了,两人忽然就安静了。 虎头刀闪过,两颗人头落地。 正如周沧岳说的那样,王大毛和陶达的人头被送往他们各自犯事的城镇,高高悬挂在城门上,并且将对二人重惩的告示贴遍虎威军所过之处。 而这两人的身体,则在军营里挂了整整三天。 三天里,那两具没有头颅的驱体就那样挂在那里,令人望而生畏。 周沧岳想了很久,才鼓足勇气把这件事写信告诉了何苒。 苒姐会笑话他吧,一定会吧。 周沧岳写完信,却又不想寄出去了。 他把信折好,揣在怀里,仰面朝天躺到床上。 其实他躺的也不是床,就是一张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门板,被褥一放,就变成床了。 这已经是很好了,行军打仗,即使有门板,也要先给伤员用,他和所有人一样,都是席地而睡。 最舒服还是在襄阳的时候,住的是官宅,有大床,还有舒服的被褥。 周沧岳翻了个身,摸了摸放在胸前的信,何苒行军打仗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啊,对了,还有青苍山,何苒的老巢在青苍山,何苒在青苍山的时候住在哪里,山洞里吗? 周沧岳有点羡慕他那个师兄方无忧了。 方无忧被何苒抓到青苍山了,现在也不知如何了。 方无忧住在青苍山,那就相当于住到苒姐家里了吧。 这小子何德何能,居然还能住到苒姐家里。 天呐,在梦里他都不敢想。 周沧岳起身,找出那个随身带的小本本,在上面写下:见到方无忧揍他一顿。 要记上,免得回头把这事给忘了。 对了,何苒新近提拔了一个会盖房子的女官,这事都传到他耳朵里了。 大家都觉得奇怪,那女官不就是会盖房子吗?竟然能不通过官员考,就被何苒委以重任。 别人想不通的事,周沧岳却是一听就明白了。 何苒自己就喜欢盖房子,所以她也喜欢会盖房子的人。 这有啥奇怪的? 脑子里想着这些事,周沧岳进入了梦乡。 梦中,他又见到苒姐。 苒姐考上大学了,她和几个同学跑到酒吧里庆祝,她的同学有男有女,他们说说笑笑,喝了很多酒。 他也坐在酒吧里,远远地看着他们,昏暗的灯光下,苒姐像是在发光,他很想走过去敬她一杯,恭喜她考上大学,可是他站起来,又坐下了。 身旁的兄弟看出他的局促,笑着打趣:“怎么,看上那妞了?想去就去嘛,就是喝一杯,又不是让人家做你的女朋友,有啥不敢的。” 可是最终他还是没有走过去,因为这件事,他被兄弟们嘲笑了很久。 周沧岳猛的睁开眼睛,梦中的一切历历在目,苒姐上大学了,那他呢? 上次他梦到用刀抵在那个无良生父胸口,逼那畜生说出了他的身世。 可是后来呢? 他有没有杀了那对夫妻? 还有外祖父留下的遗产呢? 他和苒姐差不多的年纪,苒姐上大学了,那他也年满十八岁了,外祖父的遗产,他可以继承了。 那他继承了吗? 还有他身边的朋友们,好像都是在道上混的啊。 上一个梦里,他已经做了小混混,身边的朋友都是和他一样的混混。 可是他们这种小混混,和梦里的那些兄弟不一样。 梦里的那些兄弟虽然也是在道上混的,但是明显不是小混混。 比他们的老大还要老大。 周沧岳索性不睡了,又给何苒重新写了一封信。 在信里,除了讲了他处置王大毛和陶达的事,还讲了他刚刚做过的这个梦。 当然,他没好意思说他在梦里见到苒姐了,他说的是他好像交了很多道上的朋友,那些朋友不是普通的混混,他也说不清他们的身份。 写完最后一笔,周沧岳吹干墨渍,他的心情忽然又美好起来了。 他重申了军纪,他打下了很多城池,他不用睡在冰冷的地上,可以睡门板了,他还有一个可以诉说心事,可以帮他想办法出主意的好朋友! 是的,何苒就是他的朋友。 他有很多好兄弟,但是好朋友却只有一个,就是何苒。 周沧岳的嘴角翘了起来。 在梦里,他想请苒姐喝一杯都不敢,可是在梦外,他和何苒喝过几次酒了。 有何苒请他的,也有他请何苒的。 在真定的那个小酒馆里是第一次,在京城老磨房胡同是第二次,在晋阳老张的铺子里是第三次,还有他们在小镇上结盟,那是第四次。 梦里没有达成的愿望,梦外却千真万确实现了。 幸福啊,太幸福了! 趁着还没封火漆,周沧岳又把信笺从信封里取出来,可惜,每张纸都写得满满当当,他只好在信纸的背面写上一行字:回头请你喝酒! 次日天刚亮,周沧岳就出了军营,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叫五岭的县城。 五岭县有一家开了百余年的老酒坊,酒的名字叫“五岭春”。 周沧岳不知道这酒好不好,说实话,他觉得这种烧酒都是一个味,他还是更喜欢在梦里喝的啤酒。 老酒保刚刚起床,院门就被敲响了。 “这么早,谁啊?” “买酒的!” 老酒保一边开门一边嘟哝:“这是哪来的酒蒙子,一睁眼就要喝酒,不是酒蒙子是啥?” 老酒保打开门,看到的是一张年轻的脸,少年人额头都是汗,眼里却闪着光。 “我要你们这里最好的酒!” 多日之后,一坛五岭春摆在何苒面前,何苒笑了,周沧岳给她送酒了。 和酒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信,何苒放下手里的公文,看起信来。 全都让她说中了吧,这个大傻叉,底下的人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扰民了,这是造孽! 当年周温是被周池凌迟的,千刀万剐。 周沧岳只是把那两人砍头,处罚算是轻的了。 不过,何苒本人是不赞成如凌迟这种酷刑的。 她不赞成,但并没有在刑律中取缔。 重刑的作用,不仅是惩处,同样也是震摄。 何苒继续看信,周沧岳又说起了他的梦。 这次的梦和他的身世没有关系,但周沧岳说起了他的朋友。 道上的朋友。 不是普通的小混混。 黑社会? 何苒想起她看过的那些电影了。 周沧岳这孩子,两辈子都是身世成谜,而且两辈子的经历全都差不多。 丐帮也是混江湖的。 就是不知道,前世的他后来有没有从军。 何苒忽然很想知道后续,周沧岳什么时候再做梦啊。 这封信是二十天前写的,也就是说,路上用了最少二十天。 周沧岳越走越远了,下一次见面,不知何年何月。 何苒笑着摇摇头,正想把信纸折起来,却在信纸背面发现了几个字。 请她喝酒? 她看向摆在案头的那坛酒,又笑了。 周沧岳说他现在有门板睡了,还说在襄阳时住的最好。 何苒心头一动,她提笔在纸上画了一张床,行军床。 这种床其实很简单,要做出来并不难。 她有铁器坊,床架可以用铁,也可以用竹子或者木头,床体用加厚的布料就可以,床可以折叠,行军时便于携带。 何苒画了图,让小梨送到工部,交给董近真。 两天后,一张竹子做的行军床就送到何苒面前。 何苒把床支好,上去躺了躺,不错,挺舒服的。 她和工部订了三十张这样的行军床。 丐帮的人来取回信时,何苒把其中一张床交给他们。 把信送到京城,用了二十天,从京城把信送出去,却花了二十五天。 虎威军又打下了两座城,离京城更加远了。 京城有信到了,而且还送了东西。 闻言,白狗、黄豆和红豆全都跑过来看。 “是不是好吃的?” “是京城的点心吗?” “肯定是宫里的点心吧,我还没吃过宫里的点心呢。” “点心有什么好吃的,京城的烤鸭最好吃。” “不会是烤鸭了,京城离得那么远,烤鸭送过来就已经臭了,我猜一定是点心。” “点心也行,我喜欢吃枣泥馅的。” 他们一边说一边跑进周沧岳的营帐里,一进去,便看到周沧岳正从一个大布袋子里往外拿东西。 “这是什么?” 眼前是个奇奇怪怪的东西,竹子做的框框,还有布。 周沧岳看了看,眼睛亮了起来。 “行军床,这是行军床!” 苒姐对他可真好,有好东西都要想着他,千里迢迢给他送过来。 “这是床?你说这是床?”白狗不解。 周沧岳把床展开,床是折叠的,没有展开之前像个框架,展开之后就变成了一张床。 床不大,只能睡下一个人。 白狗用手按了按,很稳。 “让我躺下试试,看看会不会压塌。” 白狗撅着屁股就要往床上坐,要先坐下,再躺下。 他的屁股还没有挨到床上,就重重地挨了一脚。 白狗被踹得踉跄几步,趴到红豆身上,红豆被他撞得后退,摔在黄豆身上,三个人像叠罗汉一样倒在地上。 周沧岳:“这是送给我的,谁也别碰!” 担心那仨货爬起来还会和他抢床,周沧岳连忙躺到床上。 他长高了,也壮实了,行军床被他压得咯吱直响。 好像不能翻身,那就不翻身了。 仰睡也挺好的。 梦里他在电视上看到过,有人说了,仰睡可以延缓衰老。 以后他天天在这张床上仰睡,那就能永葆青春了。 今年十八,明年十七,后年十六。 不行,再这样,他就回到娘胎里了。 白狗、红豆和黄豆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白狗揉着屁股,正想问周沧岳为啥要踹他,却看到周沧岳正仰面朝天躺在那张小床上,咧着嘴傻笑。 笑得像个一百二十斤的小傻子。 白狗连忙转身捂住红豆和黄豆的眼睛。 这种傻笑,看到的人越少越好。 红豆和黄豆也不行。 维护周.大元帅.沧.帮主.岳的光辉形象,白狗有责。(本章完) 第三二零章救人进行时两章合一 同样的行军床,何秀珑、陆臻、江涛、何大力全都收到了,就连还在鲁地的冯赞以及大同的符燕升也收到了。 大家都很高兴,这东西轻便易携带,躺在上面可比睡在石头上舒服多了。 当然,乐成小傻子的只有周沧岳一个。 只有远在桂地的钟意高兴不起来。 他们赶来时,侬氏内部又发生了新的情况,侬六娘也已经被转移了地方。 他们用了几天的时间,终于把眼前的情况搞清楚。 侬老大兄弟与覃阿彩母子的合作提前中止。 王豪在侬老大三兄弟和覃阿彩母子中间做出选择,他选择了侬老大兄弟,覃阿彩母子被踢出局。 侬老大三兄弟不肯罢休,放出人证,证明老峒主死在覃阿彩母子手中。 军队里的覃姓族人企图发动军变,但被王豪镇压。 王豪不但控制了军队里的覃家人,还将覃氏峒主的三个儿子抓在手中。 覃氏和侬氏不同,侬老峒主有十个儿子七个女儿,可覃氏峒主虽然有七个儿子,但是成年的只有三个,其他四个最大的六岁,最小的还在襁褓之中。 对于要靠武力生存的部族而言,王豪把那三个儿子抓走,等同于捅了覃峒的天。 覃阿彩虽然贵为峒主之女,可是她没有侬六娘的好运气,没有遇到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 覃阿彩在娘家时不受重视,否则也不会被父亲当做礼物送给侬老峒主。 现在三个弟弟被抓,覃阿彩有自知之明,不敢去见父亲,担心父亲把怒火发泄到她身上。 可是儿子和女儿却不肯善罢甘休,逼着她去向覃峒求助。 覃阿彩虽然精明狠戾,可是在儿女们面前却硬不起来,她只能硬着头皮回到覃峒。 可是迎接她的却是覃老峒主的一记耳光。 覃老峒主已经决定与王豪合作。 为了表达对王豪的诚意,覃老峒主把覃阿彩和她的儿女五花大绑送往侬峒。 “是老夫教女不严,让她铸成大错! 老夫已经拷问过了,就是这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害死了侬老峒主! 可怜我那侬阿哥,没有死在战场上,却葬送在这几个畜生手里。 按照你们汉人的规矩,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从这畜生出嫁那天开始,她就不再是我覃家人! 军队里的覃氏族人,都是冲着我那侬阿哥的面子才来帮助的,和这几个畜生没有关系。 大王,请你相信,我那三个儿子对于侬阿哥之死毫不知情,得知侬阿哥去世,他们哭得不能自已。 我们覃峒的好男儿,是不会与这些畜生同流合污的!” 覃老峒主说到激动之处,泪如雨下。 就连王豪都忍不住佩服,这些蛮人奸滑无耻起来,连他都自愧不如。 这件事的结果就是覃阿彩和她的儿女以为老峒主报仇的名头,被当众斩首,侬氏和覃氏还是好兄弟,两家与王豪结盟,共谋大业。 既然覃氏为表忠心杀死了覃阿彩母子,侬老大兄弟当然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他们把原本关在山洞里的侬六娘交给了王豪! 对外则说侬六娘下落不明,而侬六娘之所以会出事,当然是算在了已经死去的覃阿彩母子头上了。 谁让侬翠丹假扮过侬六娘呢,在军中将士看来,就是侬六娘就是在被覃阿彩照顾的那段时间失踪的,覃阿彩母子连老峒主都敢杀,当然也敢杀死侬六娘。 现在军队已由侬老大三兄弟接管,大家都认为,只有侬老大三兄弟才能为死去的侬老峒主伸张正义,也只有他们才会真心实意寻找侬六娘。 锦衣卫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钟意,木玲在旁边听得火冒三丈。 “钟大人,六娘子一定被王豪藏在王府里,您借我几个人,我要带着他们去把六娘子救出来。” 钟意看她一眼,这个婢女虽然不太聪明,但却绝对忠心。 这次的任务,何苒不让他们暴露身份,他们的目标只有两个,一是把侬六娘救出来,二是协助侬六娘夺回军权。 在来的路上,钟意便已经从木玲口中得知,侬六娘有五个姐姐,现在还活着的只有两个。 侬二姐嫁的是黄峒的一个峒民,两人是唱山歌时看对眼的,真心相爱,侬二姐现在过的就是普通民妇的生活,男耕女织。 侬四姐嫁的是自己的表哥,同样是两情相悦的亲事,可是接连生下三个儿子全都夭折了,唯一活下来的女儿却是个痴儿,七岁了还只会叫阿娘,别的都不会说。 丈夫和婆婆对此很不满意,在一次争吵之后,侬四姐带着女儿离开了家,丈夫一家住在山下,她和女儿住在山上,靠打猎为生,只有赶墟时才会下山。 得知女儿在婆家的遭遇,侬老峒主很生气,派了儿子们过去,要把侬四姐母女接回侬峒,可侬四姐没答应,至今已经两年了,侬四娘和女儿依然住在山上。 侬六娘的另外三个姐姐都已亡故,两个是没出嫁就病故了,还有一个死于难产。 也就是说,侬六娘的姐姐们以及她们的夫家,全都帮不上忙,不连累她们就已经很不错了。 也难怪侬六娘要让木玲去向何苒求助,侬六娘看似娘家的亲人族人众多,可是父亲死后,她就没有娘家了。 自家兄弟如何就不说了,就连那些看着她长大的族人们,也只能袖手旁观。 是选择她那些强大的兄弟们,还是选择她,答案当然是前者。 钟意问木玲:“你在王豪的王府里住过几年,能把府里的布局画出来吗?” 木玲点头,峒女精通刺绣,木玲虽是汉人,但从小长在峒溪,她从记事起就跟着峒女们学习刺绣。 和汉人刺绣不同,峒女刺绣不用描花样子,她们想绣什么就直接绣出来。 钟意递给木玲一支笔,以为木玲很快就能把汉王府的地图画出来,可是等了很久,木玲还在画,钟意忍不住走过来,这一看就怔住了。 木玲用她那生涩的笔法,画出了汉王府的亭台楼阁。 钟意我真的只是想要一张用文字和线条组成的地图。 王豪的汉王府,前身是桂王府,不是王豪自己建的,而是两代桂王精心打造的,一座真正的王府。 这张王府地图,木玲花了整整三个时辰才画完,这还是因为她没有学过画画。 钟意深深怀疑,如果木玲学过画画,这张图估计能画上三天三夜。 木玲用她那稚如孩童的笔法,把每座建筑有几层楼,有几处飞檐,每个院子有几间房屋,住的是什么人,全都画了出来。 钟意没有去过桂王府,但是只看这张图,他就恨不得把老桂王从坟里挖出来鞭尸。 这是亲王府吗? 好在桂王仅两代,如果再来一代,这八成就能扩建成皇宫! 不过,现在桂王府外面挂的牌匾就已经不是王府了,而是王宫! 王豪自称汉王,他这个王可不是亲王,而是大王! 钟意心中怒意滔天,但是脸上却平静无波,他问木玲:“以你看来,王豪会把侬六娘藏在哪里?” 这个问题,刚刚木玲在画图时就已经在思考了。 她指着图上的一处建筑说道:“这里,这下面有地牢!” 木玲告诉钟意:“当年王豪和六娘子夺下桂王府后,并没有直接住进去。 王豪说王府里肯定有密室暗道之类的地方,他说汉人的有钱人都会这样做,如果直接住进去,他担心会有危险。 当时桂王死了,但是桂王最宠爱的儿子还活着。 王豪严刑拷打,桂王的儿子告诉王豪,他只知道地牢入口,桂王喜食人肉,地牢里长年养着童男童女供他宰杀。” 说到这里,木玲忽然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变了,她的目光从地图上缓缓上移,正对上钟意那双像是要杀人的眼睛。 木玲吓了一跳,这个汉人大官好吓人啊。 钟意冷声说道:“你们在地牢里找到童男童女了?那些孩子是怎么处置的?” 木玲连忙把目光移开,吓死她了,可不能再和这个大官对眼睛了。 “是,里面有十几个小孩,全都是汉人,他们有的是被拐的,有的是被家里人给卖的,总之,我们给他们找不到家,于是六娘子就把他们送去了汉人的寺庙,那里的大和尚心地很善良。” 钟意的神色稍缓,说道:“王豪只打开了这一处地牢,其他密道全都没有发现吗?” 木玲:“当时是这样的,后来就不知道了,王豪背叛了六娘子,即使后来他发现了其他地方,也不会告诉六娘子的。 但是我还是认为他会把六娘子关在那处地牢里,因为他最初想要迎娶张王后时,六娘子很生气,把他关在了那处地牢里。 后来他苦苦哀求,哄骗了六娘子把他从地牢里放出去,还同意他娶张王后进门。 王豪狼心狗肺,又小肚鸡肠,他一心想要报复六娘子,六娘子在地牢里关过他,他也会把六娘子关在那里。” 钟意颔首,不愧是跟在侬六娘身边多年的人,了解侬六娘,同时也了解王豪。 不过,钟意没有轻举妄动,他又用了三天时间,派人乔装改扮在王府附近打探消息,得知张王后身边的张嬷嬷有个儿子,这儿子染上赌瘾,欠了很多钱,让张嬷嬷很是烦恼。 钟意闻言冷冷一笑,这就好办了。 又两日,张嬷嬷带了两个姑娘进府,说这是她娘家的侄女,想在府里当丫鬟。 张王后正被王豪的几个新宠搞得焦头烂额,她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张嬷嬷是她从娘家带来的,这两个丫鬟又是张嬷嬷的侄女,肯定是信得过的。 张王后立刻便答应,让这两个姑娘留在王府里。 次日夜里,汉王府忽然走水,烧的还是张王后的寝宫! 张王后相貌平平,王豪娶她只是为了获得汉人的支持。 王豪与侬六娘反目之后,就接二连三抬进来几个汉人美女,然而这些女子美则美矣,出身却都不高。 张王后的父亲虽然官职不高,但张家却是桂地的名门望族。 因此,至少是现在,张王后还不能有任何闪失。 张王后寝宫走水,王豪扔下怀里的美人,亲自率人前去救火。 因为侬六娘,他已经名声受损了,那些汉人的世家大族和商贾,对他的支持大打折扣,否则他也不会反过来去拉拢侬家兄弟。 如果张王后再死得不明不白,那些汉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周沧岳的虎威军现在与他相隔也只有千余里了,那些大商贾一旦跑去投靠周沧岳,那就真的是火上浇油了。 王豪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张王后不要被烧死,也不要受伤。 他在火场外面,泪流满面,嘴里不断呼唤着张王后的闺名,这一刻,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们真的是伉俪情深。 可实际上,最近半年,王豪在张王后寝宫里留宿的日子一只手都数得完。 好在有惊无险,起火的是寝宫里的其他房间,火势还没有蔓延到张王后睡觉的屋子,她就被救出来了。 只是张王后不知是不是被浓烟熏得,还是受惊过度,一直昏迷不醒。 张嬷嬷守在张王后身边,哭得死去活来。 听说张王后没有死,只是昏迷,王豪松了口气,他原本想安慰几句就走的,可是见张嬷嬷哭得像是死了亲娘一样,他又觉得若是这样走了不太好,张王后身边的人都是从张家带来的,万一被这些人传出去,那些汉人怕是又要对他说三道四了。 手里的权势越大,王豪就越是想在汉人当中树立品德高尚的好人形象。 至于那些蛮人,王豪打从心里看不起,利用而已。 因此,王豪没有离开,张王后昏迷了大半夜,王豪就陪了大半夜。 天亮了,张王后终于醒来,王豪又演了一出夫妻恩爱的大戏,这才走出张王后暂时住的院子。 他刚刚出来,就见一名心腹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大王,出事了!” 地牢外面的看守全都死了,侬六娘不见了! 谁也不知道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每天夜里,侍卫队都会在地牢附近巡逻,可是昨天夜里因为走水,巡逻的侍卫队被调去救火,待到从火场出来,天也快亮了,到了换班的时候。 而那时,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本章完) 第三二一章顶天立地的活着两章合一 王豪乍听到这个消息,还以为是手下人搞错了。 侬六娘被他关在地牢里,那是地牢! 如果不是桂王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捱不住酷刑,他做梦也想不到逍遥楼的下面会有一座地牢。 逍遥楼,故名思义,就是桂王寻欢作乐的地方。 一楼正中是戏台,四面各有一根精雕细刻的空芯柱子。 伶人在台上唱戏,曲声传进那四根柱子,再从那四根柱子里扩散到每一个角落。 二楼是宽敞的大厅,地面用玉石铺成,玉石被打磨得光滑如镜,美女们赤脚踩在上面,雪白的玉足与晶莹的玉石交相呼映,佳人如玉,翩翩起舞,只看一眼,便已经醉了。 三楼正中铺了几张珍贵的白虎皮,桂王让女人们赤身躺在上面,据说桂王喜欢吃着刚烹出来的人肉,欣赏一室春光。 王豪刚刚得志,在外不敢猖狂,可如今这里是他的王宫,这是他的逍遥楼,所以王豪在搬进来不久,就学着桂王的样子,在逍遥楼里自在逍遥了一番。 可是他还没有逍遥一半,侬六娘就提着刀冲了进来。 初时他以为侬六娘是嫌他玩物丧志,可是很快他就明白了,他向张家提亲的事,被侬六娘知晓了。 他向侬六娘解释,可是侬六娘根本不听,二话不说就把他关进了地牢。 那是他的耻辱! 迎娶侬六娘是他的第一耻,被侬六娘关进地牢就是他的第二耻。 侬六娘加注在他身上的耻辱不止于此,侬六娘杀了他的亲娘和弟弟! 为了一雪前耻,他等了很久,他也付出了太多代价,他险些身败名裂,可是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他把侬六娘关进了那座地牢之中。 他不让她死,他要慢慢折磨她,他要让她生不如死。 可是人呢,人去了哪里? 他还没有玩够呢,侬六娘,那个贱人,她在哪里? 听说前面出了事,张王后挣扎着起身,不顾丫鬟婆子的阻拦,让张嬷嬷搀扶着她过来。 她没有大碍,就是中了迷药而已,当然,她不知道那是迷药,除了张嬷嬷和那两个丫鬟以外,所有人,包括大夫都以为她是闻了浓烟又受到惊吓所致。 现在她醒过来了,脚下还是有点虚,但是她迫不及待,她想亲眼看一看。 那日,王豪破天荒地来了她的院子,他满身酒气,熏得她想吐。 王豪一把抱住她,她正挣扎时,王豪像发疯一样地对她喊道:“你也看不起老子,是不是?上一个看不起老子的,已经被老子关进地牢了,你是不是想要学她?” 她吓了一跳,虽不恩爱,可毕竟也做了三四年的夫妻,她知道王豪口中的那个看不起他的人是谁。 是侬六娘! 她刚刚嫁给王豪时,王豪为了抬举她,经常在她这里留宿。 那时侬六娘也在,她们二人并称二后。 夜里,她时常被王豪的梦话吵醒,王豪在梦里一遍遍诅咒侬六娘,他对侬六娘又恨又怕。 张王后也是从王豪的梦话里得知,王豪一直在给侬六娘下药,他不让侬六娘有孕,他不想要一个有峒人血统的孩子。 可是他也只敢下药而已,他不敢和侬六娘硬抗。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侬六娘离开王府。 侬六娘,多么厉害的女子啊,竟然被王豪关进了地牢。 现在张王后得知侬六娘逃走了,她首先想到的不是侬六娘如何逃走的,而是她想看看此时此刻王豪是如何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的。 哈哈,多么可笑,想想就开心。 张王后走到逍遥楼门外,侍卫们不敢阻拦,但是张王后也没有走进去。 她隔着一道门,便能听到里面砰砰啪啪的声音,那个男人在发火,在砸东西? 有趣。 这里的摆设,所有的一切,都是桂王留下的,花的不是王豪的钱,所以砸了摔了也不心疼吧。 张王后知道这男人有多么孤寒吝啬。 出身低微,家境贫寒,集全村之力考上了进士,却被派到蛮夷之地做个小官,不但被上官压制,还被峒人轻视,微薄的俸禄还不够他养家糊口。 那时的王豪,连给张氏贵女提鞋都不配。 也就是侬六娘吧,天真单纯,长在山水之间的峒女,对汉人充满好奇,据说王豪是用几块画了山水人物的鹅卵石,轻而易举便掳获了峒女的芳心。 侬六娘带着丰厚的嫁妆,以峒主之女的身份,嫁给了王豪这个汉人小官。 桂王重赋,做为小官的王豪因为完不成赋税的指标被上官责罚,侬六娘心疼他,一怒之下,先是杀了王豪的上官,又带人冲进桂王府,杀了桂王,把这座王府送给王豪。 从此后,在这桂地,你就是最大的王,没人敢欺负你。 张王后笑了,也不知道是在笑侬六娘,还是在笑她自己。 里面的打砸声还在继续,王豪像疯子一样,瞪着一双红得要滴血的眼睛,把那美轮美奂的戏台砸得稀巴烂。 “侬六娘,你有本事就不要让我找到你,否则我定当把你碎尸万段!” 王豪声嘶力竭的喊声从里面传来,张王后笑容更加恣意。 张嬷嬷有些害怕,她还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张王后。 “王后,我们回去吧,让大王看到不好。” 张王后看了张嬷嬷一眼,眼中有深意,张嬷嬷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昨晚的事,王后知道了? 下一刻,张王后的手搭在了她的胳膊上:“回去吧,没意思,都没意思,还不如晕倒有意思呢。” 张嬷嬷端给她的那碗燕窝,她只尝了一口就觉出不对了,可她还是喝了,她知道张嬷嬷不敢杀了她,顶多就是利用她行个方便而已,至于原因,还能是什么,肯定是张嬷嬷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啊。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行的这个方便,竟然是给了侬六娘。 这样也好,谁让她抢了侬六娘的丈夫呢。 可那也不是她想抢的啊,她只是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女子,她也是直到洞房花烛,才知道王豪长得什么样子。 张王后苦笑,拍拍张嬷嬷的胳膊:“嬷嬷,咱们去小佛堂,求菩萨保佑” 后面的话,张王后没有说出来,因为她也不知道要求菩萨保佑什么。 保佑把她送进火坑的家人吗? 还是保佑逍遥楼里那个似人非人的畜生? 再或者保佑她自己? 算了,她没有侬六娘的魄力,她走不出这座天杀的王宫,菩萨保佑不了她。 她还是求菩萨保佑侬六娘吧,保佑侬六娘顺风顺水,再也不要落到王豪手中。 这是她欠侬六娘的。 城中一座精致的宅子里,侬六娘缓缓睁开眼睛。 她环顾四周,名贵典雅的摆设,柔软精美的床榻,香炉里轻烟袅袅,淡淡清香若有若无。 “六娘子,您终于醒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侬六娘微笑,她等这个声音已经等了很久了。 “木玲,你回来了。” 木玲泪流满面:“六娘子,我到了京城,我见到了何大当家,何大当家派人来帮你啦。” 侬六娘点点头:“我知道,我见到了那枚牌子。” 昨天夜里,那个闯进地牢里的姑娘,把一枚牌子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看到了牌子,没有惊呼出声,任由那位姑娘把她装进一个黑色的大口袋。 只是她太虚弱了,还是不争气地晕死过去了。 “可奴婢还是来晚了,您受了好多苦。” 木玲亲手给侬六娘换下衣裳,衣裳染了血,粘在伤口上已经干涸,要用剪刀一点点剪开。 六娘子身上有很多伤口,腋下、乳上、私处、脚心,大大小小,是用小刀割的,很疼,疼得死去活来,但却死不了。 “王豪那个畜生,他不是人!”木玲大哭。 侬六娘伸手轻抚木玲的头发:“傻丫头,我不是已经被救出来了吗?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你的六娘子,死不了!” 这时,门帘轻挑,走进一个女子。 侬六娘认识她,昨晚从地牢里把她救出来的,就是这个姑娘。 “我叫何江琪,隶属于苒军鹰队。 钟指挥使不便见你,让我向六娘子问候。” 侬六娘懂。 汉人的规矩就是多,这是男女有别吧。 她支撑着坐起身来,向何江琪抱拳行礼:“峒家侬六娘,谢何大当家,谢钟指挥使,谢江琪姑娘,谢所有兄弟姐妹!” 何江琪说道:“你还是躺着吧,快点把伤养好,早日夺回军权,我们也好回京交差。” 虽然是冷冰冰的几句话,但是听在侬六娘耳中却是无比的温暖。 他们不仅是把她救出来,还要助她夺回军权。 侬六娘深吸口气:“三天,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侬六娘又是一条好汉!” 峒女可柔情似水,峒女也可坚如磐石。 三天之后,侬六娘果然站了起来,她也第一次见到了钟意。 “原来是锦衣卫,我听说过锦衣卫,没想到何大当家派了锦衣卫来助我!” 侬六娘的声音里透着兴奋,钟意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兴奋的。 连峒溪也知道锦衣卫了吗? “说吧,你有什么计划?”钟意直奔主题。 侬六娘收起脸上的笑容,眼睛黝暗如冷夜。 “把你的人借给我用,我要为阿爸报仇,为我自己报仇,还有我那些亲卫们,她们不能白白死掉。” 说完,她抬眼看向钟意:“等你回到京城,替我转告何大当家,此番之后,我,侬峒六娘,这条命给她!” 钟意的目光如同利刃,但侬六娘毫不避让的迎了上去,钟意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刀光剑影、尸山血海! “大当家不要你的命,她要你活着,顶天立地的活着!” 侬六娘怔了怔,接着大笑:“说的好,顶天立地!” 被称为第三峒的金石峒,是侬老三的地盘,侬老峒主把十峒分别交给十个儿子,每人各管一峒。 如今覃阿彩的儿子女儿全都死了,分给他们的三峒都被侬老大收了回来,顺便把侬老四的那一峒也给抢过来了,侬老四虽然已经是个废人了,可谁让他和侬六娘是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呢,活该。 侬老大对于两个亲弟弟还是很慷慨的,他把抢过来的四峒平分给两个弟弟。 因此,这几天侬老三都在那两个新峒,没办法,忽然换了首领,那两处的峒民也是要安抚的。 因为这件事,侬老三已经多日没有去过军队了。 原本今天想去军营的,可是家里来人告诉他,有几个峒民闹事,而且就在他的大本营金石峒。 侬老三只好掉转方向回到金石峒,他倒要看看,是谁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乱。 来报信的说是有几个峒民,可是等他回到金石峒才知道,根本不是几个,而是几十个。 看到为首的峒民,侬老三一怔,这人是他妻子的表弟啊! “阿树,你闹什么?” 阿树瞪着他:“闹什么?青石峒的人都去军队里当官了,为啥我们金石峒还要种田打猎?你身为首领却不管我们,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阿树口中的青石峒是侬老大的地盘,侬老大就是青石峒的大首领。 侬老三又是一怔,大哥让青石峒的人到军队里当官了? 他怎么不知道? 也是,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去过军营了。 没办法,这些日子他太忙了。 大哥把从老四他们手里抢来的四峒全都给了二哥和他,大哥一个也没要。 忽然,侬老三心里涌起一个不好的念头。 大哥可不是大公无私的人,大哥怎么舍得一峒也不留,全都分给他们呢。 大哥该不会是想用这四峒来牵扯他和二哥的精力,不让他们插手军队里的事吧。 这怎么可以? 侬六娘就是他和二哥给骗过来的,大哥没出一点力! 阿树和那些峒民吵吵嚷嚷,可他们说的什么,侬老三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不行,他要去找大哥问个清楚,现在就去军营。 天色已晚,金石峒距离军营有四十多里,可侬老三心里像是着了火,一刻也不想停留,今天晚上,他一定要见到大哥。 今天阴天,无月无星,马蹄声声,在山林间回荡。 侬老三和两名随从骑马,余下的十几名随从则奔跑跟随,侬老三急着要见到侬老大,不多时就把那些步行的随从扔在了后面,他身边只有那两名亲随。 第三二二章一日杀三人两章合一 耳后忽然传来破空之声,侬老三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有什么东西扫过他的脸廓,是乱撞的夜鸟吧。 侬老三想伸手把夜鸟挥开,可是他的手还没有抬起来,那东西就滑到了他的脖子上,猛的收紧,侬老三瞪大了眼睛,他的嘴巴张开,可是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音。 接着,他的身体离开马背,下一刻,他便失去了知觉。 侬老三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 身体传来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疼痛来自四肢百骸,他不能动,但是却能开口说话了。 他大声呼救,明明知道他是着了道被人制住了,可是他还是希望能有人来救他。 有开门的声音传来,真的有人来了。 门打开,一个女子持灯站在他的面前。 看到灯光中的人,侬老三吓得魂不附体。 侬六娘! 怎么会是侬六娘? 侬六娘被救走的事他并不知道,这些天他都在那两个新峒,今天刚回到金石峒,屁股还没坐热就出来了,然后就被抓到了这里。 “你,你,你要做什么?” 侬老三顾不上深想侬六娘为何会在这里,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侬六娘会杀了他! 侬六娘是被他和二哥骗出来的,侬六娘现在恨死他了吧。 疼痛再次袭来,侬老三此刻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这么疼了。 “百虫蛊?你给我下了百虫蛊?” 侬六娘微笑:“是啊,阿花婆婆的百虫蛊,感觉不错吧,小时候,你打伤了阿花婆婆养的狗,是我给那只狗治伤的,阿花婆婆对我说,什么时候我被人欺负了,一定要去找她。 昨天我去找了阿花婆婆,我说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哥哥们帮着外人欺负我,还杀了阿爸,阿花婆婆就把她养的蛊送给了我。 三哥,我没想杀你,就是用你来试蛊,你的身体看着不错,用来做母蛊很合适。” 侬老三抖如筛糠。 侬六娘不是巫,也不会养蛊,但是她会用啊! 早知如此,他就该提前杀了那个老太婆! 可惜,在他们眼里,阿花婆婆就是一个脾气古怪的孤老婆子,一个人住在山上,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那老太婆会养蛊。 “是大哥,是大哥逼我这样做的,还有老二,利用阿爸的死把你骗出来,都是老二的主意,他们两个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可是阿爸护着你,他们没有办法。 现在阿爸死了,他们就逼着我一起对付你。 阿妹,你还记得吗? 那时覃阿彩刚嫁过来时总是找你麻烦,阿哥帮你捉弄过她,你记得吗?” 侬六娘微笑:“你是帮我捉弄过覃阿彩,不过,事情被覃阿彩发现后,你像现在一样,哭着说是被我逼的。” 侬老三怔了怔,是吗?他已经不记得了。 侬六娘说道:“三哥,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事成之后,我不杀你。” 侬老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咬牙说道:“好,我答应你,你要说话算数,放我一条生路,我保证走得远远的,不在你的地盘里出现。不过,你要把百虫蛊给我解了。” 侬六娘看着他,缓缓点头:“好,我答应你,事成之后,给你解蛊,再放你离开。” 侬老三不知道的事,侬老二却已经知道了。 侬六娘跑了! 王豪这个废物,怎么没有杀了她? 不过,身为峒人,侬老二也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 王豪之所以不杀侬六娘,也不许他们把侬六娘杀死,不是还有夫妻情分,而是他不敢。 侬六娘应该给王豪下蛊了,而且母蛊就在侬六娘身上,所以王豪只敢折磨侬六娘,却不敢杀了她。 自从听到侬六娘逃跑的消息,侬老二就坐立不安。 一大早他就来了军营,这是目前为止,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一名峒兵跑了进来:“二首领,三首领让人给您送来了这个。” 这是一个箭头。 侬老二一眼认出,这是侬六娘专用的箭! “来的人呢,快点带进来!” 来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侬老二认识他,这是侬老三的一名亲信的儿子,名叫阿山。 “你家三首领呢?这箭头从哪里来的?” 阿山神情紧张,脸色微微发白。 侬老二的心悬了起来,这少年这么紧张,正说明老三一定是发生了不好的事。 “昨天夜里,有人把这个箭头放在了三首领的床头。 天刚亮,三首领就去了大岩岭,原本是我阿爸要来给您送信的,三首领说小人地位低,不引人注意,就让小人来了。” 阿山话音刚落,侬老二就破口大骂:“侬老三这个混帐,他就是害怕,也要来军营啊,去什么大岩岭?” 骂着骂着,侬老二一怔,老三又不傻,他难道不知道此时此刻军营里最安全吗? 他知道侬老三要做什么了! 这个混帐! 大岩岭是他们的外家,他们的几个舅舅全都住在大岩岭。 侬六娘找上门,侬老三不敢在自己家里住了,就跑到了舅舅家。 他们兄弟敢和侬六娘做动,有一大半的原因就是这几个舅舅。 大岩岭不属于任何一峒,不受任何峒主管辖,他们的几个舅舅早在二十年前就占据了大岩岭,做了土霸王。 原本,三兄弟以为他们起事,舅舅们一定会大力支持。 可是没想到,他们抢走军权的消息传到大岩岭,舅舅们竟然跑过来把他们骂了一通,还说要断亲。 为此,侬老大和侬老二商量之后,决定若是舅舅们老实窝在大岩岭也就罢了,若是他们敢挑唆其他峒民反抗,那就和王豪说一声,让王豪出兵剿了大岩岭。 他们是亲外甥,当然不能自己动手,就让王豪去吧。 当然,这件事他们没有告诉侬老三。 三兄弟中,侬老三和舅舅们的关系最亲近,他们担心侬老三会去告密,所以就没有告诉他。 现在侬老三躲到大岩岭,却不来军队,这可不行。 万一把侬六娘引到了大岩岭,这事情就不好办了。 毕竟,几个舅舅的心是向着侬六娘的。 现在掌控了军队,他们对舅舅们手下的人马自是看不上了,但侬六娘现在一无所有,万一让她说服了舅舅们,把人借给她,后果可想而知。 侬老二想了想,决定还是亲自去大岩岭,侬老三又蠢又倔,除了他和大哥,谁也说不动他。 大哥太忙,那就他去吧。 侬老二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大岩岭之行是有去无回。 还没到大岩岭,他和他带去的人,便掉进了陷井。 侥幸没掉下去,也被冲出来的人制住。 接着,侬老二就看到了侬六娘。 这个他最不想看到的人。 侬六娘冷笑:“兄弟当中,你是最喜欢自作聪明的,一丁点事,你就能想出前因后果,所以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自己跑来送死。” 侬老二瞪着侬六娘:“你要杀我?” 侬六娘莞尔一笑,手中长剑稳稳地刺入了侬老二的胸膛。 剑拔出,血花飞溅。 第一个。 侬老二去大岩岭的消息,直到下午的时候,才传到侬老大耳中。 他皱皱眉,老三是个蠢的,老二就不应该管他。 侬六娘去大岩岭就去吧,舅舅们即使愿意把兵马借给她用,可那又如何,难道还能和他们抗衡吗? 正在这时,侬老三失魂落魄地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子。 其中一个,侬老大认识,那是侬老三新收的小妾,名叫龙兰妹。 老三这小子,躲到大岩岭还不忘带上新收的小妾,真没出息。 和龙兰妹在一起的另一个女子是个生面孔,但是侬老大没有在意,要么是龙兰妹的婢女,要么就是老三新找的相好。 “你不是在大岩岭吗?怎么回来了,老二呢?”侬老大一边说,一边看向门外,没有看到侬老二。 “大哥,不好了!二哥出事了!” 侬老三一个踉跄,扑到侬老大面前,抱住侬老大的腿,大哭起来。 侬老大一凛:“出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一把刀便刺进了他的胸膛。 侬老大低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拿刀的那个人。 是那个面生的女子! “你,你” 他想挣扎,可是双腿被侬老三紧紧抱住,他挣脱不开。 女子的眼角动了动,手腕一拧,刀尖从侬老大后背透出,侬老大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女子冷笑一声,将刀从侬老大身体里拔了出来,没等侬老大的尸体倒下去,那把刀便快如闪电地在侬老大脖子上划了下去。 下一刻,侬老大的人头已经拿在她手里了。 侬老三还跪在地上,紧紧抱着侬老大的双腿,鲜血喷了他一头一脸。 龙兰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却还能勉强站住。 那女子,也就是何江琪,她朝着侬老三身上踹了一脚:“侬六娘说了,只要侬老大一死,你就自由了。” 说完,何江琪纵身一跃,便从窗子里跳了出去。 屋子里除了侬老三和龙兰妹,还有侬老大的两名随从,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这两人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 三首领杀了大首领! 虽然动手的是那个女子,可那女子是三首领带来的,且,三首领现在还抱着大首领的腿,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女子也不能杀死大首领。 两人争相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杀人了,三首领杀人了!” 侬老三也从巨大的恐惧中反应过来,不行,他不能留在这里,他要回去找侬六娘,他身上的百虫蛊还没有解开呢。 他站起身向外跑去,龙兰妹见了,连忙跟上。 三首领说了,只要跟他来演出戏,回去以后就学汉人休妻,让她当大老婆。 她还要当首领夫人呢。 “三首领,等等我,等等!” 侬老三跑得太快,龙兰妹跑出去时已经看不到侬老三的身影了,她拼命向前跑,当她终于看到侬老三时,侬老三已经被一群兵士围了起来。 “是他,是他杀了大首领,我亲眼看到了!”一名随从指控。 侬老三慌了,侬六娘不是说有人来接应他们吗? 人呢? 接应的人没有出现,和他一起来的那个女子也不见了! 侬老三终于明白了,他被侬六娘给坑了! 侬六娘从始至终也没想放他一条生路。 从一开始,侬六娘就没想让他活着。 “不是我,是侬.”无数把刀一块砍过来,侬老三倒在血泊之中. 这些人并不是军队里原本的军士,他们是侬老大从青石峒带来的人,他们都是侬老大的死士。 侬老三被乱刀砍死,随后赶到的龙兰妹也没有逃过一劫,跟着侬老三去下面做夫妻了。 这些人杀红了眼睛,大首领死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去找二首领,或者,找汉王!” 二首领侬老二当然已经找不到了,这些人直奔汉王宫。 侬六娘面无表情地看着一队人马奔驰而过,她声音冰冷:“第二个,第三个。” 她把何江琪刚刚送回来的人头扔给木玲:“拿去喂狗!” 钟意看一眼身边的女子,果然,女人狠起来,那就没男人什么事了。 何惊鸿如此,何苒如此,眼前这个侬六娘亦是如此。 “王豪呢?什么时候让他死?”钟意问道。 侬六娘语气淡淡:“现在还不行,但终有一日,我要让他死。” 钟意眉头轻蹙,他要收回刚才对这女子的评价,这女子,终究还是不够狠。 她能在一天之中毫不犹豫地杀死三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却对那个背叛她的丈夫心慈手软。 换成何惊鸿和何苒,早就把那男人大卸八块了。 钟意摇摇头,没有说话。 侬六娘感觉到什么,她像是猜到钟意在想什么。 “我给他下了蛊,他死,我也会死。” 钟意一怔,死水寒潭一般的眸子里终于荡起一抹微澜:“那怎么办?” 以前他只听说过蛊术,却没有亲眼见到过。 “那你岂不是要和王豪同生共死?” 侬六娘冷哼一声:“阿花婆婆会帮我的。” 给王豪下的蛊,是侬六娘生母留给她的,当年她气昏了头,才用自己做了母蛊。 现在后悔也晚了。 不过,也多亏了母蛊在她身上,王豪才不敢杀她,她才能等到何大当家派人来救她。 她问过阿花婆婆,阿花婆婆能给她解蛊,但这是一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 现在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解蛊,她要先把她的军队夺回来。 王豪,你就先活着吧,总有一日,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本章完) 第三二三章中秋两章合一 去向王豪求救的人马还没有走到汉王宫便遭遇到伏击,月光下,为首的人认出了伏击他们的是什么人。 “你是大岩岭” 话没说完,一柄剑便刺入了他的咽喉。 他认识这个人,这是大首领那几个舅舅的手下。 战争短暂而血腥,片刻之后,地上便躺满尸体。 十几名锦衣卫连同大岩岭的人联手进行了这场杀戮。 侬老大三兄弟到死都没有想到,舅舅们不但与他们割裂,还全都倒向了侬六娘。 这场杀戮,就是大岩岭交给侬六娘的投名状。 军营里,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了夜晚的宁静,紧接着,惨叫声此声彼伏,兵士们被临时集合的号角声惊醒,当他们拿着武器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正在不断加高的尸山。 有人还在往尸山上扔着尸体。 尸山旁边是数十个熊熊燃烧的火把,火把围绕着一个人。 有人认出来了,大声喊道:“六娘子,那是六娘子!” “六娘子,你的病好了?” “萨玛保佑,六娘子回来了!” 在此之前,覃阿彩让女儿侬翠丹冒充过侬六娘,担心露馅,对外宣称侬六娘生病,虽然后来覃阿彩母子杀死老峒主的事情暴露,但是侬老大他们心里有鬼,仍然咬定侬六娘是病了。 侬六娘的亲信们有的死了,有的则被调去了驻守偏远的地方,现在还留在这里的将官,要么是侬老大的人,要么就是刚刚从低阶军官提拔上来的,他们对侬六娘并不熟悉。 但是,这支军队从开始就是侬六娘组建的,他们对侬六娘心存崇敬。 现在,看到活生生的侬六娘站在面前,兵士们沸腾了! “六娘子,六娘子!” 侬六娘挥手,高声说道:“兄弟们,我没有生病,我是被侬老大他们用奸计陷害失去了自由,他们和覃阿彩母子一样,都是我们峒人的败类,他们和王豪勾结,害死了我的阿爸,又要害死我,他们是峒溪的罪人!” 峒兵们恍然大悟,难怪六娘子忽然病倒,难怪六娘子“病倒”之后,军队里一下子就少了很多人! 这些兵士从入伍的第一天,就是跟着侬六娘打王豪,在与王豪的战争中,他们失去了亲爱的同袍,失去了自己的兄弟,王豪就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可现在,侬老大他们却与王豪勾结,这已经不是与侬六娘一人为敌,而是他们所有人的敌人。 他们已经看清楚了,那些尸山上的尸体,就是侬老大带过来的人。 “罪人,萨玛会惩罚他们的!” “杀了他们!” 群情愤慨,火光中的女子气势滔天。 隐在暗处的钟意嘴角浮起一抹笑容,这次的任务终于完成了。 次日,钟意一行便向侬六娘告辞,侬六娘叫来木玲,她对钟意说:“让木玲跟你们一起进京,替我向何大当家致谢。” 钟意眉头微动,没有再问什么。 从桂地到京城,普通人来去也要半年的时间,可是钟意一行仅用了三个月。 正是中秋,宫中设宴,何苒请了冯撷英、聂忱、劳光怀以及李锦绣和陆屏南母子一起进宫,与昭王一起饮酒赏月。 酒宴进行到一半,元小冬悄悄进来,在何苒耳边低语几句,何苒哦了一声,神情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宴席结束,众人告辞,何苒便也出宫回家去了。 周坚望着重又恢复寂静的宫殿,对春旺说道:“你猜姐姐急着回去,是要见什么人?” 春旺一怔:“大当家有人要见吗?小的看大当家饮了很多酒,回到家一准儿就要睡了。” 周坚勾了勾唇角:“元小冬进来过,姐姐的样子很高兴。” 春旺没敢接话,他知道元小冬来过,但是他没有留意到大当家的表情。 大当家不是喜形于色的人,但是这一次,却被昭王看出来了。 也许元小冬带来的确实是一个好消息,大当家难掩欢喜吧。 周坚叹了口气:“今天钟意没有来。” 春旺又是一怔,钟意没来?对,是没来,从什么时候开始,昭王这么关心钟意了? 春旺还记得,昭王对钟意是有几分畏惧的。 以前每次见到钟意,昭王都会紧张得手心出汗。 不过,钟意的确挺吓人的,没有人不怕钟意吧。 周坚似是在对春旺说,也似是在自言自语:“钟意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了,有三个月了。” 老磨房胡同里,消失三个月的钟意出现了。 他向何苒汇报了桂地的情况,又告诉何苒,木玲也来了,是来替侬六娘向何苒致谢的。 何苒兴奋:“好啊,请她进来。” 木玲走进来时,手里捧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匣子,钟意的目光落在那只匣子上,原来侬六娘还让木玲带来了礼物。 木玲学着汉人的样子,向何苒行了大礼,又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她虽是汉人,可她自幼长在峒溪,并没有正式学过汉人的礼仪,这一套动作虽然生涩,但却读意满满,没等小梨铺上垫子,她就磕头了,抬起头来时,脑门上一片红肿。 小梨连忙出去,让厨房去煮消肿用的鸡蛋了。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木玲磕完头,却看向坐在一旁的钟意。 “钟大人,您可以出去吗?六娘子让我带给大当家的话,不能让别人知道。” 钟意声音冰冷:“本官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有保护大当家之责。” 木玲:“我不知道你们汉人的官儿都有什么责任,我只知道这是六娘子的吩咐。” 钟意当然不肯出去,木玲虽是汉人,可也和峒人差不多,别看何苒有恩于他们,可峒人终归还是峒人。 非我族类,不得不防。 木玲还要说什么,何苒笑了笑,对钟意说道:“今晚月色甚好,小冬,陪钟指挥使去赏月,小梨,安排宵夜,我要和钟指挥使多喝几杯。” 钟意无奈,看了木玲一眼,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钟意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赏过月了。 前世,自从何惊鸿离开之后,无论是中秋上元还是除夕,宫里再也没有论过宫宴,而他也再也没有欣赏过月色。 他还记得何惊鸿很喜欢过节,除了众所周知的这些,她还会过一些稀奇古怪的节日。 那是他遇到何惊鸿的第二年的夏天,一大早,何惊鸿就告诉他,说跑来了一只猫,还详细描述了那只猫的美貌。 他开心极了,跑到放猫的地方去看猫,结果根本没有猫,里面有一只大老鼠! 他最怕老鼠了,吓得大哭起来。 结果就是何惊鸿告诉他,那天是什么愚人节。 可他不依,他一直哭,没办法,何惊鸿只好带着他到处找猫,找到一户有猫的人家,给了那家人十文钱,让那只猫陪他玩了一下午。 钟意勾起唇角,他还记得那只猫的模样,那是一只特别漂亮的三花猫。 他喜欢猫,他知道何惊鸿也喜欢,可他们四处流浪,何惊鸿说猫跟着他们会受苦,所以他们不能养猫。 那时他有一个心愿,等他长大了,一定要盖一个大房子,养两只猫,一只是姐姐的,一只是他的。 可是后来他长大了,却忘记了很多事,也忘记了小时候的心愿。 这时,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头上,接着,他便听到一个贱贱的声音:“好久没见你,你哪里浪去了?” 钟意皱眉:“从我头上下来。” 小八果然离开了他的头顶,落到栏杆上,一双黑豆似的眼睛不屑地打量他:“看把你能的,我脾气好是装的,我暴躁起来不要你的命。” 钟意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小八.” “叫八不叫爷,太监没有爹!” 钟意它只是一只鸟。 “八爷,你喜欢猫吗?” 小八啊的一声尖叫,飞起老高,冲着钟意大叫:“来人呀,这里有个傻叉!” 何苒一出来,便听到了小八的喊声,她笑着摇摇头,走到钟意身边,说道:“不好意思,小八扰到你了。” 钟意忙道:“无妨,一只鸟而已。” 小八:“刀不锋利马太瘦,我还不想和你斗。” 这时,寿眉等人已经在院子里摆上了宵夜,何苒请钟意落座,木玲则被流霞几个拉去小聚了。 何苒笑着对钟意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了,初到桂地,有没有水土不服?” 钟意摇头:“我还好,但是有几个兄弟起了疹子。” 何苒问道:“那边有瘴气,应该提前找人给你们制些去瘴的药丸带上的,是我疏忽了。” 钟意忙道:“这不是大当家的疏忽,是我低估了那边的情况,再说,咱们这边带去的药丸,到了那边不一定就能派上用场,好在这次去的锦衣卫和鹰队的人,个个身强体壮,虽然有些水土不服,可也没有大碍。” 何苒又详细问了那边的情况,刚刚钟意只是粗粗讲了一些,现在便把自己所看所听的东西全都讲给何苒知道。 得知侬六娘身上的母蛊可以解除,何苒松了口气。 能解就好,她还担心要把王豪养到寿终正寝呢。 这时,钟意说道:“周沧岳的势头很猛,依我看,即使咱们没有救出侬六娘,王豪也长久不了,不出两年,周沧岳就会打到桂地。” 何苒眸光闪闪:“哦?他现在这么厉害了?” 钟意点点头:“回来的路上,我派人去打听了虎威军的情况,他们不但在和朝廷军对抗,同时也在剿匪。 那边和北方不同,那边的土匪以蛮人居多,打起仗来,不但有竹枪长矛,还会用毒,周沧岳手下有个将军中了贼匪的毒,折了一千多人。” 何苒蹙眉,发生过这样的事吗? 周沧岳没有和她说过。 细细想来,周沧岳的信里除了偶尔倒倒苦水以外,其他时候都是报喜不报忧。 “现在呢,这支土匪还没有被剿灭?”何苒问道。 钟意摇摇头:“不是,那支土匪已经剿了,周沧岳亲自带人剿灭的。匪人在对战的时候用了毒,周沧岳虽然早有准备,但那下毒的手法太过刁钻,他还是招了道,虽然及时请来了苗家的巫医给他诊治,可是他还是昏迷了整整七天。” 何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钟意说道:“就是不久之前吧,这是我们回来的路上听说的,不过周沧岳已经伤愈了。” 晚上,送走钟意,何苒连夜给周沧岳写了一封信,原想给他送些药物的,可是转念一想,周沧岳是中毒,她手上也没有日常用来解毒的常备药。 想到这里,何苒便想起侬六娘让木玲给她送来的那件礼物。 那是蛊。 木玲告诉她,这只蛊名唤金归,不是龟,而是归,归来的归。 因为这蛊不是用一次就死,而是可以反复用,只要养得好,这只蛊虫可以一直活着。 至于能活多久,木玲就不知道了,她说她听侬六娘说过,阿花婆婆有一只蛊,是阿花婆婆从还是小姑娘时就养着的,现在还活着。 金归蛊以虫子为食,不过它不挑,只要是虫子就行。 金归蛊见血便入,只有对方死了,它才能出来。 平时喂养时一定要注意,如果手上有伤口万万不行。 侬六娘之所以会选择把金归蛊送给何苒,就是因为金归蛊操作起来非常简单,没有母蛊,且危急时刻是可以拿出来救命的。 何苒活了三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蛊虫,她好奇极了。 次日,何苒去太医院,选了几味补气补血的药丸,和那封信一起交给曾福。 曾福出城找到丐帮的信使,让信使把信和药丸一起送走。 一个多月后,周沧岳收到了何苒的信,何苒在信里问起他中毒的事,周沧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 太可怕了,苒姐远在京城,连他中毒的事都知道了? 堂堂虎威军大元帅中毒,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再说,当时他正在整束军纪,下面有不少反对的声音,其中也有人在搞小动作,因此,他中毒这件事被隐瞒了起来。 当时情况很危险,白狗等人对外只说他受伤,而且是皮外伤,还让红豆冒充他坐在军帐里。 第三二四章捉虫两章合一 张世功的五人小组还在虎威军。 周沧岳觉得,一定是他们告诉何苒的。 “好啊,这是暗中向苒军通风报信啊。” 转念一想,周沧岳又高兴起来。 苒姐关心我啊! 苒姐不但写信慰问,还送来了这么多药。 这些不是药材,而是已经制好的药丸。 不用按方煎药,拿起药丸直接就能吃了。 每个药匣子里都附着一张字条,详细写了这药的用途和用量。 这些字条虽然不是苒姐亲笔写的,但也一定是苒姐吩咐下去让人写的。 苒姐对他太好了。 周沧岳晃着脚,美得想要吐泡泡。 这时,白狗一脸贱笑跑了进来:“吴知县又给你送女儿来了,人已经到了。” 周沧岳皱眉:“不是说了我不要,把人退回去了吗?” 白狗:“这次送来的不是上次的那个,比上次的更漂亮,而且一送就是三个让你挑,要是全都喜欢,那就都留下。” 周沧岳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道:“人在哪儿?” 白狗:“啊,你已经迫不及待了?” 周沧岳朝着他脑袋就是一巴掌:“狗屁的迫不及待,我问你人在哪儿?” “就,就在前面的花厅里。”白狗摸着自己那可怜的脑袋。 “怎么把他们带到花厅里了?”周沧岳不高兴。 “不用带啊,人家原本就住在这里,这地方,他们比咱们还熟呢。” 这里是县衙,他们住进来之后,吴知县一家就搬了出去,吴知县还在考查期,考查期通过就继续做他的知县,若是不能通过,那就哪来的回哪去。 这也是效仿的何苒,苒军每打下一座城池,便是这样操作的。 那位吴知县,嫡女庶女干女儿,加起来有好几个,前几天送来一个,说要给周沧岳当丫鬟,周沧岳没收,今天索性送来三个。 周沧岳声音压得更低:“张世功他们几个呢?” 白狗:“就张世功在衙门里,其他几个全都到街上安抚百姓去了。” 白狗话音刚落,脑袋上又挨了一记:“还不快把那三个妖精轰出去,快,快去!” 四下看看,一眼就看到靠在桌边放着的打狗棒。 前阵子中毒,刚能下地时接连几天走路打晃,周大元帅不忘初心,这打狗棒就成了拐杖。 “拿上这个,把人赶出去,快!” 白狗怔了怔,娇滴滴的小姑娘,用打狗棒往外赶,万一不小心把人打坏了怎么办? 可是白狗来不及再问,就被周沧岳推了出去。 张世功从书房里出来,就看到白狗和几个当兵的,每人手里一根打狗棒,正把几个人往外赶。 其中三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嘤嘤哭泣,别提多可怜了。 “这是怎么回事?”张世功拉着过来看热闹的黄豆说道。 黄豆:“给大元帅送来的,大元帅看不上,这不正往外赶嘛。” “看不上?”张世功问道。 黄豆:“是啊,你看这三个,下巴尖得能戳死人,腰细得能勒死人,大元帅当然看不上了,张先生你还不知道吧,咱们大元帅就喜欢虎背熊腰,一拳打死一头熊的。” 张世功的嘴巴越张越大,这位大元帅,有性格! 京城,何苒在研究那只金归蛊,她用小镊子夹起一条虫子,送到金归蛊面前,金归蛊一动不动。 是不是这种虫子不合口味? 虫子是让冬瓜捉来的,冬瓜还以为是拿来喂小八的,捉的都是又肥又大的,一条虫子足有金归蛊三倍那么大,也难怪金归蛊不肯吃。 何苒又换了一条小一点的,可金归蛊显然还是没有食欲。 木玲还说金归蛊好养活,可这摆明很挑食啊。 可惜木玲已经离开京城返回桂地了,想问问她也不行了。 何苒索性把几条虫子全都放进匣子里,爱吃就吃,不爱吃就饿着,她不惯着。 这时,小梨在外面叫她,何苒把匣子收好,便出去了。 又有一堆公事在等着她。 何苒暂时把金归蛊抛到脑后了。 晚上,她回到老磨房胡同,小八便和她告状,状告冬瓜,因为小八又看到冬瓜捉麻雀了。 八爷不能忍。 听到冬瓜的名字,何苒这才想起那只金归蛊。 那么小的金归蛊,可别让那些大虫子给吃了,那不就白费了侬六娘的一番心意了。 何苒小跑着跑进书房,打开那只匣子,看到金归蛊和那些虫子全都好好的,何苒松了口气。 这个挑食的小家伙,果然连一条虫子也没吃不对! 她用镊子碰了碰其中一条虫子,很轻很薄,稍一用力,虫子的外壳便破了。 她把那些虫子挨个检查,全都一样。 这些虫子都已经是空壳了,里面的肉和内脏全都被掏空了。 何苒惊讶地看着那只金归蛊,小小的一只,竟然把这些虫子全都吃了。 次日,何苒把一条小蛇放进去,晚上回来,匣子里只有蛇皮。 换了一个大箱子,何苒又把一条大蛇放进去,眨眼的功夫,金归蛊就被大蛇用芯子卷进腹中,何苒吓了一跳,金归蛊,就这么被吃掉了? 可是下一刻,那条大蛇便痛苦地翻滚起来,何苒连忙跳到三丈以外,还能听到蛇尾拍打在地上发出的响声。 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大蛇终于没有动静了,何苒走近一看,只见原本平滑的蛇身上起了一个小包,那小包四处游移。 何苒不错眼珠地盯着那个小包,那小包和金归蛊差不多大小,想来里面就是金归蛊。 何苒松了口气,金归蛊还活着。 这是何苒三辈子以来第一次亲眼见到蛊虫的威力,虽然这只是体现在蛇身上,就已经足够震憾了,试想如果这不是蛇,而是人呢。 何苒想用竹棍把大蛇挑起来,可刚触到蛇身,蛇身便又动了,原来这蛇还没有死。 何苒嘴角抽了抽,她能猜到这条蛇现在有多么痛苦了。 足足又过了半个时辰,金归蛊才吃饱喝足,餍足地从大蛇身体里爬了出来。 金归蛊吃了整整五天,才把那条大蛇吃干抹净。 何苒觉得以后还是喂虫子吧,捉虫子的工作交给冬瓜。 天气一天凉过一天,京城里的虫子不容易捉了,元小冬在宫里待过,他就御花园里肯定有虫子。 冬瓜虽然还没有成年,可也不便进宫,何苒就让元小冬趁着给干爹元英请安的时候顺便捉点虫子。 现在元小冬不在宫里当差,虽然同在京城,可也不能经常到元英身边服侍,因此,今天他起个大早,特意买了几样干爹喜欢的吃食。 元英看到元小冬很高兴,他那么多干儿子干孙子,真没想到,最孝顺的居然是最后认的这个。 父子俩聊了一会儿,听说元小冬要找虫子给大当家喂鸟,元英叫来一名内侍,说道:“你带他去湖边桥那边,那里有虫子,前天老胡还找灭虫子的药呢,多亏没找到,否则就没了。” 所谓湖边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那座桥没在湖上,而是在湖边,原本是一个很独特的景致,但是迁都之后,御花园里欠缺打理,那座湖边桥也因年久失修断了几根木头,看上去一片萧瑟,平时也没人往那里去。 老胡原本是负责清理湖面脏污的老内侍,迁都之后,宫里没有正儿八经的主子,余下的妃嫔们也没有心思去湖上泛舟,老胡很闲。 那时宫里坐吃山空,元英没办法,就在御花园里僻出一块地方种菜,多多少少也能省下买菜的钱。 老胡就是负责种菜的几名内侍之一,湖边桥周围现在都是菜地。 何苒进京后,元英对何苒说了,他们在宫里种菜,何苒还夸奖了几句,从那以后,种菜的事就算是过了明路,菜地又扩了几块,就连昭王吃的菜,也是宫里自己种出来的。 元小冬跟着那名内侍来到湖边桥,便看到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内侍正撅着屁股在捉虫子。 “那就是老胡,你在宫里时可能没见过他,他以前是管湖面的。”带路的内侍介绍。 元小冬虽然在宫里待过,可他是闵熳身边的人,像老胡这种做粗活的内侍,他是不认识的。 元小冬和老胡打个招呼,便弯下腰,帮老胡捉虫。 没过一会儿,一老一少就混熟了。 老胡对元小冬说道:“以前宫里的这些崽子,就属你的命最好了。以前服侍皇上,现在服侍大当家,你说,还有谁比你命好?” 元小冬连忙纠正:“不是皇上,那是闵熳,您老要改口了。” 在金陵的新帝一早就颁下诏书,代表祖宗废了闵熳的帝位。 那是闵家子,不是周家的,不配当皇帝。 因此,世人称呼闵熳都是直呼其名,没人再用皇帝或者先帝来称呼他。 老胡叹了口气:“是啊,要改口,都要改口,等到宫里这位登基以后,就要再改口。” 元小冬笑着岔开话题,说起了这些菜。 老胡说道:“其实这虫子捉不捉的都一样,天冷了,这是最后一茬菜了。” 元小冬就夸老胡把菜种得好,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老胡忽然四下看了看,见那个带路的内侍早就不知道去哪里偷懒了,菜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老胡压低声音:“你老家有啥好去处?” 元小冬一怔,绷紧身体:“老家有座惊鸿楼,四方亲友共相聚。” 老胡苦笑一声:“难怪你小子这么好命,原来是自己人。” 当年,元小冬进宫时有三个人,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李锦绣对他们说,宫里有自己人,有难时会有人照应他们。 元小冬进宫后一直顺风顺水,后来又去了金陵,也就没有见到过惊鸿楼放进来的钉子。 老胡头发都花白了,在宫里已经很多年了。 “你在这里多少年了?”元小冬问道。 老胡有些得意,冲着元小冬伸出四根手指:“四十二年零十个月又八天。” 元小冬问道:“我之前也进过宫,您为何没来和我相认?” 老胡翻翻眼皮:“相认个屁,你当走亲戚呢。小子,我可告诉你,别看你现在跟着大当家,不当钉子了,可也要记着,哪怕你知道谁是钉子,也不能说出去,有时候,你多一句嘴,就能废掉人家多年的心血。” 元小冬连连点头,他当然知道,当年李锦绣从一堆孤儿里挑出他们三人,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是惊鸿楼的人。 “那您今天找我是有事?”元小冬问道。 老胡的声音压得更低:“这个月,昭王和冯才人在御花园里遇到过三次,其中有两次,昭王都是一个人,春旺没有跟在他身边。 这事不寻常,你务必要告诉大当家。” 元小冬不知道谁是冯才人,但是昭王没有大婚,在宫里能够称做冯才人的,应该就是那两院子先帝嫔妃中的一个。 元小冬拿着一罐子虫子,高高兴兴地离开御花园,去向元英告辞。 他走出御花园时,刚好遇到了迎面走来的昭王和春旺。 昭王一身淡青色的锦袍,手里拿了一柄折扇,天凉了,折扇就是做样子用的。 何苒带元小冬进过宫,昭王记得他。 看着元小冬的背影,昭王对春旺说道:“你去问问,他怎么进宫来了。” 春旺很快就打听回来了,笑着对昭王说道:“王爷,您还记得大当家养的那只鹦鹉吧,元小冬是来给鹦鹉捉虫的。” 昭王眉头微动:“进宫捉虫子?真的吗?” 春旺笑道:“是真的,小的问过了,菜地里有虫子,刚好元小冬要捉虫喂鹦鹉,元大总管就让人带他去捉虫了,听说捉了一大罐子呢。” 昭王点点头,打开折扇摇了几下,对春旺说道:“走吧,去看看那几盆菊花开了没有。” 春旺心下一沉,不就是捉虫子吗?难道王爷不相信? 他跟在昭王身边几年了,自从学会拿扇子以后,每当昭王说谎或者想要掩饰心中想法时,就会摇几下扇子。 这几年来,尤其是最近这一两年,昭王的心思越发多了,也越来越难猜测了。 找个机会,要给大当家递个话了。 若是柏先生还在就好了。 第三二五章送礼两章合一 元小冬从宫里回来,没回自己住处,先到老磨房胡同交差。 除了那一罐虫子,还有就是老胡带给他的消息。 何苒让小梨把厨房新做的点心给他带回去吃,看着元小冬欢欢喜喜的走了,何苒心情也很好。 宫里自力更生,蔬菜免被虫咬,金归蛊吃饱肚子,都是好事。 还有沉寂多年的人,没忘初心。 三天后,昭王写了一篇文章,让春旺送来给她过目。 昭王一直都在认真练字,当年他刚被找回来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现在他已经能写一笔漂亮的字了。 何苒认真看了昭王写的文章,文章和他的字一样,都很精致。 遣词造句极其华美,引经据典,却难掩幼稚苍白。 何苒知道,昭王能让春旺把这篇文章送过来,这一定是他自认写得很好的。 何苒微笑,对春旺说道:“昭王进步了,小梨,把我新得的那方澄泥砚拿来,送给昭王。” 昭王收到春旺带回的澄泥砚很高兴,他虽然尚未登基,但亦有很多人想方设法给他留下印象,他经常会收到礼物,其中也有名贵的砚台,可是那些砚台和其他礼物一样,都被他束之高阁了。 他用的还是当年在晋阳时,何苒送给他的那一方。 在来京城的路上,那方砚台磕掉一个角,已经残破,但他仍然在用。 昭王开心地说道:“姐姐猜到我的砚台旧了,所以就送给我一方新的,我一定要用这方砚台写更好的字,更好的文章,写给姐姐看,姐姐一定会高兴的。” 春旺笑着附和:“是啊,大当家称赞王爷的字写得好,文章写得好,有了这方砚台,王爷一定能写出更好的字,更好的文章。” “春旺,我也送给姐姐一件礼物,好不好?”昭王说道。 春旺:“好啊,王爷可有选好礼物?” 昭王想了想,从他收到的礼物中挑选了一盒线香。 “这香一定很名贵,天底下也只有姐姐才配得上名贵的香料。” 春旺把那匣线香送到老磨房胡同,何苒不在,小八接待了他。 晚上,何苒回来便看到了春旺送来的线香。 小八忙对何苒说:“说谎就会扇扇子,一天扇了好几回。大当家,小八就不说谎。” 何苒摸摸它头顶的呆毛:“对,小八最乖了。” 小八立刻兴奋起来,拍着翅膀飞了出去,飞到后院,看到冬瓜正在啃鸡腿,小八大喊:“抓坏人啊,冬瓜要杀我,抓坏人啊,冬瓜要杀我!” 然后飞到前院,找到何苒,便是一通输出。 小八最乖,小八不说谎,如果小八说谎了,那一定是冬瓜的错。 几天后,昭王又让春旺来给何苒送东西,这次送来的是太医院新制的丸药,最适合女子服用。 从这一次开始,每隔几天,昭王就会让春旺来老磨房胡同送东西。 有时是一刀纸,有时是宫里新制的点心,有时是几朵刚采的花,有时是他新写的一首诗。 总之,若是接连几日春旺没来送东西,就连门子都会担忧,是不是昭王生病了,是不是春旺小哥受伤了。 日子如流水般度过,转眼便到了冯赞凯旋归京的大喜日子。 冯赞上一次进京,还是十几年前的事。 那时他只是一名刚刚召安的土匪,虽然打了胜仗,可是在众人心中,他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土匪,一个山沟沟里出来的泥腿子。 他和他的兄弟们,穿着五花八门的衣裳,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骑着瘦马,走过京城的街道。 百姓们指指点点,官员们鄙夷不屑,内侍们说话时拉长尾音,却连正眼都不看他们,好像多看一眼就会沾上脏东西一样。 他走上金銮殿,金銮殿那么大,皇帝坐得那么高,晋见的路那么长。 他跪下的时候,甚至听到有人在偷笑。 那一刻,他忽然松了口气。 原来那些人不但轻视他,也同样轻视皇帝。 就像他每一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时一样,他忽然有了信心。 于是当皇帝提出让郡主下嫁于他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那位郡主的年纪能当他的母亲,那位郡主已经做了祖母。 但是他至今也没有后悔,那位郡主,那场居高临下的婚姻,是他当时能够抓住的唯一稻草。 他成了京城的笑柄,哪怕后来他领了兵权,率领大军去讨伐晋王,他仍然是笑柄。 此时此刻,冯赞伫立在京城城外,他的身后是千军万马,而在他面前的,是无数出城迎接的官员和百姓。 京城几大酒楼的东家亲自前来,捧上他们最好的美酒。 冯赞哈哈大笑,接过美酒一饮而尽。 有书生高声念诵《冯大将军赋》,那是京城学子们为他书写的诗篇。 人群里有孩童大声说道:“我知道他,他就是连环画上的冯大将军!” 冯赞眼底涌起一片潮热,他已经是冯大将军了,不再是那个被人耻笑的土匪了。 队伍里传来低泣声,不用去看,冯赞也知道这是当年跟着他一起被召安的将士。 时隔多年,他们终于可以昂首挺胸走进京城了。 “众将士,随本将军进城,叩见大当家!” 随着冯赞的归来,预示着新帝大本营的彻底瓦解。 齐王经营多年的鲁地,如今已经插满苒军大旗。 当年新帝进京勤王,只带了兵马,并没有带走家眷。 后来迁都,新帝的家眷才离开青州,那时虽然带走了很多珍宝,但却不是全部。 那个时候,齐王府的人以为到了金陵之后,他们还能派人回来搬东西。 就连新帝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全都没有想到,这一去,便回不来了。 冯赞不是空手进京的,他带回了十车金银珠宝,这些都是从鲁地缴获的,大多来自齐王府。 金陵有苒军的探子,京城当然也会有来自金陵的探子。 冯赞带着满载金银珠宝的大车回到京城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金陵,传到了新帝的后宫之中。 皇后和几位从齐王府出来的妃嫔们都很痛心,那些都是她们的东西啊。 她们向新帝哭诉:“当年走得匆忙,我连自己的嫁妆都没有带上,现在全都便宜了何苒和冯赞那个土匪。” 新帝心情烦燥,这些女人太不懂事了,什么时候了,还计较那点东西? 女人们和他的想法不一样。 她们来到金陵,以为进了皇宫就能享尽荣华富贵。 可是她们虽然贵为皇后贵为嫔妃,可却没能进宫。 金陵至今也没有真正的皇宫,她们仍然住在老王府改建的临时皇宫里。 现在的皇宫还不如齐王府的一半大,但是住的人却比齐王府多了几倍。 她们的院子狭小局促,她们没有像样的地方接待那些夫人们。 以前在齐王府时,她们会去踏青,会去铺子里闲逛,会开花会茶会,宴请夫人贵女。 那些夫人们会对她们的衣裳首饰艳羡不已,她们收获了无数惊叹。 可现在这一切全都没有了。 新帝主张勤俭,晋王和开州王虽然都不在了,可是还有何苒这样的巨匪,还有层出不穷的周沧岳和王豪。 有人在朝上提议修建皇宫,立刻便引来无数痛斥,国库空虚,军费不足,一国之君岂能在这个时候大兴土木? 新帝带头节约开支,用过晚膳,后宫之中不能再有灯火,皇后和嫔妃们不缝新衣,她们戴的首饰还是当年从青州带来的。 女人们越想越觉得委屈,后宫之中哭声一片。 新帝厌恶地拂袖而去。 他回到自己的寝殿,片刻之后,一名内侍背着一只口袋走了进去。 口袋不大,放到地上时,里面也只是小小一团。 不久之后,寝殿里响起稚嫩的哭声,接着,是惨叫。 两个时辰后,那名内侍背着那只口袋走出寝殿,有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渗出来,滴在地上。 内侍没有在意,寝殿之外没有灯火,内侍和那只口袋很快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一条黑影从冬青树后闪了出来,他趴在地上闻了闻。 是鲜血的味道。 金陵城里有一条临水的街道,灰瓦白墙,依水而建。 这里有一家开了多年的小食铺,东家以前是一对老夫妻,老夫妻干不动了,就把铺子交给了儿子和儿媳,虽然换了人,但是口味没有变,来这里吃饭的都是老食客。 可今天,老食客们却白跑一趟,小食铺没有开门。 “哎呀,怎么回事啊,该不会是东家生病了吧?” “不会吧,东家那么年轻,怎么会生病呢?” 隔壁酒坊的伙计悄悄告诉食客们:“这家的东家没有生病,是他家的女儿出事了。” “是那对姐妹花吗?多可爱的小姑娘,怎么出事的?”食客们问道。 “丢了,出门买白糖糕,就没有回来,你们回去吧,没有找到女儿,他们是没有心思开铺子的。” 食客们议论纷纷,有说哪条巷子里也丢了一个小女娃,有说亲戚的亲戚的女儿也是出去后就没有回来。 很快,人们的议论从丢孩子变成了金陵城来了一伙拍花党,这些拍花党都是胆大包天的恶徒,有孩子的人家一定要把孩子看管好,不要让他们自己出门玩。 何花坐在铺子里和几位大婶聊闲天,聊的就是丢孩子的事。 “听说了吗?这丢的都是小女娃,七八岁的小女娃,哎哟哟,造孽啊,依我看啊,十有八九是给卖到花船上去了。” “那肯定不是咱们金陵的花船,金陵的花船还是讲规矩的,不会收这种良家子的。” “不在金陵了?那岂不更可怕,我听说那些蛮人会用小孩的手脚泡药酒。” “还有内脏,蛮人会吃小孩内脏的。” 何花偶尔插一句:“真的吗?” 或者“天呐,还有这事?” 再或者:“爹娘该有多伤心啊!” 一批大婶走了,又来一批,讲的都是一样的事。 现在金陵城里最大的新闻,不是苒军打到哪里,也不是花子军会不会打过来,而是丢孩子。 毕竟,很多人家都有孩子,这世上,疼爱孩子的父母永远多过不疼孩子的。 于是很快便传来更令人难过的消息,那家丢了一对双胞胎的小食铺夫妻俩,妻子疯了,衣着单薄跑到街上,逢人便问可有看到她的女儿。 何花叹息:“真的吗?”“天呐,还有这事?”“爹娘该有多伤心啊!” 送走一批大婶,何花正想喝杯茶平复一下心情,忽然眼前一花,面前多了一个人。 一个老妇人,瘦瘦的,直直的,像一棵老树。 “知道是谁偷的孩子吗?”老妇人冷冷地问道。 何花一怔,连忙堆起一脸的笑:“秀婆婆,您来啦,口渴了吧,我给您倒茶。” “少废话,我问你是谁偷的孩子。”秀姑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吓得何花缩了缩脖子。 “不知道啊,我也是听人说起的,现在外头越传越凶,前两天还只是丢小女孩,今天就连大姑娘也一起丢了,就是不知道这些事,哪件真哪件假。” 何花不归秀姑管,但是她知道这位脾气不太好的老太太,她可惹不起。 “不知真假?那你还有闲心在这里胡扯,还不去查?你若是不去,我可就派人去了。”秀姑厉声说道。 何花吓了一跳,李奶奶说了,可不能让这位老太太自作主张,要知道这位可是说到做到的,谁知道她一个不高兴,下一刻就去割谁的脑袋,把谁家灭门呢。 “您老帮我看会店,我呀,这就出去查。” 何花假笑如蜜。 秀姑翻翻眼皮,没好气地说道:“少废话,还不快滚。” 说完,秀姑便在柜台前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腰背挺得笔直,现在又不像老树了,怎么看都像一把剑,出鞘的剑。 何花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出了铺子,她先去了一家当铺,和当铺的伙计聊了几句,又去了一家茶馆,喝了一碗茶,便又去了米行,问了问米价便去买菜,和卖菜的小贩讨价还价吵了几句,连菜也没买,便气哼哼的走了。 这次她去的是花楼,从后门进去,又从后门出来。(本章完) 第三二六章金陵城里的风和雨两章合一 从花楼出来,何花就蔫了。 大家和她一样,都是一头雾水,两眼一抹黑。 只还差最后一条线了,若是那条线也是一无所获,那她今天就不回去了,她宁可露宿街头,也不想回去面对秀姑。 同为何家军出身,老太太和老太太也是不一样的。 这位秀姑,就是其中最不一样的那位。 何花八面玲珑,可现在也是束手无策。 金陵城有一棵千年古槐,如金陵这样的古都,名胜古迹甚多,比这棵槐树更老的也有,但有灵性的却只有这一棵。 据说冲着这棵古槐许愿特别灵。 因此,一年四季,古槐的树枝上挂满许愿的香囊和布条。 此时,何花就站在这棵古槐下面,在她旁边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红着脸儿,把手里的香囊高高抛起,可是她的力气太小了,那香囊接连抛了两次,都没能挂到树枝上。 小姑娘眼圈儿红了,许愿香囊挂不到树上,不管是不是凶兆,全都是不好的。 她和邻家哥哥的缘份,难道就要断了吗? “小姑娘,我帮你。” 身后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小姑娘转过身来,便看到了何花。 “嫂子,您能挂上去吗?” 这位嫂子身材纤细,力气应该不会很大吧。 何花笑:“你信我啊,我真的能。” 小姑娘把香囊递给她,满眼期盼。 何花围着古树转了一圈儿,指着一条树枝:“就挂到那里吧,那是吉位。” 小姑娘一怔,树上也有吉位? 是不是自己没有找到吉位,所以才挂不上去? 下一刻,何花已经跳了起来,她的手臂高高扬起,香囊向上抛起。 小姑娘有些失望,这位嫂子和自己跳得差不多高,想来也是挂不上去的。 她垂下头,眼泪夺眶而出。 “啊,挂上了!” 欢呼声就在耳边,小姑娘下意识抬起头来,她一眼就认出那只高高挂在树枝上的,正是她亲手绣的香囊。 “嫂子,谢谢你!” 小姑娘抹了把眼泪,向何花道谢,欢天喜地回家去了,她要让邻家哥哥去请媒人来家里提亲,她许了愿,爹娘一定会答应的。 何花目送小姑娘离去,她轻按衣袖,那里也有一只香囊。 她不但把小姑娘的香囊挂到枝头,还顺手取下了另一只香囊。 小姑娘认识自己亲手绣的香囊,何花当然也认识属于他们的香囊。 何花心里沉沉的,有香囊,就证明有情报,从宫里传出的情报,会是什么? 肯定不会是丢孩子这样的事。 何花不敢在外面打开香囊,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回到自家铺子。 铺子的大门敞开着,平素里门里门外坐满来聊天的婶子大娘。 金陵城里的很多情报,都是从这些婶子大娘口中得来的。 可今天,铺子门前冷冷清清,连一只麻雀都没有。 秀姑大马金刀坐在那里,冷风隔得好远吹过来,还是让人打个寒颤。 何花叹了口气,这位老祖宗若是多来几次,这家铺子也就开到头了。 何花连忙堆起一脸假笑,走进铺子。 “查到了吗?”秀姑问道。 何花背脊生寒,强作欢笑:“哎哟,我这一身的汗臭味,熏到您老了吧,您稍等,我进去换件衣裳。” 秀姑冷哼一声,这就是李锦绣带出来的人,从里到外都是废物。 何花快步进了后堂,顺手关上门,又把屋里各处检查一遍,确定没有藏人,这才从衣袖里拿出那只香囊。 普普通通的香囊,只有他们这些钉子才能一眼认出它的与众不同。 何花从香囊里取出一张纸,纸上是奇怪的字符。 何花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本书,那本书是前两年坊间流传的话本,名叫“花烛怨”,书已破旧,可见已经翻看过无数遍。 何花根据纸上的字符,在书上逐页查找。 她从香炉里倒出一把香灰,一边在书上查找,一边把查找到的字用手指写在香灰上。 香灰上的字越来越多,何花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很快,平铺的香灰上出现了两句话,何花把这两句话仔细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译错。 她伸手,把香灰拂开,香灰上的字消失无踪,何花的眼中却已染上了血色。 新帝! 竟然是新帝! 难怪抓不到,难怪衙门里连查都不查。 外面响起敲门声,秀姑不耐烦地喊道:“你在做什么,换件衣服要这么久?” 何花把纸条扔进香炉,那本书又被她随手放到一旁,她扭着腰,风摆杨柳地走到门边,心里却在盘算,要不要实话实说。 若是说了,依着这位的火爆脾气,怕是今天就要去闯宫了。 可若是不说,谁知道她会不会派人搅出一城风雨。 敲门声还在继续,何花咬咬牙,打开了门。 门外,是秀姑愤怒的脸:“你在屋里做什么?” 何花嘘了一声,说道:“老祖宗,您轻点声,我有事要和您商量。” 秀姑冷哼:“什么事?” “老祖宗,大当家为啥要让我在这里开铺子啊?”何花小心翼翼地问道。 秀姑瞪她一眼:“死丫头,你是想告诉我,你这铺子意义重大,不能打草惊蛇,坏了大当家的布局,是不是?” 何花嘿嘿干笑:“老祖宗,您英明。” “说吧,那件丢孩子的事,是不是牵扯出什么大人物?”秀姑问道。 何花点点头。 秀姑:“我就知道,看那些龟孙子查都不查,我就知道这事不简单,说吧,是哪个畜生,我去宰了他!” 来了来了,她带着她那把执拗的刀走来了。 “老祖宗,我求求您了,这事太大了,要马上报告大当家,大当家说杀,那咱们就去杀,我和您一样,从来金陵那天开始,就已经舍了性命,杀人不怕,赴死也不怕,但是要听大当家的。”何花说道。 秀姑目光深深:“那现在要做什么?” 何花松了口气:“老祖宗,您手里的人手多,您帮帮那些有女孩子的人家吧。” 秀姑别过脸去,隔了一会儿,才没好气地说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点把情报送出去!” 何花连忙点头,转身出去。 秀姑的拳头攥起,松开,再攥起,再松开,接连三次,终于压下想要杀人的冲动。 一家私塾里,黄秀才合上书本,外面响起秀才娘子说话的声音,黄秀才微笑,对学生们说道:“下课,回家吃饭吧,下午的课不要迟到。” 学生们恭敬行礼,规规矩矩走出课室,又向站在外面的秀才娘子行礼问候,这才陆续走出私塾。 秀才娘子把买来的菜拿到厨房:“阿囡,阿囡!” 她连叫几声,没有听到女儿的声音,便对黄秀才说道:“阿囡去哪儿了?” 黄秀才摇头,他在上课,怎么知道女儿去哪了。 “可能出去和小伙伴玩了吧。” 女儿还不到七岁,正是贪玩的时候,可妻子总把女儿拘起来做针线,黄秀才看着心疼。 秀才娘子脸色一变:“谁让她出去的,街上好多丢孩子的,你不知道吗?你为什么不拦着她?” 秀才娘子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黄秀才摇摇头,丢孩子的事年年都有,可那都是些傻孩子,他家阿囡聪明伶俐,哪个拐子能拐走她啊,妻子真是的,总是杯弓蛇影。 “你不煮饭了?”黄秀才问道。 “不煮了,你饿着吧!”秀才娘子大吼。 巷子里安安静静,没有小孩子的身影。 秀才娘子一家家询问,把所有有小孩子的人家全都问遍了,没有,他们没有看到阿囡! 秀才娘子跑出巷子,大声呼喊女儿的名字,见人就问:“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这么高的小女娃?” “谁看到小女娃了,这么高,眼睛大大的?”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学生们回家吃了午饭,又回来上课,却发现私塾的门敞开着,黄秀才和秀才娘子全都不在。 不怕小偷来偷东西吗? 黄秀才来到官府,他要报案,他的女儿不见了! “丢孩子的?哎呀,报案也是白报,丢孩子的多了,衙门里也忙不过来啊,你有这功夫,还不如去拜拜菩萨,菩萨显灵,你家孩子就回来了。” 衙门的人三言两语就把黄秀才打发出来,接了案子,却没说什么时候去找,反而让他去求菩萨。 黄秀才失魂落魄地走出衙门,他要回家,阿囡一定回家了。 对,她就是贪玩跑远了,担心被阿娘责骂不敢回家,这会儿已经过了晌午,她的肚子也该饿了,肚子饿,当然要回家,阿囡那么挑食,只爱吃家里的饭。 黄秀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家,大门敞开,他的学生等在那里,没有阿囡,妻子也没有回来。 黄秀才双腿发软,瘫倒在地。 秀才娘子发疯一样在街上找人,一边走一边大喊女儿的名字,一个不小心便撞到一人身上,见自己撞的是个老太太,秀才娘子连忙道歉。 老太太声音冰冷:“丢孩子了?男孩女孩?” 秀才娘子忙道:“是女儿,是我的阿囡,她才七岁,她有这么高,眼睛很大,嘴巴很小,您老看到了吗?” 老太太嗯了一声,问道:“什么时候丢的?” “快到中午的时候丢的吧,都怪我,我不该出去买菜的,更不该把她留在家里,她爹要教书,哪有时间管她啊,都怪我。”秀才娘子泪如雨下。 老太太忽然大声说道:“都听到了吗?去给她找孩子,快去!” 秀才娘子吓了一跳,老太太是对谁说话? 可是下一刻,秀才娘子就看到四周有很多人在奔跑,他们要去做什么? 一个时辰后,秀姑来到一条巷子外面,说起来,这条巷子离何花的铺子非常近,当然,离临时皇宫也很近。 秀姑冷笑,难怪何花那个臭丫头那么紧张,原来这个涉案的畜生竟然是宫里的。 在此之前,秀姑只猜到那一定是个大人物,却并不知道那是谁。 如果丢孩子的事只是街头巷尾的事情,那她就让何花说出来了。 可何花一回来就躲进屋里,再搬出一通大道理,秀姑便懂了。 这已经不是街上的事,而是情报,这是要送到京城的情报。 何花那个臭丫头是小看她了,她只是老了,而不是傻了。 她是何家军,她是做过惊鸿楼大掌柜的。 她的手下若是打听不该知道的情报,那是要掉脑袋的。 “老祖宗,那人就是进了这巷子最里面的那一家。” 秀姑眼中闪过一抹杀意,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宫里的那个畜生对外一副谦谦君子的虚伪模样,当然不会堂而皇之把这些小女孩放进宫里养起来随时取用。 而这巷子里的这户人家,就是用来存放这些孩子的地方。 这里距离临时皇宫很近,只要宫里有需要,随时可以送进去。 小孩子嘛,往口袋里一装,或者装进箱子里,只要守门的不查,就能不显山不露水地送进去。 “给你们半个时辰,把这周围的住户打听清楚。” 金陵的惊鸿楼已经烧了,但是惊鸿楼的人还在,惊鸿楼的精神还在,有没有那用砖瓦木石堆积起来的惊鸿楼又有什么关系? 秀姑神态倨傲,她要让大当家知道,虽然她秀姑出走多年,但惊鸿楼在她手里没有废,她手下有钉子,有杀手,这金陵城,是她的地盘! 半个时辰后,秀姑已经掌握了这条巷子里各家各户的情况。 这巷子里有十户人家,竟然只有一家人! 没错,这十户人家的宅子全都被这一家人租用了,已经租了半年! 房子租了半年,可直到最近这两个月,金陵城才频繁传出丢孩子的事。 那之前的四个月呢,那些畜生是不是没在金陵偷孩子,而是在外地?或者是人牙子手里买孩子? 毕竟,金陵是现在的都城,稍有风吹草动便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而现在之所以把手伸进金陵城,很可能是因为周沧岳的虎威军越来越近了,因此,朝廷的关卡越来越严。 并非所有关卡都能像进宫那样提前打好招呼,所以现在从外面采买孩子的成本和难度全都增加了,那些负责采办的人为了省事,索性在金陵城里动手了。 秀姑冷笑,既然宫里那位暂时杀不了,那就把他的狗爪子割下来吧。 第三二七章暗夜两章合一 白天朝堂上有人提出挥师北上,夺回帝都,一呼百应,十几个年轻官员出列,慷慨陈辞。 当然,这只是短暂的。 年轻官员们的豪情热血很快便被兜头泼下的冷水浇灭,也有不服气的,咬牙瞪牙跃跃欲试,却被自己的上司或者师长怒目制止。 新帝在心中冷笑,难道他不想渡江吗? 他当然想。 自从晋王战败的消息传到金陵,新帝便想挥戈北上了。 从始至终,他最怵的只有晋王。 晋王的财富,晋王的军备,都令他望尘莫及。 就连最终晋王的失败,新帝也把原因归咎到符燕升和冯撷英身上。 在新帝看来,晋王错在误信了符冯二人,是这两个人的倒戈导致了晋王的失败。 而何苒,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女而已,新帝不惧。 但是渡江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新帝不是今日朝上的这些愣头青,他清楚知道目前的处境。 现在的敌人不是只有何苒,还有近在咫尺的周沧岳,以及那个与蛮夷为伍的王豪。 他可不想像晋王那样,把全部兵力都用在对抗朝廷上了,他在前面打仗,后面却被何苒抄了老家。 新帝可以肯定,一旦他决定去打何苒,朝廷军前脚渡江,周沧岳的虎威军后脚便会攻打江南。 到那时,朝廷就是腹背受敌。 可现在的日子也同样不好过,何苒占了江北大片土地,武东明盘踞西北,周沧岳占了两湖,王豪在桂地。 下朝之后,新帝的心情依然沉重,他从堆积如山的奏折里拿出一本,翻开一看,是要钱的。 新帝不悦,把这本奏折扔到一旁,再拿一本,还是要钱。 他对身边的太监说道:“怎么搞的,这些不是应该送到户部吗?” 太监连忙陪笑:“是奴婢疏忽,奴婢这就送去户部。” 嘴上这么说,太监心里却很清楚,这些折子已经是阁老们筛选后呈上来的,不是户部尚书没有看到,而是他没办法,只能送到御前,让皇帝想办法。 新帝岂会不明白。 他恨恨地站起身,对另一名太监说道:“走,到御花园走走。” 御花园只有以前齐王府花园的一半大小,虽然在这寒秋之中依然花团锦簇,但看在新帝眼中,却是满目俗艳。 花,还是含苞待放时最能引人遐思。 “吴三呢,朕有两三天没有看到他了。” 新帝声音淡淡,笑容款款,优雅恬淡如同书房案头青花瓷盆里的那株白菊。 远处假山凉亭里的乔美人看着痴了。 她已经进宫半年了,可是至今也只能远远地看着,新帝从未翻过她的牌子。 不仅是她,她们一起进宫的十几个人全都如此。 宫里人都说是因为新帝忙于朝政,不想耽于美色,偶尔去皇后娘娘和贵妃、淑妃她们的住处,也只是坐坐而已,都不曾留下过夜。 要知道,那几位可是在潜邸时就侍候在新帝身边的。 因此,宫里人都知道新帝念旧情,虽然有了年轻的美人,可还是不忘旧人,是真正的君子。 乔美人叹了口气,都说新帝是君子,可她不想啊,她想得到新帝的宠爱,她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她想从此君王不早朝。 乔美人看着远处的新帝,恨不能把眼睛粘在上面。 她的父亲有十几个妾室,二十多个女儿,她们从小就被记在正室名下,名义上都是嫡女。 从小到大,她们不但学习琴棋书画,也学习侍候男人,她虽是处子之身,可却身怀绝技,她知道如何取悦男人。 只要一次,她就能让新帝离不开她,只要一次! 可是整整半年了,她连一次的机会也没有。 她也曾想过寻求偶遇,她没有亲自尝试,而是怂恿了刘美人,刘美人真的去了,新帝只是温文一笑,就让刘美人去了皇后身边。 不过几日,就传出刘美人染病而亡的消息。 乔美人暗自庆幸,好在那天撞进皇帝怀中的不是她,否则她就和刘美人一样,全都死于非命了。 想到这些,乔美人依依不舍收回视线,她还是再等等吧,如果皇帝还是不近女色,她就再想其他法子。 她知道有一种香,闻了就会动情. 可惜新帝身边如同铁板一块,乔美人费了不少功夫,才买通了一个叫阿宝的小内侍。 阿宝只有十二岁,他虽然是皇帝身边大太监夏公公的干儿子,但他年纪太小,暂时还到不了皇帝面前,只能做点杂事。 但有这么一个人总比没有要好,这个小小的阿宝,就是乔美人现在能够抓住的一根稻草。 说曹操,曹操到。 乔美人正想走下假山,却看到阿宝正向这边走来。 乔美人使个眼色,丫鬟青杏便快步下山,躲在一块太湖石后面,轻声喊道:“阿宝,阿宝。” 阿宝听到有人叫他,抬头去看,便看到太湖石后面露出的一张脸。 “青杏姑娘,你怎么在这儿?”阿宝是个有礼貌的孩子。 青杏关心地说道:“天冷了,你穿得这么单薄,是不是棉衣不够穿?” 新帝提倡节俭,宫里的娘娘们都不缝新衣了,内侍宫女们当然也要如此。 别人还能穿前两年的旧棉衣,但是像阿宝这样的小内侍却不行,他们还在长个子,旧衣已经穿不下了。 阿宝心中一暖,连忙说道:“不是不是,我火力壮,不怕冷,棉衣裳这会儿还用不上。” 他有棉衣,干爹掏钱给十几个干儿子做了新棉衣,用的是半旧的面子,里面却是新棉花,看上去像是旧的,不会引人注意。 青杏笑着说道:“你这匆匆忙忙的要去哪儿?” 阿宝不疑有他,随口说道:“干爹让我出宫办事。” 青杏看看天色:“这么晚了还出宫?等你回来,怕是宫门都要关上了。” 阿宝:“没事,来得及,能赶上。” 他已经替干爹去过几次了,每次都能赶在关上宫门之前回来,再说,今天比往常都要早,时间充裕到他还能和青杏说说话。 “是去买东西?夏公公放心让你一个人出去?”青杏问道。 以前宫里有个叫曾福的小内侍,每天都能出宫采买,那时据说宫里的娘娘们全都托他帮忙买东西,曾福身上经常带着很多银子,结果被贼人盯上了,曾福被人谋财害命,过了十几天,尸体才被人从河里打捞上来,已经泡得面目全非,就连他的表舅汤公公也只能靠着身上的衣裳认出他来。 汤公公一病不起,后来自请出宫,现在住在城外的一处寺院里。 汤公公是跟着新帝从青州过来的,宫里私底下都说,如果汤公公没有自请出宫,现在新帝身边的红人,也就轮不到夏公公了。 但是自从小内侍曾福死了之后,宫里就再也不让太监们独自出去了。 青杏并不知道阿宝以前出去过,她只是听阿宝说要出去,觉得奇怪,这才有此一问。 阿宝忙道:“不是买东西,我就是去对面的那条巷子,离得不远,我去去就回来,不会出事的。” 青杏目送阿宝离去,重又回到凉亭里,压低声音,把刚刚阿宝说的话告诉了乔美人。 乔美人目光盈盈,她知道对面的巷子,说是对面,其实并不真是面对面那么近,中间也有一段距离,但是比起金陵城里其他地方,这里算是距离临时皇宫最近的地方了。 阿宝去那里做什么? 而且还是去去就回? 已经是傍晚时分,马上就要用晚膳了。 回到自己的宫院,乔美人拿出一只玉石雕成的小牛,对青杏说道:“再见到阿宝,把这个给他,他是属牛的,顺便从他嘴里套套话,他去那条巷子里做什么。” 阿宝就像他说的那样,去去就回来了。 每次都是这样,他也只是知道那里住着一个叫吴三的人。 每次他去敲门,都会有一个老太婆来开门,他对老太婆说,有事找吴三。 只这五个字,说完就走。 今天同样如此,阿宝说完那五个字,就走出巷子。 不知为何,他感觉有人在看他,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 阿宝没有在意,蹦蹦跳跳地回宫去了。 阿宝是赶在晚膳之前回来的,他不用当值,手里没活就能去吃饭,因此,他吃饭的时候,他的干爹夏公公还饿着肚子服侍在新帝身边。 用完晚膳,天色便暗了下来。 吴三坐在院子里,他还在等,等到天色全黑了,他便要出门去了。 屋里传出小女娃的哭声,吴三烦了,冲着屋里喊道:“阿娘,你怎么搞的,怎么让她哭了,哭肿了眼睛怎么办?” 上次就有一个,眼睛又红又肿,让那位很不满意。 那位喜欢清清亮亮不染尘埃的眸子。 屋里很快便传出老太婆的训斥声:“不许哭,再哭就掐死你,连你爹娘一起掐死。” 哭声渐渐消失,吴三松了口气,对冲屋里喊道:“阿娘,别忘了给她点上眼药水。” 这眼药水可是个好东西,夏公公赏的,太医院里配出来的,眼睛里滴上几滴,就能水灵灵的。 小女娃,当然是越水灵越招人喜欢。 天色终于全黑下来,吴三站起身来,伸个懒腰,转身进屋,片刻之后,他背着一只口袋从屋里走出来。 老太婆追出来,在口袋上拍了一巴掌,又用竹签子扎了两下,恶狠狠地说道:“在路上不许哭,听到没有!” 吴三不悦:“阿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用竹签子扎她,那位心细得很,小孩子皮肤嫩,一眼就能看到。” 老太婆忙把竹签子藏到身后,她是扎习惯了,忘了眼前这个马上就要送出去了。 “那,那怎么办,扎都扎了。”老太婆有点慌。 吴三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转身往屋里走去:“怎么办?只能换一个了,我和你说,这几天不许再扎她们,万一到时候没有养好,咱们这差使也就没了。” 老太婆又是后悔又是害怕,这差事可不能丢。 她们母子是做拐子的,因为采生折割被判了秋后问斩,在死牢里被人花钱赎出来,先是在偏远的小地方转悠,挑一些长得漂亮的小丫头送到金陵,这生意刚开始还行,可是后来越来越难做,有两次,他们路上遇到土匪,虽然保住了性命,可是小丫头却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两次,被关卡盘查时,认定他们是拍花党,他们在大牢里关了整整一个月,带着的孩子当然也没了。 接二连三出事,恩主决定让他们在金陵长住。 前几个月,他们每个月弄两三个孩子,大多时候是在金陵周围的村子里,很多人家对女儿根本不重视,丢了就丢了,也不会报官。 可是上面那位不喜欢,说这些丫头粗手粗脚,一股子土腥气。 恩主也不高兴,觉得他们偷懒。 上面那位喜欢细皮嫩肉,娇娇软软的小女娃,就是那种一看就是娇养长大的孩子,骨子里都透着娇气。 乡下哪有这样的? 他们去了苏杭,苏杭女子个个水葱似的,小女娃也是玉雪可爱。 当时正是盛夏,从苏杭回来的路上,两个小女娃中暑,后来开始拉肚子,到了金陵瘦了一圈儿,皮包骨头,别说是上面那位了,就是他们自己也觉得拿不出手。 没办法,他们只好在金陵动手,这两个月总共弄了十个,送进去六个,那位总体还算满意,出手大方,他们母子总算尝到了甜头。 老太婆现在都不敢想,如果没了这份差事,没有了头顶的恩主,他们母子恐怕还没走出金陵城,就又被送回死牢,上次是秋后问斩,这次怕是就要斩立决了。 老太婆进屋,挨个查看,最后只好拎了那个今天才被带回来的小女娃出来,对吴三说道:“就她吧,就只有这个今天没扎过。” 吴三很生气,自己这个老娘,整天就会添乱。 “快点给她洗洗,要快,这都什么时辰了,别忘了把她弄醒。” 小女娃是今天才被带回来的,用了迷药,这会儿还睡着。 老太婆心虚,唯唯诺诺,不敢怠慢,很快就把小女娃洗干净,弄得香喷喷,又用蘸了冷水的布巾子敷在小女娃额头,小女娃醒过来,张嘴要哭,老太婆把布巾子塞到她嘴里,喝斥道:“乖乖听话,不许哭,你乖乖的就送你回家去。” 吴三已经等不及了,催促道:“好了好了,该走了。” 第三二八章小玩意两章合一 母子俩急急忙忙把小女娃装进口袋,老太婆又拿出一条长布巾搭在吴三脖子上。 吴三不耐烦:“又不是夏天,带这个做甚?” 老太婆:“如果流血,就用这个塞上,别像上次那样,血流得到处都是,你不知道,这几天野狗总在巷子里转悠,还不是闻到血腥气了。” 吴三一想也是,上次那条口袋都被血给浸透了,难保会有多管闲事的,跟着血迹找到这里。 吴三背着口袋走出家门,整条巷子都被租下来了,空空荡荡,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虽然今天出来得有点晚,但是吴三心情不错,今天弄回来的这个小丫头长得俊俏,阿娘给小丫头洗澡时看了,干干净净,白白嫩嫩,就连蚊子咬过留下的印子都没有,一看都是娇生惯养的,那位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 想想马上到手的银子,坏心情也变成好心情了。 看看天色,吴三索性跑了起来,好货是好货,可是时间也真的有点晚了。 吴三跑得快,他从记事起就跟着爹娘做生意,既能给爹娘打掩护,也能帮着爹娘去骗同龄小孩或者爱心泛滥的年轻女子。 做这行除了要嘴甜,还要跑得快。 他爹就是因为跑得不够快,失手后被人当街活活打死。 从那以后,他就苦练脚程,上次失手被抓,也是因为被老娘拖累,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官府绝对抓不到他。 虽然背着一个孩子,可是吴三的速度丝毫没被影响,他跑得飞快,眨眼间便跑到了巷子口。 忽然,他感到有什么东西碰在脖子上,他没有在意,脚下的步伐更没有停顿,直到一团温热自脖腔中喷出,吴三也不知道今天就是他的忌日。 一条特制的丝线横切进吴三的咽喉,吴三死了。 五条人影从黑暗中走出,一人从吴三背上取下那只口袋,两人迅速收起丝线,两人熟练地将喷洒在青石板路上的血迹清洗干净。 送走儿子,老太婆回到屋里,把余下的三个女孩重又检查了一遍,去灶间盛了一碗白粥,把小女娃们嘴里的破布拿出来,挨个给她们喂粥,一边喂一边骂。 “你们就是小姐的身子女昌女支的命,你给我把嘴张开,还当你是千金小姐呢?怎么,还想绝食吗?我可告诉你们,你们就算是死了,也得给我去配阴婚,说不定嫁个老头子!” “我妹妹是不是被你们配阴婚了?”一个小女娃忽然问道。 老太婆看了一眼,这就是今天原本要送走的那个,最可恶就是这个小蹄子了,让自己被儿子怪罪。 “是啊,我把她卖给一家傻子,那傻子的娘不知多开心呢,啧啧,你们姐妹不论活着还是死了,都得老老实实让人.” 老太婆的话还没有说完,小女娃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骂:“坏蛋,你们都是坏蛋,我变成鬼也要杀了你们!” 阿婆最爱讲鬼故事了,阿婆讲的鬼故事里都是好鬼,一点都不吓人,她和妹妹都爱听。 她以为妹妹变成鬼,就能回来找这些坏人报仇,可是这个老太婆却把妹妹卖去配了阴婚,那妹妹还能回来吗? 那天妹妹回来,流了很多血,后来血终于止住了,可是妹妹却不会动,也不会说话了。 老太婆说妹妹死了,吴三要去隔壁院子把妹妹埋了,老太婆却说那太浪费了,然后她就拉着吴三出去说话,第二天,吴三就把妹妹的尸体带走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些坏人竟然把妹妹的尸体去配了阴婚。 妹妹知道会被嫁给死人,一定很害怕吧。 她不想活了,她想现在就死,死了立刻就变鬼,她要杀了这个老太婆,杀了老太婆的儿子,还有那个害死妹妹的大坏蛋! 蓝蓝用力挣扎,可她的四肢都被捆着,她动弹不得,她只能大喊大叫:“你们不得好死,你们都是坏人,你掐死我吧,掐死我吧!” 老太婆大怒,好在这巷子里只有他们一家,否则让邻居听到这还得了? 老太婆拿起那根尖利的竹签子便朝蓝蓝身上扎去:“小浪蹄子,你想死,做梦,你就算死,也要像你妹子那样被男人玩死!” 正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女子尖利的喊声:“走水了,走水了!” 老太婆一怔,拿着竹签子的手停在半空,走水?声音这么近,巷子里连邻居都没有,谁在喊? 老太婆顾不上眼前不听话的蓝蓝,她走到窗前,侧耳去听,忽然,一根比她的竹签子更长更尖更锋利的长刺,穿透窗纸刺了进来,深深地刺进了她的耳朵! 老太婆发出一声尖叫,那根长刺猛的一挑,老太婆的叫声嘎然而止,下一刻,长刺抽了出来,老太婆的眼珠突起,身子直直的倒了下来。 三个小女娃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震惊得忘记哭喊,她们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窗户被用力推开,两条矫健的身影跳进屋里,黑衣蒙面,一人一个,将两个女娃抱起,其中一人腾出一条手臂,正要去抱蓝蓝时,小女娃忽然问道:“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来人说道:“是,我们来救你们,不要发出声音,我们带你们回家。” 两人带着这幸存的三个小女娃迅速离开了屋子,守在外面的人见他们出来,便将吴三的尸体抬进屋里,母子俩并排躺在一起。 已经被抱着走出院子的蓝蓝,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 嘴唇被她咬破,流出血来,疼痛袭来,她知道这不是在做梦。 “老祖宗,里面还有三个,都救出来了。” 话音刚落,蓝蓝便落进一个冰冷但却有力的怀抱,她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被岁月侵蚀的脸。 蓝蓝想起了她的阿婆。 “阿婆.” 秀姑看一眼怀里的小人儿,嗯了一声,声音冰冷:“别说话。” 秀姑和另外两人一起,抱着三个孩子向前走去。 走出巷子的那一刻,蓝蓝回头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火光。 原来真的走水了啊。 一定是老天爷知道了她们的冤屈,不但派了神仙来解救她们,还降下天火,烧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要是妹妹还活着,那该多好啊。 “阿婆,我知道,你是神仙。” 她的阿婆说过的,这世上不但有鬼,还有神仙,抱着自己的阿婆,就是神仙,救苦救难的神仙。 新帝批阅了几本奏折,心里越发烦燥。 他看一眼滴漏,喝了口茶,站起身来。 这个时辰,小玩意应该送过来了吧。 新帝嘴边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做皇帝真是辛苦啊,内忧外患,日理万机,如果不是因为老祖宗留下的江山无人守护,朕也不会临危受命坐上这张龙椅。 唉,太辛苦了。 好在还有夏子这个老奴懂得体谅朕,时不时送个小玩意给朕解解闷。 只是这座临时的皇宫太过狭小,多出几个人,就能引人注意,夏子给朕搜罗的那些小玩意也只能暂时养在宫外。 看到皇帝起身,内侍忙问:“陛下可是要歇息?” 新帝来回踱了几步,舒展因为久坐还僵硬的身体。 “告诉老夏,可以送进来了。” 新送来的小玩意,怕是已经等急了吧。 新帝走到屏风后面,那里有一张暖榻,新帝已有大半年没有宠幸过包括皇后在内的所有后宫佳丽。 新帝勤政,平日里他便是宿在此处。 夏公公快步进来,隔着屏风说道:“圣上,吴三还没把人送过来,老奴想派人出去看看,您看” 已经入夜,哪怕是夏公公这样的大红人,也不能随意派人出宫。 新帝眉头微蹙,不悦道:“江湖中人不可靠,给点颜色就敢开染房,吴三该换了。” 夏公公忙道:“是,是,老奴尽快把他换掉。” 原本只有一点点期待,现在得知人还没有送到,新帝的心里便如同被人抓痒痒一样难受,恨不能立刻就把那软嫩香甜的小玩意拿在手里狠狠把玩。 夏公公缩着肩膀退了出去,心里把吴三的十八代祖宗骂了一遍。 哪怕皇帝不说,他也准备换掉吴三了。 这个下贱东西,前几日新得了一对双胞胎,据说长得一模一样,小小年纪已经是美人坯子。 夏公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新帝,新帝大喜,急着让把人送过来。 可是吴三却只送来了一个,让新帝很是不爽,偏那小玩意又不禁玩,走的时候鲜血淋漓,好不扫兴。 原本想养上几天,再让吴三把两个一起送来,也让皇帝欢喜欢喜,可吴三却说那天的那个回去就死了。 这件事夏公公没敢告诉皇帝,多晦气啊,肯定不能让皇帝知道。 为此,夏公公把吴三臭骂了一通,吴三指天发誓,以后这种情况再也不会有了。 这也不过两三天,吴三就又不知好歹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把人送过来。 哼,这是忘了当初在死囚牢里的凄惨了。 给他活路不知珍惜,那就别活了。 夏公公眼中涌起杀意,他知道吴三手里还有几个孩子,就在今晚吧,把吴三和他老娘处理掉,那几个孩子还可以顶上一阵子,他还有时间重新找人,这次一定要找个比吴三更好用的。 夏公公叫来他的另外两个干儿子阿义和阿忠 阿义和阿忠都已经二十多岁了,他们是内侍里为数不多有武功的。 比起还在打杂跑腿的阿宝,阿义和阿忠才是夏公公的得力干将。 两人得了吩咐,便拿了牌子出宫,走到半路上,遇到了阿宝。 “义哥忠哥,这么晚了,你们去哪儿?” 阿宝一边说,一边从荷包里拿出两块肉干递给他们。 刚才,阿宝被青杏叫出去了,这些肉干就是乔美人让青杏带给他吃的。 除了肉干,乔美人还让青杏带给他一只小玉牛,他年纪还小,也没有固定的差使,因此,他虽然是夏公公的干儿子,又在皇帝寝宫里当差,可是除了乔美人,没人巴结他,在那些娘娘们眼里,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孩子。 阿义和阿忠有差使在身,不过阿宝是他们的小阿弟,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两人接过肉干,随口说道:“干爹给的差事,出宫一趟。” 阿宝忙问:“啥差事啊,还要晚上出去?” 阿义和阿忠觉得阿宝今天的话有点多,不过小孩子嘛,偶尔话多一点也很正常。 就是这个小家伙有点烦。 阿忠冲着阿宝做了个凶狠的表情,用手在阿宝的小脖子上划了一下:“哥哥们出去杀人,你要不要一起去?” 阿宝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不去不去,我才不去!” 然后他掉头就跑,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 阿忠怪笑,阿义瞪他一眼:“你和他说这个干啥?万一那小子嘴上没把门的呢,快走吧,先去办差,别让干爹等急了。” 两人不再理会跑掉的阿宝,快步向宫门走去。 阿宝一口气跑回皇帝的寝宫,宫院里还没有关门,阿宝进了门房,却见干爹居然没在皇帝身边,而是坐在门房里。 “干爹,您怎么在这儿?” 夏公公嗯了一声,看到他嘴角沾着的肉渣,没好气地说道:“你不在宫里等着差谴,又跑去哪里玩了?” 阿宝把一包肉干全都捧到干爹面前:“这是乔美人让人拿给儿子吃的,干爹,她一定是想让儿子把这个给您送过来。” 夏公公心里有事,可还是被逗乐了,他把肉干扔回阿宝怀里:“你以为你干爹我像你一样嘴馋啊,留着自己吃吧。” 也就是这种小孩子才会这样想,他堂堂太监大总管,岂是一包肉干就能打发的? 阿宝不敢去偷懒,一边吃肉干,一边坐在门房里陪干爹。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夏公公眉头紧锁,对阿宝说道:“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跑这么快,是想扰到陛下吗?” 阿宝连忙起身,正要出去,却见帘子从外面挑走,阿忠冲了进来。 “干爹,不好了,吴三家里走水了!” 第三二九章永远在一起两章合一 阿义和阿忠刚刚出宫,就看到了对面的火光。 临时皇宫前身是前朝的旧王府,虽然里面的建筑保存完好,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朝的旧王府到了如今也只是一座空院子而已。 在这里成为临时皇宫之前,周围已经全都是民居了,新帝勤政爱民,自是不能驱赶百姓,因此现在就成了皇宫与民宅一路相隔的景象。 而吴三母子居住的巷子,便是这一大片民宅当中,离皇宫最近的地方。 阿义和阿忠不但能够看到熊熊火光,甚至还闻到了烧焦的味道。 可他们还心存侥幸,火光的方向还有其他巷子,万一是自己看差了,被烧的不是吴三所在的那条巷子呢? 两人凑过去细看,这一看,心就沉了下去,走水的就是吴三母子居住的那条巷子,甚至就是巷子最里面的那个院子,也就是吴三母子的家。 这条巷子只住了吴三一家,因此,没有邻居互助救火,而距离这里最近的巷子也隔着一条路,今晚没有风,火势再大也烧不到其他巷子。 所谓隔岸观火,现在就是隔路观火,阿义和阿忠过去时,看到有人站在墙头房顶上看热闹。 却没有一个救火的。 阿义和阿忠一个去通知此处的里正来救火,一个则回宫报信。 夏公公听说吴三家里竟然走水了,怔怔一刻,忽然想到什么,骂道:“是吴三,一定是他想借火遁走!” 吴三母子原本就是死刑犯,夏公公虽然用他们,却从未信任过他们。 在夏公公眼里,他们就是臭虫,是垃圾。 最近的差事,吴三觉得办得不错,可对于夏公公来说却完全相反。 否则新帝说要换人,夏公公也不会今天晚上派人去做掉吴三母子了。 夏公公要杀吴三,吴三并不知道,可是此时此刻,夏公公却认为吴三早有防备,借着这场大火死遁了。 快天亮时,大火终于扑灭,夏公公不方便亲自过去,阿义和阿忠一直在火场盯着,他们同时也和看热闹的百姓打听了,确定没有人从火场里逃出来。 最后看着找到的两具焦尸,阿义和阿忠不放心,捂着鼻子跑进被烧焦的断壁残垣仔细查找,最终确定,再无其他尸体。 府衙的仵作来了,验尸后除了能够确定这两具尸体不是小孩以外,竟然连男女都无法辨别。 阿义和阿忠亲眼看了那两具尸体,真的是烧成焦炭了,就是亲娘老子来了也认不出来。 夏公公更生气了,最后一次见到吴三时,吴三说家里还有三个女娃,而就在昨天,金陵城里又丢了一个小女娃,也就是说,吴三手里有四个女娃娃。 而这四个女娃娃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夏公公可以肯定,从火场里找到的两具男女都看不出来的尸体,绝对不是吴三和他老娘。 这就是吴三不知从哪里找到的两个倒霉蛋。 吴三母子这种凶徒,早已满手鲜血,多杀两个人对于他们只是信手拈来。 至于那四个女娃娃,一定是被吴三母子带走了。 他们是拐子,有的是销赃的渠道。 不过,夏公公可不想就这样轻易放过吴三。 对面的巷子走水,宫里很多人都看到了,新帝当然也听说了。 新帝多疑,夏公公怀疑的事,新帝当然也不会相信。 只是吴三的身份太过隐密,自是不能大张旗鼓搜捕。 只好让锦衣卫暗查,好在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严密是以前齐王府的人。 新帝还是齐王时,严密便是他的侍卫队长。 新帝的那点爱好,外面的人不知道,严密却是再清楚不过。 柏彦在青州待不下去,也有严密的功劳。 这次听说要暗中搜捕的吴三是个拐子,严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再想到那场大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场火肯定是皇帝派人放的,目的是杀人灭口,可惜那个叫吴三的拐子机灵,不但没被烧死,反而逃走了。 懂,他懂。 有的事可以交给锦衣卫,有的事却不能。 比如那四个小女娃。 虽然不知道那四个小女娃是谁家的孩子,可是夏公公想查,还是很快查了出来。 他派出的人找到那四户人家时,那四家人还在找孩子,不仅是他们,其他丢孩子的人家也在找。 吴三在金陵拐走的这些孩子,个个都是家里的宝贝,和那些不在乎女儿死活的人家不一样。 看到这些人家不像是装的,夏公公便不再理会他们。 但是,在吴三母子没有被找到之前,这件事就不能算是尘埃落定。 新帝原本是想换个人给他搜罗小玩意,而现在看来,这换人的事,只能暂时放一放了。 吴三母子不死,新帝就不会放心。 而此时那四个小女娃就在金陵城里的一处宅子里。 以前金陵有惊鸿楼,秀姑每个月都会过来看看,这处宅子就是秀姑的落脚之处。 仅仅一天,严密和他的锦衣卫正在暗中搜捕吴三母子的消息就被送到了秀姑面前。 秀姑怔了怔,这是怎么回事? 是吴三母子的尸体没被发现? 不,一定是皇帝不相信那尸体就是吴三母子。 秀姑给气乐了。 当她得知狗皇帝的人居然还去过那些丢孩子的人家查看,秀姑更生气了。 她来到一间屋子,屋里熏了香,桌上摆着糖果点心,榻上放着各式各样的玩具。 可是那四个小女娃却相互依偎着缩在一角,那些糖果点心,那些玩具,她们碰都不碰。 秀姑看着她们,在心里叹了口气。 原本还想送这些孩子回家的,现在看来,至少是现在,是不能送她们回去了。 否则等待她们的不仅是杀人之祸,而是灭门! “去,把何花找过来。” 何花很快就来了,老祖宗召唤,她可不敢怠慢。 当天晚上,那四户人家全都收到了女儿还活着的消息。 开小食铺的那一家,他家丢的是双胞胎女儿,别人家里丢一个,他家却是一丢就是两个。 妻子的脑子已经不清楚了,没人看着就会跑到街上,看到小女娃便一把抱住。 这家小食铺算是金陵城里的老字号了,每天都有食客过来打听,叹一声世事无常。 今天快到晌午时,小食铺依然大门紧闭。 有几个不死心的食客,还是会每天过来看看。 大家凑到一起,唉声叹气。 “该不会以后也不开门了吧,我最爱吃他家的面了,那浇头,是一绝。” “我爱吃他家的鸭血粉丝汤,那鸭血入口即化。” 正在这时,小食铺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东家走了出来。 东家还年轻,几年前才从父亲手里接下这间铺子,他做的一手好饭食,有几样吃食的口味,甚至比他父亲做得还要好。 “东家,这是要开门营业了吗?”食客们面露期待。 东家苦笑:“女儿出事,内子一病不起,感谢大家这么多年的照顾,今天我请大家吃饭。” 几个意思? 东家要请客? 可这番话却为何又透着凄凉? “东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食客问道。 东家抹一把眼泪:“今日之后,我便要带着内子去镇江了,内子的娘家在镇江,带她回到自幼成长的地方,见到娘家的亲人,或许病情会好转呢,她还那么年轻。” 食客们全都明白了,原来是要回老家啊。 有人劝道:“东家,你和娘子都还年轻,等你娘子的病好了,你们还会有孩子的。” “是啊是啊,孩子还能生的,不要太伤心。” “镇江离金陵很近,想回来就能回来的。” 东家哭得不能自已,昨夜那女子过来告诉他,他的两个女儿,活下来一个。 这些日子,他四处寻找女儿,女儿没有找到,却引来了很多骗子。 他也为此被人骗了不少钱。 但是这女子说的话,他是相信的。 因为这女子告诉他,她是惊鸿楼的人,他的大女儿蓝蓝,就在惊鸿楼。 东家是金陵人,小时候他跟着父亲去过惊鸿楼,他也经常在惊鸿楼前走过。 可是金陵的惊鸿楼已经烧毁了。 那女子说的时候,他本该不相信的。 可他还是信了,哪怕金陵城已经没有惊鸿楼了。 东家哭了一场,把他最拿手的饭食做出来,看着食客们吃完,他站在门口,向这些照顾他家生意几十年的老食客们一一道别。 大家都在劝,都在安慰,可也知道所有的劝慰都是苍白的。 人家的女儿丢了,妻子疯了,生意也做不下去了,还怎么劝?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东家关了店门,在门口贴上“东主有事,返乡歇业。” 次日,有人看到那家百年老号的东家搀扶着他那已经疯了的妻子,坐上了去往镇江的渡船。 没有人知道,他们也只是在船上坐了一个时辰,便下船,改坐马车,马车的终点是徽州。 夫妻俩下了马车,妻子的嘴里唱着两个女儿最爱唱的童谣,东家没有再像往常那样柔声哄她,而是怔怔看着面前的建筑。 惊鸿楼! 原来徽州真的有惊鸿楼啊,那个女子没有骗他,让他来徽州,徽州真的有惊鸿楼。 惊鸿楼前停着两驾马车,而在此时,又有一驾马车驶了过来,和他们一样,车里走下来一对夫妻。 这对夫妻看到他们,书生打扮的丈夫诧异地问道:“请问兄台,可是在临水街开了一家食铺?” 东家点头:“兄台来我家铺子里吃过饭?” 没等书生丈夫回答,他家娘子已经抢先说道:“我知道你们是谁了,你家丢了女儿是不是?我家阿囡也丢了!” 看到与自己相同遭遇的人,两家人全都松了口气,越发肯定,那女子没有骗他们,他们的女儿就在这里。 他们冲进惊鸿楼,却发现,已有两家人先他们一步来了。 那两家人,一个三代同堂,一个四代同堂。 现在也和他们一样,背景离乡来了徽州。 他们面面相觑,又是惊疑又是欢喜。 这时,秀姑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四个小女娃。 “阿囡!” “蓝蓝!” “小云!” “冰儿!” 四个孩子,终于在这异地他乡见到了她们的家人。 至于金陵的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但是对于孩子们来说,有亲人的地方就是家。 即使是在徽州,这四个家庭也不能像在金陵那样正大光明地生活,好在还有惊鸿楼。 秀姑交待下去,白蝶很快便给这四家人办了新的户籍,并且安排了住处。 一个小院里,秀才娘子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怎么亲都亲不够。 他们夫妻已经从阿囡口中知道那天发生的事了,阿囡是被一个老太婆拐走,醒来时就装在一个大口袋里,后来就被救了。 阿囡是其中最幸运的孩子,她是被拐当天就被救出来的,而且大半时间都是昏迷的,同时她也是四个孩子里恢复最快的一个。 秀才读书多,懂得也多。 虽然只从阿囡口中知道一些片断,他也推断出,拐走女儿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否则惊鸿楼的人也不会让他们来徽州。 看到丈夫眉宇间有忧色,秀才娘子问道:“你是在心疼咱家的私塾吗?” 毕竟有些名气了,而且临走时,还给学生们退了束脩,丈夫读了那么书,好不容易考上秀才。 秀才公笑了笑,伸出双臂,把妻子和女儿揽进怀中。 “咱们还有积蓄啊,以后我不教学生了,就在家里教女儿,把女儿教成大才女,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女子也能科举,也能做官了。” 是啊,这惊鸿楼就是那位大当家的,那位大当家提拔了很多女官呢。 秀才娘子也笑了:“我可以去接点绣活回家来做,也能贴补家用。” 隔壁的另一个院子里,蓝蓝趴在阿娘膝上,任凭阿娘把她的头发散开再束起,束起再散开。 “青青不爱束头发,那就不束,不束。” “蓝蓝喜欢把头发扎起来,嗯,真好看。” 东家走进来,看着眼前的一幕,笑着抹了把眼泪。 往后余生,妻子可能都会是这种状态了,她分不清哪个是蓝蓝,哪个是青青,不过,这样也好,在妻子心中,她的两个女儿都在,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第三三零章伤筋动骨 何花送出的情报终于送达京城。 何苒看到情报的内容,眼睛眯起。 何苒是知道新帝那个邪恶爱好的,元小冬和曾福进京之后,何苒还曾详细询问,确定新帝迁都之后一直谨慎行事,没有再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当然,没有再做,并不代表他自此收手。 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他已经登基为帝,也不能为所欲为。 何苒给他的时间是五年。 新帝能在那张椅子上坐五年,不说放眼天下,只是在他那个小朝廷里,算是坐稳了。 一旦安稳下来,就会产生各种欲望。 女人喜欢花花草草衣裳首饰,男人. 只是这一次,何苒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新帝。 这还远远不到五年,他便在内忧外患百忙之中重拾旧好了。 何苒可以派人将新帝的恶行昭告天下,但却掀不起风浪,撼不动他的根基,至于朝臣之间的窃窃私语,街头巷尾的小声议论,不到三天,便会鸦雀无声。 而那些丢过女孩的人家,却会从此销声匿迹,生死未卜。 秀姑救下的是四个孩子,四个家庭,可是在此之前的那些呢? 那些女孩子被蹂躏之后,即使当时未死,给新帝办事的那些人也不会留下她们的性命。 而一旦这些罪恶被揭露,那些人为了掩盖罪行,首先想到的就是让这些女孩子的家人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谁说有人丢了孩子? 在哪儿? 四更时分,何苒便醒了,她披衣下床,走到窗边。 推开窗子,冷风扑面而来,京城的冬天已经迫不及待地来临了。 何苒望向暗夜中的天空,寒夜无星,只有一弯浅淡的残月。 何苒伫立窗前,脑子里只有一个字。 钱! 是的,她现在缺钱,很缺,有了钱,她就能养更多的军队,打造更精良的武器,有了钱,她就能挥师渡江,直取金陵! 次日一早,何苒没去文贤殿,而是直接去了户部。 劳光怀听说她来了,迎了出去,还没走到门口,何苒便信步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只油纸包:“外公,胡记的门钉肉饼,我记得您爱吃这口儿。” 劳光怀心中一暖,当年他还在京城时,有一次长随从外面买了门钉肉饼,回来告诉他,说是排队时看到了何大小姐,长随请安,何大小姐赏了一个封红。 没想到一晃几年过去,何苒竟然还记得他的喜好。 “好,好,我刚好早饭没有吃饱。” 何苒并没有刻意隐瞒她和劳光怀的关系,就在劳光怀空降户部之后,户部里的人就已经知道劳光怀是谁了。 好家伙,何大当家的外祖父啊,也是迄今为止,何大当家任用的唯一一位亲属。 且,此人还是她的长辈。 不过,劳光怀之前的履历整齐漂亮,扬州知府,礼部侍郎,即使没有他与何苒的那层关系,只凭他的履历,也能胜任户部尚书一职。 只是,劳光怀主持户部之后,何苒对他也从未特殊对待,劳光怀勤勤恳恳,因此,时间一长,户部的人几乎已经忘记了,劳光怀除了是户部堂官,他还是何大当家的外祖父。 直到此刻,听到祖孙二人的对答,大家才猛然记起,怎么忘了啊,这位劳大人有一位了不起的外孙女。 有人已经在心里默默自省,这些日子以来有没有失礼于人。 而更多的人的心却悬了起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当家一大早就过来,户部摊上大事了。 事实亦是如此,待到何苒离开,劳光怀看着桌上没有吃完的门钉肉饼,笑着摇摇头。 这是他吃过的最贵的门钉肉饼了。 接下来的几年里,他都要筹钱,何苒的仗打得越多,这用钱的缺口只会越来越大。 两天之后,劳光怀从何苒这里拿到一纸公文,凭这份公文,户部派人前往各地,调查南下官员的财产。 其实这几年来,无论是何苒,还是各位将军,以及锦衣卫,都已经收缴了不少南下官员的私产,但是他们收缴的都是那些摆在明面上的,但凡做过官的人都知道,这些摆在明处的,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比如某位高官开了一家酒楼,可酒楼的东家既不是官员本人,也并非他的妻子儿女,而是他的奴仆。 几乎每位高官家里,都会有几位这种蓄有厚产的奴仆。 他们握有奴仆的卖身契,无论放在奴仆名下多少资产,也不用担心背叛。 还有一些入股的生意,那就更难查了。 户部现在去查的,就是这种最简单的,把资产放在奴仆或者亲戚名下的产业。 这是一个大工程,但是成效却很显著。 仅是第一个月,户部就查出五十六处这样的私产,这当中有豪宅,有店铺、甚至还有青楼楚馆和赌坊。 上一次,冯赞查抄了柳山河五十九处私产,而这一次,劳光怀把目光落在新帝身边的二号人物,成顺伯钱若林身上。 钱若林和柳山河不同,柳山河是新帝在青州时的旧部,因此,柳家的资产主要集中在青州和济南府。 而钱家虽然只是伯府,但却出过一位皇后,当然,是追封的皇后。 她就是新帝生母,当年的钱淑妃。 钱若林是新帝的亲舅舅,钱家除了成顺伯以外,还有一个承恩侯的爵位,目前给了钱若林的弟弟钱若望。 当年在京城,成顺伯府的子弟行事非常低调,又因为齐王幼年时就被过继的原因,无论是太宗皇帝,还是先帝,都对成顺伯府非常照顾。 钱若林和钱若望兄弟一个在光禄寺,一个在工部,看似普通,可实际上,他们在暗地里没少搂银子。 齐王远在青州,钱家兄弟便是齐王的抓钱手。 齐王在鲁地之外的产业,都是由钱家兄弟置办打理的。 何苒进京之后,也只是收缴了成顺伯府在京城的三处宅子以及八百亩祭田。 三处宅子全都赏出去了,那八百亩祭田还放在户部,不到最后,这些祭田是不会变卖的。 这一次,劳光怀查到的五十六处产业里,有三十五处属于钱家,而这三十五处里面,有多少是新帝的,就不得而知了。 看到这一个月的成果,何苒大喜,当即便密令远在金陵的钉子们,将这个大好消息放出去。 不过,钱家兄弟已经先一步知道这个消息了。 虽然一江之隔,可是留在江北的那些产业,一直都在他们掌握之中。 这几年,他们一直都在处理产业,但是兵荒马乱,想要处理产业并不容易,即使有人要买,价钱也是一压再压。 最近这一两年,北边渐渐太平,这些产业的价格也渐渐恢复了,但是他们却不敢大批卖出了。 太危险,很容易就被盯上,万一被人知道这些产业属于钱家,甚至属于新帝,那么也就血本无归了。 因此,这一两年来,他们一直在暗地里变卖少量的产业和东西,但对于钱家和新帝的庞大家产来说,这些只是冰山一角。 柳家五十九处产业被查抄的消息传到金陵之后,钱家兄弟便惶惶不安,担心哪天会被何苒盯上,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当然,他们还要拜皇帝外甥所赐,若不是皇帝外甥胡作非为,何苒也不会急着筹钱,劳光怀也就不会查到他们头上。 钱家留在北边的产业当然不是只有这三十五处,可即便如此,也让他们心疼不已。 更何况,这当中最大的几处,其实是新帝的! 这些年来,钱家兄弟亲眼看着外甥从青州走进京城,又从京城来到金陵,从亲王变成摄政王,又从摄政王变成皇帝。 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从舅甥变成了君臣。 尤其是最近这两年,他们已经感觉到,外甥与他们越来越疏离了。 两人先是瞒下了这个消息,可是他们忘了,消息的来源不是只有一个,他们能知道,皇帝当然也能知道。 新帝勃然大怒。 皇帝的怒火没有烧在何苒身上(一是远,二是不敢)。 倒霉的钱氏兄弟承担了所有。 亲爱的外甥把杯子砸在了舅舅们的脚上,他们不敢躲避,任凭滚烫的茶水渗进靴子里。 “你们给朕说实话,还有多少产业留在了江北?” 钱氏兄弟明白,新帝问的不是钱家的产业,而是交给钱家用来赚钱的那些产业。 钱若林小心翼翼地说道:“还有六十五家铺子,以及咱们的人自己经营的五家酒楼,八家青楼,六家米铺,六家当铺,四家赌坊,以及成远商号。” 钱若望小声补充:“邯郸和乐亭还有三座矿。” 新帝只觉脑袋嗡嗡,竟然还有这么多! “朕不是让你们处置了吗?为何还有这么多?” 当年迁都的时候,新帝就让钱家把能处置的全都处置了,换成金子运到金陵,可是一晃几年,竟然还有这么多。 钱氏兄弟的脑袋都要扎到地里了,难道他们不想处置吗? 十亩地一两银子的价格,你一定没有听说过吧? 没错,这些年兵荒马乱,良田能够一两银子买十亩,那些铺子也是腰斩后再腰斩的价格。 怎么舍得卖啊! 新帝鄙夷地俯视着面前的两个人,这两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可怜自己当年只是一个藩王,别说在京城附近置办产业了,就是在济南府,也不敢大张旗鼓。 那些年他能用的只有成顺伯府这个外家。 钱家的确给他做了很多事,也替他赚了很多钱,让他能够招兵买马,结交朝中重臣。 可是他也给了钱家甜头啊,钱家用他的产业赚到的钱,一半给了他,另一半便是进了钱家的腰包。 他心知肚明,但是睁只眼闭只眼,水清无鱼,不让钱家尝到甜头,怎么可能死心塌地给自己赚钱。 可是现在,这两个却眼睁睁地要把他的产业全都败光了! 新帝怎能忍? 当天晚上,两位钱老爷便留在了宫里。 钱家人没见到他们回去,便打发人过来询问,一问才知他们被皇帝留下来了。 钱家人没在意,甚至还有几分得意,看,外甥虽然贵为天子,可对两个舅舅还是一如既往。 钱家就是皇帝最亲厚的人。 可是次日一早,两位钱老爷面如死灰地走出临时皇宫时,有人从他们身上闻到了难闻的尿骚味。 这两位,尿裤子了? 谁也不知道这一夜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两位钱老爷的样子看上去很不好。 失魂落魄? 惊魂未定? 生不如死? 这两位钱老爷的遭遇,何苒很快便知道了。 何苒呵呵直笑,看来这次是伤到新帝的筋骨了。 可这还远远不够啊,本大当家还没有凑够打你的银子呢。 “小冬,去趟户部,转告劳大人,让他继续查,咬着钱家一直查下去!” 半个月后,户部筹到了第一笔银子,整整二十万两。 何苒很高兴,从鹰队调了十个人,跟在劳光怀身边,又点了十个人,派到了劳府。 这二十人有男有女,跟在劳光怀身边的都是男子,派去劳府的则是女子居多。 劳光怀回到家里,便看到妻子身边来了生面孔,英姿飒爽,一看便非寻常女子。 劳光怀对上官夫人笑着打趣:“咱们这也算是享到儿孙福了。” 上官夫人也笑:“我一个老太婆了,难道还担心有人暗杀不成,那孩子就是操不完的心。” 劳光怀摇头:“夫人,你不能这样想,那孩子重视咱们这两把老骨头,为了那孩子,咱们也不能出事,可不能大意啊。” 上官夫人平日里从不过问政事,此时一怔,问道:“你是不是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你干了什么事?” 劳光怀苦笑:“夫人放心,我得罪的人在江的那边。” 上官夫人顿时明白了,她松了口气,原来是南下的小朝廷啊,那就没事了,离得那么远,那些人的手可伸不了这么长。 可是事实证明,上官夫人想得太简单了。 几天之后,劳家的长房长孙劳奉云在从书院回来的路上被人掳走。 劳光怀有二子一女,女儿已逝,两个儿子虽然是兄长,但是成亲较晚,劳奉云作为表哥也只比何苒年长两岁。 第三三一章蛊毒 劳奉云被掳的消息传到何苒耳中,何苒便派出了钟意。 锦衣卫封锁了京城的几座城门,并且在全城展开搜捕。 不到一个时辰,便发现了线索。 劳奉云尚未成亲,每隔三四天会回家一次,也只是给长辈请安,平时都是住在书院里。 他今天之所以会回家,是因为有个同窗的父亲受了重伤,同窗家境贫寒,上学用的银钱都是抄书和在书院里打零工赚来的,现在父亲受伤,贫穷的家庭雪上加霜。 劳奉云平日里便对这位同窗多有照顾,现在得知了这件事,他马上和书院告假,准备回家拿银子借给这位同窗。 钟意立刻让人把那位同窗叫来询问。 钟意是快要成精的人了,仅仅一个照面,他便发现这位同窗有问题,眼神躲闪,双手紧抓衣角,这不仅是紧张,还是心虚。 钟意从这书生身上查起,家境贫寒是真,父亲受伤是真,有人许给他家一大笔银子更是真。 只要他能让劳奉云走出书院,这笔银子就是他的。 钟意冷笑:“据本官所知,劳大公子平日里对你非常照顾,就连你那抄书的差事,都是劳大公子给你找的,就连这一次,劳大公子得知你家里出事,也要借钱给你,你为何要恩将仇报?” 书生挺起他那瘦弱的胸脯,想要挽救早已没有的尊严。 “.那不是施恩,那是施舍!是对我的蔑视!我恨他!” 他恨啊,他最恨的就是劳奉云,嘴里说把他当成兄弟,却只给他找了个抄书的差事,他和劳奉云提过想到衙门做书吏,劳奉云却说没有门路,可笑,劳奉云的祖父可是户部尚书,安排一个小小的书吏,那还不容易吗? 所以当那人提出让他把劳奉云骗出来时,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件事会闹得那么大,还出动了锦衣卫,而且不到一个时辰,锦衣卫就抓了他。 他还没来得及请假回家躲起来呢。 钟意用刀尖托起书生的下巴,书生全身绷紧,眼里的愤恨被恐惧驱散。 “你你要杀我?我.我.可是有功名的” 钟意:“你现在知道怕了?你知道你害的是什么人吗?” 书生瞪大双眼:“我我当然知道.劳.劳奉云的祖父进.进士出身,本是朝中三品大员,可.可.可.却奴颜媚骨,投靠了一个女人,不忠不义丢.丢.丢尽了天下读书人的脸。” 说完这番话,书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终于把一直想说的话说出来了,不畏酷吏,慷慨激昂。 钟意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原本,我以为你只是一个小人,现在看来,你还是一个蠢人。” 说完,钟意便把刀抽了回来,大步离去。 两名锦衣卫像拖死狗一样把书生拖了起来,书生怔怔问道:“他是什么意思?” 锦衣卫冷哼一声,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的书都白读了,长了一肚子坏水却不长脑子,你知道被你害的那个人,他妹子是谁吗?” “是谁?”书生不解。 锦衣卫低声说了四个字。 书生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劳奉云为何从未说过?书院里也没人说起? 他更恨了。 何苒任人唯亲,劳家仗势欺人,锦衣卫官官相护,寒门学子十年寒窗,却只能抄书度日。 他做的是对的,他身后是成千上万的读书人,他何错之有? 何苒派了何雅珉和她那一组人过去帮忙,不到半日,根据那书生的描述画出的肖像便贴到了京城十几处鱼龙混杂的地方。 次日天刚蒙蒙亮,锦衣卫包围了一处民宅,在里面找到一个被捆成粽子的年轻人,可惜这个人并不是劳奉云。 据他交代,他是孤身来京城做生意的外地人,前天晚上应酬回客栈的路上被人装了麻袋。 带队的不是钟意,而是新近提拔上来的镇抚何明月。 何明月出自何家村,并且是鹰队成员,这次去桂地的小分队里就有她。 前不久,何明月调入锦衣卫,担任镇抚,也是锦衣卫第一位女镇抚。 此时,何明月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便知道这是用来扰乱视线的。 敌人太狡猾,好在他们早有准备,兵分几路。 何明月冷笑一声,对身边一名属下说道:“传出去,就说劳大公子找到了!” 此番锦衣卫的行动声势浩大,百姓们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出事的是哪个大人物,很快便有消息,说是这位便是户部尚书劳大人的孙儿。 大多数的百姓也只知道连环画上的那些大将军,而文官当中,出名的只有冯撷英。 因此,普通百姓不知道谁是劳大人,更不知道这位劳大人除了是大官以外,还有另一个身份。 但是有个大官家的孙子被人掳走的消息,还是传遍了京城。 清晨,城门口围满想要进城和出城的车马和挑担的百姓,城门紧闭,大家议论纷纷。 忽然,有人大声说道:“那个大官家的公子不是已经找到了吗?为何还不开城门?” 闻言,众人都很吃惊:“找到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啊,早晨我往这边来的时候,看到一队锦衣卫气势汹汹,原来是去救人的。” “太好了,那位公子找到了,咱们也不用担惊受怕了,京城的治安还是很好的。” “就是就是,既然人找到了,那就开城门吧。” “别急啊,城门官可能还没有得到通知吧。” 众人正说话间,就听前面的人欢呼:“开城门了,开城门了!” 有守城兵走过来,高声呼喝:“排队,全都排队,说你呢,回去排队!” 很快,城门内外便排好了四支队伍,城门兵像往常一样,对进城的仔细查看,但是对出城的只是挥挥手便放行了。 忽然,一驾出城的骡车被拦了下来,只是眨眼之间,骡车便被团团围起,排在骡车后面的一驾马车吓了一跳,车把式揉揉眼睛,没有看错,这些围住骡车的人身上戴的不是普通的刀。 他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他认识那刀,那是专属于锦衣卫的绣春刀! 何苒接到消息时,劳奉云已经被解救出来,但他已是奄奄一息,大夫们束手无策。 何苒赶到劳府,看到病榻上的劳奉云。 她见过劳奉云两次,这是第三次,她记忆中的劳奉云笑容温暖,阳光开朗,可眼前的劳奉云却形容枯槁,油烬灯枯。 何苒问道:“查出原因了吗?” 来给劳奉云看病的是一位七十开外的老者,姓江,是前太医院院正。 太医院与后宫牵连甚多,闵兰重掌凤印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太医院大换血,江医正以及他的子侄和徒弟,共计八人离开太医院,不敢留在京城,远去豫地开了一家小医馆。 何苒四处寻找军医,在豫地时有人推荐了这家江氏医馆,豫地的战役,江家出力不小,直到现在,还有五名江氏军医在军中效力,江老爷子和他的两个儿子,两个孙女,如今都在太医院。 江老爷子面沉如水,对何苒说道:“大当家,病人没有外伤,可却脉博杂乱,昏迷不醒,仅看症状像是中毒,但是老夫怀疑,他中的不是普通的毒,而是蛊毒。” 何苒眉头微动,蛊毒? 她看向跟在身后的钟意:“贼人审出来了吗?” 钟意摇头:“把舌头咬断了。” 何苒质疑地看了钟意一眼,似乎在说,你就是这个水平? 钟意无力解释,他也挺无语的,抓到人的时候,就给那人摘了下巴,可是审讯时,那人不住点头,显然是要开口招供了,于是就把那个的下巴给合上了,结果那人只缓了一下,就毅然决然地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人没死,但却不能说话了。 在此之前,何苒认定这是新帝或者钱氏兄弟的手笔,可是蛊毒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王豪和侬六娘会做的事吗? 何苒对江老爷子说道:“老爷子,您对蛊毒可有了解?” 江老爷子叹道:“老夫年轻时见过一个中了蛊毒的病患,可也只是那一次,那名病患没有支撑多久便去世了,后来老夫也只是听人讲过了,就连医书上也未见记载。” 江老爷子就差直接告诉何苒,劳公子的毒,他解不了。 何苒问道:“那他现在用的方子.” 江老爷说道:“那是江家祖传的解毒方,可对于这种蛊毒,却也只能起到暂时抑制的作用,蛊毒发作起来非常快,只靠这方子是压不住的。” 何苒从屋里出来,便看到守在门外的劳家人。 上官夫人由两个儿媳搀扶着,双目红肿,显然刚刚哭过。 何苒心中愧疚,劳家的这场飞来横祸是因她而起。 而这一刻,她却无法做出保证,劳奉云生死一线,她拿什么来保证? 何苒走到上官夫人面前,伸出手臂,轻轻抱住她。 比起当年初相见时,上官夫人更加苍老,也更加瘦小。 两世穿越,第一份亲情,就是这位老人给予的。 “外祖母,等着我.” 上官夫人点点头:“好,我们等着你。” 何苒郑重一礼,转身离去。 她走出劳家,冷风吹起她的发丝,这一刻,何苒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回到老磨房胡同,还没进门,便见元小冬抱着一只大罐子走过来。 何苒指着那只大罐子,问道:“这是什么?” 元小冬说道:“这是地龙,城东有个花匠,养了不少地龙,我去他那里买了一罐子,够用些日子了。” 地龙就是蚯蚓,何苒只知道钓鱼佬会用这个做鱼食,却不知道花匠养地龙做什么,不过她无暇去想,此时,她想到的是那只金归蛊。 天冷了,就连宫里也捉不到虫子了,元小冬买这些地龙,就是用来饲养那只金归蛊的。 京城不是云桂,就连那位行医几十年的江老太医,也只见过一例病患,而对于其他人而言,蛊毒只是一个传说,甚至大多数人连这个传说都没有听说过。 可是何苒手中便有一只蛊。 可惜,她除了知道金归蛊很能吃以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侬六娘把这只蛊送给她,可侬六娘可能自己也没有用过,只是知道这只蛊关键时刻能用来救命。 何苒也知道金归蛊能救命,可怎么救? 她得到金归蛊也有些日子,几乎就是当宠物在养。 爬虫,小宠。 何苒快步进屋,拿出那只金归蛊。 既然是当宠物养着的,金归蛊的居住环境也得到了改善,不再是那只匣子,而换成了一只大箱子。 这只大箱子出自董近真之手,做工精良,分为卧室和餐厅,金归蛊在这里过着贵族般的生活。 何苒呆呆地看着金归蛊,木玲说危急时刻,金归蛊可以拿来救命。 在此之前,何苒的理解就是遇到强敌,自己打不过的时候,就把金归蛊放出来,让金归蛊把敌人咬死,不就是救命了吗? 可是现在,何苒忽然有了不同的理解。 这所谓的救命,会不会不是用来对敌,而是解毒? 木玲还说,金归蛊见血便入,在身体上割开一个小口,有血流出来,金归蛊便能钻进去,直到那人死了才会钻出来。 可其实无论是侬六娘还是木玲,她们全都没有使用过金归蛊,金归蛊是阿花婆婆养的,木玲告诉她的这番话,是侬六娘告诉木玲的,而侬六娘则是从阿花婆婆口中知晓的。 人传人,话传话,会不会当中有人理解错了,所以传过来的话也是错的? 何苒对元小冬说道:“去买一头活猪,一百多斤的。” 一百多斤的猪,和人的体重差不多。 元小冬吃了一惊,大当家很节省的,自己都是几天才吃一次肉,一下子买一整头猪,这是准备提前过年了吗? 猪很快便买了回来,何苒把江老爷子请了过来,同时来的还有钟意。 江老爷子精通医术,而且他见过中蛊毒的病患。 而钟意两世全都去过桂地,对于蛊毒,即使没有亲眼见过,也听说过一些,与何苒身边其他人相比,在这方面多了一些见识。 第三三二章惊喜 很快,江老爷子和钟意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两件事。 喜事是那传说中的神秘蛊虫,何大当家就有一只。 坏事是何大当家不知道怎么用,更不知道能不能用。 可是他们也不懂啊。 两人看着那只小的像是一根手指就能摁死的虫子,不可置信,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杀器? 元小冬曾福和冬瓜,三个人抬着一头猪走了进来。 何苒指着那头猪说道:“这头猪和劳大公子差不多的重量。” 钟意还没反应过来,但是身为医者的江老爷子却已经明白了。 “大当家是要把这只蛊在猪身上试一试?” 何苒点头,她对江老爷子说道:“我不懂医术,能够想到的也只有这些,具体要怎么做,还要请老爷子来定夺。” 何苒把自己对金归蛊的了解如实告诉了江老爷子。 江老爷子摸着胡子想了想,对何苒说道:“劳烦大当家找两个人,一个是擅长使毒和解毒的行家,一个是外科圣手,对了,外科圣手我知道一位,就是以前太医院的老姚,他有风湿,医者不自医,腿脚不方便,现在丰台养老呢,大当家派人去请,他应该能来,至于使毒的行家,就要请大当家再去打听了。” 何苒没有多问,立刻让曾福去丰台接人。 这时,钟意说道:“使毒的行家,我知道一人,和那人打过交道,有过几面之缘,就是不知他有没有后人。” 何苒看他一眼,都说到后人了,那么这位行家,十有八九是钟意在前世认识的人。 不过,那应是在何惊鸿离开之后的事了。 钟意马上派人去找。 劳奉云命悬一线,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与此同时,锦衣卫还在暗中搜捕,这件事绝不会是只有一两个人就能办成的,当中至少还有一个用蛊的人。 外科圣手姚老是第一个到的,难为他老人家,腿脚不便,得知病人情况危急,姚老强烈要求与曾福共骑一骑来到京城。 钟意说的那个人,就在清苑,不过那人已经作古,现在的传人是他的孙子,名叫展无隅,是个俊秀如青竹的翩翩美少年,何大当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真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小鲜肉居然会是毒大佬呢。 更让众人意外的是,展无隅研究过蛊术,他的一位曾叔祖母便是苗女。 然而这门亲事并不被展氏族人接受,更被展氏一族视为耻辱。 那位曾叔祖母的子孙也被勒令不能研习蛊术。 但是这位曾叔祖母在晚年的时候,展无隅常到她院子里去,曾叔祖母与自己的儿孙并不亲厚,反而更喜欢这个隔房的小曾孙,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她便给展无隅说起自己在苗寨时的往事,其中便有蛊术,这位曾叔祖母便是出自苗巫之家。 曾叔祖母嫁进展家后憋屈了一辈子,现在终于熬成了族中辈份最高的人,当年那些压制她的老家伙全都死了,她的老伴也死了,展家再也没有人能够阻碍她了。 但是曾叔祖母没有违悖她当年立下的誓言,终生不用蛊术,也不让展氏子孙学习苗巫之术。 她不用,不教,可不代表她不讲。 于是在她最后的那三年里,她向展无隅讲了很多很多,至于展无隅能不能自学成才,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不过,展无隅想要自学成才,难度很大,毕竟这里不是苗寨,就连养蛊用的毒虫子都找不齐。 再说,那时的展无隅只有八九岁,字都没有学全,他虽然聪明,但也只能用脑子尽量记下来。 因此,展无隅对于蛊术所知甚多。 但是没有实践,他甚至没有见过蛊,也没有见过除曾叔祖母之外的苗人。 可是这已经令所有人惊喜了。 接下来的事,何苒便一点忙也帮不上了,她只能看着他们凑在一起商量,约莫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江老爷子对何苒说道:“大当家,您看能否请劳老大人过来一叙啊。” 何苒怔了怔,但很快就明白了,这是要征求病患家属的意见了。 在现代时,医院在给患者做手术之前,也是要让家属签字的。 关乎生死,何苒不会越俎代庖,她立刻派人请来了劳光怀。 试验是当着劳光怀进行的。 展无隅接连在那头猪的身上下了毒,据展无隅所说,这是最接近蛊毒的一种毒(药),为了能达到蛊毒的效果,展无隅调整了用量。 他按照何苒所说,割破猪皮,一股带着难味气味的鲜血喷礴而出。 展无隅从身上拿出一双特制的手套,把金归蛊小心翼翼地放到伤口上,金眼蛊遇血便入,刚开始还能看到猪皮下面隐隐可见的小小隆起,可是很快便看不到了。 这和平时金归蛊吞噬那些体积庞大的食物不一样。 大家屏住呼吸,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那头中毒了的猪依然活着。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展无隅忽然惊呼:“看,它出来了!” 金归蛊当然还没有出来,但是它出现了,那个消失无踪的小小隆起重又出现在几人的视野之中。 展无隅把已经凝固的伤口重新打开,鲜血再次流出,只是这一次,已经没有了那股难闻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正常的血腥气。 那只小小的金归蛊从伤口中缓缓钻出来,却不急着离去,像是意犹未尽。 展无隅把它拿起来,重又放回它的宠物箱。 刚刚进去,金归蛊便爬到它那只用沉木做成的“大床”上不动了。 何苒:“这是累坏了?” 展无隅让元小冬去找一只活鸡过来,厨房里刚好有两只活鸡,展无隅把那头猪的血,给两只鸡灌进去。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看着这两只鸡,半个时辰后,两只鸡依然活蹦乱跳,叫声洪亮。 纵是劳光怀已经百炼成“精”,此刻也难掩内心的激动。 “展公子,这是不是就能证明,此蛊能够解毒,我那孙儿是否有救了?” 外科圣手姚老从始至终也没有出手的机会,就连猪身上的那一刀,也是展无隅割的,但是姚老没有半分不悦,相反,他很兴奋,他老人家因为腿脚不便,已经好几年没有出门了,好不容易出来了,就碰上这么大一件新鲜事。 他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用虫子治病的奇景。 姚老摸着胡子,神情愉悦,他比人家祖父还要急切:“小展,给劳公子解毒的时候,让我来割第一刀,行不行?” 总要回去和孙子们显摆啊,这出来一趟啥也没干,功劳都是别人的,让他怎么吹牛? 江老太医和他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一听他这么说,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江老太医默默翻个白眼,这个老姚快要在家里憋出毛病来了,脑子都不灵光了。 他对展无隅说道:“小展,别听他的,你就说现在能不能在劳公子身上一试吧。” 众人期待地看着展无隅,展无隅讪讪:“晚辈,晚辈也不知道。” 劳奉云中的是蛊毒,而这头猪身上的毒虽然与蛊毒接近,但终归不是。 展无隅歉然地对劳光怀说道:“劳大人,晚辈只是纸上谈兵,不对,连纸上谈兵都算不上,不瞒您说,这还是晚辈第一次见到蛊虫,晚辈” 劳光怀懂了,也就是说,现在只能证明金归蛊可以解毒,但是并不代表也能解蛊毒。 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孙儿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劳光怀默默叹息,真是难为人家孩子了。 他咬咬牙,对展无隅说道:“不试怎么知道,那就在奉云身上试试吧。” 劳光怀叹了口气:“成也,命也,不成,亦是命也。” 江老太医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除了这只小小的金归蛊,他们再无他法。 金归蛊的这一觉睡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金归蛊终于睡醒,从床上缓缓爬下来,爬到餐厅,却没有看到食物,它四下寻找,显然是又饿了。 众人无不惊诧金归蛊的食量,何苒却早就见怪不怪了。 小小的身体,大大的胃口,她都快要养不起了。 这一次,终于轮到姚老割刀了,江老太医没好气地说道:“你还行不行,你的手可别发抖。” 姚老瞪他一眼:“我的手稳着呢,你若是不信,我就在你身上割几刀试试?” 江老太医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劳奉云的鲜血带着一股腥臭之气,比起那头猪的血更加难闻。 但是金归蛊却明显更加兴奋,刚刚把它放到伤口上,它便钻了进去。 等待的时间远比那头猪更加漫长,足足过了两个时辰,金归蛊才从劳奉云的身体里钻出来。 劳奉云的面色苍白如纸,已经看不到一丝血色,众人的心不约而同沉了下去。 江老太医把参片放进劳奉云口中,开始给他诊脉。 良久,江老太医收起迎枕,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脉象趋渐平稳,先前的解毒方再用一次,然后就回家养着吧,我再给他开个调养的方子。” 众人 劳光怀问道:“江大夫,老夫的孙儿,他体内的蛊毒可是解了?” 江老太医点点头:“解了。”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良久,何苒鼓掌,其他人怔了怔,钟意已经跟着鼓起掌来,三位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一起拍起了巴掌,何大当家这个庆祝的法子还挺与众不同的。 劳奉云的性命终于保住了,但是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劳光怀再不嫌何苒给他派的护卫太多了,二十个,不够! 钟意说道:“保护劳大人一家的事,就交给锦衣卫吧。大当家放心,锦衣卫鞠躬尽瘁,定要保劳府上下平安。” 此间事了,姚老便想回去,江老太医冷笑:“看完热闹就想走,你想得美!” 姚老:“京城什么都贵,我一个穷老头子,连客栈都住不起,我不回家,难道住到你家啊。” 江老太医才不信他会穷得连客栈都住不起,这个臭老头,就是想要赖上他。 “行,那就住我家去,一个糟老头子而已,我还养得起。” 江老太医打定了主意,姚老儿既然进京了,那就别想轻轻松松就回去。 这老头子虽然喜欢混吃混喝,但是真本事也是有的。 太医院里那些经验丰富的大夫,都被闵后和闵熳带到金陵了,现在不仅是军中,就是太医院也急需大夫。 何苒知道江老太医打得什么主意,她乐见其成。 好大夫,永远都不嫌多。 江老太医拿下了姚老,又换个一副可蔼可亲的面孔,对展无隅说道:“展公子,你不如来我们太医院吧,你这一身的本事,留在民间太屈才了。” 展无隅恭身施礼:“不敢瞒老爷子,晚辈祖上有子孙不入官场的遗训,晚辈不敢有违祖训,还请老爷子见谅。” 江老太医有些无奈,历来这些用毒的,大多都是江湖人,江湖人自由自在,不想当官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有些可惜了。 同样觉得可惜的还有何苒,送走展无隅,何苒问钟意:“展家是什么来头?” 钟意说道:“展家虽然不耻与苗女结亲,但是他们的先祖本就是长于云桂之地,是不是汉人无从可考,但是之后的展家人,都以汉人自居。 展家擅毒,救过前朝的太祖皇帝,展家人也因此入朝为官,展家还有女子入了前朝的后宫。 后来皇室争储,展家也卷了进来,最终族中成年男子全都判了斩刑,展氏全族只留下女子和十岁以下的幼儿。 之后的展家一直都很低调,到了本朝,有一次,展无隅的祖父无端卷入一个案子,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有这么一家人。 他们是四十多年前迁到清苑的,以种植药材为生,当地人只当展家就是普通的耕读之家,却是无人知道他们家的本事。” 何苒算了算,展家迁到清苑是在何惊鸿出走之后的事,当时展祖父卷进一个案子,展家人擅毒,卷进案子很正常,想来这个案子当时闹得很大,上达天听,周池便知道了展家的存在。 清苑离京城并不远,展家能够在清苑休养生息,与世无争,想来这是周池的安排。 钟意重生之后,一直都知道展家人住在哪里,不到迫不得已,也不会惊动他们。(本章完) 第三三三章生意 就在钟意观看金归蛊解毒的时候,锦衣卫将劳奉云的一名小厮抓捕归案。 早在劳家开油坊的时候,这名小厮的祖父就已经在劳家做事了。 劳家上上下下对他都是信任有加,他跟随劳家人从扬州到京城,又从京城到金陵,再到扬州,后来经历重重艰险来到京城。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把劳奉云给出卖了。 那名书生做局欺骗,让劳奉云提前离开书院,而这名小厮则提议劳奉云放弃大路,改走那条既偏僻又不太好走的近路。 小厮有喜欢的姑娘,姑娘的哥哥以亲事要挟,于是他出卖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公子。 锦衣卫找到姑娘家时,看到的就是大门紧闭,满院尸体,一家大小七口,死了六口,现在天冷,人死了两三天也没有传出臭味。 那姑娘的哥哥是个赌徒,他得了一笔银子,便去了赌坊,把这笔银子全都输光还倒欠了银子,加上他以前欠的,已经足够断掉一只手的了,他不敢露面,便躲在相好家里。 也多亏他藏得够隐密,一家子都被灭口,只有他逃过一劫。 他那个相好上街买瓜子,看到街上贴了这人的画像,担心惹上麻烦,主动跑去报官,锦衣卫上门抓人的时候,那家伙还在蒙头大睡。 锦衣卫根据这家伙提供的线索,突然包围了一个大杂院,将躲在这里的两个人抓捕归案。 这一次,钟意改变了策略,他没有直接审问,而是带着这两个人去了劳府。 劳奉云在清毒的当天晚上便苏醒过来,身体里的蛊毒虽解,但是经此一事,他也要调养上一阵子。 那两人看到的,便是脸色苍白,但却绝对是活着,而且清醒着的劳奉云。 劳奉云拥着被子坐在炕上,捧着药碗正在喝药,满脸病容,但却是活生生的,脸上没有血泡。 这两个人如遭雷击,回去后便招认了。 他们连同送劳奉云出京的两个人,总共四人,都是钱家派来的。 何苒原本以为他们当中有一个是蛊术高手,却没想到这四人只是钱家豢养的,专门用来做脏事的。 钱家有大批家产留在北边,因此,当年南迁的时候便留下了一批人手照看这边的产业,这四人便在其中,像他们这种有武功的原有五人,兵荒马乱,一人下落不明,现在就只有他们四个了。 前不久,钱家派人给他们送来一瓶药,让他们吓吓劳家人。 不是让劳家人立刻就死,而是用极度可怕的方式慢慢死去。 据说,人在中毒后期,身上会隆起无数血泡,血泡撑破,脓水混着血水喷涌而出,腥臭难闻,令人作呕。 这情景,只要想想就很可怕。 很多时候,看着挚爱亲人一步步走向死亡,比让人死更加恐怖。 更何况,那个中毒的人还是劳家的长房长孙,劳光怀疼爱的孙子。 一切都是计划好了的,他们掳走劳奉云一是为了下毒,二是为了制造紧张气氛。气氛达到,哪怕锦衣卫没在城门口拦下那驾骡车,他们也会在出城之后,找个茶摊或者大车店,将劳奉云扔出来。 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让劳奉云回到劳家,让劳光怀亲眼看着自己的孙子以这世上最可怕最恶心的方式毒发身亡。 当然,如果何苒也能亲眼看到,那就更加完美了。 大杂院里的这两个人,是留下观望的。 “我们不怕被你们抓住,我们随时准备赴死,可是我们的任务没有完成,钱家不会放过我们的家人。” “钱家还有很多产业,我们知道那些产业的下落。” “钱家替新帝做过很多见不得光的事,这些事情我们都有参与。” “我们可以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们,只求饶我们不死,我们保证马上回金陵,决不在京城多留一日。” 他们是孤儿,但是都已成亲,有了妻儿,妻儿都在钱家做事,钱家放心让他们留在北边,就是因为抓住了他们的软肋。 他们只想去金陵,哪怕救不出妻儿,也要和他们死在一起。 钟意请示了何苒,何苒下令,封锁劳奉云已经解毒的消息! 于是展无隅刚刚到家,就又被锦衣卫请回了京城。 钱家留在北边的人,在得知那四个人全部落网之后,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紧密关注劳家的情况。 劳家已经请过几批大夫了,就在今天,又来了一位清清秀秀的年轻公子。 且,这位公子还是由锦衣卫送来的。 这些人“买通”劳家的下人,终于打听到这位公子的身份。 竟然是一位解毒高手。 同时,他们也从劳家下人口中得知,劳大公子长了满身的大血泡,眼瞅着就要不行了。 消息很快送到了金陵,钱家兄弟欣喜若狂,他们倒要看看,劳光怀还敢不敢斩尽杀绝。 何苒觉得自己挺好心的,她日行一善,就让钱家兄弟连同新帝高兴高兴。 劳光怀没回户部衙门,他也没在劳府,他住进了老磨房胡同。 那里本就是何苒的住处,平日里也常有公文往来,有时何苒就在这里办公,官员们偶尔也来这里见她。 因此,劳光怀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几天,钱家的人连一点端倪也没有看出来,还以为劳光怀就在府里陪着宝贝孙子。 保定府,最繁华的定秀大街上,来了一驾半旧的马车。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胖子慢悠悠地从马车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张舆图,他指着舆图对身边的几个随从说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东面那四个,西边的八家,对过的这个和这个,那三个也是,把他们的人全都叫过来,就说新东家到了!” 这个胖子就是晋地人称万里金的万大财主,这一次,何苒派人把他从晋地请过来,万大财主凄凄惶惶,生怕何大当家让他捐出半副身家。 为啥是半副呢,那是因为钱还要生钱,有他万里金,半副能变成整副,然后何大当家再拿走半副,半副再变整副,再再拿走半副,周而复始,只要他活着,何大当家就能取用不尽. 万大财主已经窥破了游戏的本质。 只是万大财主没想到,这一次,何苒没有伸手要钱,而是要和他做生意。 且,令万大财主更没想到的是,何大当家的生意居然还挺公道,没有狮子大开口,甚至还有点价美物廉。 比如这保定府定秀大街上的二十五家铺子,价格就不贵,这可是保定府啊,紧邻京城的保定府,这个价格,简直是捡漏。 万大财主有眼光,有本钱,所以当年他在晋王、何苒和武东明之中,果断选择了何苒。 虽然砸进去不少钱,可是选择晋王或者武东明难道就不用砸钱了吗? 说不定会更多! 商贾纵有万贯家财,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什么都不是! 万大财主无数次庆幸自己跟的是何苒,他的财产还是他的,偶尔何苒还能让他捡捡漏。 这一次,万大财主就捡了一个大漏,他不但在保定府买了铺子,还在京城、开封和顺德府全都置了产业,当然,这些产业在此之前全都属于钱家。 万大财主大手一挥,三十万两银子不日便运到京城。 定秀街上的这些铺子里的掌柜还不明所以,不知道眼前这个土里土气的胖子要干啥。 随从搬来一只箱子,万大财主从箱子里拿出一大摞鱼鳞册,操着一口山西话,对这些人说道:“知道不,你们换东家了,这些铺子从此以后都姓万了!” 与此同时,洛阳府成远商号内,几个中年人面色阴沉地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一众晋地人。 他们都是灰扑扑的打扮,朴素得像是刚进城的农民,可他们说出的话,却令人心神俱震。 “从今天开始,成远商号旗下的商队、车马船只、商铺,以及仓库里的东西,全部由我们四家接手了。” 成远商号,何苒开价七十万两,最终由四名晋商共同出资买了下来。 在此之前,这四位晋商便听说过成远商号的大名,商号能做得这么大,肯定是有官员相护,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成远商号真正东家竟然是以前的齐王,现在的新帝。 当然要买,哪怕凑钱也要买下来。 京城,劳光怀终于走出了老磨房胡同,一百万两银子,终于在今天全部送到京城。 而与此同时,成远商号以及那些商铺易手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金陵,毕竟,这一次劳光怀没有大张旗鼓地查抄,而是直接卖了,就连鱼鳞册都是新办的,至于原本的鱼鳞册,当然作废了!完全当作无主财产处置的。 商号和铺子里的掌柜们,暂时都被软禁起来交接帐目,而底下的那些小头目和伙计,只知道上面派人来查帐了,至于哪个上面派来的人,他们全都不知道。 钱家留在京城的人,还在劳家外面打转,对已经发生的这些事,他们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钱家兄弟收到的消息,就是劳奉云生不如死,劳光怀已经多日没去衙门了,户部其他人簌簌发抖,查抄南下官员产业这件事便搁置下来了。 钱若林冷笑:“劳光怀是能吏不假,可他老了,大半截身子埋到土里的人,还想和咱们斗?” 钱若望也跟着附和:“是啊,一边是孙子,一边是外孙女,哪个轻哪个重,他难道心里会没数吗? 怕是早就不想管了,只是不好驳了何苒的面子,咱们也算是帮他了,哈哈哈!” 是啊,他们可不就是帮了劳光怀一个大忙吗? 这下子劳光怀不用左右为难,也不用向何苒交代了。 孙子都废了,劳光怀一大把年纪,恐怕现在的情况也比孙子好不到哪里去。 何苒即使还不死心,有了劳光怀这个前车之鉴,其他人也不敢一查到底了。 顶多就是不痛不痒弄几个小喽罗,让何苒小小的欢喜一下,时间长了,这事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然后就不了了之。 钱家兄弟混迹官场多年,深谙为官之道。 但是他们没想到,危险正向他们靠近。 那两个杀手不但被何苒放走了,还被锦衣卫安全护送过江,现在,他们回到了金陵。 二人到了金陵便悄悄打听消息,确定钱家歌舞升平,钱家兄弟的心情肯定不错。 如果他们知道任务失败,还听什么歌,看什么舞? 两人计划,趁着消息还没有传过来,他们悄悄带着妻儿逃出金陵。 他们的家,就在钱府的后街上,这里住的都是钱家的奴仆。 他们一直都在北边,但是能猜到,他们的妻儿,一定也住在这里。 妻子在府里当差,儿女年纪还小,不能进府,妻子去上工的时候,想来把他们托付给了邻居的嫂子大娘。 以前还在京城时,妻子就是这样做的。 他们决定先带走孩子,然后等到妻子下工的时候,再把妻子直接带走。 他们没敢亲自过去,花银子雇了一个人,假装家里的亲戚过去看看孩子。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那人回来后告诉他们,他们的孩子根本没有住在这里,问了几个人,都说没有。 二人不信,冒着风险亲自去了,这一次,他们找的是在巷子里玩的小孩子。 这些孩子和他们的儿女差不多大,小孩子之间一定认识。 可是和那人说的一样,孩子们纷纷摇头,然后便一哄而散。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却看到其中一个孩子又跑了回来,怯生生叫住他们:“水娃子死了,我娘不让我说。” 这个孩子的娘,和他们其中一个的妻子同在纫织房做事。 在得到一包松子糖后,孩子告诉他们,他家住在水娃子家的隔壁,三个月前的晚上,水娃子和娘被管事叫走,便再也没有回来,后来那房子也给了别人住,那家人也是在府里当差的,他们住进来,还把水娃子和他娘的东西全都扔出来了。 孩子娘在家里说,水娃子和他娘一定死了,否则不会连贴身的衣裳都不带走。 两名杀手互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杀意。 第三三四章抄没 水娃子母子如此,另一家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况。 三个月前,正是他们接到任务,要对劳奉云下手的时候。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钱氏兄弟不但已经决定让他们送死,而且还打定主意要斩草除根。 二人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刻便把姓钱的碎尸万段。 但是他们没有马上动手,两个人汲取在京城的失败教训,经过一番缜密的计划,最终在三日后动手。 钱若林最大的爱好,就是听戏。 在京城的时候,他想在府里养戏班子,可那时他们要跟着齐王一起低调行事,养戏班子这种事还是太过高调了,于是他便一直没有实施。 现在外甥当了皇帝,而且皇位越坐越稳,连带着钱家也从幕后站到了人前。 现在人人都知道他是皇帝的亲娘舅,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于是钱若林终于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府里养个戏班子,而且是全坤班。 这几年天下不太平,连带着戏班子的日子也不好过,很多戏班子全都改行了,有的甚至做起了皮肉生意。 而坤班本来就少,现在索性找都找不到了。 钱若林正觉遗憾,好消息突然来了。 有两个坤角,一个小生一个旦角,戏班解散之后,两人就在金陵城里开了一家书坊,收了几个小徒弟,做起了清倌人。 排说这几个小徒弟个个盘正条顺,更有一副好嗓子。 钱若林闻言大喜,上午下了朝,连家都没回,便直奔那家书坊。 所谓书坊,其实就是声色场所的一种,江南多风流才子,书坊里红袖添香,别有一番温柔小意。 钱若林就是在这家书坊里遇刺的,当时他正在摇头晃脑听那台上的小旦唱曲儿,一把刀便从后面探过来,抹了他的脖子。 杀手是他从小养大,精心培养出来的,清楚他的喜好,了解他的行事风格,知道他在听戏的时候,最烦有人打扰。 以前他去戏园子听戏,从来不让长随们跟着进去。 来到书坊,这种雅致清幽的地方,更是不许长随便扰了他的好心情。 因此,杀手一击致命。 钱若林到死都不知道是谁杀了他。 钱若林的死讯还没有传到钱家,钱若望也出事了。 钱若望幼年时淘气,瞒着家里去骑马,被马甩下来,脚却别在脚蹬里,受了重伤,虽然及时医治了,可是钱若望的两条腿一长一短,好在相差不多,平时又穿了特制的鞋子,如果不仔细看,看不出钱若望是个跛子。 虽然已经过了许多年,可这件事还是让钱若望有了阴影。 钱若望不骑马,也不坐马车。 钱若望出行都是坐轿子。 钱若望是承恩侯,一听名字就知道,这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侯爷。 因此,钱若望很少上朝。 但是不上朝不代表钱若望远离朝堂,他是皇帝的舅舅,想要巴结他的人数不胜数。 两天前,钱若望收到请谏,号称金陵城最大的古玩珍宝馆开业,请承恩侯捧场。 钱若望来到金陵后,没少搜罗古玩字画,且,但凡这种新铺开业,如他这种身份的宾客,店家都会准备一份价值不菲的厚礼。 因此,收到这份请谏,钱若望便决定要去看看。 今天,钱若望比吉时提前了小半个时辰出门,他坐的轿子宽大舒适,里面有小桌板,摆了水果点心。 起身时只需一推,小桌板便偏向一侧,不会防碍上下轿子。 虽然比不上马车宽敞,可也在比大多数人家的轿子要舒适许多。 钱若望坐在轿子里,随手拿起一本上次没有看完的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忽然,轿子停了下来,钱若望以为到了,整整衣冠,推开小桌板,准备下轿。 就在这时,轿帘从外面撩起,钱若望想斥责自己的随从,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掀轿帘了? 不是应该说:二老爷,珍宝馆到了。 然后得到他的允许,再把轿帘撩开吗? 不过,这些想法也只是在钱若望的脑中一闪而过,他还来不及开口斥责,便看到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向他当胸刺来。 钱若望甚至还没有看清这人的相貌,便被一剑贯穿。 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缓缓倒了下去。 而那名刺客,在确认钱若望没有生还希望之后,也倒了下去,他的身体也同样被长剑刺穿。 钱若望带着侍卫,可惜当侍卫察觉有异时,已经晚了,刺客已经得手。 一日之内,钱家兄弟全都遇刺身亡,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金陵城,又从金陵城飞出去,传遍整个江南道。 何苒和钟意一直都在紧密关注金陵的动静,何花在第一时间便把消息送了出去。 钱家兄弟已死,刺客一死一逃。 何苒微笑,对钟意说道:“新帝一日之内死了两个舅舅,咱们也该送送丧仪,你去安排吧。” 可惜,离得太远,看不到新帝暴跳如雷的样子,何苒有些遗憾。 新帝也确实暴跳如雷了,钱家兄弟的死讯传来,他便猜到京城那边一定出了问题。 就在前两日,钱家兄弟还得意洋洋地告诉他,劳光怀的孙子废了,劳光怀不得不停止了所有行动,而他们留在北边的人,已经开始联系有实力的商贾,接盘他们的生意。 可是不过两天,钱家兄弟就变成了两具尸体,真是讽刺。 钱家一下子死了两个顶梁柱,这就意味着,这两年不可一势的钱家,已经开始走向没落。 但是必要的面子还要给。 钱家的丧事办得很热闹,凡是在金陵的官员全都送了帛礼,就连外派的官员在收到消息后,也派亲随快马加鞭来金陵随份子。 而新帝则带着皇后和四妃亲临钱府,为两个舅舅上香。 所有人都知道新帝一定会亲自去送两个舅舅一程,毕竟,众所周知,新帝仁慈仁孝,是一位真正的君子。 新帝在钱府门前下了龙辇,正在这时,锦衣卫指挥使严密匆匆而来,犹豫着没有上前。 夏公公察言观色,凑到新帝耳边,压低声音说道:“陛下,严指挥使似是有话要讲。” 新帝眸光闪动,严密追到这里,肯定是有要事。 “宣他上前。”新帝说道。 严密快步过来,用只有他和新帝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下官查到刺杀两位钱老爷的杀手便是钱家派往京城的人,而京城.” 新帝一凛,心中有了不祥的感觉:“是不是京城有变?” “是,劳奉云早已伤愈,劳光怀一直在主持户部事务,这三个月以来户部的所有文书都是他签发的,而且” 严密看了看新帝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硬着头皮说道:“而且何苒最近卖出了六十五家铺面,五家大酒楼,八家青楼,六家米铺,六家当铺,四家赌坊,三个矿,以及.成远商号。” 严密话音刚落,新帝腰间悬挂的汉白玉佩便被他扯了下来。 “这么大一笔,谁能接手?” 钱家兄弟生前说过,现在想要把那些产业全部出手并不容易,一是太过引人注意,二来也是因为能一下子吃下这么多产业的人并不多,甚至于没有。 严密大着胆子说道:“据说是七个晋地商人联手买下的,总计卖了二百五十五万两,都是现银,银子分五批,已经全部送到了京城。” 新帝只觉一股热意直冲头顶,他的身子晃了晃,夏公公连忙扶住了他。 二百五十五万两,再加上朕在青州和济南府的那些产业,这都够再建两三支苒军了。 新帝的胸口火辣辣的疼,他目光狠戾地瞪着钱府门头高悬着的白灯笼。 这两个蠢货是怎么和朕说的? 他们说花高价从苗疆寻来一味奇毒,能让人死得极其惨烈,他们说派去办事的都是有勇有谋的高手,他们还说劳大公子生不如死,不仅是劳光怀,就连锦衣卫的钟意也不想再插手这件事。 新帝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冷笑,笑容艰涩沙哑,难听之极。 夏公公吓了一跳,他侍候新帝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笑声。 严密却很熟悉,做为专门给新帝做脏事的人,严密深深知道这笑声意味着什么。 有很多人要死,包括钱家。 毕竟,这些年来,钱家可没少从皇帝的生意里中饱私囊。 现在他们蒙骗皇帝,要知道这些产业并没有摆在明处,能在迁都后隐藏这么多年,可见这当中的错综复杂。 可是何苒的人还是轻轻松松就查到了这些产业,难道都是他们抽丝剥茧查出来的? 开什么玩笑! 这当中有内鬼,这内鬼说不定就是钱家人! 只是可惜,钱家兄弟玩脱了,遭到了反噬,被自己亲手养大的狗给咬死了。 谁知道是不是分赃不公引起的仇杀。 严密不愧是新帝手里的一把好刀。 他的想法和新帝大同小异,新帝也只是比他想得更有逻辑,更有条理,更有深度。 新帝沉声说道:“回宫!” 此时,钱家人都在大门内跪着,等着接驾,没想到皇帝到了家门口,却打道回宫了。 皇帝回宫,皇后和四妃当然也跟着一起回去。 帝后和四妃的仪仗有几百人,呼啦啦地来了,又呼啦啦的走了。 见皇帝没进门就走了,守在钱家等着在皇帝面前刷一拨存在感的官员们面面相觑。 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 但是钱家肯定是失宠了。 皇帝是谦谦君子,别说是亲娘舅,就是寻常的臣子,皇帝也是以贤待之,万不会做出如此打脸的举动。 官员们有的说家中有事,有的说衙门里还有事,更多的则是连个理由都没有,来得有多郑重,走得就有多无情。 皇帝的巴掌扇得太响太快,以至于钱家人全都懵了。 等到钱家人反应过来时,官员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甚至还有不要脸的,跑到礼宾处想要把给出去的帛金再要回来,也不怕晦气。 可惜,钱家人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这也只是一个开始。 没过多久,钱家那几位在衙门里当差的公子和女婿,全都或多或少犯了点事,轻则扫地出门,重则关进大牢,钱家上下疏通,花了银子才把人放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钱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皇帝是厌弃了钱家,这只是给个警告,如果他们识趣,就自己走得远远的,永远也不要出现在皇帝面前。 可偏偏钱家人就是这么不识趣,几位女眷进宫和皇后一顿哭诉,皇帝听说之后,找了个借口,让锦衣卫抄了钱家。 钱家在官场中混迹了这么多年,皇帝想要搞他们,随随便便就能找出几条大罪来。 钱若林和钱若望的七七还没到,钱家便被抄家了。 钱家这些年因为皇帝赚了不少钱,可是最终这些钱还是被皇帝拿回去了。 钱家一家大小被贬回老家,家产全部抄没。 皇帝从钱家抄的东西和产业,换成银子总计七十万两。 皇帝原本很高兴,可是想到了被何苒拿走的二百五十五万两,皇帝便高兴不起来了。 他很烦躁,他想发火,他想宣泄。 看到皇帝那要杀人的眼神,夏公公也很为难。 按说,这个时候,就应该把小玩意送过来,让皇帝消气泄火。 可是自从出了吴三那件事,他已经很久没有让人去搜罗小玩意了。 甚至,他还没有找到能够替代吴三的人。 夏公公把后宫里的女人们挨个想了一遍,他想起有个今年进宫的有个唐美人,只有十三岁,瘦瘦小小,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 夏公公退了出去,让阿宝去把那位唐美人叫过来,不用打扮,最好不施粉黛。 阿宝一听就高兴了,他知道唐美人住在哪里。 唐美人和乔美人住在一起,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院子。 乔美人见到他,一定又会送给他好吃的好玩的。 可惜,干爹要找的人不是乔美人。 阿宝去传话,唐美人又惊又喜,乔美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唐美人,连月事都还没来呢,她那造孽的亲爹,为了荣华富贵,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不过转念一想,唐美人的爹和自家老爹比起来,也就是半斤对八两吧,都是一路货色。 第三三五章唐美人 唐美人跟着阿宝,欢天喜地的去了。 乔美人坐在屋里,怨念深深。 这是今年皇帝第一次叫人过去服侍,宫里那么多争奇斗艳的美人,皇帝却唯独挑上了一只小青瓜。 不理解! 临时皇宫无论规模还是条件都无法和京城的皇宫相比,加之新帝登基之后便没有宠幸过后宫佳丽,因此,现在新帝要临幸了,也只是让阿宝把人带过去。 没有轿辇,唐美人是自己走着过去的。 唐美人走后,乔美人独守空闺,想像了无数种唐美人得宠后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场景,想得自己泪水涟涟,寂寞深宫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美人,美人,唐美人回来了!”耳边传来青杏的声音。 乔美人无精打彩:“回来就回来呗,难道她还能住在圣上寝宫是吗?也不看看她有没有那个命。” “不是,唐美人她,她是被抬回来的。”青杏说道。 乔美人一下子来了精神:“抬回来?怎么回事?” 青杏压低声音:“奴婢刚刚看到,唐美人是被阿忠和阿义抬回来的。” 可惜现在天太晚了,只能明天再找阿宝打听了。 不能找阿宝,可是却能去找唐美人问问啊。 乔美人兴奋极了,论心眼,她把唐美人卖了,唐美人还能替她数钱。 乔美人说干就干,拿了一罐子零嘴儿便去了唐美人的屋子。 她们两人一样,身边都是只有一个丫鬟伺候,没办法,谁让她们位份低呢。 刚到唐美人屋子门口,乔美人便听到里面传来的哭声,门帘一挑,丫鬟碧桃端着一只水盆走了出来。 黑灯瞎火,碧桃没想到门外还站着人,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盆子没有端稳,水洒了出来,青杏离得最近,裙子被淋湿了。 碧桃这时也看清乔美人主仆了,连忙道歉:“青杏姐姐,真是对不起,你把裙子换下来,今天晚上我给你洗干净了,明天就能穿了。” 青杏现在是真想发火,倒不是因为裙子上被洒了水,而是她在自己淋湿的裙子上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 这水里该不会有血吧,染上血了,这裙子还能洗出来吗? 新帝崇尚简朴,她总共也只有两身能穿得出去的衣裳,若是这裙子毁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缝新衣。 “你这水里有什么啊,怎么这.” 青杏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了屋里传来的哭声。这哭声似是比刚刚更大了,刚刚还上断断续续,现在已经连上了。 青杏怔忡间,乔美人已经闪身进屋。 唐美人的屋子,乔美人是来惯了的,她直奔唐美人睡觉的里间。 里间挂着厚厚的窗帘,床头一灯如豆,自从皇帝让节省火烛,后宫里的女人们,到了晚上都是如此,厚窗帘都成了必备之物,甚至有人把棉被都给挂到窗户上了,必须保证一点灯光都透不出去。 唐美人躺在床上,整个人包成了一只茧,感觉到有人进来,唐美人哭声一顿。 乔美人快步走到她身边,在床沿上坐下,关心地问道:“唐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青杏,去请太医!” 话音刚落,唐美人就从被子里钻出来,惊恐地抓住乔美人的衣袖:“姐姐,不要请太医,不要!” 乔美人眼珠一转,她可不是懵懵懂懂的唐美人,她虽然还是处子之身,可却是跟着花娘学过的,看看唐美人这副又羞又急的模样,她还有啥不明白的? 乔美人马上换了一副笑脸,把手伸进锦被,揶揄道:“瞧瞧,这是害羞了?” 她本来是想挠痒打趣唐美人的,做了这么久的邻居,平时小姐妹之间常常这样打闹。 可是今天她的手刚刚触到唐美人身上,隔着薄薄的寝衣,乔美人感觉到唐美人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害怕? 乔美人脸上的笑容不变,声音温柔得如同一位好姐姐:“好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圣上不够温柔,吓着你了?” 哇的一声,唐美人哭了出来:“乔姐姐,圣上,圣上,他,他” “他怎么了?” 乔美人轻抚着她的头发,唐美人却还是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全身抖个不停。 “姐姐,我,我.我好疼,真的好疼我可能要死了,乔姐姐,我要死了.” 她的手冷得吓人,乔美人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撩开锦被,锦被下,唐美人的缎裤有血渗了出来。 乔美人深吸了口气,伸出手去. 饶是见过世面的乔美人,看到眼前的情景还是别过脸去,不忍多看一眼。 “我那里有药,你不能死,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药!” 得益于她那个想升官想得快要魔怔的老爹,自从她进宫之后,老爹就想方设法给她送钱送东西,让她能够有银子四处打点,这药就是从太医院里弄出来的。 那晚,乔美人直到深夜才回到自己的屋子,换衣服时她才发现,不知何时,这大冷的天,她的里衣竟然已经被汗浸透了。 乔美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黑暗中,她大睁着眼睛望着屋顶的承尘,她不敢闭眼,只要闭上眼睛,眼前便是她在唐美人身上看到的情景。 她听花娘讲过在花楼里遇到过的那些事,客人里有温柔的,粗暴的,也有变态的。 乔美人想,皇帝就是那种变态的客人吧。 花娘说一般这种变态的客人,来过一次,就会被记住,下次他若是再来,姐妹们有多远躲多远,就是鸨母也不会硬逼,毕竟培养一个花娘不容易,总不能因为个把客人,就把摇钱树给毁了吧。 乔美人忽然想笑,花娘可以挑选客人,而她们却不能。 在这后宫之中,她们只是小小的美人,可是四妃呢,皇后呢? 她们不是也同样不能选择吗? 好在皇帝很少临幸乔美人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什么,她猛的坐起身来。 皇帝除了偶尔到皇后宫里坐一坐,就没有听说过宠幸过哪个妃子,就连皇后那里,皇帝也不会留宿。 后宫里虽然没有佳丽三千,但是有位份的也有几十人,还不算那些青春美貌的宫女。 一个正当盛年的男人,他真的没有需要吗? 或者,他需要的是像唐美人这样的 唐美人是整个后宫年纪最小的,而她的身材相貌,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 乔美人打了一个寒颤,她听说过这种事,感谢她那个把女儿当作扬州瘦马培养的亲爹,让她比同龄人见识过更多的丑陋不堪。 乔美人想起某个晚上,阿宝看到阿义和阿忠出宫,然后宫外的民巷里便走水了,阿宝说那几天皇帝总是发火,他扔过好多碎瓷片。 乔美人枯坐到天亮。 她生得珠圆玉润,前凸后翘,她这副身材,这辈子是别想得宠了。 怕是连皇帝的面也见不到了。 没有宠幸,也就不能有孕,哪怕想借种都不行。 她这辈子,完了!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她要想办法。 天终于亮了,用过早膳,乔美人便让青杏去找阿宝。 阿宝没有固定的差事,但他有个厉害的干爹,除了干爹,没人敢差使他,因此,阿宝是这后宫里最闲的小内侍。 阿宝很快就来了,虽然已经吃过早膳了,可还是在乔美人这里吃了一碟子点心。 吃饱喝足,阿宝就带着乔美人给的任务离开了。 他知道乔美人在利用他,可是这又如何?又不是没有好处。 阿宝有目标地找人聊天,第二天,便完成了乔美人交给他的任务,得到了一只金锞子和一包肉干。 阿宝得到的消息是支离破碎的,但是乔美人把这些整合到一起,便什么都明白了。 皇帝不是没有需要,而是不需要后宫里的女人,他喜欢的是小孩子,甚至不是唐美人这样的,而是更小的! 乔美人闭上了眼睛。 她忽然不想和这个人生儿子了。 她担心生下的儿子没有屁眼。 没有屁眼,怕是被溺死吧,她可不想让自己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儿子被溺到马桶里。 阿宝欢欢喜喜地走出乔美人的院子,并不知道有一双眼睛一直都在注视着他。 而此时,小院的另一间屋子里,碧桃望着床上的唐美人,轻轻叹了口气。 唐美人在家里不受宠,家里原本想要送进宫的是她的姐姐,可那个姑娘却在临近进宫时生了蛇盘疮,虽然治好,可腰上留下的印子却是一时半刻褪不去的,唐家舍不得这份荣华,便让年幼的二女儿代替姐姐进宫。 宫里允许自带一名丫鬟,唐美人的丫鬟比她还要瘦小,相貌平平,唐家见实在拿不出手,而这名跟着进宫的丫鬟非常重要,府里挑来挑去也没有合适的。 唐夫人的一个牌搭子得知此事,便从自己家里挑选了两个丫鬟送过来,唐夫人从中选了碧桃,牌搭子立刻把碧桃的卖身契双手奉上。 这碧桃啊,无论长相还是性情,都让唐夫人满意。 碧桃年龄比唐美人大,长得比唐美人漂亮,身材比唐美人丰满。 唐家夫妇对年幼瘦小的唐美人并不抱希望,但是如果碧桃能够入了皇帝的眼,那好处也还是唐家的。 碧桃走到床边,给唐美人掖了掖被角。 可怜的孩子。 还以为只要躲在这个小院子里,便能平平安安,谁能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忽然,一只苍白的小手从锦被里伸了出来,拽住了碧桃的裙子。 “姐姐,你带我走吧,离开这里” 碧桃怔了怔,弯下腰,用自己温暖的双手握住那只小手:“怎么走啊,走不出去啊” “姐姐,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能带我的,是吧”唐美人巴掌大的小脸上湿漉漉的,都是泪水。 碧桃心中酸楚,她以为她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想到还是被这孩子看出来了。 “可是我们能去哪里?” 唐美人露出一个与年龄不相符的凄惨笑容:“去哪里都行,只要不是这里.我.不想死在这儿我还没给我娘上过坟呢我不想死” 碧桃知道唐美人的身世,她并非唐夫人所出。 她的生母是唐家的丫鬟,唐夫人看到生的是个女儿,便大度地将女儿抱到她身边,去母留女。 “我知道我娘埋在哪儿我以为等我出嫁了自由了.就能给我娘上坟了可我没想到.我来了这里.出不去了” 碧桃松开唐美人的手,走出屋子,坐在冰冷的台阶上,眼中一片虚无。 外面响起敲门声,这院子里没有粗使宫女或内侍,洗衣打扫连同应门,都是碧桃和青杏来做的。 碧桃看一眼隔壁,刚才阿宝来过,现在屋门紧闭。 她起身走到门口,随口问道:“谁啊?” 外面是内侍们特有的带点尖利的声音:“是碧桃吗?快出来看看,你们院子里的树叶子都掉到外面了!” 碧桃心中一动,把门打开,笑着说道:“俊河伯伯,快消消气,天冷,进来喝口热茶吧。” 俊河没好气地说道:“我可喝不起你们的茶,你看看,哪个院子都有树,可人家也没像你们一样,你出来看看,这些叶子,是不是你们院子里的树落下来的?” 碧桃忙道:“哎哟,就这么几片枯树叶,你说一声,我就扫了,天干物燥,您可别上火了。” 俊河压低声音:“乔美人在打听皇帝的事,你留点神。” 碧桃想到什么,低声说道:“唐美人想让我带她离开这里。” 俊河一怔:“你可别烂好心,为了她这么一个人,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碧桃点头:“伯伯放心,我省得的。” 俊河大声喊道:“你说得轻巧,你扫了吗?你看看,这么多树叶子,这么多!” 碧桃连忙回去拿了扫帚和簸箕,把靠墙根的枯枝落叶清扫干净,俊河这才气哼哼地走了。 碧桃转身进来,便对上青杏的脸。 “又是俊河是吧,他就是欺软怕硬,碧桃,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软了,那个俊河都骂了你多少次了,不就是几片树叶子吗?他怎么不敢来找我?” 碧桃憨憨一笑:“他年纪大,让他数落几句不碍事的。” 青杏白她一眼,这个碧桃,白长了一副好相貌,就是个榆木脑袋,笨得要死。 第三三六章纸鸢 俊河已经没有了和碧桃说话时的嚣张,他佝偻着身子,倚着假山坐下,这里满是尘土,但却是独属于他的角落。 俊河从两块太湖石中间的缝隙里掏出一本书。 红烛怨。 书页上布满黑乎乎的手指印,俊河又在上面新添了几个,他用一支烧了半截的树枝,在纸上写下一串奇怪的字符。 他从假山的山洞里找出一只纸鸢,纸鸢很简单,就是在田字形的骨架上糊了一层纸,下面一条长长的飘带。 皇帝以前在青州就藩,青州人喜放纸鸢。 皇帝在青州时,入乡随俗,偶尔也会放纸鸢,王府里还收藏了几个名匠珍品。 到了金陵,娘娘们深宫寂寞,皇帝又提倡节俭,不能听戏,没有歌舞,也不能出去踏青逛街。 娘娘们除了打打小牌,也就只能放放纸鸢了。 青州潜邸来的皇后和四妃经常放纸鸢,宫里的其他嫔妃甚至宫女内侍,也纷纷效仿,皇帝偶尔看到空中飘荡的纸鸢,还会赞赏几句,因此,纸鸢便成了宫里最盛行的活动,不分贵贱,人人都能放。 俊河的纸鸢最丑,飞得也不是很高,俊河喜欢去没人的地方放,因为那里没人会嘲笑他。 俊河拿着那根烧了半截的树枝,把写在纸上的字符抄在纸鸢的飘带上,然后把那张纸揉了揉,塞进嘴里吃了。 俊河又来到他常放纸鸢的地方,一名内侍看到他手进而拿着的丑纸鸢,笑着说道:“俊河,你给我十文钱,我给你做一只好看的。” 这名内侍是青州人,他做的纸鸢,虽然比不上匠人做的,但是也比俊河的这只要好。 俊河翻翻眼皮,拿着他的纸鸢往院墙那边去了。 内侍呸了一声,骂道:“一个扫院子的,还学人家放纸鸢,不伦不类。” 俊河的纸鸢刚刚飞起来,便一头栽到地上,那名内侍远远地看到,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样的人放什么样的纸鸢,又丑又笨的人,注定扫一辈子的院子。” 俊河假装没有听到,他憋着气,试了几次,终于让纸鸢高高地飞了起来,长长的飘带迎风飞舞,光秃秃的纸鸢上只有一串奇怪的字符,像是画坏了的花纹。 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仰起头,看着那只纸鸢,他叫小祥 身边的小伙伴也仰起头来:“这纸鸢和我做的一样,嘿嘿,下次我也在飘带上画画。” 小祥没有说话,默默将那串字符记在心里。 “我要去许愿,狗蛋,咱们去老槐树那里许愿吧。” 狗蛋:“好啊,我要许愿让我娘生个妹妹,这样就没人和我抢家产了。” 小祥:“我猜你娘一定想生个弟弟,给你做伴。” 狗蛋:“我才不用一个小毛头给我做伴呢,他是能帮我干活,还是能帮我打架? 想要小毛头,过两年有媳妇了,让媳妇给我生。 我不需要弟弟。 我娘想生,就生妹妹好了。” 小祥竖起大拇指:“通透,我不扶墙只服你。” 狗蛋傲然一笑:“走,咱们去老槐树许愿去!” 傍晚时分,何花像往常一样来到老槐树。 “荷花嫂子,又去买板鸭啊,今天来晚了,怕是已经卖完了。”有人和她打招呼。 何花抱怨:“临关门时来了几个客人,最怕这样了,要打烊了来客人,唉,没办法。” 那人笑着说道:“做生意不就是这样,客人来得多,你就赚得多,值得!” 何花笑道;“是啊,做生意,对,我去给槐树老爷子拜拜,求他老人家保佑我多赚点钱,钱赚得多,才能天天吃板鸭。” 那人觉得有道理,这位荷花嫂子太爱吃板鸭了,而且只吃这附近的那一家。 何花抬头便看到了那只朴实无华的荷包,荷包挂到了这里,宫里有事了。 何花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红绸条,她和庙祝借了笔,在红绸条上写了“出入平安”四个字,走到老槐树下,使出全身的力气向上跳去。 红绸条被她挂在了树枝上,顺手摘下一只花色朴素却又熟悉的荷包收进袖子里。 何花回到她那家小铺子里,铺子外面冷冷清清,没有了那些好大婶,何花心想,得,老祖宗来了。 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后,何大当家便下令让这位老祖宗代管金陵事宜,毕竟有些情报,从金陵送到京城,一来一回就要错过处理的最佳时机。 就是这位老祖宗的脾气唉,何花想想就头大。 进了铺子,果然,秀姑大马金刀坐在那里,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何花给秀姑见了礼,便进了里间,从荷包里取出一张画着特殊字符的符纸,拿起那本《红烛怨》,按照字符开始翻译。 很快,何花在香灰上写下两句话,她把这两句话牢牢记住,拂平香灰,去向秀姑报告。 听完何花的汇报,秀姑沉吟不语,良久,她挥挥手:“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何花这好像是我的地方啊,我不在这里我去哪儿? 几天后的京城,何苒收到了钱家抄家的消息。 何苒叹了口气,钱家兄弟替新帝大把赚钱的时候,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尸骨未寒,他们的大外甥就“大义凛然”地抄了他们的家。 那也是新帝的外家。 “何雅珉在做什么?让她来一下。” 一个时辰后,何雅珉领了差事,便急匆匆回到家里。 何雅珉是个特殊的存在,何苒暂时未设通政司,于是便将邸报也交给了何雅珉和她的小组。 现在的邸报分为两种,一是晨报,主要以政令,以及各地衙门上报的民情为主。 二是晚报,晚报更贴近民众,贴近生活,也更具趣味性。 何苒的理想是每天都有晨报和晚报面世,可现在受排版和印刷的技术限制,晨报暂时只能是五日一期,晚报则是三日一期。 何雅珉的团队也从刚开始的四人小组,发展为三十人。 这些人大多都是从二考中臻选出来的。 晨报对今已经出版五期,晚报出版了八期,反响很大,效果非常好。 何雅珉没有自己的衙门,她是在家里工作。 之所以会这样,则是因为何苒认为,但凡是搞文学的搞艺术的人,都不喜受约束,他们需要宽松的工作环境,才能迸发出无限的灵感。 再说,总不能让熬夜绘图的人还要996吧,据她所知,何雅珉和她的小组,就总是通宵达旦。 因此,何苒给何雅珉的是一座伯府,没错,就是钱家在京城的官宅。 这里既是何雅珉的家,同时也是她和三十人团队工作的地方,另外,府里还僻出一块地方做印坊,喜闻乐见的连环画,以及最近的晨报和晚报,都是从这里印出来,走向各地的。 何雅珉刚进府,就看到袁纲正准备出门。 晋王倒台之后,袁纲便留在了保定,何雅珉有了自己的宅子,便写信让他进京,袁纲忸忸怩怩不肯来,杜惠知道后,骂了他一通,他这才扛着他那铁板神算的牌子来了京城。 到京城后,何苒问他想做点什么。 袁纲:我就想躺平等死,啥也不想干。 何苒便随他去了。 于是袁纲便每天哪里热闹就去哪儿,混迹于市井之后,快快活活。 看到闺女,袁纲立刻整整衣裳,堆起一脸笑容:“闺女,去见大当家了?累了吧,快回屋里歇着,我让人给你煮了参茶,你可记着要喝啊,总熬夜可不行。” 何雅珉心中温暖,她笑着点头:“我会喝的,爹,你身上没钱了吧,这些你拿着。”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要往袁纲手里塞。 袁纲说什么也不肯要:“小看你爹了是吧,你爹出去压根不用自己花钱,大把的人要请你爹我喝茶。” 他没有吹牛,只要指着小孩子手里拿的连环画,说一句“这是我闺女画的。” 或者拿一份晚报,指着最底下的何雅珉三个字:“我闺女,牛吧?” 然后,卖大碗茶的大婶就会让他喝个饱,然后来一句:“喝完就回家吧,大白天的,少做梦。” 还有那些读书人,把晚报从他手里抽走,一脸鄙夷:“回去照照镜子,就你这样的,也能生出才女?” 何苒手下的女官多以战力闻名,比如何秀珑,比如何小燕,以及新任锦衣卫女镇抚何明月。 而以才名家喻户晓的,只有何雅珉一人。 初时,还有人认为她的连环画难登大雅之堂,可是随着晨报和晚报上,总编何雅珉几个字出现在众人面前,何雅珉才女之名便被那些读书人们盖章确认了。 无论何雅珉是什么出身,她都不会是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的女儿。 袁纲也不生气,只要女儿肯认他,他就心满意足了。 再三推辞,最终袁纲还是收下了女儿给的钱。 看女儿行色匆匆,大当家一定给女儿布置了新的任务,他的女儿就是能干,就是有出息,一女抵十子,哈哈哈哈哈! 袁纲大笑着走了,何雅珉莫名其妙,回头还是要请江老太医来给阿爹看看,该不会是在晋军里卧底的时候留下旧疾,伤到脑子了。 没办法,父女俩直到来了京城,才真正有时间相处,其实他们彼此还并不了解。 看到父亲走了,何雅珉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何大当家的确交给了她一个新任务,而在这个新任务之前,何大当家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那是一个无数女孩子用血泪写成的故事。 那一刻,何雅珉恨不得把那人千刀万剐。 她恨自己为什么那么笨,拿不起刀抡不起剑。 可是何大当家告诉她:“你的笔就是你的刀,你的文字你的画就是你的剑,去吧,拿起你的刀剑,穿破风雨,击起万千风浪!” 何大当家还给她指派了一个帮手。 “是谁?”她问。 何大当家说道:“他自己会去找你,到时你就知道了。” 两个时辰后,何雅珉便知道何大当家给她派来的人是谁了。 柏彦! “柏先生,怎么是您?”说话的人不仅是何雅珉,还有团队里的年轻人们。 他们大多出自二考,全都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柏先生,这是等同帝师的人物。 他们刚到京城时,还听人置疑过柏彦的学问,可是后来这些置疑渐渐消失了,柏彦不仅仅是一个读书人,他还有军功,他是收复鲁地的大功臣之一。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柏彦会站在他们面前,站在他们这间乱糟糟的屋子里。 柏彦微笑,对大家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也是你们当中的一员了。” 他又看向何雅珉:“雅珉大人,给我安排工作吧。” 工作,这是大当家经常挂在嘴边的词,现在他们全都学会了。 京城里有十几位姓何的大人,大家为了区分,只好在大人前面加上了名字。 何雅珉便是雅珉大人,这称呼初时觉得古怪,叫着叫着便也习惯了。 何雅珉猜到大当家给她派来的人,定然有些来头,否则也不会由大当家亲自指定,可是她做梦也没想到,来的会是柏彦。 “好,柏先生,您跟我来,我给您讲一讲我们这次的任务。” 直到这一刻,何雅珉的心还在为那些可怜的女孩子们而流泪,她还并不知道,眼前这位谦和端方的柏先生,便是其中一个女孩子的父亲。 柏彦无比感谢何苒的安排,他从鲁地回来之后,便忙于和户部、兵部进行各项工作的交接,冯赞是大老粗,这些事情他不插手最好,他一插手保管越来越乱,因此,柏彦一直没有回到昭王身边。 现在交接工作终于完成,柏彦正准备来见何苒时,何苒却率先让人把他请了过来。 何苒让他来协助何雅珉。 看到何雅珉眼中的不解,柏彦苦涩一笑,说道:“我家世代居住在青州,我有一个女儿,那年” 何雅珉如坠冰窟,她全身冰冷,双拳紧紧握起,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迸出来的:“第一期的文案,就交给柏先生了。” 柏彦抱拳一礼:“柏彦领命!”(本章完) 第三三七章柏彦 金陵。 手下呈到他面前的晨报和晚报,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晚报是锦衣卫在茶馆里的客人手中拿到的,而客人说他是在街上的小孩子手里买的。 锦衣卫到街步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卖报纸的小孩子,却又缴获了一份晨报。 满街都是小孩子,问他们谁卖过报纸,一问三不知,再问哇哇哭,三问满地打滚。 “查,去查!” 锦衣卫查了两天,又查到几份报纸,可这些报纸的来源又不是小孩子了,又变成买东西时白送的。 找到那家铺子,老板娘说道:“我又不识字,不知道这是啥,早上一开铺子,就放到门口了,我看着也没用,就送给买东西的客人了。” 老板娘没敢说,就是因为今天她送报纸,生意比平时好了几倍,可惜报纸太少了,她只用了一个早晨就送完了。 锦衣卫只好威胁:“以后再有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就交到衙门。” 老板娘翻个白眼:“捡到银子也要交衙门吗?” “路不拾遗,那是当然。”锦衣卫说道。 老板娘点点头,明白了,这就是个傻子。 严密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搜查,反而令报纸成了抢手货,尤其是那些想要猎奇的年轻书生们,他们四处搜罗报纸,白天找不到,那就晚上去鬼市找,短短几天,报纸便在读书人中流行起来。 初时只是少年人猎奇,不久就连官员们也来了兴趣,谁不想知道那边的事呢? “你快看,这篇文章的作者,是史成君,这家伙竟然还活着,我还以为他死在南下的路上了。” “这是新的政令吗?居然让农民可以自己到衙门里找活干,这成何体统,农人不事农桑,谁来种田?” “你仔细看看,上面说了是农闲,农闲,农民在农闲的时候可以到衙门里找活干,咱们以前也是这样做的,让他们在农闲修路挖河。” “不一样,那边的冬天很冷的,土都冻住了,修什么路,挖什么河?” “真的很想知道,除了修路和挖河,衙门里还有什么活计是农民能做的。” 不知是谁,把第一份晚报带进了后宅,官眷当中,识文断字的在多数,何况江南多才女。 于是晚报开始在闺阁中悄悄流传,晚报上有食经、有连载的话本,有清艳婉约的新词,甚至还有名人的趣事。 “快看,撷英先生在酒楼醉酒,被两个小厮抬进马车,真的假的,撷英先生那般芝兰玉树的人,也会被人抬着走吗?” “我不信。” “我也不信,给我看看。” “还有这个写话本的姚公子,以前在京城里怎么没听说过?” “这人好讨厌,每次只写豆腐块大的一小段,也不知道牛书生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马小姐。” 新帝也知道了这两份报纸,他示意严密,以后查到报纸,都要呈一份到圣前。 每一份晨报,新帝都在认真看,不仅是他,满朝文武都是如此,首辅柳山河则专门派人搜罗报纸,报纸送到后,他都要和幕僚们讨论一番。 在晚报,大多数人则是一边看一边骂。 “现在什么人都能写诗了吗?这写的什么,老夫当年去京城赶考时题在酒楼里的诗,随便一首都比他强。” “这种人能写诗倒也罢了,最可气的是这样的诗竟然能够传遍天下。” 众人不语,是啊,即使是在对立的江南,都有无数人在看报纸,那么在那边呢,报纸岂不是已经大行其道,喜闻乐见了? 以前他们的诗,他们的文章,都要口口相传,等到能够印刷成册时,往往已是一把年纪。 而这晚报上的诗文,只看诗中意境就能知道,这就是初出茅庐的少年人。 一位老者叹了口气:“昨天听到家中孙儿说起这个人,我那孙儿竟然会背他的诗!” 是啊,千里之外的人,千里之外的诗,能让人记住,那就是成名了。 这年头成名这么容易了吗? 腊月初一,金陵百姓都在谈论一件事,初八那日,皇帝要到开元寺亲自主持施粥。 每年的腊月初八,开元寺都会施粥,天还没亮,开元寺外便人山人海,无论是大户人家,还是普通百姓,都想得一碗开元寺的腊八粥,祛病去邪,全家安康。 而今年,皇帝要亲临开元寺祭天地,并且主持施粥,这可是多少年来从没有过的事。 百姓们的反馈很快便报到了皇帝这里,皇帝有些得意。 何苒做梦也不会想到,她费尽心思把晨报和晚报卖到金陵,反而让朕得到了启发。 最近一期的晚报上,有两篇文章都是有关腊八粥的,除了腊八粥,还有世家大族秦家的一位子弟写的食经,秦家的腊八菜。 新帝心中不屑,这个秦家可是出过首辅的,现在的子孙却把时间和心思花在这些没用的事情上面,真是可笑。 何苒,误人子弟! 不过,这什么腊八粥和腊八菜,倒是给皇帝有了灵感。 总要有一件与民同乐的事,能让百姓们不但能感受到皇恩浩荡,还能感受到朕是一位爱民如子的明君。 没有什么比施粥更直观也更省钱的了。 皇帝抄了钱家,七十万两银子进帐,可是这比起在何苒那里损失的二百多万两,这七十万两就什么都不是了。 且,七十万两银子没能进皇帝的私库,而是直接进了国库。 而被何苒拿走的二百多万两,却是皇帝的私房钱。 皇帝现在听人提钱就生气,可是临近年关,要用到钱的地方便特别多,因此皇帝最近天天生气。 但是施粥不用钱,因为花的是开元寺的香火钱,皇帝主持施粥,也只是摆摆样子,无论他去不去,开元寺每到这天都会施粥。 听说民众们得知皇帝要去施粥,都很激动,皇帝很高兴,这么多天,终于有了一件令朕愉悦的事了。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腊月初五。 那一天,晨报和晚报再一次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看一眼上面的日期,都是五天前的。 虽然是自己看不起的死敌,可是皇帝还是有些佩服何苒。 只用五天时间,便能把京城的报纸送到金陵,可谓神速。 何苒:多谢反馈,的确太慢了,我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皇帝拿起晨报看了起来,何苒终归还是见识太短浅了。 这晨报上有各种法令法规,甚至还怕人看不懂,还要详细解读。还有各地衙门上报的各种数据,让人一目了然。 皇帝冷哼一声:朕都不用派细作过去,就能知道这些重要的事。 何苒是亲手把各种情报捧到朕面前了。 何苒: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可是看着看着,皇帝嘴边的笑容消失了。 晨报的第一版的最下方,赫然是一篇约有千字的文章,文章署名柏彦。 文章里写的是齐王在青州时的暴政! 名字是:青州之殇。 文章里的齐王大肆敛财,却装了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惺惺作态。 齐王好色,搜罗六至十岁幼女,行禽兽之事,枉顾人伦,齐王府旧人向冯赞报信,青州城外的一处乱葬岗便是齐王府的埋骨地。 冯赞派人去此处,挖掘出大量孩童的尸体,数量之大,令人震惊。 消息传出,青州城内,满城缟素,百姓们自发地为那些可怜的女孩置办棺木,还有曾经丢过女儿的人家,得知女儿的死因,有妇人撞死在齐王府门前,血溅当场。 青州书生柏彦,膝下一女,视如明珠。 幼女不幸被齐王掳走,弃尸乱葬岗,柏妻痛失爱女,继而撒手人寰。 柏彦状告无门,反被齐王爪牙盯上,意图灭口。 柏家家中祖产被齐王爪牙烧毁,友人家仆不幸遇难。 柏彦九死一生,逃出青州,方才保住性命。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白,柏彦,写文章的就是柏彦。 这个柏彦,他在自爆家丑? 女儿被人蹂躏而死,他不觉得丢人吗? 反倒写在晨报上,大肆宣扬? 柏彦,以一己之力终于激怒了皇帝。 皇帝忽然觉得柏彦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他问夏公公:“你听说过柏彦这个名字吗?” 夏公公没有看到晨报,但是他也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说道:“陛下,吴德曾经一度到处找他,老奴还让几个儿子帮忙留意” 皇帝一怔,吴德是他在潜邸时的太监总管,采办女童,以及善后的事,都是吴德经手的。 吴德知道太多的秘密,因此,在皇帝动身去京城之前,便让吴德连同他的两个干儿子全都消失了。 当然,对外只说是这父子三人趁乱偷了王府的东西私逃了。 皇帝眉头紧锁:“去把严密叫来。” 严密很快便到了,皇帝问道:“知道柏彦这个人吗?” 严密点头:“柏彦啊,以前是昭王的老师,当时有很多读书人认为他的学识和名声都不配为昭王师,后来可能他自己也觉得不配,就自请跟随冯赞军队去了鲁地,现在已经回京城了。” 严密发现,他每说一句,皇帝的脸色便黑上一分。 这是怎么了? 柏彦虽然做过昭王的老师,可他无权无势,在苒军里只是一个小人物。 皇帝为何会问起他来? “他在何苒手下,这么大的事,你为何没有报上来?”皇帝质问。 严密更加不明白了,难道他要把何苒的每一个手下都要报到圣前? 以前也没有这规矩啊。 听说何苒还养了一只鹦鹉,那鹦鹉地位很高,这事要不要也报上来? 严密迷茫了。 他发现这份差事越来越难做了。 皇帝气得把那份晨报撕得粉碎。 夏公公不敢询问,担心皇帝还会生气,趁着收拾碎纸,把那份晚报拿了出去。 夏公公把报晚塞进怀里,他虽然识文断字,可其实并不爱读书。 皇帝以前那些阅过的晨报晚报,夏公公也只是仔细收起来,以备皇帝以后查阅,因为皇帝说过,何苒的报纸可以当做情报来看。 而夏公公自己却从未自己看过。 今天的这份晚报是不能拿去存档了。 夏公公忽然有些好奇,晨报被皇帝撕碎不能看了,可是晚报还在。 不知道晨报上有什么,令龙颜大怒。 会不会晚报上也有? 夏公公拿出那份晚报看了起来,这一看,他就被吸引了。 晚报上这都是什么啊,也太有趣了。 这个除体味的佩香方子真不错,回头要试试,这当太监的,那地方不争气,漏尿是常事,年纪越大漏得越多,这种能随身携戴的佩香,如果真的有用,那可就是解决了万千阉人的大问题,可谓阉人之宝,居家旅行必备神物。 还有这个玉容堂的香粉,抹上真有那么白那么细吗?还能不显毛孔? 夏公公摸摸自己的脸,他现在用的香粉还是皇后娘娘赏的呢,虽然很白,但是抹上以后却显得毛孔很大,只能远瞻,不能细睹。 还有这一篇,这什么变态皇帝住金陵,瞎说。 不对,金陵?皇帝? 夏公公一目十行,把那篇文章看完,怔在当场。 忽然,腿间传来一股温热,有液体从裤腿滴出来。 他又漏了,而且这次漏得比平时哪次都要多。 皇宫里的晨报撕了,晚报被夏公公收起来了,可是金陵城里不是只有一份晨报和晚报。 几乎是一夜之间,金陵城里的官员和读书人,连同那些闺阁女子,都在谈论一件事。 这件事里有两个人。 那位和柏彦。 晨报上刊登的是柏彦亲笔书写的一篇控诉。 在晚报上则是署名佚名的一篇文章。 这文章通篇大白话,措词粗俗,把皇帝写成了大淫虫,变态的老妖怪。 大家议论纷纷,各种猜测。 次日,街头巷尾,茶楼酒肆里便开始流传起皇帝的某种变态的爱好,没办法,市井小民里也有识文断字的,晨报和晚报虽然卖得不便宜,可也不是贵到买不起,还是有大把的人愿意花钱买来看一看的。 那一晚,皇帝因为晨报上的文章气得辗转反侧。 而那一晚之后,皇帝在民众中的形象发生了改变。 这个开元寺是我杜撰的,我不知道金陵历史上有没有同名的。之所以用这个名字,是因为我今天刚刚去过开元寺,不过是在泉州。 第三三八章味道 皇帝变态毫无人性凌虐幼儿的风还是吹进了皇宫。 皇帝龙颜大怒,但是这怒火也只能在夏公公和严密面前发作。 他虚伪惯了,又最重视自己的颜面,哪怕早已猜到跟了他十来年的皇后和四妃可能也知道一些,他还是不允许任何人在她们面前撕去那层伪装。 夏公公和严密承担了所有。 皇帝如秋风扫落叶,把 《惊鸿楼》第三三八章 味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三八章味道 皇帝变态毫无人性凌虐幼儿的风还是吹进了皇宫。 皇帝龙颜大怒,但是这怒火也只能在夏公公和严密面前发作。 他虚伪惯了,又最重视自己的颜面,哪怕早已猜到跟了他十来年的皇后和四妃可能也知道一些,他还是不允许任何人在她们面前撕去那层伪装。 夏公公和严密承担了所有。 皇帝如秋风扫落叶,把桌面上的东西全都砸到他们的脸上身上,两人被打得鼻青脸肿,额头出血,身上也被砸得青一块紫一块,严密是练家子,皮糙肉厚倒也罢了,夏公公在后宫里养得细皮嫩肉,哪里禁得住这种暴击,此时被打得就像一只露馅儿的肉包子,汤汁漏得到处都是,皇帝只看了一眼,便是一阵恶心。 人的情绪不佳时,难免会影响到身体,比如肠胃。 皇帝这段时间情绪时好时坏,肠胃也跟着时好时坏,这两天更是积食、胀气,外加便秘。 此时看到夏公公漏出来的汤汤水水,皇帝肠胃一阵翻滚,大吐特吐起来。 这几天积的食,秘的便,全部宣泄出来。 御书房里弥漫得令人做呕的味道,酸臭、屎臭、尿骚,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严密猝不及防闻了一口,差点背过气去。 这味道,能熏死人。 严密忍不住也吐了。 皇帝看到夏公公漏汤可以吐,但是严密闻到皇帝的呕吐物却不能吐。 可他忍不住,他还没有练到不让自己反胃的地步。 于是严密一边吐一边捂嘴,手上沾满秽物 皇帝是单独召见的他们,屏退了身边服侍的,此时此刻,内侍们都在外面,虽然听到里面有动静,可谁也不敢凑近去听,更不敢冲进去打扫卫生。 门窗紧闭,那股子味道直冲脑门,皇帝身娇体贵,哪里受过这个,硬生生被熏得晕死过去。 严密和夏公公吓得半死,连滚带爬跑出去让人请太医。 几名太医小跑着过来,一进门就被屋内的毒气熏得一个踉跄,差点也跟着皇帝一起晕过去。 一阵兵荒马乱,皇帝醒过来了,可是刚吸了一口气,又差一点被熏晕。 没办法,大家都围着皇帝转,直到现在也没有人去清理秽物,尤其是严密和夏公公,他们跪在皇帝身边哭得像是死了亲爹。 严密的衣袖上都是秽物,夏公公的裤管上黄澄澄一大片。 皇帝的肠胃又是一阵翻江蹈海,好在肚子里的东西清理得差不多了,这次只吐了点黄水,没有制造更多污秽。 “滚,都给朕滚出去!” 严密和夏公公屁滚尿流地滚了出去,是真的滚。 不过,屁滚尿流的只有夏公公,没办法,谁让他少个挂件呢。 平时就漏尿,现在受到惊吓,那便如滔滔江水一发而不可收。 御书房里发生的事,皇后和嫔妃们并不知道详情,但是今天有风,御书房里那股难闻至极的味道,被风吹到皇宫各处。 临时皇宫本就不大,所以大半个皇宫的人都闻到了,没闻到的也听人说了。 皇后连忙让人去打听,派出去的人很快便回来了,皇帝晕倒,请了太医,严密和夏公公这两大公人从御书房里滚了出来。 至于这一切是因为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皇后娘娘打听不出来的事,乔美人却已经从阿宝嘴里知道了一半,余下的一半她也猜了出来。 还猜得八九不离十。 乔美人敲响了隔壁的门,开门的是碧桃。 乔美人指指里间,压低声音问道:“还睡着呢?” 唐美人的身体已经好了,但是脸色却依然苍白,而且比以前更瘦了,皮包着骨头,来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小姑娘没有了以前的灵动,眼神木木的,每天大多时间都在睡觉,吃饭也只吃一点点,吃完便又躺下睡了。 唐美人出事后,乔美人给了药,因此,现在碧桃已经把乔美人当成恩人了。 “早上醒了一次,吃了两匙白弱,便又躺下了。” 乔美人叹了口气,问道:“夜里还做噩梦吧,如果还做噩梦,,你可千万别瞒着我,我有个安眠的方子,特别管用。” 碧桃眼圈儿红了:“乔美人还有安眠的方子呀,那太好了,奴婢替我家美人给您磕头。” 说着,碧桃便要跪下磕头,乔美人连忙拉住她:“不急不急,等你家美人用着有效了,你再磕头不迟。” 碧桃把门关上,便跟着乔美人去她那屋抄方子。 她们这个院子,平时也就只有阿宝会来,不用担心有人会进来偷东西。 乔美人抄了一张方子交给碧桃,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屋里除了她们只有青杏了。 乔美人低声说道:“你知道吧,那位的事闹大了。” 乔美人挺喜欢碧桃的,碧桃这丫头比青杏稳重,也比青杏更有心眼。 唐家虽然不心疼女儿,可给女儿找的这个丫鬟还不错。 碧桃啊了一声,问道:“美人是听阿宝说的?” 乔美人冷笑:“你就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了,我就和你说吧,这后宫的女人,以前的我不知道,现在的,也就只有你家美人是真真正正知道那人是个什么东西的,皇后娘娘和四妃不能算进来,人家和那位才是真正的一家子,其他人,说好听是后宫佳丽,不好听,那就是个玩意。” 听到乔美人这样说,碧桃眼中的眸色暗了暗,小声说道:“那位会对我家美人.” 乔美人:“你家美人养了多久你最清楚,我可听说,外面找来的那些小孩都是六七岁、七八岁的,你家美人十二三了都差点死了,更何况那些小孩子呢。 我猜外面找来的那些小孩很可能全都死了。 不说别人,那个写文章的柏彦,他的女儿不就死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活口就只有你家美人一个了。 那位最爱面子。 碧桃,你比你家美人要聪明,那位会做什么,你应该能想到吧。” 碧桃的心沉了沉,她当然知道了。 而且她也觉得乔美人说得很有道理。 可是她上次说的事,不知道俊河有没有送出去,那天俊河像是不太高兴。 再说,她说的那事也不算情报。 她想把唐美人弄出宫去,这几天她已经想出了几个办法。 但是没有上面的批示,她不敢。 碧桃心情沉重,拿着乔美人给的助眠方子去了太医院。 唐美人位份低,唐家也不像乔家那样,想方设法给女儿送钱送物,上下打点,唐美人自从进宫之后,她家里便没有贴补过她。 像唐美人这种既不受宠又很穷的,在宫里是不受重视的,甚至还比不上很多内侍和女官。 像太医院这种地方,她们平时根本不敢来,头疼脑热,能自己抗就自己抗,抗不过去那就多病上几天, 睡觉做噩梦,这就更不算病了,如果因为这点小事就请太医,不但不会有太医过来,这事还会传到皇后耳中。 因此,碧桃还是第一次来到太医院。 刚到太医院门前,碧桃便看到好多人在太医院里出出进进,每个人都是神情紧张,像是遇到了什么大事一样。 碧桃拽住一个看上去有点眼熟的小内侍,问道:“是有什么事吗?大人们这么忙。” 小内侍瞪她一眼:“圣上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 碧桃:你可真机灵,谢谢啦。 碧桃大着胆子走进太医院,见人就问哪里能配药,很快,她便被支到一间屋里,屋里坐着个二十出头的小徒弟,问她是哪个宫的,奉了哪位娘娘的指示来的。 碧桃怪不好意思的,实话实说,提了唐美人。 没想到小徒弟竟然立刻郑重起来,对碧桃也客气了几分,看过她带来的方子,便带她去见师父。 师父问了唐美人的症状,便按照方子配了药,小徒弟还亲自把碧桃送了出来。 碧桃狐疑,自从进宫之后,无论是唐美人还是她,从没受过这样的礼遇。 碧桃回来,把事情和乔美人说了,乔美人冷笑:“一窝子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家美人虽然位份低,可她是那位唯一临幸过的新人,现在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万一你家美人怀了龙种,那可就母凭子贵了,与其那个时候再巴结可就晚了,还不如趁着现在结个善缘。” 碧桃默默在心里叹息,这样一来,唐美人想要缩进自己的龟壳里都不行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缺德事做得太多了,新帝有五个儿子,其中有三个年纪还小,到了金陵水土不服,夭折了一个,另外两个虽然活下来了,可却体弱多病,动不动就生病,一年到头都守着药罐子。 另外两个年长的,太子相貌英俊,丰神俊朗,文采和武功全都不错,可却有个不上台面的爱好,他好娈童,身边养了四五个。 原本这在大户人家看来也不算什么,那些人不但养娈童,还妻妾成群,不耽误传宗接代。 可太子却很有原则,他不近女色,七八岁时就这样了,被丫鬟碰过的东西,他便让人扔掉。 帝后发现长子的这种情况之后,便早早地给他娶了妻,纳了妾。 那时还在青州。 当年太子十五岁,太子妃比太子大三岁,十八岁的好年华,青春貌美。 那时帝后都认为,太子只要和太子妃洞房了,尝过甜头,也就知道女人的好处了。 皇帝自己是男人,他认为肯定是这样的。 于是他们便在太子的饮食里用了药,太子和太子妃真的成事了。 可是太子清醒之后便大吐特吐,然后跑去洗澡,把自己身上的皮肤都搓出血。 从那以后,太子再也没有进过太子妃的屋子。 好在还有一个二皇子,二皇子一切正常,比太子小两岁,膝下已有四个孩子。 可惜二皇子哪里都好,就是长得不好。 月子里有胎毒,脸上起了脓包,脸颊上留下一个铜钱大小的坑。 二皇子虽不英俊,可也五官端正,这个瑕疵其实无伤大雅,但是皇帝却是越看越碍眼,对二皇子多有嫌弃。 二皇子有自知之明,因此,从他记事起,就与父亲不亲厚,能不见就不见。 成亲以后,更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他的皇子府甚至选在了平民聚集的外城,除了逢年过节,他不会进宫,皇后想孙子了,让人把孙子孙女接过来亲热一番,然后再送回去。 皇帝不喜二皇子,连带着也不喜欢二皇子的四个孩子。 这四个孩子,无论男女,没有一个遗传到皇室的好相貌,反倒是随了外家,偏偏皇帝还不喜这个亲家。 近年,皇帝“不近女色”,因此,唯一被他宠幸过的唐美人就成了众矢之的。 好在她自那次之后就一病不起,缠绵病榻,虽然病了不是好事,可也因此为她挡下了灾祸。 否则,就她这样一个没背景没钱的小姑娘,在这宫里,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自从乔美人提醒之后,碧桃便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唐美人就被灭口了。 可是她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两天后,阿忠阿义来了,二话不说,就闯进屋里,把躺在床上的唐美人用被子裹了扛在肩上便往外走。 这已经不是暗害,而是明着来了。 碧桃大惊,吓得大声尖叫,一边喊一边打翻了香炉,香灰迷住了阿忠和阿义的眼睛,慌乱之中,阿忠和阿义都感觉身上一疼,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两人没有在意。 喝斥碧桃拿水过来,阿忠阿义清洗了眼睛。 看到大惊失色的碧桃,两人交换了目光,这个丫鬟全都看到了,也不能留了。 于是如法炮制,也把碧桃用被子卷了扛在肩上。 阿忠和阿义扛着两个人走出院子,乔美人和青杏才敢探出头来。 乔美人觉得身上冰冰凉,里衣已经深透了。 青杏吓得牙齿打颤:“她们,她们,她们就,就这样死了?” 乔美人双手合什,朝着四面拜了拜,她们除了求菩萨保佑,也帮不上忙了。 唐美人和碧桃被连人带被子装进一驾骡车,阿忠和阿义一个赶车,一个坐在车板上,出宫向着城外驶去。 第三三九章绮琴 金陵的冬天并不比京城暖和,冷风钻进衣领,阿义打个寒颤。 “今天怎么这么冷?”阿义的上下牙齿碰撞在一起,格格作响。 阿忠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身子不自然地左右摆动,说话的声音也在颤抖:“冷真冷” 但凡是当内侍的,都是贫苦人家出身,只要能填饱肚子,谁家舍得把儿子阉了? 阿义和阿忠小时候,穷得连棉衣都穿不上,衣裳里填点芦絮就是一个冬天。 那时候他们很冷,可是也比不上现在的冷。 他们有宫里的牌子,即使是晚上,出城也无人阻拦。 好不容易出了城,阿义已经冷得连马鞭也拿不住了。 阿忠想帮他,可是他的已经冻僵,根本接不住马鞭。 没有了马鞭,骡子慢悠悠地走着,两人想大声呼喝,可是嘴巴张得很大,发出的时候却像是蚊子叫一样。 两人想要下车,生堆火暖暖身子,这时才发现,他们的身体已经冻僵了,这骡车并不高,可他们却跳不下去了。 两人忽然害怕了! 这是怎么回事? 骡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义无反顾地向前走。 赶车的人却已经惊呆了,他们忽然意识到,可能天气并没有这么冷,可能他们的冷另有原因。 但是他们意识得太晚了,骡车已经驶出外城,驶向一片黑暗。 那里有一片乱葬岗,他们白天时已经踩点了,白天从宫里抓人不方便,晚上就不用担心了,只要把人拉过去埋了,干爹交代的差事也就完成了。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忽然生病了? 那片乱葬岗已经离得不远了,阿义和阿忠生平第一次害怕鬼魂。 一定是乱葬岗的孤魂野鬼要拉替身,很不幸,他们被看上了。 两人想让骡子往回走,可他们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骡车上除了他们两个活人,还有两个裹在棉被里,被捆成粽子的人。 忽然,其中一只粽子动了。 阿义和阿忠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到。 粽子动了几下,接着,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一道寒光从指缝中间闪过,接着,绳子被割开,里面的人钻了出来。 她看着前面那两个已经冻成傻子的家伙,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扛起身边的另一只粽子,如同狸猫一般跳下骡车,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次日清晨,有人在一百多里外的地方看到一驾骡车,那里有一条小溪,骡子正在喝水,骡车上躺着两个人。 人没死,还活着,可是不会说话不会动,就连眼珠都是凝固的。 人虽然半死不活,但是车是好车,很坚固,骡子也是好骡子,油光水滑,一看就是能卖大力的。 骡车和骡子都被带走了,那两个人被扔进溪流之中,潺潺不息的溪水冲刷着他们,似是想要洗净他们身上的罪恶。 锦衣卫的人找到阿义和阿忠时,两人已经死了。 严密经验非富,不用叫仵作,他看了看,便知道二人是溺水而亡。 他们趴在溪流中,一动不动,不溺死才奇怪。 但是他们好端端为何会趴在溪流里? 想不开? 想自杀? 能不能换个死法? 严密是不信他们会自杀。 这两人是被人扔在这里的。 锦衣卫很快便查出附近一个村子里,有个村民家里忽然多了一驾骡车。 把人抓住询问之后,得知骡车和骡子是被捡回去的,没有看到车上有人。 严密当然不信,可那个村民也不傻。 一口咬定只看到骡车和骡子,没有看到人。 最终,这个案子不了了之。 至于被阿忠和阿义带出去的唐美人主仆,就连发号施令的夏公公也没有在意。 肯定已经被阿忠和阿义带到城外活卖了。 阿忠和阿义之所以会死,那还用问吗?一定是他们去活埋那两个女人的时候,在乱葬岗沾上了脏东西。 这件事从此无人再提,就连阿忠和阿义也同样无人再提,就像是他们从来没有在宫里出现过一样。 但是阿宝还记得他们。 阿宝没有当内侍之前,在家里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他亲爹死了,亲娘带他改嫁,继父家里有三个哥哥,他们天天欺负他,动不动就把他打得我去活来。 而他娘却从来不会护着他,每当继父和哥哥们打他的时候,他娘就会在旁边大声骂他,骂他不懂事,惹得爹爹和哥哥们生气。 他娘的声音很大,生怕声音小了,不能讨继父欢心。 再后来,他在那个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偷偷跑出去。 他娘追上他,他以为他娘终于心疼他了,可他娘却把他带到来乡下采办内侍的牙子那里,换了十两银子。 但是阿宝的苦难在进宫之后就没有了。 夏公公认他当了干儿子,无论是夏公公,还是几个干哥哥,对他都不错。 他们不会打骂他,有了好吃的,也会给他。 阿宝是真的把阿忠和阿义当哥哥的。 他问夏公公:“忠哥和义哥为什么会死?他们为什么会死在宫外?” 夏公公瞪他一眼:“什么忠哥义哥,以后不许再提,否则就不给你饭吃!” 阿宝不明白,他不敢再问,一个人蹲在墙根处抹眼泪。 青杏走过来,蹲下身,递给他一块干净的帕子。 阿宝擦了擦眼泪,问青杏:“干爹为啥不让我提忠哥和义哥啊,明明干爹最器重他们,他们出宫一定是替干爹做事的,可他们死了,干爹就不许我提起他们了,为啥啊?” 青杏一怔,那晚她亲眼看到阿忠和阿义带走了唐美人主仆。 他们死了? “走吧,去我们那里,我请你吃红豆糕。” 阿宝跟着青杏走了,见到了乔美人,他不但吃到了美味的红豆糕,他还得了二两银子。 阿忠和阿义的事,后宫里没有传开,但是阿宝却是知道的。 他告诉乔美人:“锦衣卫去查了,可是除了查出他们是溺死的,就什么也查不出来了。” 阿宝哭了一场,又把这些事告诉了乔美人,吃了两盘子红豆糕,他的心情便好了起来,拿着银子,欢天喜地的走了。 乔美人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 她有一个直觉,唐美人和碧桃没有死,她们还活着! 之后的每一天,乔美人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 碧桃是什么人? 也是直到碧桃消失了,乔美人才发现一件事。 她了解唐美人,可却不了解碧桃。 碧桃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事,比如她是哪里人,是怎么被卖的,碧桃从来不说。 不像青杏,把她那些拐了不知道多少道弯的亲戚,都和碧桃讲了。 乔美人暗暗想:无论碧桃是什么人,她都不会是唐家这种人家能够随便买来的人。 说不定,这碧桃是故意被唐家买来的。 她的目的是什么? 进宫! 乔美人吓了一跳,进宫啊,那就是冲着皇帝来的,是要刺杀皇帝吗? 可是碧桃没有完成任务就走了。 为啥不把皇帝宰了再走啊,本朝没有活殉的规矩,皇帝死了,她们这些没有儿女的,都会被送到寺院里修行,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乔美人觉得那样也比在宫里好。 而此时的碧桃,正缩着脖子,像是犯错的孩子一样,跪在庭院里。 何花走过来,要把一块厚毯子垫在她的膝下,碧桃跪着不动,那毯子就垫不进去。 何花气得不成,用手指戳着她的额头:“怎么就这么倔呢,你属驴的?天寒地冻的,这地上有多凉,你的腿不想要了?快,听话,垫上。” 碧桃还是不动。 秀姑走到廊下,看到像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的碧桃,骂道:“让她跪,不跪满两个时辰,不许她进来!” 何花说道:“她才多大,就这样跪两个时辰,落下毛病怎么办?” 秀姑看一眼何花手里拿的厚毯子:“给她垫上!” 秀姑发话了,碧桃终于肯让何花把毯子铺在地上。 秀姑看她一眼,转身进屋。 屋里,一名老尼正抬起头来,秀姑问道:“怎么样,为何一直昏睡?” 老尼说道:“这孩子受过伤,不过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这里.” 老尼指了指脑袋:“你问问外面的孩子,她是不是昏昏沉沉有一阵子了,是不是时而清醒,时而昏睡。” 秀姑出去,片刻后进来,冲着老尼点点头。 老尼叹气:“这是心病,让她养着吧,不要刺激她,唉,可怜的孩子,能逃出狼窝也是菩萨保佑。” 秀姑翻翻眼皮:“分明是外面那个丫头把她救出来的,什么菩” 没等她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就被老尼打断了:“闭嘴吧你!” 秀姑别过脸不理她。 老尼才不惯着她,说道:“我可告诉你,外面那丫头侠骨丹心,你可不能为难她,再说,你不是也准备救人了吗?” 秀姑:“我会派人进宫救人,听到了吧,我说的是派人,而不是派她,她能在宫里潜伏下来多不容易,现在倒好,她侠骨丹心了,宫里少了一枚钉子。” 老尼啐了一口:“你个老货,一天到晚就会揣着明白装糊涂,整个何家军里就你一个大聪明,用你那颗花岗石脑袋想一想,这个唐丫头是她主子,唐丫头死了,她还能在宫里当钉子? 你没听她说,狗皇帝要杀人灭口,是要把她们两个一起杀! 她是救人,同时也是自救。 何家军可没有不能自救的规矩。 明明都逃走,可却要毫无反抗地被杀死,你搁这儿自我感动谁呢?脑子有病,有大病!” 秀姑哼了一声:“还出家人呢,说的什么话。” 老尼冷笑:“我愿意,你管不着!” 秀姑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儿,何花便扶着一瘸一拐的碧桃走了进来。 碧桃进来,便趴在地上磕头,老尼见状呸了一声:“呵,我倒是不知道,你这老货还添了规矩,大当家让你给她下过跪磕过头吗?你算哪根葱,还敢让这些小的给你下跪给你磕头,有本事你自己生一堆孩子,天天搁家里给你磕头玩。” 碧桃不知所措,一时不知道这头还磕不磕。 何花见了,一把拽起她,笑着对老尼说道:“哎哟,还是绮琴师傅会疼人,我知道一个地方,素菜做得特别好,我这就去订几个菜,让您尝个鲜儿。” 老尼笑着说道:“去吧去吧,我要吃素鸭。” 何花连忙拉着碧桃一起退了出去。 这位老尼,便是当年跟随秀姑一起南下的几位姐妹当中的绮琴。 五十年前,绮琴在打仗时将苏州如意寺化为灰烬。 如意寺的住持师太已经年逾古稀,虽然寺中尼僧全都保住了性命,但是眼睁睁看到寺院被毁,老师太受到打击,一命呜呼。 绮琴在菩萨前立下誓言,待到平定天下之后,她一定重修如意寺。 只是绮琴想得太简单了,她没想到修建寺院的花费竟然远远超过建一座惊鸿楼。 后来寺院终于建好了,绮琴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寺院,如果不拿来自住就太亏了,恰好她总是掉头发,掉得她心烦,索性剃了。 她虽然剃发了,可是没有烧戒疤,所以绮琴平时都是戴僧帽的。 如意寺里现有三十八位比丘尼,外加她这个假的,总共三十九位。 前不久,绮琴从白蝶那里得知秀姑不但进京了,而且还和李锦绣一起打牌,这两个死对头居然一起打牌? 绮琴好奇,便从苏州来了金陵,没想到一来就遇到这事,皇宫里的一枚小钉子,居然把皇帝的女人偷出来了。 绮琴无限感慨,上次有个钉子拐走一个皇帝,这次又有个钉子偷了个嫔妃。 两个钉子,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 听说新的大当家也是少年人。 哎哟喂,绮琴忽然想还俗了。 她对秀姑说了自己的想法。 秀姑忽然找到机会怼回去了:“我呸,你个假尼姑,你还有脸提还俗,你就是个大俗人!” 绮琴白她一眼:“这个唐丫头,放你这里我还真有点不放心,不如你把她交给我吧,还有那个叫碧桃的小丫头,我也要了。” “做梦!碧桃是钉子,宫里的钉子,除了大当家,谁也别想把她要走,你这个假尼姑更不行!” 第三四零章腊八 腊月初八,这是皇帝去开元寺主持施粥仪式的日子。 早在几天前,开元寺便搭起了九个一人高的大灶,大灶上支起了大锅,僧人要踩着梯子站在大灶前煮粥。 透过寺墙,便能看到那高高架起的大锅,可想而知,九口大锅煮上腊八粥,水气腾腾,氤氲在古寺上空,那会是何等的壮观。 寺里的僧众也已经将寺门外清扫干净,五城兵马司更是提前十天,便将开元寺外的小贩赶的赶、抓的抓,附近的店铺也已经勒令停业,就连周边的住户也被清空,腊八三日之后方可搬回。 如今,开元寺方圆二里之内,已经管治了整整十日。 除了和尚以及锦衣卫、五城兵马司,连只野狗都看不到,哪怕是朝廷官员出行,路过此处也要绕行。 转眼便到了腊月初八的正日子,四更天,从临时皇宫到开元寺的路上,御林军三步一人设起了岗哨,严密带领锦衣卫,从昨天晚上便开始巡逻,整个金陵城进入战备状态。 清晨,帝后的仪仗走出皇宫,亲民的皇帝从辇车里探头出来,向爱戴他的百姓们挥手致意。 严密的手下把提前准备好的“百姓”推到前面,一位老者大声喊道:“圣世明君啊!” 老者身边的书生激动得泪流满面,高呼:“太平四方列辉彩,六纬青关受钦扬。皇家沾修贺演调,千古昭示上神光!” 书生身边的中年妇人手里挥舞着小手绢,眼里满是仰慕:“我见到天子了,我见到天子了,此生无憾!” 皇帝看到了他的臣民,也看到了臣民对他的爱戴,天子掬了一把清泪,有民如此,朕心甚喜。 辇车驶过古老的街道,最后来到了开元寺外,皇帝在寺外下车,与皇后携手走进山门。 守在寺外的太常寺官员高声喊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跟着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激动得心潮澎湃,这一声声呼唤,就是臣民对他的祝愿啊,他一定不会令他们失望。 朕本就是明君! 皇帝走上高台,从住持大师手里接过一只装着八种粮食的玉钵,他不让太监搀扶,亲自登着梯子走上去,把玉钵里的粮食投入其中一口大锅内,这便代表着今年的腊八粥,是皇帝亲手煮的。 皇帝被扶了下来,和尚们搅动大汤勺,煮起粥来。 粥香渐渐飘散开来,从寺内飘到寺外,皇帝闻着香味,心想,这个时候,寺外的百姓们肯定已经排起了长队吧。 严密只清了方圆二里,排队的人恐怕已经排到二里之外了。 据说往年开元寺煮腊八粥时,很多百姓不畏冬日严寒,半夜里便会起来,拿着小板凳到开元寺门前占座排队。 那还只是开元寺的腊八粥,就是和尚们自己煮的。 今天的粥可是皇帝亲自煮,亲自施的,意义就更是不同了。 皇帝知道很多时候,赏给大臣们的吃食,大臣们会先放进祠堂,让老祖宗们知道,他家祖坟冒青烟,皇帝都给赏粥喝了。 皇帝万分期待,他期待看到那一双双满含仰慕和期盼的眼睛。 百姓是淳朴的,他们的脸上挂着清澈的愚蠢,温顺得如同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皇帝喜爱这样的臣民。 等待施粥的百姓太多,难免会发生踩踏事故,也不知道锦衣卫和金吾卫有没有安排妥当,万一有百姓被踩死,朕会伤心的。 皇帝百转千回之间,九口大锅里的腊八粥已经煮好了。 皇帝很兴奋,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 和尚们用厚布垫着,几人一组,将九口大锅抬了下来。 大锅一字形摆好,皇帝走过来,看了一眼大锅里的腊八粥,今天的第一碗粥,他要亲手盛出。 “打开山门,让百姓们进来领粥吧!” 一声令下,原本已经关闭的山门缓缓打开,下一刻,所有人都呆住了。 皇帝看不到山门,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还是前面迟迟没有听到动静,一名内侍飞奔着出去,看到山门外的情景也呆住了。 他战战兢兢回到报告中:“奴婢,奴婢,奴婢看到,看到寺外,寺外.” 皇帝满脸忧色:“百姓太多发生了踩踏吗?唉,朕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来人,快去请太医,为那些可怜的百姓医治。” 夏公公沉声应诺,便准备让人去请太医了。 内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刚刚知道,原来皇帝还能未卜先知,当然,他的未卜先知是反的。 可若不实话实说,等到太医来了也会发现异常,到时这个欺瞒圣上的罪名可就要让他一人承担了。 内侍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回禀圣上,外面,唉,百姓们可能不知道圣上要来亲自煮粥的事,所以外面没人来。” 皇帝 开元寺正门外那偌大的空地上,居然连个卖香的小贩都没有。 皇帝不可置信,又派出一名内侍出去,有了前面那位,这名内侍也就不用藏着掖着了。 他高声说道:“圣上,奴婢看了,外面没人!” 皇帝只觉脑袋嗡嗡,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外面真的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皇帝不死心,还是亲自去看了一眼。 皇帝愤怒地对严密说道:“这里的百姓一定是被你们吓跑的,你们锦衣卫只要站在这里,哪里还有百姓敢出来?” 严密只好带上他的锦衣卫,跑到二里之外抓百姓。 没办法,他们的人干得太绝,二里之内是没有百姓的。 被抓来的百姓哭哭涕涕,不得不说,任谁大过节的被锦衣卫抓出来,都不会高兴。 可惜,锦衣卫人手有限,而开元寺门前也太大了,大到这些百姓站在那里,竟然连寺外广场的三分之一也没有占满。 得知来领粥的百姓们已经到了,皇帝龙颜大悦。 第一个百姓走进来,接过皇帝亲手给他舀出的一大碗腊八粥。 粥太多,百姓太少,余下的粥,只能请寺里的僧众们自己喝了。 皇帝离开开元寺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来时的心情。 谁能想到,来领粥的百姓那么少呢? 朕不累,多舀几碗粥也不会累。可是今天这里来的百姓,却只是朕以为的一半的一半的一半的一半…… 开元寺的事,迅速传遍整个金陵。 皇帝施粥,来领粥的只有小猫三两只。 人呢? 那么多的百姓,那些人去了何处,还用问吗?人家肯定在家啊。 都在家,谁也不想去领粥。 皇帝做梦也没有想到,轰轰烈烈的施粥竟然搞成了这样。 在皇帝不知道的地方,暗流正在涌动。 百姓们在心里暗道:这皇帝该不会是个疯子吧,否则无法解释他们听到的那些事。 还有的百姓在想:今天是把皇帝得罪狠了,皇帝那么变态,该不会报复大家吧? 变态皇帝。 回到宫里,皇帝便砸了一屋子的东西。 而此时的京城,何苒裹着厚重的棉衣在看从金陵送来的情报。 放在皇宫里的那枚钉子,竟然把唐美人给抢走了。 何苒笑着摇摇头,偷走唐美人这件事,显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何苒奋笔疾书,写了一封回信。 信送出去时,何苒忽然想起了周沧岳。 她好像有些日子没有收到周沧岳的信了。 那个孩子,八成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该不会又受重伤了? 何苒猜对了,周沧岳确实受伤了。 这一次,腿上挨了一箭,现在还瘸着。 他并非伤到生活不能自理,他的双手以及另外一条腿还是好的。 周沧岳之所以没给何苒写信,是因为他不好意思对何苒吹牛。 他给何苒的最后一封信里,他告诉何苒,他要用三天时间打下永信城。 何苒说他吹牛,永信城里真正掌权的并非是当地的汉官,而是苗人。 从那封信至今,别说三天,三十天,不,是两个三十天都有了。 不但永信城还健在,而且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为了攻打永信城,虎威军折损了不少人马。 周沧岳有什么脸给何苒写信啊。 不过,他已经猜到,永信城久攻不下的事,一早就被传到了何苒面前。 那他就更没脸了。 现在的周沧岳,只有一个念头,早点把腿上的伤养好了。 他要继续攻打永信城。 不把永信城打下来,他就对不起自己的腿。 所以,他一直没给何苒写信。 偶尔,他看到或者听到什么新鲜事,也想写信告诉何苒,几次都提起笔,可是几次都又把笔放下来了。 他知道,只要他不写信,何苒也就不会给他写信。 他若是一年不写,何苒肯定想都不想,也拿出一年的时间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可是只要他写了,何苒肯定会问永信城的事情。 周沧岳不想被何苒嘲笑。 不过,周沧岳虽然没有给何苒写信,但是他给何苒送来了一件礼物。 周沧岳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何苒连行军床都给他送过来了,他难道不需要还礼吗? 当然要还礼。 当地人喜欢吃竹筒饭,周沧岳觉得何苒其实挺馋的。 他拄着拐去了山上,山上的竹子长得比山下的要粗壮,周沧岳挑了一株他看着最顺眼的竹子砍下去。 于是当白狗发现周沧岳不见了的时候,就看到周沧岳拄着拐一蹦一蹦地从山上下来,身后还拖着一根大竹子。 他用竹子给何苒做了两只蒸米饭用的竹筒,还做了四只酒杯。 他小心翼翼地把竹筒和酒杯打磨得干净光滑。 想了想,他找出一柄小刀,在竹筒和酒杯上刻画图案。 他刻的是惊鸿楼。 每个地方的惊鸿楼各不相同,周沧岳其实也只见过三座惊鸿楼,当然,不包括他自己盖的那一座。 他的记忆力很好,他把这三座惊鸿楼的样式全都牢记于胸。 他刻的就是这三座惊鸿楼,只不过,他在每一座惊鸿楼上都雕了一个小小的人。 那人只要细看,就能看出是个梳着双螺髻的小姑娘。 新砍的竹子是翠绿色的,小姑娘穿的衣裙也是翠绿色的。 周沧岳还记得,有一年,他在真定府去拜访义父的一位故人,刚刚走进巷子,便看到一个一身翠绿的小姑娘,于是他跑过去,一掌拍在小姑娘肩头,小姑娘请他喝酒,他喝醉了,小姑娘却越喝越精神。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好像就在昨天,可是仔细算来,已经过去六年了。 周沧岳忽然有些感慨,他好像又有好久没有见到何苒了。 上次见到何苒时,他还是女的呢。 何苒长高了吧,算了,还是不要再长个子了,何苒的个子在女人中已经算高的了,再长下去,就不好看了,何况她还不胖,每次见到她都是瘦瘦的。 周沧岳刻完最后一笔,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就是竹子时间久了会发黄,如果永远都是翠绿色的就好了。 周沧岳又用竹子做了一只匣子,把竹筒和竹杯全都装进去,又在纸上写了大大的“回礼”二字,让人送往京城。 刚把礼物送走,军医就虎着脸走了进来。 “周大元帅,你这条腿是不想要了是吧,看来周大元帅该提前练一下单腿骑马了。” 周沧岳嘿嘿傻笑,这位军医是何苒借给他的,脾气又倔又硬,周沧岳有点怵他。 “你别生气,我这就回床上躺着。” 反正礼物全都做好了,他现在也没有其他的事,那就去躺着吧。 军医检查了伤口的恢复情况,这才让他去躺着,临走时,军医威胁:“下不为例,否则你真要去练单腿骑马了。” 周沧岳毕恭毕敬,正想滚回床上躺着,就见红豆像是被火烧着屁股一样,飞奔着跑了进来。 “不好了,苗子抓了咱们的人!还杀了刘阿大!” 周沧岳停下脚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豆喘着粗气:“今天早上,刘阿大带人出去便没有回来,刚刚,刘阿大的人头被挂在了城门楼上!” 刘阿大不是丐帮中人,他是周沧岳在豫地时抓的一个土匪头子。 刘阿大虽是土匪出身,但为人正直,作战勇猛,周沧岳对他的印象很不错,刘阿大如今已是总旗。 第三四一章何盼 周沧岳眼底泛起一抹赤红。 刘阿大是他派出去的。 永信城是州城,这里的知州名叫马行舟。 不知道是不是名字没有取好,马行舟不但俱内,而且还是出名的绿帽王。 他的妻子姓柳,没错,就是柳山河的那个柳。 马行舟是柳山河的侄女婿。 柳夫人最大的爱好就是养小白脸。 她还没有出嫁时,便和哥哥的书僮搞在一起,并且还有了孩子。 马行舟彼时除了进士的功名便一无所有,与两个和他同样处境的寒门进士蜗居在京城的一处小房子里,运气不好,遇到一位脾气火爆又很有背景的上官,因此,他在衙门里动辄因为一点小事就被上官骂得狗血喷头。 马行舟迫切地想要离开京城独当一面,为此,他可以放下尊严。 柳夫人担心落胎危险,父母气她不自爱,便想把她远远嫁出去。 马行舟和柳夫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于是马行舟有了外放的机会,成为柳家的乘龙快婿,大得了一个大儿子。 柳夫人带着她心爱的书僮,跟着马行舟来了湘地。 可惜,书僮很快就失宠了,柳夫人有了新欢,新欢越来越多,时常因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马行舟甚至还腾出一个院子,给家里那些来来往往的男人们居住。 柳夫人对丈夫的体谅非常感激,义无反顾地支持丈夫的仕途。 不过短短五年,马行舟便坐到了知州的位子上。 柳夫人为了感谢马行舟的知情识趣,送了几个美人给他,其中两个便是苗女。 她们不是普通苗女,而是一个寨子的苗王之女。 当然,苗女之女是不会无缘无故给汉官做妾的。 为此,马行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且,永信城隶属于风宁府,而风宁府的府城,早在去年便已经被虎威军占领,知府大人已成刀下之鬼。 所以说,现在的永信城其实已经是断线的风筝,不但府城没有了,就连通往金陵的道路,也被切断了。 这种情况下,做为知州的马行舟不想弃城而逃,当然,他也无处可逃,那么他就要寻找靠山,能够为他抵挡虎威军的靠山。 他的便宜岳家苗王,一直在虎视耽耽。 马行舟与苗王一拍即合,他需要苗王的武力支持,苗王没有逐鹿天下的野心,但是据一城之地,却能与其他寨子抗衡。 因此,在周沧岳率军准备攻打永信城的时候,永信城的实际掌权者已经是苗王了。 今天早上,刘阿大带人摸进距离苗寨不远的一座小山,苗王的义父就住在那里。 苗王自幼丧父,是义父把他抚养长大的,因此,苗王非常孝顺。与义父的关系很亲密。 且,这位义父是汉人,苗王识汉字,会讲汉话,了解汉人文化,懂得拉拢挟迫汉官,都是义父教的。 这是他的义父,同时也是他的军师。 刘阿大就是去抓苗王义父的,因此据周沧岳收到的消息,苗王的这位义父,早年是在汉地犯事,逃到苗寨的。 而他之所以会收养苗王,也是因为苗王虽然幼年丧父,但他出身不俗,义父收养了苗王,得已在苗寨站稳脚根,随着苗王日渐成长,义父也成了苗寨里无人能够撼动的人物。 他不喜欢住在汉人的地方,因此,苗王虽然来了永信城,可是义父却没有一起跟过来。 周沧岳对这位义父很感兴趣,于是他便派了刘阿大,把义父请过来喝喝茶,他倒要看看,这位义父是何方神圣。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刘阿大竟然折在苗人手里。 周沧岳心中悲愤,朝着自己的伤腿便是一拳。 都怪这腿,否则他一定亲手把那个义父兼军师抓过来。 剧痛从腿上传来,周沧岳反而平静下来。 他要好好想一想,这一关要怎么闯。 周沧岳的困局,何苒暂时还不知道。 周沧岳的礼物,是在一个月后送到京城的。 只是周沧岳万万没想到,何苒收到的和他送出去的,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用竹子做成的竹筒和竹杯,不但发霉了,而且还裂了! 但是上面雕刻的惊鸿楼依然在,只是那个梳着双螺髻绿裙子的小姑娘,脸已经裂成两半了。 何苒先是皱眉,接着便笑了。 只是看到那个裂开的小姑娘时,她又有些可惜。 她知道那个小姑娘是谁,那是她! 别说,周沧岳的刻功还不错,小姑娘的脸如果没有裂开,和她还是有七八分相似的。 与周沧岳的礼物同时送到京城的,还有秀姑的来信。 上次被误打误撞救出来的唐美人,苏醒之后的精神状态依然不好,但据碧桃所说,这已经比在宫里时要好得多了。 秀姑说可以送唐美人回娘家,唐美人拒绝,为此还差点发病。 但是唐美人却和绮琴很投缘,因此,绮琴回苏州时,把唐美人也带走了。 碧桃现在徽州惊鸿楼里打杂,秀姑问大当家有何安排。 碧桃的情况已经不适合继续做钉子了,至少在江南是不行了,但她受训多年,如果不做了太可惜。 言外之意,是想把碧桃派去江南以外的地方。 碧桃虽在金陵,但她的“工作关系”是在京城。 何苒想了想,命令秀姑另外派人进宫,碧桃返京听候安排。 远在徽州的碧桃正在扫地,她扫得很干净,这也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白蝶从外面回来,看到正在扫地的碧桃,碧桃手里的扫帚像是和地面有仇,每一下都有着横扫三军的气势。 白蝶噗哧笑了出来,碧桃抬起头,不明白这位大掌柜在笑什么。 白蝶说道:“行了,不用扫地了,进京吧,大当家让你回去。” 碧桃怔了怔,接着扔掉扫帚,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地跑开了。 白蝶弯腰拿起扫帚:“你要发疯,也要扫完地再发疯啊。” 碧桃的发疯时间只有一烛香的时间,发完疯,她就又变回那个沉静内敛的小碧桃了。 何花来找她,通知她今晚就走。 碧桃遗憾,她还想去苏州看看唐美人。 不是告别,只是偷偷看一眼。 唐美人只是她卧底时遇到的人,她们这种人,是不能在卧底的过程中与人建立友情的。 她对何花说道:“何花嫂子,以后有机会见到绮琴师太,你替我问问唐美人过得好不好。” 何花问道:“我问了,也没办法告诉你啊。” 碧桃叹了口气:“那等到我们有缘再会的那天,你再告诉我吧。” 何花心里涌起一片苍凉,有缘再会的那天吗?或许就是一辈子。 碧桃静悄悄地走了。 她有很多个身份,碧桃只是其中之一。 她真正的名字叫何盼,这是小葵给她取的,她是被小葵救助的无数孤女中的一人。 次日,白志远来到惊鸿楼,看到扔在一旁的扫帚,他四下看看,没有看到那个每天都在扫地的姑娘。 不久,何盼辗转来到了京城,接待她的是陆畅。 她报上自己上一次的化名,陆畅冲她竖起大拇指:“你就是碧桃啊,我知道你,厉害!” 何盼吓了一跳,心虚地问道:“大掌柜,我怎么就厉害了?” 陆畅哈哈大笑:“敢和皇帝抢女人的人,当然厉害了。” 何盼闹了个大红脸。 次日,陆畅便带着何盼来了老磨房胡同,一进门,便听到了小八的声音:“美女驾到,咦,今天来了两个美女!” 显然,八爷对陆畅的印象很不错,连带着陆畅带来的何盼也入了八爷的眼。 何苒正在批阅公文,按理陆畅是不敢让人去通传的,可是八爷今天高兴啊。 八爷飞到何苒的书案上:“美女来了,还带来一个美女。” 何苒无奈,当然也是好奇是哪个美女,便让小八带人进来。 见到陆畅身边的少女,何苒一怔,这少女的容貌有几分面熟。 得知这便是金陵的碧桃,又得知她叫何盼,何苒便问道:“你是孤儿?” “是,属下是被人扔到葵奶奶家门口的。”何盼说道。 何苒说道:“你暂时先留在京城,过两日我有安排。” 待到陆畅和何盼全都走了,何苒便让人去请李锦绣。 何盼是李锦绣安排进皇宫的。 “你对何盼的身世可有了解?”何苒问道。 李锦绣一怔:“她是小葵在家门口捡的啊,小葵收养女孩子,在当地有很多人知道,常有那些生下女儿不想养的人家,把孩子放到小葵家的巷子里,她前前后后在自家巷子里捡过十三四个孩子,这个何盼便是其中之一。” 何苒说道:“我今天见过何盼,我觉得她长得有点像柳山河。” 李锦绣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像谁?柳山河?怎么可能?再说,大当家,您见过柳山河吗?” 何苒摇摇头:“我虽然没有见过柳山河,可是我见过他的画像啊,柳山河长什么样子,我是知道的,我就是觉得何盼长得像柳山河,而且还是很像。” 李锦绣平静下来,她是见过柳山河的。 文武有别,且勋贵和朝臣是两个圈子,因此李锦绣和柳山河虽然说过话,却并不熟悉。 不过,现在仔细回忆柳山河的相貌,李锦绣忽然发现,大当家果然没有看错,何盼的相貌和柳山河确实有几分相像。 但是两人一男一女,一大一小,只要不是过分聪明的人,都不会把他们连到一起。 想到这里,李锦绣惊出一头冷汗,她有些后怕。 也多亏皇帝不近女色,否则怕是早就发现了碧桃相貌的疑点了。 看来下次再要派钉子出去,一定要更加小心谨慎。 李锦绣连夜派人去查柳家的旧事,这一查还真让他查到了凝名。 十八年前,柳山河有个怀孕的小妾逃走了,柳山河很生气,还曾四处寻找,无奈最终也没能找到人。 可惜古代没有有效的亲子鉴定,大家也只能依照五官相貌来判断亲子关系。 李锦绣把自己查出来的事全都告诉了何苒,何苒说道:“看来以后再派钉子,一定要比以前更加慎重,看来我让何盼离开江南是对的。” 江南除了有皇帝,还有一位风头略孙于皇帝的柳山河。 一旦让他发现皇宫里还藏着一个酷似他们柳家人的丫鬟,这件事便闹大了。 与此同时,一个人冲进柳山河的书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瑶姬的下落查到了。” 柳山河不悦:“急急忙忙这是怎么了?” 侍从强压住心中惊异,对柳山河说道:“大人,瑶姬曾在顺德府旁边的一个村子里生下一个女婴,后来她把女婴送给了顺德府的一个善心老太太。 之后,瑶姬便离开了顺德府,从此音讯全无。 “她生的是女婴?柳山河忽然有些遗憾。 竟然不是男丁! 柳山河问道:“那些被收养的孩子呢,都还住在那里吗?” 随从摇头:“那个老太太是惊鸿楼的人,她以前是何苒的丫鬟,厉害着呢。” 柳山河神情一凛:“你说收养孩子的人是惊鸿楼的?” “是,她叫何小葵,年轻时是何惊鸿的丫鬟。她收养的孩子,大多数都去了苒军或者惊鸿楼。”随从说道。 “瑶姬的女儿呢?她如果自己不想养孩子,也应该把孩子送回柳家,而不是送到顺德,更何况,那个老太太的真实身份竟然苒军的人。” 更让柳山河无法忍受的,则是他柳山河的女儿,现在十有八九是在苒军里。 只要想到有朝一日,他和女儿在战场上见到,柳山河便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好了。 “继续查,查那个孩子现在何处。”柳山河说出这几个字似是用尺了全身的力气。 他的女儿,做了苒军! 没有比这更让人难受的了,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当今天子是什么人,柳山河最是清楚。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做了苒军,皇帝一定不会认为他不知道这件事。 以皇帝的性格,一定认为他们柳家已经被何苒攻略了。 “派人和北边联系,快,一定要查,看看北边有没有酷似我的人出现,是个女的,少女。”(本章完) 第三四二章寻找 柳山河发布的这道密令,在送往北方的路上,便被惊鸿楼截获了。 惊鸿楼没有阻止,一边将密令放行,另一边火速通知京城。 柳山河,天下权势榜上仅次于何苒的人。 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万千人的关注。 密令内容是李锦绣和陆畅一起送过来的。 看到祖孙俩携手同来,何苒有些诧异,自从陆畅正 《惊鸿楼》第三四二章 寻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四二章寻找 柳山河发布的这道密令,在送往北方的路上,便被惊鸿楼截获了。 惊鸿楼没有阻止,一边将密令放行,另一边火速通知京城。 柳山河,天下权势榜上仅次于何苒的人。 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万千人的关注。 密令内容是李锦绣和陆畅一起送过来的。 看到祖孙俩携手同来,何苒有些诧异,自从陆畅正式接管惊鸿楼,李锦绣已经放手了,除非是何苒找她,否则她不会过问惊鸿楼的事。 今天怎么和陆畅一起来了? 陆畅把手抄的密令送到何苒面前,何苒看到之后怔了怔,看看李锦绣,又看看陆畅:“这就是你请你祖母一起来的原因?” 做为京城惊鸿楼大掌柜,陆畅要把各地送来的消息收集整理之后,再送到何苒面前,因此,她看到这份密令时,和何苒一样怔住了。 她甚至以为这道密令并非柳山河亲自下发的,会不会是手下人揣摩了柳山河的心思后发出来的。 同为密令,柳山河亲自下发与手下人代发,其重要性是完全不同的。 因此,陆畅来见何苒之前,先去了武安侯府,接上了祖母。 惊鸿楼有保密的纪律,因此,直到此时,身为前任大掌柜的李锦绣还不知道宝贝孙女为何要让她一起过来。 何苒把那份情报递给李锦绣,笑着问道:“看来他要找的人就是何盼了,可是小葵收养何盼时,何盼还是婴儿,哪怕柳山河当时见过她,可她也只是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而已,柳山河如何能确定,十几年后,这个孩子的长相会酷似他的?难道他家的孩子全都随了他,而没有随母亲的?” 李锦绣哈了一声,看一眼陆畅:“得,小畅儿走眼了,柳家儿女的事,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我活到这把子岁数,也没见过谁能确定生下来的儿女只随自己,而不是随当娘的。” 何苒原本即使怀疑何盼的身世,哪怕何盼酷似柳山河,何苒也没有多想,既然是被抛弃的孩子,说不定是柳家哪个浪荡子的风流债。 可是现在看到这份密令,何苒便来了兴趣。 她对陆畅说道:“去查查吧,十八年前从柳家逃走的女子,说不定不仅是逃妾那么简单。” 柳山河是新帝最有力的臂膀,何苒对他的一切都有兴趣。 没过多久,北方各个惊鸿楼都有情报送到京城,这些情报都是同一个内容,有人在寻找一个女子,甚至还附上了女子的画像。 李锦绣正在喝茶,看到那张画像,她噗的一声,嘴里的茶水差一点喷到画像上。 “这是从哪里找的画师?这也太省事了吧,把柳山河的脸改了改,梳上螺髻画上耳坠,就拿出来找人了?” 何苒也笑了:“何盼可比这画像上的人漂亮多了。” 柳山河生得一表人才,对仪容非常重视,现在虽然上了年纪,依然是个美大叔。 何盼的五官随了柳山河,明艳俏丽,否则唐家也不会在一众丫鬟里挑中她。 柳山河与何盼虽有相似之处,但各有各的美,而不像这画像上的人,怎么看都像是男扮女装。 何苒笑着摇摇头:“就凭这画像,想要找人,难了。” 李锦绣说道:“小畅儿的功力还是不够,这都好几天了,她也没有查出来,看来我要亲自出马了。” 何苒不急,让她们祖孙去查吧。 何盼对此一无所知。 在何盼没有进京之前,何苒是想让她留在京城惊鸿楼的。 这也是惊鸿楼一直以来的规矩。 任务分为五级,每一个钉子,在执行完成二级以上任务之后,至少半年之内,不再安排其他任务。 何盼化身碧桃卧底皇宫,是一级任务。 因此,接下来的半年里,她会按照规矩留在惊鸿楼休整,等待新的任务。 可是她与柳山河太像了。 柳山河曾在京城为官,即使现在迁都了,可是京城里见过柳山河的人不在少数,何盼的这张脸,留在惊鸿楼里,很可能会给她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说,她在宫里卧底近一年没被发现,实属侥幸。 何盼被李锦绣带回家,反正几个孙子孙女都不在府里,就连陆畅大多时候也是住在惊鸿楼,李锦绣还挺喜欢何盼的,就让何盼给自己做伴了。 何盼一头雾水,她知道规矩,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去惊鸿楼吗? 十天后,正在三河练兵的何秀珑,忽然听说了一件事。 有人在女兵营里打听有谁是从顺德府何小葵那里来的。 何秀珑手下的将官中,确实有两位是小葵收养的女童。 这并非秘密,因此,何秀珑起初并没有引起重视。 这两位女将,一个二十三岁,另一个名叫何想的,今年十八岁。 何想与军中一位将官的妻子李琅是手帕交,李琅也在军中任职,两人义结金兰,何想更是把这对夫妇当成姐姐和姐夫,大家在一起说笑时,何想曾说她的亲事,要让姐姐和姐夫给她做主。 这段日子,何秀珑的军队去三河练兵,李琅因为有了身孕没有住在军营里,而是独自租住在县城。 没想到就在三天前,竟然有媒婆上门来给何想提亲。 男方就是三河人氏,前两年参加官员考,现在豫地当差,家里人一直在给他张罗亲事,得知有苒军的女将暂居三河,便登门提亲了。 李琅虽然粗枝大叶,可毕竟是上过战场,经历过大场面的。 那媒婆说得天花乱坠,后来媒婆用话套她,想要何想的生辰八字,李琅便起了疑心。 媒婆一走,李琅便去打听,那男方确有其人,家里也确实在给他张罗亲事,且,男方给家里写过信,说他想要找个女官,以后夫妻在仕途上可以相互照应,人脉共享。 可惜,女官太难找了,父母原本已经准备写信,让儿子自己请同科帮忙了,可是这媒婆忽然自己找上门,说了李琅正在三河养胎之事,还告诉男方的母亲,李琅虽然成亲了,可她有个干妹妹尚未婚配,而且还是个有品级的女官。 男方的母亲闻言大喜,虽然不想娶个女将军当儿媳,不过在得知这位女将军姓何之后,还是认可这是一门好亲,委托媒婆上门提亲。 所以,媒婆是真的,男方是真的,提亲也是真的。 可是李琅还是觉得诡异,哪有第一次提亲就问生辰八字的?莫非是想利用生辰八字干坏事? 李琅挺着孕肚来了军营,把这件事报告给何秀珑。 何秀珑把两件事结合起来,立刻感觉出了问题。 当天晚上,何秀珑便派人神不知鬼不觉,把那个媒婆抓了过来。 刀光闪闪,媒婆吓尿了,当场便承认是有人给了十两银子,让她上门提亲,只要搞到何想的生辰八字,对方再给十两银子。 那人蒙面,媒婆没有看到那人的脸。 何秀珑起初也和李琅一样,怀疑是有人想利用生辰八字使坏,但是又想起前阵子有人打听谁是小葵收养的孤儿的事,她便觉得,此事或许是与何想的身世有关。 何想,十八年前,被人遗弃在小葵居住的巷子里。 何秀珑把何想叫过来,问道:“小想,我知道你是孤儿,小葵奶奶收养你时的事,她老人家应该和你说过吧,比如当时你的襁褓什么的。” 那个媒婆的事,何想已经知道了,少女一头雾水,她都想找个大师给看看了,是不是她流年不利啊,否则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离开顺德时,葵奶奶和我讲过,我被捡的时候还是夏天,别说襁褓了,我身上连个布条都没有,光屁溜,还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大包。” “那你的家人后来有没有找过你?”何秀珑问道。 “找我?给他们脸了!他们把我扔了,还有脸找我?我呸!” 话一出口,何想忽然意识到面前的人不是她的小姐妹,这位可是秀珑大将军啊! 何想连忙正襟危坐:“报告将军,他们没来找过我。” 何秀珑又查了几天,虽然发现了几个可疑人物,但是让媒婆辨认了,全都不像是那晚的蒙面人。 何想自己也觉得奇怪,她买了水果去看望李琅。 “姐,你说那坏人为啥就盯上我了?真的是想用我的生辰八字干坏事吗?不过好奇怪啊,大将军中我小时候被葵奶奶收养时的事呢。我一个不小心,就说我被捡到时是光屁溜,唉,好丢人啊。” 李琅笑了:“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也该改改了,这也就是秀珑将军,若是有朝一日,你在大当家面前也这么说话,那可就麻烦了。” 何想吐吐舌头:“等我去见大当家时,我一定要把对大当家说的话提前让人写好,我背得滚瓜烂熟。如果盼盼在这里就好了,小时候我的功课,都是她帮我写,也不知道盼盼去了哪里。” 李琅:“盼盼是谁?” 何想:“就是在葵奶奶那里的小姐妹,我们是差不多时候被葵奶奶收养的,我叫想想,她叫盼盼,我们那一批,还有念念和等等。不过就属盼盼最有出息,她十一岁的时候就被挑走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说到最后,何想嘟了嘟嘴,也不知道当年的小姐妹现在怎么样了。 这件事查到这里没有了线索,眼看就要不了了之,何秀珑很忙,没有时间一直关注此事。 何想性格直爽,自己把这件事说了出去。 担心别人不明白这件事的重要,何想还要补充一句:“那些坏人故意整我,想让坏道士利用我的生辰八字使坏,让我打仗时受伤,你说,这人坏不坏?” 因此,这件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军营。 正在这时,一个女兵找到何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何长官,我以前真的不知道生辰八字不能告诉别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何想瞪起眼睛:“你把我的生辰八字告诉别人了?” 女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只是生日,我,我把您的生日说出去了。” 何想是弃婴,她的生日其实就是小葵收养她的日子。 小葵说那一天便是这些孩子的新生,所以她那里的孩子,只要不知道生辰的,全部是以捡到她的那一天做为生日。 何想便是如此。 今年她升官了,恰好生日又到了,她一高兴,便请了很多人一起庆祝。 那个女兵并不在邀请之列,但是她知道何想过生日请客的事。 “是我的老乡,他和我打听何长官您的事,我,我,我为了显得与您亲近,就,就说.说您过生日时,我也去了.我真的不是故意!” 一把刀横在她的脖子,何想怒喝:“你那个同乡是谁,说!” 同乡名叫路三乡,是男兵营的一名小旗,那天,他忽然还找女兵,女兵得知他当官了,生怕被他看不起,便说自己虽然还是一个普通小兵,可是却很受长官器重,长官还带她一起去参加了何想的寿宴。 其实她的长官可能都不记得她叫什么。 何想找到路三乡,路三乡见到何想,掉头就跑,被何想抓住,扭送到何秀珑面前。 路三乡召认,有人给了二十两银子,让他打听何想的生辰八字,还说事成之后再给二十两。 何秀珑给气乐了:“不错嘛,给你的报酬是给媒婆的一倍。苒军是没给你开饷吗?只为了这一点银子,你就处心积虑出卖同袍?” 何秀珑身上自带威压之气,路三乡吓得不敢抬头,忽然,他想到什么,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报告大将军,我举报三营的王红和张仙林,他们,他们和我一样,对了,我还举报,那个让我打听消息的人,听声音很像是五营的于滔。” 这一次,何秀珑抓了一串人。 不仅是路三乡和他举报的三个人,还有这三个人供出的其他人。 总计抓了十一人。 晚上,何秀珑辗转反侧,她睡不着,索性起身,给何苒上了一道罪己折子。 她的军中,发现了一名细作,并且这名细作已经策反了十人。 第三四三章还有一个 何秀珑的折子直接送到何苒面前。 何秀珑在折子里写得非常详细,其中包括李琅与何想的关系,何想是何年何月被小葵收养等等。 何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何想被错认成何盼了! 何苒叫来小梨,让她去一趟武安侯府 一个时辰之后,小梨回来,告诉何苒:“何盼说她与何想有几分相似,小时候总是被人当成亲姐妹。但是何盼很早就离开顺德了,与何想已是多年未见。” 何苒点点头,忍不住笑了。 看来何想也有几分神似柳山河啊。 不过,何想与何盼不但长得相似,而且还是在同一年同一月,被扔在小葵家的巷子里。 巧合的事情多了,那就不是巧合,而是人为了。 何苒亲笔修书一封,送往顺德。 与此同时,李锦绣也查到了一些关于柳山河那名逃妾的事。 李锦绣与柳山河文武有别,没有交情,但是与柳家有交情的人家却是大有人在。 “杨进,当年与柳山河是同科的进士,柳山河是探花,杨进是传胪,当年有个说法,说柳山河能胜过杨进,是因为他比杨进美貌。 因此,这两人从刚进官场就别着一股劲,尤其是杨进,那时总是想方设法给柳山河使绊子。 柳山河早年仕途不顺,与杨进有很大关系。 柳家当年只是一个小家族,在柳山河考上进士之后才慢慢发家的。 可杨进却不同,杨家世代书香,杨进的岳父是余慕之,他的妻子便是余慕之六十岁时续弦生的幼女,比他的重外孙女还要小上两三岁,余慕之虽然已经有几个女儿了,可对这个老来女非常宠爱。” 何苒眯起眼睛,原来这个杨进是余慕之的女婿啊。 余慕之,是周池的军师。 周池登基后,余慕之没有入朝为官,反而因此成就一世清名。 周池对他非常敬重,先后多次以皇帝之尊登门拜访。 余慕之没有儿子,只有五个女儿。 何苒问道:“余家和杨家都在京城,没有南下?” 李锦绣点点头:“大当家可能还记得,余慕之膝下无子的事吧,当年余家的亲戚还曾上门来闹过。” 何苒当然记得,当年此事闹得很大,余家族里要求余慕之在族中过继儿子,余慕之断然拒绝,那个想要给余慕之当儿子的小伙子,连同他的家人,在余家门口撒泼打滚。 李锦绣继续说道:“余慕之原本想留小女儿在家招婿的,可是他看上了杨进,杨进是进士,自是不能入赘,于是,余家小女儿也是出嫁的。 余慕之临终的时候,把家业给五个女儿平分。 因为只有小女儿嫁到京城,所以京中的大宅便留给了小女儿。 余慕之去世之后,原本很平静,可是七七那天,余家的亲戚远道而来,跑到衙门里状告杨进,说他抢夺余家家产。 最终,此事以杨家赔给余家一笔银子而告终,杨进却也名声扫地。” 何苒冷哼一声,对小梨说道:“帮我记下来,女子也能继承家业。” 律法还要补充,必须的! 何苒问道:“这件事是柳山河在背后捣鬼?” 李锦绣:“对,虽然没有实质证据,但杨进一直怀疑这是柳山河干的。 这件事过去不久,杨进便致仕了。 杨家家底丰厚,又是世代书香,杨进致仕之后便很少露面,对外只说是在家中蓍书立说,不过,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杨进写过什么书。 迁都的时候,杨家举家留在京城,没有南下,杨进的次子还参加了官员考,现在大同府。” 何苒懂了,俗话说,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敌人。 杨进这些年,怕是都在暗中窥视着柳山河的一举一动。 “继续,杨进知道那名逃妾的事?” 李锦绣说道:“杨进恨死了柳山河,他说柳家的后宅有阵子很不安稳,柳山河的两名侍妾连同几个丫鬟都被杖毙了,据说是因为她们善妒,合起伙来要害住在府里的一个女人。 那女人从不出门,住在柳家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府里都在传她是官奴,被杖毙的几人便是因为对那女子说三道四。 这几人被杖毙之后,柳家便无人再敢提起此事。 杨进不但收买了柳家下人,后来索性悄悄往柳家送了几个人。” 何苒失笑:“他还挺专业的。” 李锦绣也笑:“谁说不是呢,大当家是不知道,他和我说起这事时那个得意的样子。 他派过去的一名丫鬟,曾经见过那名女子。 那女子中人之姿,生得并不美,柳山河却对她非常宠爱,几乎夜夜留宿,直到那女子有了身孕。 她有孕后,柳山河更是派了四个嬷嬷照顾她,还去大相国寺求了平安符。 当时柳山河已有几个嫡出儿女,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重视这女子的肚子。 可即便如此,那女子还是逃走了,她下药将那四个嬷嬷全都迷晕,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跑了。 柳山河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找人,而是私底下派人悄悄寻找。 杨进得知之后,立刻放出消息,说柳山河的小妾与人私奔,给柳山河戴了绿帽,因此,逃妾一事才被传出去。 也多亏了他,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有这件事。 据杨进所说,直到迁都之前,柳山河一直都在寻找那女子,找了十几年还没有死心。 对了,当年还有一件事,就是那女子逃走的同一年,柳氏族里丢过一名女婴,那个孩子是柳山河堂弟的女儿。 那孩子八字不好,命中带克,本是要溺死的,可是一转身那孩子就不见了。 柳家人吓得不轻,都说那孩子是让厉鬼收走了。 为此,杨进让人在柳氏族里装神弄鬼,把柳家一位老祖宗吓得患了风疾。” 何苒想起了何想。 何想和何盼,她们当中有一个是柳山河的女儿,还有一个,十有八九就是那个原本要溺死的女婴。 李锦绣问道:“大当家,这事怪我,当年何盼是我从小葵那里挑出来的苗子,我怎么就走眼了呢?” 当年何盼只有十一岁,小姑娘尚未长开,再说,那时的柳山河官职不高,李锦绣和他没有交情,并不熟悉。 柳山河是后来外放去鲁地之后,抱上齐王大腿才真正发迹的。 何苒说道:“无论何盼和何想是不是柳家的孩子,她们都是无辜的,何想在军中无所谓,何盼不适合再做钉子了,不是不信任她,而是对她来说太危险了。 柳山河对那名侍妾以及那个孩子非常重视,我怀疑她们身上有秘密,何盼处境危险,她现在住在武安侯府,你不要让她单独行动。” 李锦绣领命而去,何苒叫来了钟意,她没有隐瞒,把查到的这些事告诉了钟意。 钟意:“杨进?那个写话本子的?” 何苒:“什么话本子?” 钟意:“余慕之的那个小女婿,致仕之后就在家里写话本子,街面上流行的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有很多都是他写的。” 何苒恍然大悟:“难怪他说在家立书蓍说。” 钟意 何苒:“他笔名叫什么?” 钟意:“惊鹊。” 别说,何苒还真听说过这个名字。 接下来的事,何苒便全都交给钟意了,这种事,交给钟意最合适。 一个月后,钟意来见何苒,他查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先太子的次女惠山郡主,在远嫁的路上被人劫走,而后来二十多岁便香消玉殒的,并不是真正的惠山郡主,而是她的丫鬟! 惠山郡主如果还活着,现在也有三十八岁了。 且,惠山郡主只是中人之姿,是三姐妹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先太子去世时,三个女儿都未成年,做为无父无母的孤女,三人在这场权力的较量中只能沦为牺牲品。 灵山郡主夭折,惠山郡主早逝,眉山郡主在夫家屡被打骂。 没有人再关注她们,她们也被人遗忘。 以至于惠山郡主被人顶替也无人知晓。 钟意说道:“代替惠山郡主的是她的丫鬟,夫家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假的,但是怕惹麻烦,便将错就错,两年后,便让那丫鬟死了。 那丫鬟临终之时,曾经说过,劫走惠山郡主的是几名女子。” 何苒眉头微蹙:“什么女子?” 钟意说道:“我怀疑是前几年常在顺德府一带出没的女贼,不知姓名,因其擅长易容,所以人称千面观音。” “观音?这么好的名字?”何苒好奇,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被称为观音的女贼。 “是,她劫富济贫,有很多百姓都受过她的帮助,这千面观音一名便是来自百姓们口口相传。”钟意说道。 何苒心中一动,她想起那一年,她到顺德府“面试”昭王后人时,顺德府城门口盘查严格,说是要抓一个会易容的女贼。 这事挺有意思啊,惠山郡主是先太子的女儿,而她去顺德府“面试”的也是先太子的遗孤,这两件事,都有千面观音的参与。 “千面观音是几个人?”何苒问道。 钟意摇头:“不知道,有说只有一个,也有说是多个,对了,自从大当家正式起兵之后,这位千面观音便销声匿迹了。” 何苒轻扬眉角,这还和她扯上关系了? “继续查吧,柳山河为了找女儿,派了不少人过来,你查的时候注意不要引起混乱,另外,这些事要在明年三月前处理妥当。” 明年三月,是她要挥师南下的日子。 柳山河,做为新帝身边的第一人,天下权势榜位列第三的人物,只要是和他有关的事,便都不是小事,每一件事都值得出动锦衣卫去详查。 春节前十天,何苒离开京城前往三河,这个春节,她要与在三河的二十万大军一起过年。 与此同时,镇守大同的符燕升,顺德大营的陆臻和江涛、真定大营的陆屏南、济南大营的冯赞,丰台大营陆屏业,镇守晋地的何大力,开封的韩霆全都收到了军饷和过年的补给,何苒还给周沧岳送了年礼,这年礼是送到京城的丐帮,至于周沧岳什么时候才能收到,何苒就不管了。 何苒轻装简骑,当天晚上便到了三河。 在三河,她见到了何想。 何想与柳山河果然有相似之处,但是何盼更像。 何盼与柳山河有六七分相像,何想则只有两三分。 何苒与几位将军聊了聊,别说,她还挺喜欢何想的。 小姑娘眼睛明亮,目光坚定,笑容灿烂,神采飞扬,谁能想到,她曾经是一个要被亲人溺死的女婴。 小葵把她教得很好。 何苒问她有什么理想。 小姑娘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报告大当家,末将的理想就是能被画到连环画上。” 她家秀珑大将军上过好几次连环画了,她把那几本连环画快要翻烂了,也没有找到一个画得像她的。 何苒哈哈大笑:“好,有志气,好好操练,等你能独当一面了,打个漂亮仗,我让人单独给你画一本!” 小姑娘挺起胸脯:“末将一定不负大当家所望!” 春节一过,何苒便直奔顺德,她先去了顺德大营,把李锦绣给陆臻带的东西送过去,又看了将士们的操练,便去看望小葵。 看到小葵的身子骨还很硬朗,何苒很高兴。 小葵说道:“姑娘,收到您的信我就去查了,这些年来,我这里每一个孩子都有记录,想想和盼盼是前后脚来的,盼盼先来,想想比她晚了三天。 她俩虽然都是被遗弃在巷子里,可是当时的情况却不一样。 当时是夏天,可盼盼却是被包在襁褓里,襁褓上还缝着驱蚊虫的香袋,一股子草药的清香,对了,孩子的小手腕上还绑着用五彩丝线编的手绳,手绳上有个精致的小香囊。香囊里也有草药,我找人看了,那是驱邪除湿的。 盼盼从小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特别冷静,无论学文还是学武,她都比其他孩子学得快。 有一年锦绣来挑人,就挑中了盼盼,盼盼当时只有十一岁啊,我知道锦绣要挑的是什么人,那是要培养当钉子的。 说真的,私心里我是舍不得盼盼去干这个的,我希望她能像普通姑娘一样嫁人生子。 可是锦绣说她是个好苗子,盼盼自己也愿意,我能说什么,只能答应。 盼盼临走时,我把襁褓和那条五彩手绳全都交给了她,四年前,她让人把这些又给我送回来了,我知道她一定是要正式执行任务了,做钉子的,都是断六亲的,她没有亲人,这些东西就是她与亲人唯一的联系,她便把这些交给了我。 和盼盼相反,想想被发现时,却是身无寸缕,小孩子光溜溜地被扔在地上,身上被蚊子咬了几个大包,怪可怜的。” 第三四四章告全民书 事到如今,何苒已经可以确定何想与何盼这两个女孩子各自的身份了。 一个是柳山河的亲生女儿,她的生母很可能是惠山郡主,另一个是柳家族中那个险些被亲人溺毙的可怜孩子。 她们两人容貌相像,是因为她们本就是堂姐妹! 离开顺德,何苒又去了开封、济南、太原、真定、丰台,最后回到京城。 这一圈走下来,已是早春二月。 得知何苒回来,劳光怀来见她,老人笑眯眯地说道:“大当家,老朽不负使命,粮草和军饷已经准备好了。” 何苒起身,深施一礼:“外祖父,请受孙女一礼!” 何苒心里清楚,劳光怀和上官夫人,可能早就知道,她并非他们真正的外孙女,可是他们却仍然对她掏心掏肺,把所有对女儿和外孙女的疼爱全都给了她。 她离京两个多月,老磨房胡同里存了十几封信,其中有两封是周沧岳的,有一封武骥的,还有如意的,竟然还有一封信是侬六娘写给她的。 不过,最令何苒诧异的,是其中有一封信来自何淑惠。 遥远的记忆被重新开启,何苒想起当年迁都的时候,丁氏和何淑惠曾经在惊鸿楼里住过一阵子。 当年她告诉陆畅,让这对母女在惊鸿楼暂避,等到京城恢复平静就让她们自行离开。 何苒再回京城已是几年之后,早就把这对母女抛到九霄云外了。 何淑惠在信里说,她们母女离开京城后,先是辗转回到真定的外家,后来晋王战败之后,道路畅通,她们便去投奔了姨母,丁氏还开了一家绣坊,生意不错,有姨母一家照顾,生活无忧。 何淑惠再三感谢当年何苒对她们的出手相助,她没有再称呼何苒为堂姐,而是直呼大当家。 这年头没有邮戳,何淑惠没有写明现在的住址,从信上便看不出这封信是从哪里寄来的。 看来,何淑惠写这封信的目的,只是为了道谢,给当年的那件事划上句号。 何苒挺高兴,这样挺好,这对母女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一般都会过得不错。 侬六娘的信,一看就是找人代写的,字迹工整,侬六娘告诉何苒,她和王豪之间的牵连解除了。 所谓牵连,也就是二人体内那同生共死的蛊毒。 因为有蛊毒的存在,所以王豪不敢杀死侬六娘,而侬六娘即使恨不能把王豪碎尸万段,也不能付诸行动。 现在好了,两人身上的蛊毒没有了,这对前任夫妻真正的厮杀正式开始了。 春节前,武东明派人送来了年礼,当然,何苒也回礼了,不过来送礼的不是武骥,而是武东明的另一个儿子武驹。 说起来,何苒还是武驹的救命恩人。 当年武驹被俘,还是何苒带人救出来的。 这封信,则是武骥写来的。 信的内容非常空洞,就是常规的新年问候。 何苒看完信,有些奇怪,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 她对小梨说道:“去惊鸿楼查一下最近西北的消息。” 不过,没等小梨从惊鸿楼回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便送了过来。 武骥与武东明父子反目,武骥带领十万人马离家出走,去了咸阳! 何苒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武东明的大本营在榆林。 咸阳有兵马,可也不过几千人,这也是双方之间的默契,毕竟咸阳距离豫地已经不远了。 现在把十万兵马驻扎在咸阳,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小梨从惊鸿楼回来,把这些日子西北的情报整理了一份,送到何苒面前。 武东明的次子武驹以前年少冲动,这几年性子渐渐收敛,目渐成熟,武东明对他越来越满意,将三州二十四县交给他管理。 武驹接手之后,便将这三州二十四县的官员全部更换,这当中有一大半是武骥的人。 武骥为此很不满意,告到了武东明面前,没想到武东明却偏袒了武驹,父子三人闹得很不愉快。 年前要往京城送礼,每年都是武骥过来,可是今年武东明却派了武骥去西安,而让武驹来了京城。 这在武骥看来,武东明的这一举动,就是为了让武驹走到何苒面前。 武骥很生气,武驹还没从京城回来,武骥未经武东明同意,便带了十万人马前往咸阳,武东明闻讯,亲自率兵追赶,可惜武东明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只追了不到百里,便旧病复发返回榆林。 何苒看着这些情报,眉头渐渐蹙起,她对小梨说道:“传令下去,好好查一下武骥和武驹身边的人。” 处理完这些事,何苒才有空拆开周沧岳的那两封信。 第一封信,周沧岳是来向她表功的,他打下了永信城,活捉了永信知州马行舟。 看完第一封信,何苒的眉头蹙得更紧,据她所知,永信城之所以不好打,是因为永信城现在的话事人并非马行舟这个知州,而是一位苗王。 而这位苗王有一个很厉害的汉人军师。 何苒还记得,周沧岳曾经夸下海口,三天内拿下永信城,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何苒都没有收到周沧岳的信。 但是虎威军里有何苒派去的人,他们每三个月都会有信送过来。 即使周沧岳不说,何苒也知道永信城易守难攻,而那些苗人擅长用毒,武器都是淬毒的,虎威军先是折损了很多人,后来士兵们有了心理阴影,根本不敢与苗人硬碰硬,生怕中毒。 小小的永信城,是虎威军继襄阳之后,遇到的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现在周沧岳说他活捉了马行舟,却对苗王和那位军师只字不提,何苒不用问也知道,苗王和军师肯定逃走了。 她又打开第二封信,好吧,这封信里压根没说打仗的事,周沧岳先是感谢她送的年礼,再就是问她有没有收到他送来的竹筒和竹杯。 何苒这才想起那些开裂发霉的竹筒和竹杯。 她忙问小梨:“那几个竹杯子放在哪里了?” 小梨:“我去找找。” 因为发霉了,所以她放在院子里,想着有太阳的时候晒一晒。 然后,她们就出京了. 小梨找了一圈儿,也没有找到那几个竹杯子。 寿眉问她找什么,小梨说了,寿眉:“啊?那几个破杯子还有用啊,我给扔了!” 小梨只好实话实说,何苒. 何苒觉得对不起周沧岳刻的惊鸿楼,还有那个梳着双螺髻的小姑娘。 晚上,她很认真地给周沧岳写了回信,并且询问了苗王和军师的情况,提醒周沧岳,这两个人千万不能放过。 除此以外,她还送给周沧岳一麻袋干果,核桃、栗子、红枣、松子,都是炒好的。 把信送出之后,何苒便忙碌起来。 次日,她进宫,见了周坚。 这一年周坚开始抽条了,现在只比何苒矮一点,估计明年这个时候,就要超过她了。 现在何苒给周坚请了三个师傅,一个教四书五经,一个教琴棋书画,还有一个,则只教史书。 周坚昨天就知道何苒回来了,他熬夜写了一篇文章,今天见到何苒,便欢欢喜喜地把文章拿给何苒看。 何苒看到他眼下的乌青,关心了几句,这才仔细去看那篇文章。 和上次的文章相比,周坚有了很大的进步,至少言之有物,看来请专人讲史还是很有用的。 何苒对周坚称赞了一番,还留在宫中与周坚一起用膳。 何苒提倡节俭,但是周坚的伙食却一直都是最好的,即使是在二月的京城,餐桌上也有绿叶菜和带刺的小黄瓜。 这一顿何苒吃得很多,周坚却是紧张得食不知味。 最近这一两年,他与何苒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是每次见面,他都会觉得何苒身上的气势又强了几分。 何苒看他的目光很温柔,可不知为何,周坚却觉得他在何苒面前无所遁形,何苒什么都能看出来,他也什么都藏不住。 何苒吃了三大碗米饭,这样有鱼有肉有菜的饭菜,她至少半年没吃了。 没办法,穷啊! 她瞟一眼周坚的饭碗,半碗饭还没有吃完。 “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太少会影响发育。”何苒善意提醒。 “发育?”周坚怔怔,“什么发育?” 何苒扬扬眉毛,好吧,她又串频了。 “就是长身体。”何苒解释。 周坚忙道:“姐姐放心,我会爱惜身体的。” 何苒想起上次元小冬带回来的情报,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七天之后,何苒颁发一号军令,命何秀珑部队、陆臻部队、冯赞部队整装待发,随时听候调遣。 何苒再次进宫,向周坚辞行,周坚这时才知道,何苒要南下讨伐新帝了。 周坚大吃一惊,这些日子他听师傅讲史,知道历史上有好几个朝代都是天下割据,也有如本朝这般南北相望的。 因此,他以为现在这种情况至少能维持十年。 十年之内,无论是皇帝还是何苒,都不会攻打对方。 打仗,劳民伤财,现在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为什么要打仗? “姐姐,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为什么还要继续打仗?” 他还有句话没敢说出来:你看,新帝都没有北上打你。 何苒微笑:“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掐指一算,现在到了要合的时候。” 周坚:我觉得你在忽悠我。 何苒从宫里回到老磨房胡同,当天晚上,她便收到从宫里送出来的情报,周坚又与冯才人偶遇了! 何苒调查过这位冯才人,闵熳没有大婚也没有选秀,冯才人是高宗时进宫的,怀过一次身孕,但是没有保住,六个月时落胎,冯才人也因此伤了身体,想要有孕,难于登天。 冯才人的父亲做过一任知县,她进宫之后,她父亲便因公受伤致残,从此致仕。 冯家从此无人做官,冯才人无论在宫里还是宫外,都是无依无靠。 她平素里少言寡语,在嫔妃当中存在感很低,有的嫔妃甚至一时想不起哪一个是冯才人。 可就是这样的冯才人,却屡次与周坚偶遇,其中有几次偶遇时,春旺并不在周坚身边。 而这一次却并非偶遇,而是周坚等在冯才人每天必经的那条路上。 当时春旺没在身边,周坚故意把他支开了。 何苒叫来钟意,嗯,但凡是和周家有关系的人和事,全都交给钟意。 钟意皱眉:“你不让我跟你一起南下?” 何苒:“南下?你想南下去打仗?你和哪支军队有默契?” 钟意:我也没说想带兵打仗啊。 何苒:“你留在京城,随时听候调遣。” 钟意不置可否,想了想,他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如果天下一统,你会让周坚登基吗?” 何苒望着挂在墙上的剑,悠悠地问道:“你觉得我和他,谁更适合做天下之主?” 钟意忽然笑了,摇摇头:“算了,当我没问。” 何苒走到他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你做得很好,这个位子很适合你。” 钟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何苒书房的。 月亮已经挂在了枝头,三月初的京城,夜里依然冷风刺骨。 钟意终于缓过神来,他苦笑,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是何苒还是看出来了。 他不是一个好皇帝,亦不是一个好儿子、好兄长、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 而对于何惊鸿,他更是什么都不是! 现在想来,锦衣卫指挥使,是他两世以来诸多身份中做得最好的一个。 何苒与周坚相比,谁更适合做天下之主? 这还用问吗? 钟意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该有多笨,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钟意掸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出何苒的家门,走进了早春的夜色之中。 几天之后,何苒颁发了亲笔写的《告全民书》。 皇帝昏庸好色,草菅人命,致使百姓谈君色变,有幼女的人家更是离乡背井,惶惶不可终日。 皇帝之举令世人不容,令皇室蒙羞,令天地不耻! 首辅柳山河贪赃枉法,仅京城查抄的柳氏家财便多达百万之巨,柳山河更是为了一己私利,屡次挑衅,气焰嚣张。(本章完) 第三四四章告全民书 事到如今,何苒已经可以确定何想与何盼这两个女孩子各自的身份了。 一个是柳山河的亲生女儿,她的生母很可能是惠山郡主,另一个是柳家族中那个险些被亲人溺毙的可怜孩子。 她们两人容貌相像,是因为她们本就是堂姐妹! 离开顺德,何苒又去了开封、济南、太原、真定、丰台,最后回到京城。 这一圈走下来,已是早春二月。 得知何苒回来,劳光怀来见她,老人笑眯眯地说道:“大当家,老朽不负使命,粮草和军饷已经准备好了。” 何苒起身,深施一礼:“外祖父,请受孙女一礼!” 何苒心里清楚,劳光怀和上官夫人,可能早就知道,她并非他们真正的外孙女,可是他们却仍然对她掏心掏肺,把所有对女儿和外孙女的疼爱全都给了她。 她离京两个多月,老磨房胡同里存了十几封信,其中有两封是周沧岳的,有一封武骥的,还有如意的,竟然还有一封信是侬六娘写给她的。 不过,最令何苒诧异的,是其中有一封信来自何淑惠。 遥远的记忆被重新开启,何苒想起当年迁都的时候,丁氏和何淑惠曾经在惊鸿楼里住过一阵子。 当年她告诉陆畅,让这对母女在惊鸿楼暂避,等到京城恢复平静就让她们自行离开。 何苒再回京城已是几年之后,早就把这对母女抛到九霄云外了。 何淑惠在信里说,她们母女离开京城后,先是辗转回到真定的外家,后来晋王战败之后,道路畅通,她们便去投奔了姨母,丁氏还开了一家绣坊,生意不错,有姨母一家照顾,生活无忧。 何淑惠再三感谢当年何苒对她们的出手相助,她没有再称呼何苒为堂姐,而是直呼大当家。 这年头没有邮戳,何淑惠没有写明现在的住址,从信上便看不出这封信是从哪里寄来的。 看来,何淑惠写这封信的目的,只是为了道谢,给当年的那件事划上句号。 何苒挺高兴,这样挺好,这对母女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一般都会过得不错。 侬六娘的信,一看就是找人代写的,字迹工整,侬六娘告诉何苒,她和王豪之间的牵连解除了。 所谓牵连,也就是二人体内那同生共死的蛊毒。 因为有蛊毒的存在,所以王豪不敢杀死侬六娘,而侬六娘即使恨不能把王豪碎尸万段,也不能付诸行动。 现在好了,两人身上的蛊毒没有了,这对前任夫妻真正的厮杀正式开始了。 春节前,武东明派人送来了年礼,当然,何苒也回礼了,不过来送礼的不是武骥,而是武东明的另一个儿子武驹。 说起来,何苒还是武驹的救命恩人。 当年武驹被俘,还是何苒带人救出来的。 这封信,则是武骥写来的。 信的内容非常空洞,就是常规的新年问候。 何苒看完信,有些奇怪,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 她对小梨说道:“去惊鸿楼查一下最近西北的消息。” 不过,没等小梨从惊鸿楼回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便送了过来。 武骥与武东明父子反目,武骥带领十万人马离家出走,去了咸阳! 何苒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武东明的大本营在榆林。 咸阳有兵马,可也不过几千人,这也是双方之间的默契,毕竟咸阳距离豫地已经不远了。 现在把十万兵马驻扎在咸阳,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小梨从惊鸿楼回来,把这些日子西北的情报整理了一份,送到何苒面前。 武东明的次子武驹以前年少冲动,这几年性子渐渐收敛,目渐成熟,武东明对他越来越满意,将三州二十四县交给他管理。 武驹接手之后,便将这三州二十四县的官员全部更换,这当中有一大半是武骥的人。 武骥为此很不满意,告到了武东明面前,没想到武东明却偏袒了武驹,父子三人闹得很不愉快。 年前要往京城送礼,每年都是武骥过来,可是今年武东明却派了武骥去西安,而让武驹来了京城。 这在武骥看来,武东明的这一举动,就是为了让武驹走到何苒面前。 武骥很生气,武驹还没从京城回来,武骥未经武东明同意,便带了十万人马前往咸阳,武东明闻讯,亲自率兵追赶,可惜武东明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只追了不到百里,便旧病复发返回榆林。 何苒看着这些情报,眉头渐渐蹙起,她对小梨说道:“传令下去,好好查一下武骥和武驹身边的人。” 处理完这些事,何苒才有空拆开周沧岳的那两封信。 第一封信,周沧岳是来向她表功的,他打下了永信城,活捉了永信知州马行舟。 看完第一封信,何苒的眉头蹙得更紧,据她所知,永信城之所以不好打,是因为永信城现在的话事人并非马行舟这个知州,而是一位苗王。 而这位苗王有一个很厉害的汉人军师。 何苒还记得,周沧岳曾经夸下海口,三天内拿下永信城,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何苒都没有收到周沧岳的信。 但是虎威军里有何苒派去的人,他们每三个月都会有信送过来。 即使周沧岳不说,何苒也知道永信城易守难攻,而那些苗人擅长用毒,武器都是淬毒的,虎威军先是折损了很多人,后来士兵们有了心理阴影,根本不敢与苗人硬碰硬,生怕中毒。 小小的永信城,是虎威军继襄阳之后,遇到的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现在周沧岳说他活捉了马行舟,却对苗王和那位军师只字不提,何苒不用问也知道,苗王和军师肯定逃走了。 她又打开第二封信,好吧,这封信里压根没说打仗的事,周沧岳先是感谢她送的年礼,再就是问她有没有收到他送来的竹筒和竹杯。 何苒这才想起那些开裂发霉的竹筒和竹杯。 她忙问小梨:“那几个竹杯子放在哪里了?” 小梨:“我去找找。” 因为发霉了,所以她放在院子里,想着有太阳的时候晒一晒。 然后,她们就出京了. 小梨找了一圈儿,也没有找到那几个竹杯子。 寿眉问她找什么,小梨说了,寿眉:“啊?那几个破杯子还有用啊,我给扔了!” 小梨只好实话实说,何苒. 何苒觉得对不起周沧岳刻的惊鸿楼,还有那个梳着双螺髻的小姑娘。 晚上,她很认真地给周沧岳写了回信,并且询问了苗王和军师的情况,提醒周沧岳,这两个人千万不能放过。 除此以外,她还送给周沧岳一麻袋干果,核桃、栗子、红枣、松子,都是炒好的。 把信送出之后,何苒便忙碌起来。 次日,她进宫,见了周坚。 这一年周坚开始抽条了,现在只比何苒矮一点,估计明年这个时候,就要超过她了。 现在何苒给周坚请了三个师傅,一个教四书五经,一个教琴棋书画,还有一个,则只教史书。 周坚昨天就知道何苒回来了,他熬夜写了一篇文章,今天见到何苒,便欢欢喜喜地把文章拿给何苒看。 何苒看到他眼下的乌青,关心了几句,这才仔细去看那篇文章。 和上次的文章相比,周坚有了很大的进步,至少言之有物,看来请专人讲史还是很有用的。 何苒对周坚称赞了一番,还留在宫中与周坚一起用膳。 何苒提倡节俭,但是周坚的伙食却一直都是最好的,即使是在二月的京城,餐桌上也有绿叶菜和带刺的小黄瓜。 这一顿何苒吃得很多,周坚却是紧张得食不知味。 最近这一两年,他与何苒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是每次见面,他都会觉得何苒身上的气势又强了几分。 何苒看他的目光很温柔,可不知为何,周坚却觉得他在何苒面前无所遁形,何苒什么都能看出来,他也什么都藏不住。 何苒吃了三大碗米饭,这样有鱼有肉有菜的饭菜,她至少半年没吃了。 没办法,穷啊! 她瞟一眼周坚的饭碗,半碗饭还没有吃完。 “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太少会影响发育。”何苒善意提醒。 “发育?”周坚怔怔,“什么发育?” 何苒扬扬眉毛,好吧,她又串频了。 “就是长身体。”何苒解释。 周坚忙道:“姐姐放心,我会爱惜身体的。” 何苒想起上次元小冬带回来的情报,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七天之后,何苒颁发一号军令,命何秀珑部队、陆臻部队、冯赞部队整装待发,随时听候调遣。 何苒再次进宫,向周坚辞行,周坚这时才知道,何苒要南下讨伐新帝了。 周坚大吃一惊,这些日子他听师傅讲史,知道历史上有好几个朝代都是天下割据,也有如本朝这般南北相望的。 因此,他以为现在这种情况至少能维持十年。 十年之内,无论是皇帝还是何苒,都不会攻打对方。 打仗,劳民伤财,现在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为什么要打仗? “姐姐,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为什么还要继续打仗?” 他还有句话没敢说出来:你看,新帝都没有北上打你。 何苒微笑:“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掐指一算,现在到了要合的时候。” 周坚:我觉得你在忽悠我。 何苒从宫里回到老磨房胡同,当天晚上,她便收到从宫里送出来的情报,周坚又与冯才人偶遇了! 何苒调查过这位冯才人,闵熳没有大婚也没有选秀,冯才人是高宗时进宫的,怀过一次身孕,但是没有保住,六个月时落胎,冯才人也因此伤了身体,想要有孕,难于登天。 冯才人的父亲做过一任知县,她进宫之后,她父亲便因公受伤致残,从此致仕。 冯家从此无人做官,冯才人无论在宫里还是宫外,都是无依无靠。 她平素里少言寡语,在嫔妃当中存在感很低,有的嫔妃甚至一时想不起哪一个是冯才人。 可就是这样的冯才人,却屡次与周坚偶遇,其中有几次偶遇时,春旺并不在周坚身边。 而这一次却并非偶遇,而是周坚等在冯才人每天必经的那条路上。 当时春旺没在身边,周坚故意把他支开了。 何苒叫来钟意,嗯,但凡是和周家有关系的人和事,全都交给钟意。 钟意皱眉:“你不让我跟你一起南下?” 何苒:“南下?你想南下去打仗?你和哪支军队有默契?” 钟意:我也没说想带兵打仗啊。 何苒:“你留在京城,随时听候调遣。” 钟意不置可否,想了想,他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如果天下一统,你会让周坚登基吗?” 何苒望着挂在墙上的剑,悠悠地问道:“你觉得我和他,谁更适合做天下之主?” 钟意忽然笑了,摇摇头:“算了,当我没问。” 何苒走到他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你做得很好,这个位子很适合你。” 钟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何苒书房的。 月亮已经挂在了枝头,三月初的京城,夜里依然冷风刺骨。 钟意终于缓过神来,他苦笑,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是何苒还是看出来了。 他不是一个好皇帝,亦不是一个好儿子、好兄长、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 而对于何惊鸿,他更是什么都不是! 现在想来,锦衣卫指挥使,是他两世以来诸多身份中做得最好的一个。 何苒与周坚相比,谁更适合做天下之主? 这还用问吗? 钟意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该有多笨,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钟意掸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出何苒的家门,走进了早春的夜色之中。 几天之后,何苒颁发了亲笔写的《告全民书》。 皇帝昏庸好色,草菅人命,致使百姓谈君色变,有幼女的人家更是离乡背井,惶惶不可终日。 皇帝之举令世人不容,令皇室蒙羞,令天地不耻! 首辅柳山河贪赃枉法,仅京城查抄的柳氏家财便多达百万之巨,柳山河更是为了一己私利,屡次挑衅,气焰嚣张。(本章完) 第三四五章百万雄师 此时的南方小朝廷,内有伪帝和柳山河这等附骨之蛆,外有虎威军高歌猛进、汉军峒军虎视眈眈,内忧外患,民不聊生,长久来看,南方小朝廷必将被各方分食殆尽。 而南北割据,百姓骨肉分离,只能隔江相望,为人子不能尽孝,为人父不能尽责,为人夫不能尽义,此乃人生之憾事! 然而伪帝无德,视国朝如玩物,视百姓如牛马,悖道逆理,枉顾人伦,天下昭然,所顾闻见。与恶逆柳山河相互勾结,国都迁移,风云异气,人心解体,变乱纷起。 保汉家江山,令百姓骨肉团聚,南北统一,天下大统乃大势所趋、民心所向! 统一之路,动在苒军,成于众志。 大将军何苒,集四方俊杰,亲率六师,挥戈百万,诛伪帝,扫奸佞,雄师南下,四海扬威! 皇室宗亲,与伪帝决裂者,皆不论罪。 昔南下之臣,地方官员,主动投诚者,皆不论罪。 南下百姓皆不论罪。 与伪帝柳党坑瀣一气者,杀无赦! 勾结蛮夷为乱一方者,杀无赦! 趁战为乱,掳掠百姓者,杀无赦! 违军法者,杀无赦! 与此同时,晨报和晚报发行特刊,将告全民书诏告天下。 三月初十,宜远行。 大将军何苒离京,动身前往真定府。 同日,何秀珑部队离开三河,向真定进发。 冯赞部队离开济南府,经东昌向徐州进发。 三月十二,陆臻、江涛部队离开顺德府,前往开封,向亳州进发。 金陵,虽然路途遥远,危机重重,但是晨报和晚报还是如期送至。 这期加刊意义重大,为了保障告全民书被更多人看到,原金陵惊鸿楼原班人马以及徽州、扬州、苏州、杭州四地惊鸿楼全员出动,几乎一夜之间,将数千张《告全民书》张贴在大街小巷。 接下来的几天,江南各地都在讨论同一个话题。 要打仗了! 苒军就要打过来了! “天呐,挥戈百万啊,朝廷兵马有多少,能不能抵抗?” “苒军能有一百万?我不信!” “说这些没用,还是想想往哪里跑吧。” 临时皇宫里,新帝脸上的伪善没有了。 何苒直呼他为“伪帝”! 而上一个被称为“伪帝”的人是闵熳。 何苒是把他和闵熳相提并论了。 闵熳并非周氏子孙,可他却是根正苗红的龙子凤孙。 皇帝气得发抖:“何苒,当诛!” 这时,一名太监急匆匆走了进来:“陛下,军报到了,八百里加急!” “呈上来!” 皇帝接过军报,只看一眼,便觉眼前发花,周沧岳连下五县。 “废物,都是废物!” 他看向文武百官:“谁能领兵前往毫州和徐州?” 一片沉默。 皇帝冷笑:“你们不是嘲笑冯赞依靠女人谋前程吗?不是说陆臻是黄口小儿吗?现在他们打过来了,却无人主动请战,你们是怕了他们吗?” 有人惭愧,有人心虚,他们不怕冯赞,更不怕陆臻,可是哪怕阻住他们的进攻又如何,何秀珑的部队还在后面,何苒也在后面。 冯赞和陆臻,顶多是先锋。 他们顶得住冯赞,顶得住陆臻,可谁有把握能顶得住何苒和何秀珑? 不得不说,感谢连环画和晨报晚报的影响力,上至朝廷官员,下至市井小儿,对苒军将领如数家珍。 百姓们可能不知道朝廷有哪些武将,却一定知道骁勇大将军何秀珑、骠骑大将军冯赞、昭武将军陆臻、昭勇将军江涛、安远将军何大力。 市井中甚至还有写着他们封号的卡牌,小孩子们你拍一张安远将军,我拍一张昭武将军,比一比谁更厉害。 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精神渗透,就连朝廷官员,在听到他们的名字时,也会本能的示弱。 然而他们不能示弱,尤其是武将。 柳山河环顾四周,沉声说道:“大将军鲁云成曾拜在老武安侯门下,与陆屏南一起镇守边关多年,熟悉陆家军的打法,由他阻拦陆臻最为适合。” 鲁云成自从南下之后,一直不受重视,现在被柳山河点名,鲁云成还有些激动。 他立刻出列:“下官愿往!” 对付冯赞的人选也有了,那就是庆安伯唐德忠。 唐德忠去兵部领了虎符,便匆匆回府,他还没到家,庆安伯府便收到了他要领兵的消息。 世子快步来到后宅,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伯夫人。 伯夫人已有七个月的身孕,她已三十有八,高龄怀孕,本就凶险,忽然听到丈夫要去打仗的消息,情急之下,竟然见红了! 庆安伯回到府里,看到的便是一片人仰马翻。 君令如山,他不能在家中久留,原本回来除了取盔甲和兵器,还想带上长子。 可是现在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的妻子,他改了主意。 他拍拍世子尚还稚嫩的肩膀,沉声说道:“你留下,照顾母亲和弟弟妹妹,你是长子,还是世子,若是为父有何不测,你就是顶梁柱,唐家就靠你了。” 庆安伯成亲较晚,世子也只有十七岁。 “父亲,我会照顾好母亲和弟弟妹妹,您放心吧。” 庆安伯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病榻上的妻子,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妻子压抑的哭声,庆安伯强忍着没让自己回头。 他知道这一去,他可能就回不来了。 和庆安伯恰恰相反,鲁云成却是难掩兴奋。 他是武进士出身,拜在老武安侯门下,虽有师徒之名,可是老武安侯却更重视自己的儿子陆屏南。 后来,他和陆屏南同在陆家军,可是每次立功的都是陆屏南。 陆屏南含玉匙出生,父亲是侯爷,母亲是忠勇夫人李锦绣,而他的父亲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 为了出人头第,他拼了半条命才考上武进士,拜到老武安侯门下。 可是他努力拼搏得到的这一切,陆屏南却是从出生就已经拥有。 他伏低做小,花了大笔钱财请人引荐,才能踏进武安侯府的大门。 而陆屏南却从刚刚记事起,就已经坐在老武安侯的腿上,听他讲孙子兵法了。 不一样,根本不一样。 因此,当还是齐王的新帝决定迁都,并且只给陆屏南留下几千人镇守京城时,鲁云成是幸灾乐祸的,他义无反顾地决定南下金陵,他觉得他的未来在金陵。 只是鲁云成没有想到,武安侯府居然没有在晋王手中灭亡,陆屏南不但没死,还把自己的儿子送到了何苒麾下。 陆屏南背叛了周氏天子,而且还在何苒手下混得风生水起。 武安侯府不但没倒,而且还蒸蒸日上。 鲁云成再一次气得要吐血。 他来到金陵之后,一直没有受到重用,没有其他原因,就是因为他与武安侯府的那层关系。 皇帝以及满朝文武,全都把他划到武安侯一党。 他坐了几年冷板凳,动用了不少人脉,也只在兵部谋了个闲职。 这几年,他每每听到陆屏南父子的消息,都会夜不成寐。 他不仅一次后悔,如果当年他没有南下,而是留在京城,甚至用热脸去贴陆屏南的冷屁股,与陆屏南一起死守京城,那么他今日成就,是不是也和陆屏南差不多了? 至少也比冯赞那个只会靠女人的土匪要强吧。 冯赞已经是骠骑大将军了。 何苒虽然自称为大将军,但苒军当中真正的大将军只有三位。 一个是何秀珑,一个是投诚来的符燕升,还有一个就是冯赞。 这三个人,鲁云成全都看不起。 何秀珑区区女流,符燕升是降将,冯赞不但是降将,更是一个靠女人上位的土匪。 他们凭什么做大将军? 也只有何苒这种头发长见识短的女子,才会重用这三个人。 在鲁云成看来,苒军当中能与他相抗衡的,只有武安侯陆屏南。 只是可惜,何苒把守卫京蓟的重任交给了陆屏南,鲁云成有些遗憾,他还是没有机会在平等的环境下与陆屏南一较高低。 好在还有陆臻! 鲁云成见过陆臻,一个从小就被娇宠长大的二世祖,骄傲、不羁、冲动、易怒、自命不凡! 京中那些出身勋贵之家的纨绔都是如此。 鲁云成平等地看不起他们每一个人。 可是当年在京城时,他还要因为陆臻的一句“世伯”而沾沾自喜。 现在回想,那是多么的可笑,又是多么的可悲。 而现在,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要在战场上替陆屏南教训他的不孝子,他要让陆臻那个黄口小儿知道,真正的战神不是他的祖父祖母,更不是他的父亲,而是鲁云成,这个曾经被他们武安伯府踩在脚下的人。 鲁云成回到家里,换上铠甲,望着铜镜中模糊的身影,他似乎又看到当年那个朝气蓬勃的自己。 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了二十年。 鲁夫人走到他身边,一脸忧色:“夫君,其实那些年,陆家对咱们.” 没等她把话说完,鲁云成便沉下脸来:“陆家是乱臣贼子,岂可与我等相提并论,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 鲁夫人垂下头去,她还记得当年她生长子时难产,是忠勇夫人李锦绣为她请来女医,她才得以转危为安。 明明那时,丈夫对武安侯府千恩万谢,甚至还想让她认忠勇夫人李锦绣做义母,还是李锦绣笑着说只是小事一桩,认干亲什么的就免了吧。 明明那时,他们鲁家与武安侯府走得那么近,丈夫还几次三番,让她带着女儿多去侯府,让他们的女儿与陆臻多亲近. 可是从什么时候,这些情份全都没有了。 是从迁都时开始的吗? 还是从武安侯府倒戈,投靠何苒? 鲁夫人已经不记得了,她只知道自从到了金陵,丈夫每天都在抱怨,抱怨上天的不公,让他从出生就比不上别人,抱怨老武安侯没有提携他. 鲁夫人默默叹息,看着面前因为兴奋而两眼冒光的丈夫,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鲁云成兴冲冲走了,鲁夫人站在院子里,默默伫立。 鲁小姐听到丫鬟带来的消息,大吃一惊,她放下手里的针线冲了出来。 “娘,陆世子真的要打过来了吗?还有爹,爹要去和陆世子” 鲁夫人望着女儿,做为母亲,她又怎能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呢? 开始时,是丈夫和她的有意撮合,他们总是在女儿面前说起陆臻,后来女儿渐渐长大,也渐渐对陆臻情根深种。 南下之后,每当她想让女儿去相看,女儿都不同意,她知道女儿还是放不下陆臻。 如今女儿十九岁了,已经快要变成老姑娘了。 鲁夫人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她下定了决心。 “张夫人的那个侄子,我觉得各方面都不错,我这就让人给张夫人送信,安排你们相看。” 鲁小姐大惊,用力摇头:“不,娘,我不相看,我不相看!” 鲁夫人嘴角含笑,眼圈儿却已经红了:“这一次娘不能再依着你了,咱们与陆家已是死敌,这场仗无论胜负,今生今世,你与陆臻都只能是仇人了。趁着金陵还没有乱,娘给你把亲事订下来,这是娘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张家是江南望族,世代书香,哪怕何苒打过来,也要给张家这样的名门望族几分颜面,你嫁过去就是张家妇,哪怕要治鲁家的罪,也不会祸延到你头上。 以前娘觉得把你嫁到张家是高攀,担心你嫁过去会受蹉磨,可是现在看来,也只有张家这样的人家才能护你周全。 你嫁过去,刚开始肯定会吃些苦头,等你为张家生下一儿半女,在张家站稳脚跟,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鲁小姐失声痛哭,为她的年少情怀,为她那没有开花便结束了的爱情。 徽州城里的一条深巷中,四家人凑在一起,他们的面前是一张从惊鸿楼拿回来的《告全民书》。 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响起:“阿爹,是不是抓住了坏皇帝,我们就能回金陵去了?” 父亲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是,抓住坏皇帝,我们就能回去了,你想回家了吗?” 小女孩点点头,她还记得她家门外便是一条河,她常常和妹妹一起在河边钓小虾. 妹妹已经死了,被那个坏皇帝害死了,她们一家也不能回家了。 “阿爹,大当家什么时候才能打过来啊,我要回家!”(本章完) 第三四五章百万雄师 此时的南方小朝廷,内有伪帝和柳山河这等附骨之蛆,外有虎威军高歌猛进、汉军峒军虎视眈眈,内忧外患,民不聊生,长久来看,南方小朝廷必将被各方分食殆尽。 而南北割据,百姓骨肉分离,只能隔江相望,为人子不能尽孝,为人父不能尽责,为人夫不能尽义,此乃人生之憾事! 然而伪帝无德,视国朝如玩物,视百姓如牛马,悖道逆理,枉顾人伦,天下昭然,所顾闻见。与恶逆柳山河相互勾结,国都迁移,风云异气,人心解体,变乱纷起。 保汉家江山,令百姓骨肉团聚,南北统一,天下大统乃大势所趋、民心所向! 统一之路,动在苒军,成于众志。 大将军何苒,集四方俊杰,亲率六师,挥戈百万,诛伪帝,扫奸佞,雄师南下,四海扬威! 皇室宗亲,与伪帝决裂者,皆不论罪。 昔南下之臣,地方官员,主动投诚者,皆不论罪。 南下百姓皆不论罪。 与伪帝柳党坑瀣一气者,杀无赦! 勾结蛮夷为乱一方者,杀无赦! 趁战为乱,掳掠百姓者,杀无赦! 违军法者,杀无赦! 与此同时,晨报和晚报发行特刊,将告全民书诏告天下。 三月初十,宜远行。 大将军何苒离京,动身前往真定府。 同日,何秀珑部队离开三河,向真定进发。 冯赞部队离开济南府,经东昌向徐州进发。 三月十二,陆臻、江涛部队离开顺德府,前往开封,向亳州进发。 金陵,虽然路途遥远,危机重重,但是晨报和晚报还是如期送至。 这期加刊意义重大,为了保障告全民书被更多人看到,原金陵惊鸿楼原班人马以及徽州、扬州、苏州、杭州四地惊鸿楼全员出动,几乎一夜之间,将数千张《告全民书》张贴在大街小巷。 接下来的几天,江南各地都在讨论同一个话题。 要打仗了! 苒军就要打过来了! “天呐,挥戈百万啊,朝廷兵马有多少,能不能抵抗?” “苒军能有一百万?我不信!” “说这些没用,还是想想往哪里跑吧。” 临时皇宫里,新帝脸上的伪善没有了。 何苒直呼他为“伪帝”! 而上一个被称为“伪帝”的人是闵熳。 何苒是把他和闵熳相提并论了。 闵熳并非周氏子孙,可他却是根正苗红的龙子凤孙。 皇帝气得发抖:“何苒,当诛!” 这时,一名太监急匆匆走了进来:“陛下,军报到了,八百里加急!” “呈上来!” 皇帝接过军报,只看一眼,便觉眼前发花,周沧岳连下五县。 “废物,都是废物!” 他看向文武百官:“谁能领兵前往毫州和徐州?” 一片沉默。 皇帝冷笑:“你们不是嘲笑冯赞依靠女人谋前程吗?不是说陆臻是黄口小儿吗?现在他们打过来了,却无人主动请战,你们是怕了他们吗?” 有人惭愧,有人心虚,他们不怕冯赞,更不怕陆臻,可是哪怕阻住他们的进攻又如何,何秀珑的部队还在后面,何苒也在后面。 冯赞和陆臻,顶多是先锋。 他们顶得住冯赞,顶得住陆臻,可谁有把握能顶得住何苒和何秀珑? 不得不说,感谢连环画和晨报晚报的影响力,上至朝廷官员,下至市井小儿,对苒军将领如数家珍。 百姓们可能不知道朝廷有哪些武将,却一定知道骁勇大将军何秀珑、骠骑大将军冯赞、昭武将军陆臻、昭勇将军江涛、安远将军何大力。 市井中甚至还有写着他们封号的卡牌,小孩子们你拍一张安远将军,我拍一张昭武将军,比一比谁更厉害。 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精神渗透,就连朝廷官员,在听到他们的名字时,也会本能的示弱。 然而他们不能示弱,尤其是武将。 柳山河环顾四周,沉声说道:“大将军鲁云成曾拜在老武安侯门下,与陆屏南一起镇守边关多年,熟悉陆家军的打法,由他阻拦陆臻最为适合。” 鲁云成自从南下之后,一直不受重视,现在被柳山河点名,鲁云成还有些激动。 他立刻出列:“下官愿往!” 对付冯赞的人选也有了,那就是庆安伯唐德忠。 唐德忠去兵部领了虎符,便匆匆回府,他还没到家,庆安伯府便收到了他要领兵的消息。 世子快步来到后宅,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伯夫人。 伯夫人已有七个月的身孕,她已三十有八,高龄怀孕,本就凶险,忽然听到丈夫要去打仗的消息,情急之下,竟然见红了! 庆安伯回到府里,看到的便是一片人仰马翻。 君令如山,他不能在家中久留,原本回来除了取盔甲和兵器,还想带上长子。 可是现在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的妻子,他改了主意。 他拍拍世子尚还稚嫩的肩膀,沉声说道:“你留下,照顾母亲和弟弟妹妹,你是长子,还是世子,若是为父有何不测,你就是顶梁柱,唐家就靠你了。” 庆安伯成亲较晚,世子也只有十七岁。 “父亲,我会照顾好母亲和弟弟妹妹,您放心吧。” 庆安伯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病榻上的妻子,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妻子压抑的哭声,庆安伯强忍着没让自己回头。 他知道这一去,他可能就回不来了。 和庆安伯恰恰相反,鲁云成却是难掩兴奋。 他是武进士出身,拜在老武安侯门下,虽有师徒之名,可是老武安侯却更重视自己的儿子陆屏南。 后来,他和陆屏南同在陆家军,可是每次立功的都是陆屏南。 陆屏南含玉匙出生,父亲是侯爷,母亲是忠勇夫人李锦绣,而他的父亲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 为了出人头第,他拼了半条命才考上武进士,拜到老武安侯门下。 可是他努力拼搏得到的这一切,陆屏南却是从出生就已经拥有。 他伏低做小,花了大笔钱财请人引荐,才能踏进武安侯府的大门。 而陆屏南却从刚刚记事起,就已经坐在老武安侯的腿上,听他讲孙子兵法了。 不一样,根本不一样。 因此,当还是齐王的新帝决定迁都,并且只给陆屏南留下几千人镇守京城时,鲁云成是幸灾乐祸的,他义无反顾地决定南下金陵,他觉得他的未来在金陵。 只是鲁云成没有想到,武安侯府居然没有在晋王手中灭亡,陆屏南不但没死,还把自己的儿子送到了何苒麾下。 陆屏南背叛了周氏天子,而且还在何苒手下混得风生水起。 武安侯府不但没倒,而且还蒸蒸日上。 鲁云成再一次气得要吐血。 他来到金陵之后,一直没有受到重用,没有其他原因,就是因为他与武安侯府的那层关系。 皇帝以及满朝文武,全都把他划到武安侯一党。 他坐了几年冷板凳,动用了不少人脉,也只在兵部谋了个闲职。 这几年,他每每听到陆屏南父子的消息,都会夜不成寐。 他不仅一次后悔,如果当年他没有南下,而是留在京城,甚至用热脸去贴陆屏南的冷屁股,与陆屏南一起死守京城,那么他今日成就,是不是也和陆屏南差不多了? 至少也比冯赞那个只会靠女人的土匪要强吧。 冯赞已经是骠骑大将军了。 何苒虽然自称为大将军,但苒军当中真正的大将军只有三位。 一个是何秀珑,一个是投诚来的符燕升,还有一个就是冯赞。 这三个人,鲁云成全都看不起。 何秀珑区区女流,符燕升是降将,冯赞不但是降将,更是一个靠女人上位的土匪。 他们凭什么做大将军? 也只有何苒这种头发长见识短的女子,才会重用这三个人。 在鲁云成看来,苒军当中能与他相抗衡的,只有武安侯陆屏南。 只是可惜,何苒把守卫京蓟的重任交给了陆屏南,鲁云成有些遗憾,他还是没有机会在平等的环境下与陆屏南一较高低。 好在还有陆臻! 鲁云成见过陆臻,一个从小就被娇宠长大的二世祖,骄傲、不羁、冲动、易怒、自命不凡! 京中那些出身勋贵之家的纨绔都是如此。 鲁云成平等地看不起他们每一个人。 可是当年在京城时,他还要因为陆臻的一句“世伯”而沾沾自喜。 现在回想,那是多么的可笑,又是多么的可悲。 而现在,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要在战场上替陆屏南教训他的不孝子,他要让陆臻那个黄口小儿知道,真正的战神不是他的祖父祖母,更不是他的父亲,而是鲁云成,这个曾经被他们武安伯府踩在脚下的人。 鲁云成回到家里,换上铠甲,望着铜镜中模糊的身影,他似乎又看到当年那个朝气蓬勃的自己。 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了二十年。 鲁夫人走到他身边,一脸忧色:“夫君,其实那些年,陆家对咱们.” 没等她把话说完,鲁云成便沉下脸来:“陆家是乱臣贼子,岂可与我等相提并论,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 鲁夫人垂下头去,她还记得当年她生长子时难产,是忠勇夫人李锦绣为她请来女医,她才得以转危为安。 明明那时,丈夫对武安侯府千恩万谢,甚至还想让她认忠勇夫人李锦绣做义母,还是李锦绣笑着说只是小事一桩,认干亲什么的就免了吧。 明明那时,他们鲁家与武安侯府走得那么近,丈夫还几次三番,让她带着女儿多去侯府,让他们的女儿与陆臻多亲近. 可是从什么时候,这些情份全都没有了。 是从迁都时开始的吗? 还是从武安侯府倒戈,投靠何苒? 鲁夫人已经不记得了,她只知道自从到了金陵,丈夫每天都在抱怨,抱怨上天的不公,让他从出生就比不上别人,抱怨老武安侯没有提携他. 鲁夫人默默叹息,看着面前因为兴奋而两眼冒光的丈夫,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鲁云成兴冲冲走了,鲁夫人站在院子里,默默伫立。 鲁小姐听到丫鬟带来的消息,大吃一惊,她放下手里的针线冲了出来。 “娘,陆世子真的要打过来了吗?还有爹,爹要去和陆世子” 鲁夫人望着女儿,做为母亲,她又怎能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呢? 开始时,是丈夫和她的有意撮合,他们总是在女儿面前说起陆臻,后来女儿渐渐长大,也渐渐对陆臻情根深种。 南下之后,每当她想让女儿去相看,女儿都不同意,她知道女儿还是放不下陆臻。 如今女儿十九岁了,已经快要变成老姑娘了。 鲁夫人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她下定了决心。 “张夫人的那个侄子,我觉得各方面都不错,我这就让人给张夫人送信,安排你们相看。” 鲁小姐大惊,用力摇头:“不,娘,我不相看,我不相看!” 鲁夫人嘴角含笑,眼圈儿却已经红了:“这一次娘不能再依着你了,咱们与陆家已是死敌,这场仗无论胜负,今生今世,你与陆臻都只能是仇人了。趁着金陵还没有乱,娘给你把亲事订下来,这是娘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张家是江南望族,世代书香,哪怕何苒打过来,也要给张家这样的名门望族几分颜面,你嫁过去就是张家妇,哪怕要治鲁家的罪,也不会祸延到你头上。 以前娘觉得把你嫁到张家是高攀,担心你嫁过去会受蹉磨,可是现在看来,也只有张家这样的人家才能护你周全。 你嫁过去,刚开始肯定会吃些苦头,等你为张家生下一儿半女,在张家站稳脚跟,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鲁小姐失声痛哭,为她的年少情怀,为她那没有开花便结束了的爱情。 徽州城里的一条深巷中,四家人凑在一起,他们的面前是一张从惊鸿楼拿回来的《告全民书》。 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响起:“阿爹,是不是抓住了坏皇帝,我们就能回金陵去了?” 父亲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是,抓住坏皇帝,我们就能回去了,你想回家了吗?” 小女孩点点头,她还记得她家门外便是一条河,她常常和妹妹一起在河边钓小虾. 妹妹已经死了,被那个坏皇帝害死了,她们一家也不能回家了。 “阿爹,大当家什么时候才能打过来啊,我要回家!”(本章完) 第三四六章最后的闵兰 御花园里有一座小楼,这里住着太皇太后闵兰。 在经历过刺杀和风疾之后,闵兰依然活着。 她必须要活着,皇帝要用她来彰显自己的孝道。 皇帝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到闵兰是什么时候了。 好像是闵熳被废的时候吧。 说起来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久到皇帝已经快要忘记闵熳这个人了。 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从未见过闵兰。 那时的闵兰住在禁宫之中,他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后来他被过继给昭王,那时他虽然还是个孩子,可也知道,那张龙椅从此与他无缘了。 他并不难过,可心情也不是很好。 他漫无目的在宫里闲逛,误打误撞来到禁宫。 看到那破旧的宫院,他一时好奇,便爬上了墙头。 可是他刚刚爬上去,便被侍卫发现了,他被带到父皇面前,父皇显然很生气,但可能是因为他已经被过继出去的原因,父皇没有训斥他,而是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有个名叫何惊鸿的女子,她助太祖称帝,功高盖世。 故事里还有一个名叫闵兰的蠢妇,她想杀死何惊鸿,却为此搭上了弟弟的性命,而她也被太祖幽禁在冷宫之中。 父皇说起闵兰时,眼底都是嘲讽。 皇帝想起这些往事,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可能是天意吧,多年之后,闵兰还是从冷宫里走出来了。 闵兰出来后所做的一切,充分印证了有些人的蠢不会因为年龄的增长而减少,反而会变本加厉。 就是因为闵兰的蠢,才让他这个原本与皇位无缘的皇子坐上了那张龙椅。 皇帝笑了,他忽然很想见见闵兰。 皇帝走进了闵兰居住的那座小楼。 金陵潮湿多雨水,尤其是这种建在花园里的小楼,楼下格外潮湿,一般不会用来住人。 小楼的楼梯狭窄,只容一人行走,闵兰自从中风之后便瘫痪在床,不便抬上抬下,因此,她便住在了楼下,哪怕是每年的梅雨季节,她也是住在这里。 此时是阳春三月,虽未入梅,可却春雨绵绵,空气潮湿。 夏公公刚刚推开门,便是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臭气扑面而来。夏公公连忙掏出帕子递给皇帝,皇帝捂住鼻子,可还是忍不住想吐。 发霉的墙壁,被子上一片片黄色的尿渍,皇帝自幼锦衣玉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他干呕着停下脚步。 伺候闵兰的两名宫女全都不在,也不知道去哪里偷懒去了。 闵兰躺在床上,瘦得皮包骨头,第一眼看去,像是一具骷髅,头上只有稀疏的白发,皮肤上透着一股灰暗的死气,表情狰狞,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血丝。 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竟然是闵兰? 就连夏公公也吓了一跳,他猜到宫里人会踩低捧高,不会用心伺候,可却没想到闵兰的处境会是如此凄惨。 若是哪家把狗养成这个样子,也会被人指责残忍吧。 更何况这不是狗,而是人,更可笑的是,她不仅是人,而且还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太皇太后! 闵兰认出了皇帝,她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向皇帝抓去,皇帝吓得后退几步,明知闵兰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可还是大声喊道:“不许过来,你不许过来!” 闵兰看着他,忽然笑了。 她咧开嘴,露出黑紫的牙龈,她的牙齿已经全都掉光了。 皇帝又是一阵干呕。 闵兰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目光凶狠:“孽障,贱种,你这个贱种!” 皇帝还记得,当年闵兰中风后口齿不清,没想到现在竟然渐渐好了,刚刚这几个字,闵兰说得很清楚。 听到闵兰居然骂皇帝贱种,夏公公便厉声喝道:“太皇太后,休得胡言!” 闵兰呵呵冷笑:“周桅是周温那个畜生的贱种,所以你能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大贱种生的小贱种!周桅的儿子们全都是贱种,哈哈,你们都是!” 皇帝脸色大变! 周桅是他的父亲,太宗皇帝! 而周温这个名字,虽然已经几十年无人提起,但是皇帝知道这是谁。 周温,是太祖周池的同胞兄弟! 尚未立朝,周温就死了,被太祖军法处置,处以凌迟。 可是闵兰是疯了吗? 她身为嫡母,难道不知道太祖有几个儿子吗? 对,她一定是疯了! 皇帝觉得他就不该来这个又臭又脏的地方,他为什么要来看望一个疯子? “老夏,回宫!” 皇帝转身欲走,闵兰却不想让他走。 她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了,可是皇帝却一直不来,她让侍候她的宫女把皇帝叫过来,可那两个贱货不仅不肯,反而还要挖苦她嘲笑她。 如果这次让皇帝走了,她就没有机会了。 “周桅不是周池的儿子,他是周温的遗腹子,是贱种! 对了,周温也不是周池的亲弟弟,他是狄夫人和周铜生的贱种,都是贱种, 你们这一支,从根子上就是贱种! 哈哈哈,贱种,都是贱种!” 皇帝背脊生寒,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牙齿碰撞格格作响。 闵兰说出的那几个名字,年代久远,早已被世人遗忘。 然而皇帝却是知道的,他对太祖的往事耳熟能详。 周铜是太祖的叔父,周铜虽然追杀年幼的太祖,可对狄夫人和周温却很是维护,在太祖杀回周家堡之前,狄夫人带着周温一直生活在周铜的羽翼之下。 皇帝在回顾这段历史时,也曾奇怪,奇怪周铜为何没有对他们斩尽杀绝。 只杀长子,却不杀次子。 而且还把周温惯成了一个纨绔! 但是身为后代子孙,是不能对此产生质疑的,因此皇帝一直以来,也只以为这是周铜的一念之仁,他甚至还曾嘲笑周铜的愚蠢。 可现在想来,如果周温是周铜与狄夫人私通的产物,那么一切就能解释清楚了。 这也罢了,可周桅为何会是周温的儿子? 床榻上的闵兰还在咬牙切齿:“贱种,都是贱种!” 皇帝猛然转身,怒视着闵兰:“你再说一遍,我父皇究竟是谁的儿子?” 闵兰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周温强抢民女,被周池千刀万剐!狄夫人那个老贱货心疼她的私生子,从那些被周温糟蹋的女人当中找到一个怀孕的,那个女人生下的贱种,就是周桅! 狄夫人为了给他的私生子留下这个贱种,用刀抵着脖子,逼周池将这个贱种养在膝下,为了让这个贱种名正言顺,还给他找了一个便宜娘! 可笑那女人还被追封了皇后,哈哈哈!” 皇帝不可置信地瞪着闵兰:“不可能,你说谎,你疯了,对,你疯了!” 这一刻的闵兰,条理无比清晰:“你猜周桅为何急着要让周池死,他连一天都不想多等? 因为只要周池活着,就不会让他继位。 狄夫人心疼自己的私生子死后没有香火,一定会留下人来,待到周桅长大后,把身世告诉他。 周桅那个贱种从小就有心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当皇帝,所以他害死周池,害死周桐,不但自己当了皇帝,还把皇位传给了你们这些小贱种! 好在老天有眼,你们这些贱种都是短命鬼,你兄弟是短命鬼,你也是!” 皇帝目眦欲裂,眼睛赤红,他指着闵兰,对夏公公大喊:“捂住她的嘴,不,掐死她,掐死她,不要让她再说了,掐死她,快,快!” 夏公公如坠冰窟,天呐,他听到了什么? 夏公公感觉刀已经悬在头顶,这种秘密,只要听到一句就别想活了,何况,他还听了全本! 皇帝见他怔怔发呆,抬腿便是一脚:“掐死她,快!” 皇帝有武功,这一脚用了七八分的力气,夏公公被踢得踉跄一下,扑倒在床上。 那股恶臭瞬间灌进夏公公的鼻腔,他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脑袋却也清醒过来。 他一只手捂住闵兰的嘴,另一只手紧紧扼住了闵兰的脖子。 那如鬼魅一般的声音终于消失了,四周的空气如同静止,其实只是刹那之间,可是却似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皇帝双眼赤红,张着嘴巴,喘着粗气,如同一尾离岸的鱼。 夏公公终于松开了手,明明只是一个不能动弹的老太婆,可他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了解皇帝的禀性,他知道这次之后,他活不了了。 可能一时半刻皇帝还不会杀他,毕竟他还有用,但是这个时间不会很长。 夏公公咬咬牙,走到皇帝面前,垂泪说道:“陛下,太皇太后薨了!您要节哀啊!” 皇帝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先让人收殓吧。” 毕竟,闵兰是怎么死的,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来。 “这里就交给老奴,陛下,您.” 没等夏公公把后面的话说完,皇帝便叹了口气:“朕累了。” 皇帝没用人服侍,独自一个人走回了寝宫。 闵兰被草草收殓,皇帝传旨,现在是特殊时期,治丧从俭。 堂堂太皇太后,葬礼也只让在金陵的宗室前来吊唁,停灵三日便出殡了。 金陵没有皇陵,当然,如果闵兰死在京城,还是会与太祖合葬的。 毕竟太祖没有废掉她的后位,继任的皇帝们没有资格废她。 闵兰到死都是太祖的皇后。 世人都知道,她是被太祖厌弃的。 闵兰被草草葬在开元寺后面的一座小山上,皇帝甚至没有给她拟定谥号。 何苒还在行军途中,闵兰的死讯暂时还没有传到她的耳中。 而钟意却很快便知道了。 毕竟,他是锦衣卫。 钟意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抹厌色。 还好,闵兰死在了金陵,否则,让她和周池合葬,钟意觉得他说不定会去炸皇陵。 原本,钟意已经忘记了闵兰这个人,但是闵兰之死,却让他又想起了很多事情。 何明月就很奇怪,钟指挥使这是怎么了? 在何明月的印象里,钟指挥使冷静内敛,喜怒不形于颜色,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是今天的钟指挥使,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可是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他此时的落寞,就像一个垂暮的老人,在怀念一生的功过。 何明月摘下挂在腰间的酒袋子,递给钟意:“喝一口吧。” 钟意皱眉,但还是接了过来。 何惊鸿爱酒如命,何苒也同样爱酒,以前的何家军,现在的苒军里,都有很多爱酒之人,只是有军纪管着,他们平时不敢多喝。 钟意拔下塞子,仰脖喝了一口。 入口冰冷,入喉辛辣,冰与火的撞击,复杂又热烈。 钟意摇摇头。 何惊鸿说小孩子不能喝酒,会喝成傻子,他不相信,经常偷喝何惊鸿的酒。 有一次,他喝多醉倒,醒来后被被何惊鸿发现,揍了他一顿。 说来也怪,挨了一顿打,他从此再也不馋酒了。 后来他长大了,何惊鸿让他陪着一起喝酒,他也顶多喝一杯。 他想不明白,酒有什么好喝的,何惊鸿为何会那么喜欢。 钟意又喝了一口,不知道这是什么酒,他竟然喝出了净爽的感觉。 钟意喝着酒,想起了很多事。 他想起与闵兰新婚,洞房花烛,他却不肯回新房,拉着宾客们喝酒,对了,那天他喝醉了,醉得不醒人事,醒来时躺在新房的床上,闵兰满脸怨气地看着她。 那晚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灌醉? 太遥远的记忆,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好像是因为狄夫人逼他娶闵兰,闵家为了能在乱世中立足,拿出一半身家给闵兰做嫁妆,而那些虽然名义上是嫁妆,可却不属于闵兰,而是全都成了狄夫人的私产。 想起狄夫人,钟意又喝了一口酒。 他摇摇头,他上辈子那些最让他后悔的决定,有一多半都是因为狄夫人。 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钟意又喝了一口酒,泪水混着酒水淌进口腔,流进他的心里。 钟意转过身来,看到站在他身后的何明月。 “大当家说,我把锦衣卫指挥使做得很好。” 何明月不明所已,下意识地点头:“您是最好的锦衣卫指挥使。” 钟意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你看,我直到这辈子才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以前我都不知道。” 第三四六章最后的闵兰 御花园里有一座小楼,这里住着太皇太后闵兰。 在经历过刺杀和风疾之后,闵兰依然活着。 她必须要活着,皇帝要用她来彰显自己的孝道。 皇帝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到闵兰是什么时候了。 好像是闵熳被废的时候吧。 说起来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久到皇帝已经快要忘记闵熳这个人了。 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从未见过闵兰。 那时的闵兰住在禁宫之中,他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后来他被过继给昭王,那时他虽然还是个孩子,可也知道,那张龙椅从此与他无缘了。 他并不难过,可心情也不是很好。 他漫无目的在宫里闲逛,误打误撞来到禁宫。 看到那破旧的宫院,他一时好奇,便爬上了墙头。 可是他刚刚爬上去,便被侍卫发现了,他被带到父皇面前,父皇显然很生气,但可能是因为他已经被过继出去的原因,父皇没有训斥他,而是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有个名叫何惊鸿的女子,她助太祖称帝,功高盖世。 故事里还有一个名叫闵兰的蠢妇,她想杀死何惊鸿,却为此搭上了弟弟的性命,而她也被太祖幽禁在冷宫之中。 父皇说起闵兰时,眼底都是嘲讽。 皇帝想起这些往事,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可能是天意吧,多年之后,闵兰还是从冷宫里走出来了。 闵兰出来后所做的一切,充分印证了有些人的蠢不会因为年龄的增长而减少,反而会变本加厉。 就是因为闵兰的蠢,才让他这个原本与皇位无缘的皇子坐上了那张龙椅。 皇帝笑了,他忽然很想见见闵兰。 皇帝走进了闵兰居住的那座小楼。 金陵潮湿多雨水,尤其是这种建在花园里的小楼,楼下格外潮湿,一般不会用来住人。 小楼的楼梯狭窄,只容一人行走,闵兰自从中风之后便瘫痪在床,不便抬上抬下,因此,她便住在了楼下,哪怕是每年的梅雨季节,她也是住在这里。 此时是阳春三月,虽未入梅,可却春雨绵绵,空气潮湿。 夏公公刚刚推开门,便是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臭气扑面而来。夏公公连忙掏出帕子递给皇帝,皇帝捂住鼻子,可还是忍不住想吐。 发霉的墙壁,被子上一片片黄色的尿渍,皇帝自幼锦衣玉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他干呕着停下脚步。 伺候闵兰的两名宫女全都不在,也不知道去哪里偷懒去了。 闵兰躺在床上,瘦得皮包骨头,第一眼看去,像是一具骷髅,头上只有稀疏的白发,皮肤上透着一股灰暗的死气,表情狰狞,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血丝。 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竟然是闵兰? 就连夏公公也吓了一跳,他猜到宫里人会踩低捧高,不会用心伺候,可却没想到闵兰的处境会是如此凄惨。 若是哪家把狗养成这个样子,也会被人指责残忍吧。 更何况这不是狗,而是人,更可笑的是,她不仅是人,而且还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太皇太后! 闵兰认出了皇帝,她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向皇帝抓去,皇帝吓得后退几步,明知闵兰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可还是大声喊道:“不许过来,你不许过来!” 闵兰看着他,忽然笑了。 她咧开嘴,露出黑紫的牙龈,她的牙齿已经全都掉光了。 皇帝又是一阵干呕。 闵兰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目光凶狠:“孽障,贱种,你这个贱种!” 皇帝还记得,当年闵兰中风后口齿不清,没想到现在竟然渐渐好了,刚刚这几个字,闵兰说得很清楚。 听到闵兰居然骂皇帝贱种,夏公公便厉声喝道:“太皇太后,休得胡言!” 闵兰呵呵冷笑:“周桅是周温那个畜生的贱种,所以你能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大贱种生的小贱种!周桅的儿子们全都是贱种,哈哈,你们都是!” 皇帝脸色大变! 周桅是他的父亲,太宗皇帝! 而周温这个名字,虽然已经几十年无人提起,但是皇帝知道这是谁。 周温,是太祖周池的同胞兄弟! 尚未立朝,周温就死了,被太祖军法处置,处以凌迟。 可是闵兰是疯了吗? 她身为嫡母,难道不知道太祖有几个儿子吗? 对,她一定是疯了! 皇帝觉得他就不该来这个又臭又脏的地方,他为什么要来看望一个疯子? “老夏,回宫!” 皇帝转身欲走,闵兰却不想让他走。 她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了,可是皇帝却一直不来,她让侍候她的宫女把皇帝叫过来,可那两个贱货不仅不肯,反而还要挖苦她嘲笑她。 如果这次让皇帝走了,她就没有机会了。 “周桅不是周池的儿子,他是周温的遗腹子,是贱种! 对了,周温也不是周池的亲弟弟,他是狄夫人和周铜生的贱种,都是贱种, 你们这一支,从根子上就是贱种! 哈哈哈,贱种,都是贱种!” 皇帝背脊生寒,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牙齿碰撞格格作响。 闵兰说出的那几个名字,年代久远,早已被世人遗忘。 然而皇帝却是知道的,他对太祖的往事耳熟能详。 周铜是太祖的叔父,周铜虽然追杀年幼的太祖,可对狄夫人和周温却很是维护,在太祖杀回周家堡之前,狄夫人带着周温一直生活在周铜的羽翼之下。 皇帝在回顾这段历史时,也曾奇怪,奇怪周铜为何没有对他们斩尽杀绝。 只杀长子,却不杀次子。 而且还把周温惯成了一个纨绔! 但是身为后代子孙,是不能对此产生质疑的,因此皇帝一直以来,也只以为这是周铜的一念之仁,他甚至还曾嘲笑周铜的愚蠢。 可现在想来,如果周温是周铜与狄夫人私通的产物,那么一切就能解释清楚了。 这也罢了,可周桅为何会是周温的儿子? 床榻上的闵兰还在咬牙切齿:“贱种,都是贱种!” 皇帝猛然转身,怒视着闵兰:“你再说一遍,我父皇究竟是谁的儿子?” 闵兰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周温强抢民女,被周池千刀万剐!狄夫人那个老贱货心疼她的私生子,从那些被周温糟蹋的女人当中找到一个怀孕的,那个女人生下的贱种,就是周桅! 狄夫人为了给他的私生子留下这个贱种,用刀抵着脖子,逼周池将这个贱种养在膝下,为了让这个贱种名正言顺,还给他找了一个便宜娘! 可笑那女人还被追封了皇后,哈哈哈!” 皇帝不可置信地瞪着闵兰:“不可能,你说谎,你疯了,对,你疯了!” 这一刻的闵兰,条理无比清晰:“你猜周桅为何急着要让周池死,他连一天都不想多等? 因为只要周池活着,就不会让他继位。 狄夫人心疼自己的私生子死后没有香火,一定会留下人来,待到周桅长大后,把身世告诉他。 周桅那个贱种从小就有心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当皇帝,所以他害死周池,害死周桐,不但自己当了皇帝,还把皇位传给了你们这些小贱种! 好在老天有眼,你们这些贱种都是短命鬼,你兄弟是短命鬼,你也是!” 皇帝目眦欲裂,眼睛赤红,他指着闵兰,对夏公公大喊:“捂住她的嘴,不,掐死她,掐死她,不要让她再说了,掐死她,快,快!” 夏公公如坠冰窟,天呐,他听到了什么? 夏公公感觉刀已经悬在头顶,这种秘密,只要听到一句就别想活了,何况,他还听了全本! 皇帝见他怔怔发呆,抬腿便是一脚:“掐死她,快!” 皇帝有武功,这一脚用了七八分的力气,夏公公被踢得踉跄一下,扑倒在床上。 那股恶臭瞬间灌进夏公公的鼻腔,他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脑袋却也清醒过来。 他一只手捂住闵兰的嘴,另一只手紧紧扼住了闵兰的脖子。 那如鬼魅一般的声音终于消失了,四周的空气如同静止,其实只是刹那之间,可是却似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皇帝双眼赤红,张着嘴巴,喘着粗气,如同一尾离岸的鱼。 夏公公终于松开了手,明明只是一个不能动弹的老太婆,可他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了解皇帝的禀性,他知道这次之后,他活不了了。 可能一时半刻皇帝还不会杀他,毕竟他还有用,但是这个时间不会很长。 夏公公咬咬牙,走到皇帝面前,垂泪说道:“陛下,太皇太后薨了!您要节哀啊!” 皇帝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先让人收殓吧。” 毕竟,闵兰是怎么死的,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来。 “这里就交给老奴,陛下,您.” 没等夏公公把后面的话说完,皇帝便叹了口气:“朕累了。” 皇帝没用人服侍,独自一个人走回了寝宫。 闵兰被草草收殓,皇帝传旨,现在是特殊时期,治丧从俭。 堂堂太皇太后,葬礼也只让在金陵的宗室前来吊唁,停灵三日便出殡了。 金陵没有皇陵,当然,如果闵兰死在京城,还是会与太祖合葬的。 毕竟太祖没有废掉她的后位,继任的皇帝们没有资格废她。 闵兰到死都是太祖的皇后。 世人都知道,她是被太祖厌弃的。 闵兰被草草葬在开元寺后面的一座小山上,皇帝甚至没有给她拟定谥号。 何苒还在行军途中,闵兰的死讯暂时还没有传到她的耳中。 而钟意却很快便知道了。 毕竟,他是锦衣卫。 钟意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抹厌色。 还好,闵兰死在了金陵,否则,让她和周池合葬,钟意觉得他说不定会去炸皇陵。 原本,钟意已经忘记了闵兰这个人,但是闵兰之死,却让他又想起了很多事情。 何明月就很奇怪,钟指挥使这是怎么了? 在何明月的印象里,钟指挥使冷静内敛,喜怒不形于颜色,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是今天的钟指挥使,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可是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他此时的落寞,就像一个垂暮的老人,在怀念一生的功过。 何明月摘下挂在腰间的酒袋子,递给钟意:“喝一口吧。” 钟意皱眉,但还是接了过来。 何惊鸿爱酒如命,何苒也同样爱酒,以前的何家军,现在的苒军里,都有很多爱酒之人,只是有军纪管着,他们平时不敢多喝。 钟意拔下塞子,仰脖喝了一口。 入口冰冷,入喉辛辣,冰与火的撞击,复杂又热烈。 钟意摇摇头。 何惊鸿说小孩子不能喝酒,会喝成傻子,他不相信,经常偷喝何惊鸿的酒。 有一次,他喝多醉倒,醒来后被被何惊鸿发现,揍了他一顿。 说来也怪,挨了一顿打,他从此再也不馋酒了。 后来他长大了,何惊鸿让他陪着一起喝酒,他也顶多喝一杯。 他想不明白,酒有什么好喝的,何惊鸿为何会那么喜欢。 钟意又喝了一口,不知道这是什么酒,他竟然喝出了净爽的感觉。 钟意喝着酒,想起了很多事。 他想起与闵兰新婚,洞房花烛,他却不肯回新房,拉着宾客们喝酒,对了,那天他喝醉了,醉得不醒人事,醒来时躺在新房的床上,闵兰满脸怨气地看着她。 那晚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灌醉? 太遥远的记忆,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好像是因为狄夫人逼他娶闵兰,闵家为了能在乱世中立足,拿出一半身家给闵兰做嫁妆,而那些虽然名义上是嫁妆,可却不属于闵兰,而是全都成了狄夫人的私产。 想起狄夫人,钟意又喝了一口酒。 他摇摇头,他上辈子那些最让他后悔的决定,有一多半都是因为狄夫人。 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钟意又喝了一口酒,泪水混着酒水淌进口腔,流进他的心里。 钟意转过身来,看到站在他身后的何明月。 “大当家说,我把锦衣卫指挥使做得很好。” 何明月不明所已,下意识地点头:“您是最好的锦衣卫指挥使。” 钟意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你看,我直到这辈子才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以前我都不知道。” 第三四七章置身瓜田 何苒也在喝酒,她喝的是喜酒。 摆喜酒的是左小艾,成亲的是黑土,新媳妇名叫李鲜花,是真定惊鸿楼里的大厨。 真定惊鸿楼上上任大厨是李鲜花的祖母,上一任大厨是李鲜花的爹。 李老爹那双老寒腿再也撑不住肥胖的身体,于是李鲜花便接过祖传的菜刀,正式成为真定惊鸿楼的大厨。 用左小艾的话,也 《惊鸿楼》第三四七章 置身瓜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四七章置身瓜田 何苒也在喝酒,她喝的是喜酒。 摆喜酒的是左小艾,成亲的是黑土,新媳妇名叫李鲜花,是真定惊鸿楼里的大厨。 真定惊鸿楼上上任大厨是李鲜花的祖母,上一任大厨是李鲜花的爹。 李老爹那双老寒腿再也撑不住肥胖的身体,于是李鲜花便接过祖传的菜刀,正式成为真定惊鸿楼的大厨。 用左小艾的话,也 《惊鸿楼》第三四七章 置身瓜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四七章置身瓜田 何苒也在喝酒,她喝的是喜酒。 摆喜酒的是左小艾,成亲的是黑土,新媳妇名叫李鲜花,是真定惊鸿楼里的大厨。 真定惊鸿楼上上任大厨是李鲜花的祖母,上一任大厨是李鲜花的爹。 李老爹那双老寒腿再也撑不住肥胖的身体,于是李鲜花便接过祖传的菜刀,正式成为真定惊鸿楼的大厨。 用左小艾的话,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何苒很高兴,她活了三辈子,喝过无数酒,可是喜酒却没有喝过几次。 那些和她一起出生入死的姐妹们,成亲的不多。 喜宴摆在惊鸿楼,李鲜花虽是大厨,可惊鸿楼里也不是只有她一个厨子,今天,她只需做个端庄的新娘子。 黑土带着新娘子来给何苒敬酒,李鲜花长得白白胖胖,和又黑又壮的黑土站在一起,就是黑白配,却又说不出的登对。 何苒祝他们百年好合,一饮而尽。 酒一下肚,何苒就尝出来了,这是周影的酒。 左小艾买下了周影的酒坊。 而周影,在回到万春县半年后便病逝了,葬在了女儿身边。 周影的后事是钟意操办的,从万春县回来后,钟意什么也没说。 何苒对左小艾说道:“当年我走的时候,埋下的那些酒还有吧?” 左小艾笑着说道:“有,没让人动过,都给您留着呢。” 何苒:“再埋十坛吧,不,多埋一点,你看着埋吧,等天下一统时起出来喝。” 左小艾:“好,那这酒就叫庆功酒。” 何苒已经又有两年没来真定了,得知她到了真定,何家族中派了代表,请她为正在翻修的何氏祠堂题匾。 何苒没有推辞,大笔一挥便题了牌匾。 何家代表千恩万谢,何苒微笑:“先不要急,此一去,我若胜了,你们便挂上去,若是败了,烧掉便是。” 何苒云淡风轻,何家代表面红耳赤。 打发走了何家代表,何苒对左小艾说道:“我出息了啊,上次何家还只是给我单独一页呢,不过两年,我就有资格为祠堂题匾了。” 左小艾冷哼:“这些所谓的亲戚都是些踩高捧低的小人。” 何苒微笑:“无妨,还挺有趣的。” 左小艾:“那是你心怀天下,志在高远,不与这些人一般见识,换做普通人,便是一个意难平。” 何苒刚想说其实我也是普通人啊,忽然想起了兰若,她对左小艾说道:“让人去与何家说一声,把我在他们族谱上的名字加上兰若二字。” 兰若无亲无故,自幼便被当成杀人工具培养,没有姓氏,没有亲族。 她知道自己被记在了族谱上,九泉之下或许会欣慰吧。 左小艾立刻便让人去办了,何家代表刚刚回到族里,把何苒说的话一字不落复述了一遍。 何家的几位族老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让何苒上族谱,今天请何苒为祠堂题字,其实说是暗示,何苒百年之后可入何氏祠堂。 不仅是何氏,放眼天下,也没有哪家的女儿能有这个殊荣。 何家族老们以为自己诚意满满,可何苒那不轻不重的几句话,却是重重打在了他们脸上。 他们与何苒没有亲情,只是想借势而已。 正在这时,何苒派来的人到了,让何家在族谱上何苒的名字上再加上兰若。 何家人唯唯诺诺,连声答应。 把人送走,何家人松了口气,何苒对何家还有要求,那就证明,何苒多多少少还是认可这个娘家的。 “原来何大当家字兰若啊。” “好名字,就是有些孤寂了,为何会取这两个字。” 于是在何氏族谱,为何苒单开的那一页上,是这样写的:何氏苒,字兰若。 何苒与何秀珑汇合之后,便离开真定,挥师南下。 真定除了是军事要地,对于何苒也是特殊的地方。 她虽然是被黑妹在黄河里救上来的,可却是从真定走出来,走向广阔天地。 真定百姓亦是如此,在他们看来,何大当家就是真定人。 出城那日,真定百姓自发地到城外相送,何苒催马走过,百姓们齐声高呼:“祝大当家凯旋!” 何苒掉转马头,冲着百姓们挥挥手,笑着说道:“好啊,等我凯旋归来,大家一起到惊鸿楼喝庆功酒!” 何苒与何秀珑是在半路上收到闵兰死讯的。 何苒有片刻的失神,闵兰这只打不死的小强竟然死了? 哪只拖鞋这般给力? 不用猜,一定是新帝这只烂鞋巴子。 何苒觉得这个好消息一定要让天下皆闻。 不过,新帝肯定会利用闵兰之死,装一回大孝子,为自己拉一拨同情。 不要小看了这种同情,不但能筹集军费,还能重聚民心。 何苒可不想让民众们的好心喂了狗。 有些事情,也该拿出来说道说道了。 “小梨,我说你写。” 小梨取来纸笔,何苒说道:“太祖的叔父名叫周铜” 周铜与狄夫人的往事,只是传闻而已,当年的何惊鸿并没有去查证。 何苒想了想,对小梨说道:“把这句话划掉,重写。” 没有查证的事,就不要说了。 “太祖有一位同胞兄弟,名叫周温,此人贪财好色,为太祖不齿.” 何苒一边说,小梨一边记,待到写完,拿给何苒看了看,何苒笑,说道:“送往京城,让何雅珉他们去润色吧。” 小梨转身欲走,何苒又叫住她:“让他们写完,拿给钟意看一看。” 何大当家一直都是个讲究人,但凡与周氏皇族有关系的人和事,她要么全权交给钟意,要么也会如现在这样,让钟意过目。 何苒收到的消息远比身为锦衣卫的钟意要滞后,因此,这个故事送到京城,何雅珉看过之后便请来柏彦,柏彦看后大吃一惊,随即便像打了鸡血一样,不到半个时辰便写出一篇足能令天下人惊掉下巴的文章。 何雅珉没有耽搁,亲自将这篇文章送到锦衣卫,当面交给钟意。 “遵大当家口谕,这篇文章要请钟指挥使过目。” 钟意:“晨报还是晚报的?” 何雅珉:“暂时定在晚报。” 钟意蹙眉,他对晚报最后的印象还是三天前的那个大瓜,一名妇人去京兆尹,要求与丈夫和离,与娘家义绝。 和离和义绝的原因是丈夫出轨了她的继母,也就是丈母娘,并且还生下了小舅子,而女子的父亲明明知道此事,可鉴于生下的是个男丁,不但默许了此事,反而怪女儿不懂事。 女子原是家中独女,丈夫并非赘婿,女子的父亲求子心切,明知小儿子是女婿的种,可为了延续香火还是认下来了。 于是女儿一怒之下告上公堂,没给娘家和夫家留半分颜面,此事一出,便在京城引起轰动。 晚报上的文章虽然用的是化名,可是谁都知道是哪家的事。 这期晚报不到两个时辰就被抢购一空,钟意还是从早餐铺子的老板那里看到的。 看得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现在何雅珉把这篇同样要刊登在晚报上的文章拿给他看,钟意立刻便想到了那场荒唐的和离案。 真不明白何苒为何要让他看这些。 不过既然是何苒让他过目,那他只能过目。 他接过来一目十行,整个人瞬间石化。 他对何雅珉说道:“何大人先回去吧,本官阅后让人给你送过去。” 文武官员,但凡是精神状态正常的,就没有喜欢和钟意打交道的。 何雅珉做为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杰出女官,对钟意更是连多看一眼的想法都没有。 如果不是何苒下令,何雅珉永远也不想踏足锦衣卫衙门。 现在钟意让她先回去,她求之不得。 偏偏钟意还像是担心何雅珉走得不够彻底一样,派了两个人把何雅珉送回去了。 何雅珉的家,同时也是报社加工作室。 她一回去,便看到柏彦带着一群人正在等着她。 对于今天这个爆炸性的大新闻,大家都是万分期待,尤其是柏彦,只要是揭露新帝的,他都是全程负责。 “怎么样,可以排版了吗?”柏彦问道。 何雅珉摇摇头:“钟指挥使还没有看完,要等他的回复。” 众人都很无奈,大当家为何要让钟意过目啊,难道以后的晨报和晚报,都要让锦衣卫接管了吗? 大家七嘴八舌,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工作室的这些人,要么擅写,要么擅画,用何苒的话说,都是文艺青年。 文青们既敏感又单纯,他们都很担心,担心以后置身锦衣卫的白色恐怖,不能再放手创作了。 何雅珉连忙安抚大家:“放心,大当家不会那样做的,可能只是因为今天这篇文章比较特殊,所以才让钟指挥使来把关的。” 话虽如此,大家还是忧心忡忡。 这明明就是一个能大爆的梗啊,对于马上要来的战势能起到巨大作用,万万不能被钟意给耽误了。 何雅珉虽然脸上一派轻松,可心里也在担心。 好在他们的担忧只是短暂的,两个时辰之后,何明月来了。 对于见多识广的京城百姓来说,何明月是一个神奇的所在。 李锦绣还在世,因此京城百姓对于女将军并不新奇,他们从小到大就知道,武安侯府的忠勇夫人就是一位女将军。 女将军听说过,女官也有,但是女的锦衣卫却是头回见到。 当身穿飞鱼服,腰挂绣春刀的何明月出现在京城的大街上,京城的百姓全都震惊了。 锦衣卫里有了女镇抚,而且还这么年轻,这么漂亮,这么凶狠。 因此,何明月迅速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 就连何苒也没有想到,京城有个酒楼,吃饱了没事,仿照天下权势榜,搞出一个女中豪杰榜。 女中豪杰榜上,何苒排名第一,李锦绣第二,何秀珑第三,而排名第四的,就是何明月。 为此,吓得何明月都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了。 小姑娘初出茅庐,脸皮还很薄。 因此,何明月现在已经是名人了。 她还没报上名号,门子便对传话的小厮喊道:“快去通传,何明月大人到了。” 没办法,何大人太多了,但凡是姓何的大人,都要连名带姓,否则就无法分清,是哪一位何大人。 何明月还没进去,头就大了。 她其实是不想来的,她知道晨报和晚报的都是文化人,而她是个大老粗。 她就是因为读书不行才改为练武的。 她最怕的就是和读书人打交道。 因此,见到何雅珉,何明月只想快点走,她把手里的一卷纸递了过去。 “我们使官让我把这个送过来,还说你们不用再修改了,马上制版,连夜印出来,不仅只是晚报,晨报上也要刊登。” 还有一句话,何明月没有说。 钟意是这样说的:“.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让他们马上印出来。” 身为锦衣卫,钟意的命令便如圣旨一般,在何明月看来,钟意一言九鼎,从未更改过。 她想不通,这一次钟指挥使为何会这样说。 她不知道这卷纸上写的是什么,她不敢偷看,但是她很好奇。 何明月已经决定了,明天一大早,她就要去抢晨报和晚报,自从那篇告全民书之后,每期的晨报和晚报就成了抢手货,出手迟了根本抢不上,更何况上一期还登了那个神奇的和离案。 何明月来得快走得也快,这种读书人扎堆的地方让她窒息,还是诏狱更适合她。 何明月一走,何雅珉迫不及待地展开了那卷纸,她倒要看看,钟意把这篇文章改成了什么样子。 只是何雅珉万万没想到,原本的那篇文章虽然是一个大瓜,可现在钟意送来的这篇文章,却让她置身瓜田。 何雅珉一口气看完,揉揉眼睛,连忙叫来了柏彦。 柏彦看完,嘴巴张得足能塞进一颗甜瓜。 “这,这,这真能登出来吗?现在的大当家是当年那位何大当家的传人啊,她与太祖也算是亲戚吧?” 何雅珉:“什么亲戚啊,不算,又没有血缘关系。” 柏彦的心怦怦直跳,这个,真的能写吗?(本章完) 第三四七章置身瓜田 何苒也在喝酒,她喝的是喜酒。 摆喜酒的是左小艾,成亲的是黑土,新媳妇名叫李鲜花,是真定惊鸿楼里的大厨。 真定惊鸿楼上上任大厨是李鲜花的祖母,上一任大厨是李鲜花的爹。 李老爹那双老寒腿再也撑不住肥胖的身体,于是李鲜花便接过祖传的菜刀,正式成为真定惊鸿楼的大厨。 用左小艾的话,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何苒很高兴,她活了三辈子,喝过无数酒,可是喜酒却没有喝过几次。 那些和她一起出生入死的姐妹们,成亲的不多。 喜宴摆在惊鸿楼,李鲜花虽是大厨,可惊鸿楼里也不是只有她一个厨子,今天,她只需做个端庄的新娘子。 黑土带着新娘子来给何苒敬酒,李鲜花长得白白胖胖,和又黑又壮的黑土站在一起,就是黑白配,却又说不出的登对。 何苒祝他们百年好合,一饮而尽。 酒一下肚,何苒就尝出来了,这是周影的酒。 左小艾买下了周影的酒坊。 而周影,在回到万春县半年后便病逝了,葬在了女儿身边。 周影的后事是钟意操办的,从万春县回来后,钟意什么也没说。 何苒对左小艾说道:“当年我走的时候,埋下的那些酒还有吧?” 左小艾笑着说道:“有,没让人动过,都给您留着呢。” 何苒:“再埋十坛吧,不,多埋一点,你看着埋吧,等天下一统时起出来喝。” 左小艾:“好,那这酒就叫庆功酒。” 何苒已经又有两年没来真定了,得知她到了真定,何家族中派了代表,请她为正在翻修的何氏祠堂题匾。 何苒没有推辞,大笔一挥便题了牌匾。 何家代表千恩万谢,何苒微笑:“先不要急,此一去,我若胜了,你们便挂上去,若是败了,烧掉便是。” 何苒云淡风轻,何家代表面红耳赤。 打发走了何家代表,何苒对左小艾说道:“我出息了啊,上次何家还只是给我单独一页呢,不过两年,我就有资格为祠堂题匾了。” 左小艾冷哼:“这些所谓的亲戚都是些踩高捧低的小人。” 何苒微笑:“无妨,还挺有趣的。” 左小艾:“那是你心怀天下,志在高远,不与这些人一般见识,换做普通人,便是一个意难平。” 何苒刚想说其实我也是普通人啊,忽然想起了兰若,她对左小艾说道:“让人去与何家说一声,把我在他们族谱上的名字加上兰若二字。” 兰若无亲无故,自幼便被当成杀人工具培养,没有姓氏,没有亲族。 她知道自己被记在了族谱上,九泉之下或许会欣慰吧。 左小艾立刻便让人去办了,何家代表刚刚回到族里,把何苒说的话一字不落复述了一遍。 何家的几位族老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让何苒上族谱,今天请何苒为祠堂题字,其实说是暗示,何苒百年之后可入何氏祠堂。 不仅是何氏,放眼天下,也没有哪家的女儿能有这个殊荣。 何家族老们以为自己诚意满满,可何苒那不轻不重的几句话,却是重重打在了他们脸上。 他们与何苒没有亲情,只是想借势而已。 正在这时,何苒派来的人到了,让何家在族谱上何苒的名字上再加上兰若。 何家人唯唯诺诺,连声答应。 把人送走,何家人松了口气,何苒对何家还有要求,那就证明,何苒多多少少还是认可这个娘家的。 “原来何大当家字兰若啊。” “好名字,就是有些孤寂了,为何会取这两个字。” 于是在何氏族谱,为何苒单开的那一页上,是这样写的:何氏苒,字兰若。 何苒与何秀珑汇合之后,便离开真定,挥师南下。 真定除了是军事要地,对于何苒也是特殊的地方。 她虽然是被黑妹在黄河里救上来的,可却是从真定走出来,走向广阔天地。 真定百姓亦是如此,在他们看来,何大当家就是真定人。 出城那日,真定百姓自发地到城外相送,何苒催马走过,百姓们齐声高呼:“祝大当家凯旋!” 何苒掉转马头,冲着百姓们挥挥手,笑着说道:“好啊,等我凯旋归来,大家一起到惊鸿楼喝庆功酒!” 何苒与何秀珑是在半路上收到闵兰死讯的。 何苒有片刻的失神,闵兰这只打不死的小强竟然死了? 哪只拖鞋这般给力? 不用猜,一定是新帝这只烂鞋巴子。 何苒觉得这个好消息一定要让天下皆闻。 不过,新帝肯定会利用闵兰之死,装一回大孝子,为自己拉一拨同情。 不要小看了这种同情,不但能筹集军费,还能重聚民心。 何苒可不想让民众们的好心喂了狗。 有些事情,也该拿出来说道说道了。 “小梨,我说你写。” 小梨取来纸笔,何苒说道:“太祖的叔父名叫周铜” 周铜与狄夫人的往事,只是传闻而已,当年的何惊鸿并没有去查证。 何苒想了想,对小梨说道:“把这句话划掉,重写。” 没有查证的事,就不要说了。 “太祖有一位同胞兄弟,名叫周温,此人贪财好色,为太祖不齿.” 何苒一边说,小梨一边记,待到写完,拿给何苒看了看,何苒笑,说道:“送往京城,让何雅珉他们去润色吧。” 小梨转身欲走,何苒又叫住她:“让他们写完,拿给钟意看一看。” 何大当家一直都是个讲究人,但凡与周氏皇族有关系的人和事,她要么全权交给钟意,要么也会如现在这样,让钟意过目。 何苒收到的消息远比身为锦衣卫的钟意要滞后,因此,这个故事送到京城,何雅珉看过之后便请来柏彦,柏彦看后大吃一惊,随即便像打了鸡血一样,不到半个时辰便写出一篇足能令天下人惊掉下巴的文章。 何雅珉没有耽搁,亲自将这篇文章送到锦衣卫,当面交给钟意。 “遵大当家口谕,这篇文章要请钟指挥使过目。” 钟意:“晨报还是晚报的?” 何雅珉:“暂时定在晚报。” 钟意蹙眉,他对晚报最后的印象还是三天前的那个大瓜,一名妇人去京兆尹,要求与丈夫和离,与娘家义绝。 和离和义绝的原因是丈夫出轨了她的继母,也就是丈母娘,并且还生下了小舅子,而女子的父亲明明知道此事,可鉴于生下的是个男丁,不但默许了此事,反而怪女儿不懂事。 女子原是家中独女,丈夫并非赘婿,女子的父亲求子心切,明知小儿子是女婿的种,可为了延续香火还是认下来了。 于是女儿一怒之下告上公堂,没给娘家和夫家留半分颜面,此事一出,便在京城引起轰动。 晚报上的文章虽然用的是化名,可是谁都知道是哪家的事。 这期晚报不到两个时辰就被抢购一空,钟意还是从早餐铺子的老板那里看到的。 看得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现在何雅珉把这篇同样要刊登在晚报上的文章拿给他看,钟意立刻便想到了那场荒唐的和离案。 真不明白何苒为何要让他看这些。 不过既然是何苒让他过目,那他只能过目。 他接过来一目十行,整个人瞬间石化。 他对何雅珉说道:“何大人先回去吧,本官阅后让人给你送过去。” 文武官员,但凡是精神状态正常的,就没有喜欢和钟意打交道的。 何雅珉做为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杰出女官,对钟意更是连多看一眼的想法都没有。 如果不是何苒下令,何雅珉永远也不想踏足锦衣卫衙门。 现在钟意让她先回去,她求之不得。 偏偏钟意还像是担心何雅珉走得不够彻底一样,派了两个人把何雅珉送回去了。 何雅珉的家,同时也是报社加工作室。 她一回去,便看到柏彦带着一群人正在等着她。 对于今天这个爆炸性的大新闻,大家都是万分期待,尤其是柏彦,只要是揭露新帝的,他都是全程负责。 “怎么样,可以排版了吗?”柏彦问道。 何雅珉摇摇头:“钟指挥使还没有看完,要等他的回复。” 众人都很无奈,大当家为何要让钟意过目啊,难道以后的晨报和晚报,都要让锦衣卫接管了吗? 大家七嘴八舌,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工作室的这些人,要么擅写,要么擅画,用何苒的话说,都是文艺青年。 文青们既敏感又单纯,他们都很担心,担心以后置身锦衣卫的白色恐怖,不能再放手创作了。 何雅珉连忙安抚大家:“放心,大当家不会那样做的,可能只是因为今天这篇文章比较特殊,所以才让钟指挥使来把关的。” 话虽如此,大家还是忧心忡忡。 这明明就是一个能大爆的梗啊,对于马上要来的战势能起到巨大作用,万万不能被钟意给耽误了。 何雅珉虽然脸上一派轻松,可心里也在担心。 好在他们的担忧只是短暂的,两个时辰之后,何明月来了。 对于见多识广的京城百姓来说,何明月是一个神奇的所在。 李锦绣还在世,因此京城百姓对于女将军并不新奇,他们从小到大就知道,武安侯府的忠勇夫人就是一位女将军。 女将军听说过,女官也有,但是女的锦衣卫却是头回见到。 当身穿飞鱼服,腰挂绣春刀的何明月出现在京城的大街上,京城的百姓全都震惊了。 锦衣卫里有了女镇抚,而且还这么年轻,这么漂亮,这么凶狠。 因此,何明月迅速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 就连何苒也没有想到,京城有个酒楼,吃饱了没事,仿照天下权势榜,搞出一个女中豪杰榜。 女中豪杰榜上,何苒排名第一,李锦绣第二,何秀珑第三,而排名第四的,就是何明月。 为此,吓得何明月都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了。 小姑娘初出茅庐,脸皮还很薄。 因此,何明月现在已经是名人了。 她还没报上名号,门子便对传话的小厮喊道:“快去通传,何明月大人到了。” 没办法,何大人太多了,但凡是姓何的大人,都要连名带姓,否则就无法分清,是哪一位何大人。 何明月还没进去,头就大了。 她其实是不想来的,她知道晨报和晚报的都是文化人,而她是个大老粗。 她就是因为读书不行才改为练武的。 她最怕的就是和读书人打交道。 因此,见到何雅珉,何明月只想快点走,她把手里的一卷纸递了过去。 “我们使官让我把这个送过来,还说你们不用再修改了,马上制版,连夜印出来,不仅只是晚报,晨报上也要刊登。” 还有一句话,何明月没有说。 钟意是这样说的:“.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让他们马上印出来。” 身为锦衣卫,钟意的命令便如圣旨一般,在何明月看来,钟意一言九鼎,从未更改过。 她想不通,这一次钟指挥使为何会这样说。 她不知道这卷纸上写的是什么,她不敢偷看,但是她很好奇。 何明月已经决定了,明天一大早,她就要去抢晨报和晚报,自从那篇告全民书之后,每期的晨报和晚报就成了抢手货,出手迟了根本抢不上,更何况上一期还登了那个神奇的和离案。 何明月来得快走得也快,这种读书人扎堆的地方让她窒息,还是诏狱更适合她。 何明月一走,何雅珉迫不及待地展开了那卷纸,她倒要看看,钟意把这篇文章改成了什么样子。 只是何雅珉万万没想到,原本的那篇文章虽然是一个大瓜,可现在钟意送来的这篇文章,却让她置身瓜田。 何雅珉一口气看完,揉揉眼睛,连忙叫来了柏彦。 柏彦看完,嘴巴张得足能塞进一颗甜瓜。 “这,这,这真能登出来吗?现在的大当家是当年那位何大当家的传人啊,她与太祖也算是亲戚吧?” 何雅珉:“什么亲戚啊,不算,又没有血缘关系。” 柏彦的心怦怦直跳,这个,真的能写吗?(本章完) 第三四八章狗血 凭心而论,钟意送回来的这篇文章,无论文笔,还是人物,以及环境气氛,全都比不上柏彦的那篇。 但是若论狗血程度,柏彦的那篇只是入门级别。 但钟意毕竟缺乏办报经验,他写的这些,在何雅珉看来,那就是:“这若是一次性全都发出来,岂不可惜?哪里比得上连载更能引人入胜?” 钟意虽然是锦衣卫指挥使,可他管不了晨报和晚报,他也顶多就是针对这个故事有发言权而已。 何雅珉和柏彦商议之后,决定在钟意的这篇文章的基础上继续扩写,并且以三期连载的形式出现。 次日清晨,钟意便拿到了刚刚出炉的晨报。 一看之下,他有点生气,这明明不是他写的那篇嘛。 下午的时候,他又拿到了晚报,比晨报那篇更加生动,不过钟意也看明白了,这些家伙没有按照他说的去做,而是把一大盆狗血,分成三大碗端了出来。 经过半年的努力,何雅珉在顺德等多个地方设立了印坊,小样出来之后,迅速送往各地的印坊,当地印坊收到小样,立刻排版印刷。 这样一来,就把京城与金陵的报刊收到时间,由十日缩短到了四日! 四天之后,第一碗狗血热腾腾地送到了金陵城。 这碗狗血讲的是诸侯争霸,某弟弟与嫂子私通,嫂子有孕,生下一子,却骗兄长说这是他的骨肉。 弟弟怂恿嫂子给兄长送美女,嫂子早就不想与兄长同床共枕,为了和弟弟长相厮守,她给兄长纳妾,将那名美女送到兄长身边。 嫂子并不知道,那名美女其实是一名奸细,她的目标便是杀死兄长。 但是美女尚未得手,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为了自己的孩子,她把这件事和盘托出,兄长知道这件事后并不相信,但是却还是把怀孕的美女保护了起来。 只是从那以后,兄长便开始暗中调查此事。 弟弟察觉到兄长在查他,便设下毒计,将兄长害死,瞒天过海,一面追捕兄长的长子,一面利用嫂子接管了兄长手中的权利. 虽然故事里的人都是化名,但是本朝太祖周池幼年时被叔父周铜追杀的事,早已天下皆闻。 虽然晨报和晚报只能在私下里流传,但是有好心人将这篇文章抄录下来,几乎所有的茶楼酒肆,都能看到这份手抄的小报。 太皇太后大丧不久,皇帝刚刚松了口气,严密便战战兢兢地把这份手抄报送到了他的面前。 若是以前,皇帝会说这是胡言乱语,可是现在他不会了。 闵兰临终之时说的那番话,字字如刀,割得他体无完肤。 闵兰说过,周铜与狄夫人有私情,周温是周铜之子· 皇帝脑袋嗡嗡,这么隐密的事,除了闵兰和他以外,难道还有人知道? 不会吧,闵兰已是高寿,当年的知情者,哪怕没被太祖灭口,也已经老死了。 而那些还在世的勋贵和宗室,他们不可能知道,无论是狄夫人还是太祖,甚至闵兰,都不会让这些人知道此事。 “去查,这篇文章是何人所写。”皇帝说道。 手抄报上没有署名,但是晨报和晚报上肯定会有。 严密很快便查出来了:佚名。 皇帝骂道:“有胆子胡言乱语,却不敢署名,小人行径!” 严密缩着脖子不敢接话。 皇帝看他一眼,虽然署名佚名,但是有脑子的都知道,这种文章若是没有何苒的授意,晨报和晚报根本不敢刊登。 毕竟,今时今日,何苒也还要打着昭王的旗号来行事,就连南下讨伐他,也是“诛伪帝,扫奸佞”,从始至终,何苒都没敢提及改朝换代。 因此,这篇文章的出现,百姓看热闹,在官员们看来,这便是一个信号。 何苒要改朝换代的信号! 皇帝对报纸上释放出来的信号没有兴趣,在他看来,所有与他相悖的都是乱臣贼子,都是造反。 只要是造反,那便是奔着改朝换代去的。 何苒针对的就是朝廷,就是周氏皇朝。 也只有那些愚民,才会以为何苒只是针对他和柳山河。 笑话! 皇帝担心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这盆狗血是到此为止,还是另有下文。 现在讲的只是周铜与狄夫人的私情,以及周温的身世,如果还有下文,那么会不会是他的身世? 皇帝的担心很快便有了答案。 无论晨报还是晚报,永远不会令他失望。 三天的时间,足能令只看热闹的小老百姓们,知道这篇故事里的小叔子和嫂子都是谁了,知道他们是谁,也就知道那位倒霉的兄长和可怜的侄子是哪一位了。 金陵沸腾了。 整个江南沸腾了。 坐在篝火边烤野鸡的周沧岳直接跳起来了! “苒姐牛啊,把皇帝家的老底儿都揭了!” 有丐帮的兄弟,周沧岳时常能看到晨报和晚报,只是这些报纸送到他手里时,上面的新闻往往已经变成旧闻了。 周沧岳现在很期待,期待下一盆狗血。 三天后,狗血如约而至。 正在行军中的何苒同时收到了两份报纸。 看完第一期,何苒怔住,她送去京城的明明没有这些内容。 但她很快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是钟意! 何苒的嘴角抽了抽,钟意竟然自曝家丑了? 也是,自己和亲生儿子都被仇人之子害死,辛苦打下的江山也白白送给了仇人的后代,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何苒忽然就理解钟意了。 同样是重生,于自己便是新的开始,而对于钟意,却是拉开了仇恨的序幕。 偏偏,那些仇人都死了 何苒叹了口气:“换作是我,也会打烂这一切!” 钟意便是在打烂,打烂他一手建立的王朝,撕开皇室一直以来的遮羞布。 何苒打开第二份报纸,这二盆狗血占据了半版。 在这盆狗血里,那名美女生下了一个女婴,为了不落人口舌,那位尊贵的夫人去母留子,将这个遗腹女养在身边。 这个小姑娘四岁的时候,被夫人送去了花楼,对外宣称孩子被人拐走。 何苒怔住,这是周影! 原来周影的身世是这样的。 钟意如何得知? 何苒想起来了,周影去世之后,钟意去过万春县,可能就是那个时候,他查出了当年周影被拐卖的真相。 周池的父亲只有两个亲生骨肉,一个是周池,另一个便是周影。 那个时候,周池被周铜追杀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而狄夫人却把四岁的周影送去了花楼。 这是多么憎恨自己的丈夫,才会做出这种事啊。 这盆狗血后面的内容,就是何苒原本知道的了。 关于周温的那些往事,以及狄夫人逼迫周池收养周温的遗腹子。 周温的遗腹子,便是太宗皇帝。 金陵,皇帝终于等到了第二盆狗血,也终于看到了一个与他骨肉相连的那个名字。 他的父皇! 金陵城依然沸腾,而在这沸腾之下,则是政客们的博弈。 柳山河权倾朝野,但是这些年的政敌也不在少数。 从何苒那篇《告全民书》开始,他的政敌们便开始蠢蠢欲动,看似平静的金陵城早已暗流涌动。 而此时,这两期报纸的出现,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尤其是第二期,太宗竟然并非太祖骨肉,而是周温的儿子,周温是谁?是周铜的私生子! 也就是说,太祖与太宗,中间隔了血海深仇! 临时皇宫地方有限,因此,自从皇帝迁都之后,便取消了朔望朝和大朝会,有资格上朝的只有三品以上官员,即便如此,这些官员也是轮班上朝的,否则大殿里根本站不下。 但是今天的早朝,临时皇宫便却站满了人。 这些都是在京官员,他们或者品级不够,没有资格上朝,或者品级够了,但是今天轮不到他上朝。 但是今天他们全都来了,甚至当中还有已经致仕了的官员。 他们有老有少,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同样的愤慨。 他们在心里不住默念:“假的,假的,一定是假的。” 其实在他们心里,或多或少还是相信报纸的,否则他们今天不会来,但是他们又不想相信,如果报纸上写是的真的,那么金銮殿上的人算什么,这朝廷算什么,他们这些官员又算什么? 忽然,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到了地上,然后捶胸大哭起来。 “昭王啊,昭王啊,您死得冤啊!” 年轻的官员们面面相觑,小声问道:“这是谁啊?” 大家交头接耳,没有人知道这老者是谁。 好在那名老者不是独自来的,有人认识跟在他身边的年轻人。 因此,很快便打听出这位老者的来历。 “他姓方,是前光禄寺司牲司的一名大使,致仕三十多年了。” “光禄寺司牲司?养牲畜的?大使?那是几品官,八品还是九品?” 无论是八品还是九品,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官,今天能来这里的,最低的也是七品。 “啊,别看他官小,可你们知道他在去光禄寺之前是在哪里当差吗?” “哪里啊?” “詹事府,他是昭王詹事府里的人,昭王薨逝之后,詹事府的人要么死了,要么流放,这位方翁当年还是新科进士,刚进詹事府,只是一个新人,小角色,这才没被牵连,但也从此升迁无妄,被贬去光禄寺养牲口了,直到他致仕,也只是个九品。” 众所周知,这里说的昭王并非是被何苒抬出来的那位小昭王,而是先太子周栋! 那位传说中气死太祖,愧疚自尽的那位太子。 方翁还在大哭,哭得几欲晕倒,跟在他身边的年轻人将切好的参片塞进他嘴里,方翁才不致于背过气去。 隔着一道宫墙,朝堂之上此时也是哭声一片。 几位南下的宗室号啕大哭。 现在还能称为宗室的,他们的祖先全都是当年跟随周池离开周家堡的那些人。 他们这几支当年无一例外,全都受过周铜的迫害,否则当年也不会义无反顾追随周池。 当年他们的祖先恨不能把周铜生吞活剥,作梦也没想到,这江山最终只有一代,便落到了周铜后人手里。 皇帝看着这几个辈份比他高的老家伙在朝堂上撒泼,咬牙切齿。 他看向柳山河,不用问也知道,这都是柳山河的政敌们搞出来的。 否则这几个老纨绔天大的胆子,也不会跑到朝堂上给他添乱。 这些宗室,早就被养废了,他们吃喝玩乐,管什么江山社稷。 可现在他们的表现,却像是被人掘了祖坟一样。 看到皇帝看自己,柳山河整整衣袍,说道:“诸位同僚,还有这几位老王爷,你们莫非还没看明白吗?这些全是何苒的恶意中伤! 太宗乃是太祖选中之人,如果太宗的出身真如那报纸上所说,太祖为何会将天命授于太宗? 你们难道不信太祖,反而相信何苒那个妖女?” 那几位还在恸哭的老宗室全都一怔,太宗是太祖选中的人吗?时间过去太久了,他们已经记不清了。 这时,一名姓全的官员站了出来,高声说道:“首辅大人公务繁忙,怕是记不清了吧,当年太祖他老人家病势汹汹,从发作到驾崩整整三日都是昏迷不醒,又哪里来的传位于太宗? 太祖虽未留下遗诏,但是朝中早立太子,太祖临终之前并未下令废置太子,因此这皇位本就是传于太子的,太子薨逝则传位于太孙,太孙薨则传位于太孙后人。”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何苒拥护的那个小昭王,不就是号称太子后人吗? 严密上前一步:“万岁,下官怀疑此人是何逆的奸细,请万岁下旨,命下官将此人及其余党收监侯审!” 皇帝正想应允,一名官员却在此时出列:“下官认为全大人所说甚有道理。” “下官附议!” “下官附议!” 接二连三,又有十几名官员出列,皇帝面色阴沉,柳山河目露杀意,他知道,与其说这些人针对的是皇帝,不如说是他。 自从他登上天下权势榜,他便成了众矢之的,这些人表面上对他言听计从,其实早就在等待时机,将他从高位上接下来。 第三四八章狗血 凭心而论,钟意送回来的这篇文章,无论文笔,还是人物,以及环境气氛,全都比不上柏彦的那篇。 但是若论狗血程度,柏彦的那篇只是入门级别。 但钟意毕竟缺乏办报经验,他写的这些,在何雅珉看来,那就是:“这若是一次性全都发出来,岂不可惜?哪里比得上连载更能引人入胜?” 钟意虽然是锦衣卫指挥使,可他管不了晨报和晚报,他也顶多就是针对这个故事有发言权而已。 何雅珉和柏彦商议之后,决定在钟意的这篇文章的基础上继续扩写,并且以三期连载的形式出现。 次日清晨,钟意便拿到了刚刚出炉的晨报。 一看之下,他有点生气,这明明不是他写的那篇嘛。 下午的时候,他又拿到了晚报,比晨报那篇更加生动,不过钟意也看明白了,这些家伙没有按照他说的去做,而是把一大盆狗血,分成三大碗端了出来。 经过半年的努力,何雅珉在顺德等多个地方设立了印坊,小样出来之后,迅速送往各地的印坊,当地印坊收到小样,立刻排版印刷。 这样一来,就把京城与金陵的报刊收到时间,由十日缩短到了四日! 四天之后,第一碗狗血热腾腾地送到了金陵城。 这碗狗血讲的是诸侯争霸,某弟弟与嫂子私通,嫂子有孕,生下一子,却骗兄长说这是他的骨肉。 弟弟怂恿嫂子给兄长送美女,嫂子早就不想与兄长同床共枕,为了和弟弟长相厮守,她给兄长纳妾,将那名美女送到兄长身边。 嫂子并不知道,那名美女其实是一名奸细,她的目标便是杀死兄长。 但是美女尚未得手,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为了自己的孩子,她把这件事和盘托出,兄长知道这件事后并不相信,但是却还是把怀孕的美女保护了起来。 只是从那以后,兄长便开始暗中调查此事。 弟弟察觉到兄长在查他,便设下毒计,将兄长害死,瞒天过海,一面追捕兄长的长子,一面利用嫂子接管了兄长手中的权利. 虽然故事里的人都是化名,但是本朝太祖周池幼年时被叔父周铜追杀的事,早已天下皆闻。 虽然晨报和晚报只能在私下里流传,但是有好心人将这篇文章抄录下来,几乎所有的茶楼酒肆,都能看到这份手抄的小报。 太皇太后大丧不久,皇帝刚刚松了口气,严密便战战兢兢地把这份手抄报送到了他的面前。 若是以前,皇帝会说这是胡言乱语,可是现在他不会了。 闵兰临终之时说的那番话,字字如刀,割得他体无完肤。 闵兰说过,周铜与狄夫人有私情,周温是周铜之子· 皇帝脑袋嗡嗡,这么隐密的事,除了闵兰和他以外,难道还有人知道? 不会吧,闵兰已是高寿,当年的知情者,哪怕没被太祖灭口,也已经老死了。 而那些还在世的勋贵和宗室,他们不可能知道,无论是狄夫人还是太祖,甚至闵兰,都不会让这些人知道此事。 “去查,这篇文章是何人所写。”皇帝说道。 手抄报上没有署名,但是晨报和晚报上肯定会有。 严密很快便查出来了:佚名。 皇帝骂道:“有胆子胡言乱语,却不敢署名,小人行径!” 严密缩着脖子不敢接话。 皇帝看他一眼,虽然署名佚名,但是有脑子的都知道,这种文章若是没有何苒的授意,晨报和晚报根本不敢刊登。 毕竟,今时今日,何苒也还要打着昭王的旗号来行事,就连南下讨伐他,也是“诛伪帝,扫奸佞”,从始至终,何苒都没敢提及改朝换代。 因此,这篇文章的出现,百姓看热闹,在官员们看来,这便是一个信号。 何苒要改朝换代的信号! 皇帝对报纸上释放出来的信号没有兴趣,在他看来,所有与他相悖的都是乱臣贼子,都是造反。 只要是造反,那便是奔着改朝换代去的。 何苒针对的就是朝廷,就是周氏皇朝。 也只有那些愚民,才会以为何苒只是针对他和柳山河。 笑话! 皇帝担心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这盆狗血是到此为止,还是另有下文。 现在讲的只是周铜与狄夫人的私情,以及周温的身世,如果还有下文,那么会不会是他的身世? 皇帝的担心很快便有了答案。 无论晨报还是晚报,永远不会令他失望。 三天的时间,足能令只看热闹的小老百姓们,知道这篇故事里的小叔子和嫂子都是谁了,知道他们是谁,也就知道那位倒霉的兄长和可怜的侄子是哪一位了。 金陵沸腾了。 整个江南沸腾了。 坐在篝火边烤野鸡的周沧岳直接跳起来了! “苒姐牛啊,把皇帝家的老底儿都揭了!” 有丐帮的兄弟,周沧岳时常能看到晨报和晚报,只是这些报纸送到他手里时,上面的新闻往往已经变成旧闻了。 周沧岳现在很期待,期待下一盆狗血。 三天后,狗血如约而至。 正在行军中的何苒同时收到了两份报纸。 看完第一期,何苒怔住,她送去京城的明明没有这些内容。 但她很快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是钟意! 何苒的嘴角抽了抽,钟意竟然自曝家丑了? 也是,自己和亲生儿子都被仇人之子害死,辛苦打下的江山也白白送给了仇人的后代,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何苒忽然就理解钟意了。 同样是重生,于自己便是新的开始,而对于钟意,却是拉开了仇恨的序幕。 偏偏,那些仇人都死了 何苒叹了口气:“换作是我,也会打烂这一切!” 钟意便是在打烂,打烂他一手建立的王朝,撕开皇室一直以来的遮羞布。 何苒打开第二份报纸,这二盆狗血占据了半版。 在这盆狗血里,那名美女生下了一个女婴,为了不落人口舌,那位尊贵的夫人去母留子,将这个遗腹女养在身边。 这个小姑娘四岁的时候,被夫人送去了花楼,对外宣称孩子被人拐走。 何苒怔住,这是周影! 原来周影的身世是这样的。 钟意如何得知? 何苒想起来了,周影去世之后,钟意去过万春县,可能就是那个时候,他查出了当年周影被拐卖的真相。 周池的父亲只有两个亲生骨肉,一个是周池,另一个便是周影。 那个时候,周池被周铜追杀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而狄夫人却把四岁的周影送去了花楼。 这是多么憎恨自己的丈夫,才会做出这种事啊。 这盆狗血后面的内容,就是何苒原本知道的了。 关于周温的那些往事,以及狄夫人逼迫周池收养周温的遗腹子。 周温的遗腹子,便是太宗皇帝。 金陵,皇帝终于等到了第二盆狗血,也终于看到了一个与他骨肉相连的那个名字。 他的父皇! 金陵城依然沸腾,而在这沸腾之下,则是政客们的博弈。 柳山河权倾朝野,但是这些年的政敌也不在少数。 从何苒那篇《告全民书》开始,他的政敌们便开始蠢蠢欲动,看似平静的金陵城早已暗流涌动。 而此时,这两期报纸的出现,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尤其是第二期,太宗竟然并非太祖骨肉,而是周温的儿子,周温是谁?是周铜的私生子! 也就是说,太祖与太宗,中间隔了血海深仇! 临时皇宫地方有限,因此,自从皇帝迁都之后,便取消了朔望朝和大朝会,有资格上朝的只有三品以上官员,即便如此,这些官员也是轮班上朝的,否则大殿里根本站不下。 但是今天的早朝,临时皇宫便却站满了人。 这些都是在京官员,他们或者品级不够,没有资格上朝,或者品级够了,但是今天轮不到他上朝。 但是今天他们全都来了,甚至当中还有已经致仕了的官员。 他们有老有少,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同样的愤慨。 他们在心里不住默念:“假的,假的,一定是假的。” 其实在他们心里,或多或少还是相信报纸的,否则他们今天不会来,但是他们又不想相信,如果报纸上写是的真的,那么金銮殿上的人算什么,这朝廷算什么,他们这些官员又算什么? 忽然,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到了地上,然后捶胸大哭起来。 “昭王啊,昭王啊,您死得冤啊!” 年轻的官员们面面相觑,小声问道:“这是谁啊?” 大家交头接耳,没有人知道这老者是谁。 好在那名老者不是独自来的,有人认识跟在他身边的年轻人。 因此,很快便打听出这位老者的来历。 “他姓方,是前光禄寺司牲司的一名大使,致仕三十多年了。” “光禄寺司牲司?养牲畜的?大使?那是几品官,八品还是九品?” 无论是八品还是九品,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官,今天能来这里的,最低的也是七品。 “啊,别看他官小,可你们知道他在去光禄寺之前是在哪里当差吗?” “哪里啊?” “詹事府,他是昭王詹事府里的人,昭王薨逝之后,詹事府的人要么死了,要么流放,这位方翁当年还是新科进士,刚进詹事府,只是一个新人,小角色,这才没被牵连,但也从此升迁无妄,被贬去光禄寺养牲口了,直到他致仕,也只是个九品。” 众所周知,这里说的昭王并非是被何苒抬出来的那位小昭王,而是先太子周栋! 那位传说中气死太祖,愧疚自尽的那位太子。 方翁还在大哭,哭得几欲晕倒,跟在他身边的年轻人将切好的参片塞进他嘴里,方翁才不致于背过气去。 隔着一道宫墙,朝堂之上此时也是哭声一片。 几位南下的宗室号啕大哭。 现在还能称为宗室的,他们的祖先全都是当年跟随周池离开周家堡的那些人。 他们这几支当年无一例外,全都受过周铜的迫害,否则当年也不会义无反顾追随周池。 当年他们的祖先恨不能把周铜生吞活剥,作梦也没想到,这江山最终只有一代,便落到了周铜后人手里。 皇帝看着这几个辈份比他高的老家伙在朝堂上撒泼,咬牙切齿。 他看向柳山河,不用问也知道,这都是柳山河的政敌们搞出来的。 否则这几个老纨绔天大的胆子,也不会跑到朝堂上给他添乱。 这些宗室,早就被养废了,他们吃喝玩乐,管什么江山社稷。 可现在他们的表现,却像是被人掘了祖坟一样。 看到皇帝看自己,柳山河整整衣袍,说道:“诸位同僚,还有这几位老王爷,你们莫非还没看明白吗?这些全是何苒的恶意中伤! 太宗乃是太祖选中之人,如果太宗的出身真如那报纸上所说,太祖为何会将天命授于太宗? 你们难道不信太祖,反而相信何苒那个妖女?” 那几位还在恸哭的老宗室全都一怔,太宗是太祖选中的人吗?时间过去太久了,他们已经记不清了。 这时,一名姓全的官员站了出来,高声说道:“首辅大人公务繁忙,怕是记不清了吧,当年太祖他老人家病势汹汹,从发作到驾崩整整三日都是昏迷不醒,又哪里来的传位于太宗? 太祖虽未留下遗诏,但是朝中早立太子,太祖临终之前并未下令废置太子,因此这皇位本就是传于太子的,太子薨逝则传位于太孙,太孙薨则传位于太孙后人。”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何苒拥护的那个小昭王,不就是号称太子后人吗? 严密上前一步:“万岁,下官怀疑此人是何逆的奸细,请万岁下旨,命下官将此人及其余党收监侯审!” 皇帝正想应允,一名官员却在此时出列:“下官认为全大人所说甚有道理。” “下官附议!” “下官附议!” 接二连三,又有十几名官员出列,皇帝面色阴沉,柳山河目露杀意,他知道,与其说这些人针对的是皇帝,不如说是他。 自从他登上天下权势榜,他便成了众矢之的,这些人表面上对他言听计从,其实早就在等待时机,将他从高位上接下来。 第三四九章第三碗狗血 临时皇宫里的大殿,远远比不上京城的金銮殿,一眼看到头。 一名锦衣卫在门外探头探脑,严密一眼便看到了。 他使个眼色,站在身边的内侍便悄悄出去,很快便又回来,走到严密身边,将藏在衣袖里的一份报纸悄悄递给他。 此时的朝堂上已是剑拔弩张,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在柳山河身上,但是也有一小部分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于是严密和内侍的小动作便落入有心人眼中。 “严指挥使,你手里拿的可是今天的报纸?” 此言一出,刚刚还在针锋相对的两拨人暂时休战,齐齐望向严密。 这份报纸是锦衣卫今天早上刚刚查获的,并非晨报,而是一份晚报。 严密自己还没来得及看呢。 他只能看向龙椅上的皇帝。 皇帝正要开口,便听全大人说道:“严指挥使,不知可否让本官看一看?” 报纸已经拿在手里了,严密难道还能当场藏起来吗? 再说,他现在不交出来,这些大臣们出了皇宫也能看到。 哪怕锦衣卫四处收缴,还是有人会抄录下来。 就连皇帝都在看手抄报,更何况这些大臣们。 严密只好把报纸交了出去。 全大人接过报纸,马上锁定了头版头条。 全大人一目十行,其他官员一看就明白了,不用问了,第三碗狗血到了。 “全大人,可否给本官一阅?” “还有本官。” 全大人环视满朝文武,微微一笑:“全某不才,就读给诸位听听吧。” “谢全大人,本官洗耳恭听。” 全大人清清嗓子,娓娓念来。 但凡做了官,都要讲官话,然而南北水土不同,人与人的舌头也各不相同,因此,官员们的官话也是五花八门。 有川味的,有闽味的. 然而全大人却是一枝独秀,讲的一口标准官话,而且吐字清晰,抑扬顿挫,满朝文武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只是他刚刚读了一小段,皇帝便大喝一声:“闭嘴,不要再读了,退朝,退朝!” 满朝文武:晚了,虽然只是一小段,可我们全都能猜到后面写的是什么了。 是什么? 当然是太宗害死太祖,陷害先太子。 皇帝说要退朝,那便只能退朝。 官员们出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让自己的长随去买报纸,买不到报纸就买手抄报,买不到手抄报就到街上找。 而此时等在临时皇宫外面的官员们也收到了消息,有人已经拿到了第一手的手抄报! 不到一个时辰,官员们全都看到了那篇文章。 字字血声声泪,字里行间都在控诉。 狄夫人虽然早早死了,但她临终之时仍然放心不下周温的儿子。 因此,她留下一封手书,命令心腹,在周桅十五岁时,将这封手书交给他。 也就是说,太宗周桅,早在十五岁那年便已经知道自己并非太祖亲子。 但他城府极深,假装一无所知,给自己戴上一个仁厚憨直的面具,令太祖对他放松了警惕。 他一直都在暗中筹谋,并且买通太医,知道太祖身体近况,抓住机会,趁着太祖皇帝晕倒,勾结太医,让太祖无法苏醒,趁机将脏水泼在先太子身上,污陷先太子气晕太祖,并将先太子缢死,伪装成畏罪自尽。 宫内,皇帝看着龙案上的三份手抄报怔怔发呆。 这三份报纸,将周氏皇朝撕得片甲不留。 高祖戴绿帽,太祖有一个私通小叔的生母,太宗血统低贱,且还恩将仇报,谋权篡位,弑君弑储,理当鞭尸。 至于已死的高宗,以及当今天子,有无大错暂且不说,仅是这血统,就已经不配为帝了。 更何况中间还有一个血统不明的闵熳。 皇帝还不知道,前阵子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虐杀幼女事件,现在又被翻了出来。 柏彦写的那篇文章,也被抄录成手抄报,与这三篇皇室家丑一起,传遍江南各地。 皇帝忽然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无力之感,何苒的大军眼看就要打到徐州了,本应同仇敌忾的朝堂,现在却是风声鹤唳,剑指君王。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啊! 皇帝想到他在青州的那些年,虽然谈不上卧薪尝胆,可也是励精图治,他给自己营造出清正亲民的好名声,他令青州成为商贾云集之地,他聚集了足能媲美国库的财宝,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民间,众人口中他都是一位贤王。 他一直都在静候时机,他从未踏错半步,他选择最好的时机走出青州,走向京城。 晋王大军压境,关键时刻,是他力挽狂澜,稳定朝堂,从北到南,保住皇室基业。 明明这一切,他做得可圈可点,无可指摘。 明明,他要对付的只是闵熳。 他也如愿以偿,夺走了闵熳座下的龙椅,天下权势榜,他是名符其实的第一人。 明明一切都对他有利,明明他居高临下,一直处于不败之势。 明明接下来,是他一呼百应,万众一心,抗击何苒,收复失地,文治武功,成就不世之功。 明明,就应该是这样的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皇帝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夏公公吓了一跳,一边用帕子给他擦拭,一边让阿宝去请太医。 皇帝摆摆手:“不用传太医,朕无恙。” 这个时候,万万不能传出皇帝抱恙的消息。 “去,传柳山河,朕有事与他相商。” 柳山河根本没走,内阁就设在临时皇宫内。 柳山河虽是首辅,但内阁却不是他的一言堂。 或许在两个月前,其他几位阁老也还只是唯唯诺诺,可是现在,内阁却已经分成了两派。 一派以他为首,而另一派的代表人物,便是今天在朝堂上大出风头的全大人。 此时还留在皇宫之中的,不仅有内阁的人,还有宗室和勋贵。 延安伯手里的短刀,便拍在了柳山河的书案上:“柳首辅,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装模作样,快说说吧,这皇位的事,该怎么办?” 延安伯话音刚落,柳山河一系的人便高声喝斥:“延安伯,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带刀入宫,你想做甚?” 延安伯轻蔑一笑,伸手一抽,众人吓得后退几步,柳山河的身子也颤了颤,生怕这个混不吝大刀一挥便血溅当场。 可是延安伯抽出来的却只是一个刀柄而已。 延安伯举着那个刀柄,对众人说道:“哪条律法规定,不能带刀柄进宫了?” 众人 好人会带空刀鞘进宫? 不过,危险解除,众人悄悄松了口气。 柳山河沉声说道:“延安伯,本官知晓你与惊鸿楼有所关联” 没等柳山河把话说完,延安伯便是一口浓痰吐在柳山河的书案上。 众人 延安伯冷笑:“姓柳的,你说老子和惊鸿楼有关联,什么关联?还能比你给何苒送军费的关联大?你若是在京城,何苒一准儿给你封个爵,没有你送银子,何苒哪有钱打仗啊,各位,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几个和延安伯称兄道弟的勋贵哈哈大笑:“柳首辅,我们都替你觉得亏,你辛辛苦苦贪墨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全都为他们做了嫁衣裳,银子全都进了何苒的腰包,我要是你,一准儿会找块豆腐撞死。” 柳山河最不愿意提起的,就是柳家被何苒抄没的那些家财。 当然,柳家的家财与皇帝损失的那些相比,只是小巫见大巫,但也足能令柳家家宅不宁了,柳家的那些亲戚,直到现在还以此为由来找他打秋风。 柳山河虽然权倾朝野,可他毕竟是文官。 历来在朝堂之中,勋贵与文官便是两个不同的圈子。 现在的勋贵,都是太祖封的,他们的祖上都是跟随太祖打过天下的。 本朝至今也不过五六十年,名将风流还没有雨打风吹去,如延安伯这样的勋贵,从龙之功还在。 柳山河在他那个圈子里呼风唤雨,可是对上这些勋贵,他也只能避而远之。 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今天,延安伯显然就是要兴风作浪,寻衅滋事。 延安伯清清嗓子,冲着众人抱了抱拳,朗声说道:“刚刚柳首辅既然说起老子与惊鸿楼的关联,那老子就要说一说,小人的脏水眼看就要泼到老子头上了,老子若是不能自证清白,谁知道下一个被烧的会不会就是老子的延安伯府呢。” 众人心里明白,上一个被烧的是金陵惊鸿楼,当时皇帝可是把过错全都推到太皇太后头上了。 延安伯这老小子,不仅骂了柳山河,连皇帝也一起带上了。 定国公说道:“别卖关子了,你和惊鸿楼有什么关系,快点说说吧。” 延安伯嘿嘿一笑,看向脸黑得像锅底一样的柳山河。 “若说老子和惊鸿楼的关系,其实就是买卖关系。 老子府里的那点丑事,想来你们也全都知道,老子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太祖他老人家。 老子恨自己晚生了几十年,不能像老子的爹一样,跟着太祖一起打天下。 也怪老子,只顾着家国天下了,没能把家宅管好,老子的小儿子,被府里的一个妖精给害死了,这事瞒了老子二十年,还是老子的夫人寻到惊鸿楼,前前后后花了五千两银子,终于查出真相,给老子的那个可怜的儿子报仇血恨。 这是老子的家丑,不过也不是秘密,在座的全都知道吧,是不是,你们是不是都知道?” 众人有偷笑的,有点头的,当年延安伯上折子废掉世子,改立世孙,他的爱妾死后赤身露体,暴尸荒野,这件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而这件事的幕后推手,就是惊鸿楼。 只是没想到,延安伯府竟然付出了五千两银子的代价。 延安伯说完,看向柳山河:“柳首辅,老子虽然花了五千两,可若是和你们老柳家相比,老子这五千两就是个屁,放出来就没了,比不上你们老柳家给何苒赞助的军费,据说至少也有五六十万?哎哟,啧啧啧,这五十六十万足够何苒打下半个江南了吧?何苒也真是不懂事啊,怎么就没给柳首辅你封个爵爷呢?” 延安伯转头去看定国公:“你说,柳首辅此举,够不够封个国公的?” 定国公:“够,当然够,别说是国公了,异姓王也不是不行啊。” 众人得,一转眼柳山河就成了何苒亲封的异姓王了。 京城的勋贵当中,以定国公府和武安侯府最为德高望众。 武安侯府有个忠勇夫人李锦绣,而定国公府则有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太君。 当年打仗的时候,老太君可没少亲自下厨给武将们打牙祭,就连李锦绣的公爹、延安伯的亲爹,都到老定国公家里蹭过饭,后来定都京城之后,这些勋贵家的下一代,更是整天往定国公府跑,谁让定国公府的饭菜好吃呢。 因此,虽然这些年定国公府不争不抢,可是却一呼百应,这几位皇帝对定国公府都要高看一眼。 现在连定国公都和延安伯一个鼻孔出气了,在场的众人心里也就有数了。 柳山河声音冰冷:“定国公,延安伯,你们莫非还想逼宫不成?” 延安伯清清嗓子,柳山河本能地用袖子遮住鼻子。 延安伯轻蔑地瞪他一眼,把浓痰吐到地上,还不忘用脚蹭了蹭。 众人 “姓柳的,你这狗嘴里还真吐不出象牙来,你都有脸把自己放到天下权势榜第三的位置上了,你还好意思说老子逼宫? 现在是皇帝老大,何苒老二,你老三。 何苒已经造反了,就差你了。 何苒离得太远,可你离得近啊,你不用造反,你可以直接逼宫!” 延安伯说到这里,忽然瞪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大秘密:“哎哟,不得了啊,柳山河要逼宫!” 柳山河面色一沉,他还真小看了延安伯这个大老粗,原来是打定主意要往他身上泼脏水,给他扣一个谋逆的名头/ “延安伯,休得胡言,来人,将延安伯请出去!” 文武百官,哪怕是到了柳山河这个地位,进宫也最多只能带一名随从。 想要把延安伯请出去,就只能让内侍动手。 第三四九章第三碗狗血 临时皇宫里的大殿,远远比不上京城的金銮殿,一眼看到头。 一名锦衣卫在门外探头探脑,严密一眼便看到了。 他使个眼色,站在身边的内侍便悄悄出去,很快便又回来,走到严密身边,将藏在衣袖里的一份报纸悄悄递给他。 此时的朝堂上已是剑拔弩张,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在柳山河身上,但是也有一小部分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于是严密和内侍的小动作便落入有心人眼中。 “严指挥使,你手里拿的可是今天的报纸?” 此言一出,刚刚还在针锋相对的两拨人暂时休战,齐齐望向严密。 这份报纸是锦衣卫今天早上刚刚查获的,并非晨报,而是一份晚报。 严密自己还没来得及看呢。 他只能看向龙椅上的皇帝。 皇帝正要开口,便听全大人说道:“严指挥使,不知可否让本官看一看?” 报纸已经拿在手里了,严密难道还能当场藏起来吗? 再说,他现在不交出来,这些大臣们出了皇宫也能看到。 哪怕锦衣卫四处收缴,还是有人会抄录下来。 就连皇帝都在看手抄报,更何况这些大臣们。 严密只好把报纸交了出去。 全大人接过报纸,马上锁定了头版头条。 全大人一目十行,其他官员一看就明白了,不用问了,第三碗狗血到了。 “全大人,可否给本官一阅?” “还有本官。” 全大人环视满朝文武,微微一笑:“全某不才,就读给诸位听听吧。” “谢全大人,本官洗耳恭听。” 全大人清清嗓子,娓娓念来。 但凡做了官,都要讲官话,然而南北水土不同,人与人的舌头也各不相同,因此,官员们的官话也是五花八门。 有川味的,有闽味的. 然而全大人却是一枝独秀,讲的一口标准官话,而且吐字清晰,抑扬顿挫,满朝文武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只是他刚刚读了一小段,皇帝便大喝一声:“闭嘴,不要再读了,退朝,退朝!” 满朝文武:晚了,虽然只是一小段,可我们全都能猜到后面写的是什么了。 是什么? 当然是太宗害死太祖,陷害先太子。 皇帝说要退朝,那便只能退朝。 官员们出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让自己的长随去买报纸,买不到报纸就买手抄报,买不到手抄报就到街上找。 而此时等在临时皇宫外面的官员们也收到了消息,有人已经拿到了第一手的手抄报! 不到一个时辰,官员们全都看到了那篇文章。 字字血声声泪,字里行间都在控诉。 狄夫人虽然早早死了,但她临终之时仍然放心不下周温的儿子。 因此,她留下一封手书,命令心腹,在周桅十五岁时,将这封手书交给他。 也就是说,太宗周桅,早在十五岁那年便已经知道自己并非太祖亲子。 但他城府极深,假装一无所知,给自己戴上一个仁厚憨直的面具,令太祖对他放松了警惕。 他一直都在暗中筹谋,并且买通太医,知道太祖身体近况,抓住机会,趁着太祖皇帝晕倒,勾结太医,让太祖无法苏醒,趁机将脏水泼在先太子身上,污陷先太子气晕太祖,并将先太子缢死,伪装成畏罪自尽。 宫内,皇帝看着龙案上的三份手抄报怔怔发呆。 这三份报纸,将周氏皇朝撕得片甲不留。 高祖戴绿帽,太祖有一个私通小叔的生母,太宗血统低贱,且还恩将仇报,谋权篡位,弑君弑储,理当鞭尸。 至于已死的高宗,以及当今天子,有无大错暂且不说,仅是这血统,就已经不配为帝了。 更何况中间还有一个血统不明的闵熳。 皇帝还不知道,前阵子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虐杀幼女事件,现在又被翻了出来。 柏彦写的那篇文章,也被抄录成手抄报,与这三篇皇室家丑一起,传遍江南各地。 皇帝忽然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无力之感,何苒的大军眼看就要打到徐州了,本应同仇敌忾的朝堂,现在却是风声鹤唳,剑指君王。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啊! 皇帝想到他在青州的那些年,虽然谈不上卧薪尝胆,可也是励精图治,他给自己营造出清正亲民的好名声,他令青州成为商贾云集之地,他聚集了足能媲美国库的财宝,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民间,众人口中他都是一位贤王。 他一直都在静候时机,他从未踏错半步,他选择最好的时机走出青州,走向京城。 晋王大军压境,关键时刻,是他力挽狂澜,稳定朝堂,从北到南,保住皇室基业。 明明这一切,他做得可圈可点,无可指摘。 明明,他要对付的只是闵熳。 他也如愿以偿,夺走了闵熳座下的龙椅,天下权势榜,他是名符其实的第一人。 明明一切都对他有利,明明他居高临下,一直处于不败之势。 明明接下来,是他一呼百应,万众一心,抗击何苒,收复失地,文治武功,成就不世之功。 明明,就应该是这样的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皇帝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夏公公吓了一跳,一边用帕子给他擦拭,一边让阿宝去请太医。 皇帝摆摆手:“不用传太医,朕无恙。” 这个时候,万万不能传出皇帝抱恙的消息。 “去,传柳山河,朕有事与他相商。” 柳山河根本没走,内阁就设在临时皇宫内。 柳山河虽是首辅,但内阁却不是他的一言堂。 或许在两个月前,其他几位阁老也还只是唯唯诺诺,可是现在,内阁却已经分成了两派。 一派以他为首,而另一派的代表人物,便是今天在朝堂上大出风头的全大人。 此时还留在皇宫之中的,不仅有内阁的人,还有宗室和勋贵。 延安伯手里的短刀,便拍在了柳山河的书案上:“柳首辅,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装模作样,快说说吧,这皇位的事,该怎么办?” 延安伯话音刚落,柳山河一系的人便高声喝斥:“延安伯,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带刀入宫,你想做甚?” 延安伯轻蔑一笑,伸手一抽,众人吓得后退几步,柳山河的身子也颤了颤,生怕这个混不吝大刀一挥便血溅当场。 可是延安伯抽出来的却只是一个刀柄而已。 延安伯举着那个刀柄,对众人说道:“哪条律法规定,不能带刀柄进宫了?” 众人 好人会带空刀鞘进宫? 不过,危险解除,众人悄悄松了口气。 柳山河沉声说道:“延安伯,本官知晓你与惊鸿楼有所关联” 没等柳山河把话说完,延安伯便是一口浓痰吐在柳山河的书案上。 众人 延安伯冷笑:“姓柳的,你说老子和惊鸿楼有关联,什么关联?还能比你给何苒送军费的关联大?你若是在京城,何苒一准儿给你封个爵,没有你送银子,何苒哪有钱打仗啊,各位,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几个和延安伯称兄道弟的勋贵哈哈大笑:“柳首辅,我们都替你觉得亏,你辛辛苦苦贪墨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全都为他们做了嫁衣裳,银子全都进了何苒的腰包,我要是你,一准儿会找块豆腐撞死。” 柳山河最不愿意提起的,就是柳家被何苒抄没的那些家财。 当然,柳家的家财与皇帝损失的那些相比,只是小巫见大巫,但也足能令柳家家宅不宁了,柳家的那些亲戚,直到现在还以此为由来找他打秋风。 柳山河虽然权倾朝野,可他毕竟是文官。 历来在朝堂之中,勋贵与文官便是两个不同的圈子。 现在的勋贵,都是太祖封的,他们的祖上都是跟随太祖打过天下的。 本朝至今也不过五六十年,名将风流还没有雨打风吹去,如延安伯这样的勋贵,从龙之功还在。 柳山河在他那个圈子里呼风唤雨,可是对上这些勋贵,他也只能避而远之。 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今天,延安伯显然就是要兴风作浪,寻衅滋事。 延安伯清清嗓子,冲着众人抱了抱拳,朗声说道:“刚刚柳首辅既然说起老子与惊鸿楼的关联,那老子就要说一说,小人的脏水眼看就要泼到老子头上了,老子若是不能自证清白,谁知道下一个被烧的会不会就是老子的延安伯府呢。” 众人心里明白,上一个被烧的是金陵惊鸿楼,当时皇帝可是把过错全都推到太皇太后头上了。 延安伯这老小子,不仅骂了柳山河,连皇帝也一起带上了。 定国公说道:“别卖关子了,你和惊鸿楼有什么关系,快点说说吧。” 延安伯嘿嘿一笑,看向脸黑得像锅底一样的柳山河。 “若说老子和惊鸿楼的关系,其实就是买卖关系。 老子府里的那点丑事,想来你们也全都知道,老子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太祖他老人家。 老子恨自己晚生了几十年,不能像老子的爹一样,跟着太祖一起打天下。 也怪老子,只顾着家国天下了,没能把家宅管好,老子的小儿子,被府里的一个妖精给害死了,这事瞒了老子二十年,还是老子的夫人寻到惊鸿楼,前前后后花了五千两银子,终于查出真相,给老子的那个可怜的儿子报仇血恨。 这是老子的家丑,不过也不是秘密,在座的全都知道吧,是不是,你们是不是都知道?” 众人有偷笑的,有点头的,当年延安伯上折子废掉世子,改立世孙,他的爱妾死后赤身露体,暴尸荒野,这件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而这件事的幕后推手,就是惊鸿楼。 只是没想到,延安伯府竟然付出了五千两银子的代价。 延安伯说完,看向柳山河:“柳首辅,老子虽然花了五千两,可若是和你们老柳家相比,老子这五千两就是个屁,放出来就没了,比不上你们老柳家给何苒赞助的军费,据说至少也有五六十万?哎哟,啧啧啧,这五十六十万足够何苒打下半个江南了吧?何苒也真是不懂事啊,怎么就没给柳首辅你封个爵爷呢?” 延安伯转头去看定国公:“你说,柳首辅此举,够不够封个国公的?” 定国公:“够,当然够,别说是国公了,异姓王也不是不行啊。” 众人得,一转眼柳山河就成了何苒亲封的异姓王了。 京城的勋贵当中,以定国公府和武安侯府最为德高望众。 武安侯府有个忠勇夫人李锦绣,而定国公府则有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太君。 当年打仗的时候,老太君可没少亲自下厨给武将们打牙祭,就连李锦绣的公爹、延安伯的亲爹,都到老定国公家里蹭过饭,后来定都京城之后,这些勋贵家的下一代,更是整天往定国公府跑,谁让定国公府的饭菜好吃呢。 因此,虽然这些年定国公府不争不抢,可是却一呼百应,这几位皇帝对定国公府都要高看一眼。 现在连定国公都和延安伯一个鼻孔出气了,在场的众人心里也就有数了。 柳山河声音冰冷:“定国公,延安伯,你们莫非还想逼宫不成?” 延安伯清清嗓子,柳山河本能地用袖子遮住鼻子。 延安伯轻蔑地瞪他一眼,把浓痰吐到地上,还不忘用脚蹭了蹭。 众人 “姓柳的,你这狗嘴里还真吐不出象牙来,你都有脸把自己放到天下权势榜第三的位置上了,你还好意思说老子逼宫? 现在是皇帝老大,何苒老二,你老三。 何苒已经造反了,就差你了。 何苒离得太远,可你离得近啊,你不用造反,你可以直接逼宫!” 延安伯说到这里,忽然瞪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大秘密:“哎哟,不得了啊,柳山河要逼宫!” 柳山河面色一沉,他还真小看了延安伯这个大老粗,原来是打定主意要往他身上泼脏水,给他扣一个谋逆的名头/ “延安伯,休得胡言,来人,将延安伯请出去!” 文武百官,哪怕是到了柳山河这个地位,进宫也最多只能带一名随从。 想要把延安伯请出去,就只能让内侍动手。 第三五零章突变 延安伯虽然混不吝,可他仍然是一员武将。 这些缺弟少肉的内侍哪里是他的对手。 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踹飞了。 柳山河使个眼色,一名官员便贴着墙根往外走,想要趁乱溜出去,把金吾卫或者锦衣卫叫过来。 延安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他这辈子也没有上过战场,小时候他爹用鞭子逼着他学的那点本 《惊鸿楼》第三五零章 突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五零章突变 延安伯虽然混不吝,可他仍然是一员武将。 这些缺弟少肉的内侍哪里是他的对手。 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踹飞了。 柳山河使个眼色,一名官员便贴着墙根往外走,想要趁乱溜出去,把金吾卫或者锦衣卫叫过来。 延安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他这辈子也没有上过战场,小时候他爹用鞭子逼着他学的那点本 《惊鸿楼》第三五零章 突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五一章佯攻 虽然是在行军途中,但是在送出三盆狗血之后,何苒一直在关注金陵的情况。 金陵城没有令她失望,果然乱起来了。 而且躲在幕后的人也终于现身。 从上一次何苒查抄皇帝与钱家的资产开始,何苒便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手探进局中。 可惜惊鸿楼在金陵城中的钉子一直没能查出这个隐于幕后的人。 《惊鸿楼》第三五一章 佯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五一章佯攻 虽然是在行军途中,但是在送出三盆狗血之后,何苒一直在关注金陵的情况。 金陵城没有令她失望,果然乱起来了。 而且躲在幕后的人也终于现身。 从上一次何苒查抄皇帝与钱家的资产开始,何苒便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手探进局中。 可惜惊鸿楼在金陵城中的钉子一直没能查出这个隐于幕后的人。 《惊鸿楼》第三五一章 佯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