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我的水中月,我的梦中花,该解脱了
京兆尹孟燮年过不惑,留着稀疏的山羊胡,正焦头烂额地站在公主府门口,看着从门内拖出来的一路血迹和跪在门口一脸从容冷静的驸马,颤颤巍巍地掏出手帕擦拭脸上的冷汗。驸马裴怀聿白皙俊逸的脸上溅着点点鲜红血渍,穿着驸马朝服,腰背挺直地跪在府门前。他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身旁是一具少年尸体,和他有八九分相似的脸面色青白,双目圆瞪,一柄极其精美的裁纸书刀插在尸体的心口,暗紫的血液凝固在少年胸前。孟燮小心翼翼地站在另一旁,痛心疾首地低头看着这位自己无比欣赏的后辈:“你杀他干什么啊?你杀他干什么啊!”裴怀聿垂眸整理自己的衣摆,还是一幅清风朗月的模样:“因为他该死。”这话一出,孟燮差点掉眼泪。京兆尹几乎想和他一起跪着了,却只能蹲下来,给他擦擦脸上的血渍。“孩子,你心里有什么委屈,有什么过不去的都和孟叔说一说吧,不要怕,孟叔给你做主……”孟燮平民出身,家境贫寒,早年间投入裴府,与裴怀聿的父亲,三品中书侍郎,现如今的右相推心置腹,志同道合。他算是看着裴怀聿长大的,一时间心疼地不知道怎么好。裴怀聿侧脸避开他的手,只抬头看他笑了笑。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什么……没什么想说的,京兆尹大人向来铁面无私,秉公执法,晚辈自知罪有应得,知法犯法,请您务必明断是非。”孟燮给他擦干净血渍,在侍从的搀扶下扶着膝盖站了起来,又气又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啊!你看看你!怀聿啊,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你让我怎么和你父亲交代!”山羊胡一翘一翘,眼尾皱纹堆满了哀愁。“你要我怎么明断是非啊,你可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按照《刑律》致人身亡者斩刑,若死者为奴婢无赖者,则杖七十,徒一年半,”裴怀聿轻声说道,他忽而一笑,“孟大人不必介怀,聿之所为,皆为一人之过错,该如何便如何罢。”他说着,给孟燮磕了个头。“是后辈无能不孝,望您……和家父说一声,怀聿让他失望了。”孟燮后退两步,泪眼愁眉地看着他。“不要说了,不要说了,这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等陛下和柳王来了再说。”他唉声叹气地解下身上斗篷,给裴怀聿披上。“清文,披上吧,别受寒了。”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裴怀聿抬头张了张嘴,看着他眼尾的皱纹,最终低头拢紧了斗篷。一滴泪从男人瘦削的下颌滑落,他哑声道:“是我自作自受。”妄想水中捞月,却不知那只是寒月的倒影,易碎无情,到头来只是徒劳无获,落入寒潭。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痴人做梦。他自嘲一笑,从一开始就是他的痴心妄想。公主府附近围了左一圈右一圈的亲兵,身披铁甲,刀刃寒光熠熠,将围观的百姓驱散。四下寂寂,只有寒风吹过依然茂密浓绿的女贞树冠发出的朔朔之声。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响亮。清冷俊美的驸马嘴唇发白干裂,侧着被扇的红肿的脸,唇角流下一丝鲜血。他偏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只一言不发。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衣裳略有凌乱的凤鸣公主站在他面前,怒目切齿,嘴唇颤抖,将同样颤抖的手背到身后。手心红肿热痛,又麻又痒,就好像她此刻左胸里跳动的心。她掐着男人的下巴,逼他抬头看着自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语气冷漠:“杀人?你真是让本宫吃惊啊,没想到驸马还有这本事。”裴怀聿仰头看着她,眨了眨眼,舌头抵着口中流血的伤处,又酸又涩,铁锈味儿从口中蔓延到心里。他呆呆地看着公主,美艳高傲的公主,背着耀眼的日光,仿佛她也在发光,那么闪耀,那么温暖,好像要灼烧人的双眼。下巴上的手掐紧了,疼痛让他陡然清醒过来,听见公主对他说:“说话,裴怀聿,现在向本宫求情,本宫还能饶了你。”裴怀聿看了眼身旁那少年的尸体,心里的铁锈味儿更重了些,好似他的心也在流血。说什么,该说什么,能说什么。他从来不知道对她说什么。总是一见她就慌张,想逃又想靠近,想看着她又怕她看见自己,想触碰她又怕被她厌弃。在一切兵荒马乱中,他溃不成军,他节节败退。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心里仿佛有千言万语,又不知如何诉说,每每想要开口,看见她沉迷在比他更会讨好更懂伺候的男人堆中,就只能将那些无用可笑的话语合着血咽下去。凤鸣公主双目通红,似怒似悲:“说话啊!!”她在为谁而悲伤?应该是为了这少年吧……他有些失神地想着,早已碎成一千片的心,又碎成了一万片。裴怀聿哑声说:“没什么……可说的,是臣杀了他,请公主降罪。”啪,又一记耳光。凤鸣公主的手移至他修长脖颈,护甲和丹蔻几乎要掐进皮肉里。她冷笑一声:“你这张嘴,还是这么让人生气,干脆毒哑了,好不好,驸马?”一旁焦急万分的孟燮一听,立刻凑上前:“万万不可啊,公主殿下!驸马虽然有错,但论罪该问动机证据,还是等陛下和——”凤鸣公主不耐烦地推开他:“走开,他是我的人,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燮着急忙慌地开始给她背律法,给她讲道理,吵的不开交。裴怀聿仰头直愣愣看着她,被她掐得脸色微红,眼角含泪地点头。“是,一切听公主的。”这话一出,争吵中的公主和京兆尹如同被一泼水扑灭的火堆,刺啦一声,安静下来,纷纷转头看着他。孟燮恨铁不成钢地对他摇头。公主红唇动了两下,松开了手,给他擦了擦泪。裴怀聿有些受宠若惊,慌忙低下头。他有些茫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句话就让公主冷静了下来。凤鸣只是匆匆瞥了眼那死去的少年,前不久她还对他十分宠爱,现在却好像只是看见了个破损的器物,疑惑不解地问道:“那就听京兆尹的,说一说你为什么杀他。”低着头的驸马无措地在衣摆上擦着自己带着字茧的手。“说啊!又装什么哑巴!”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是,不是装哑巴。他有些慌乱,又有些委屈。我该怎么说?“不肯说话?那就按律判处吧,京兆尹!”孟燮:“你快说话啊,驸马!”裴怀聿眼神空洞地点头:“他,他……”断断续续,犹豫不决,让人怒火中烧,恨不得扒开他的嘴。凤鸣公主气得头痛,扶着自己的鼓鼓跳动的额头,看着驸马被两巴掌扇得红肿的脸颊,和嘴角的血丝,告诉自己忍一忍,对他宽容些。“好好说,平日里像个锯嘴葫芦也就罢了,如今事关你的生死,你的前途,好好说,说清楚些,驸马。”男人抿紧唇,泪眼婆娑地点头。“好,我说。你不要,不要生气。”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害怕又委屈地看向凤鸣公主,红肿的脸颊和泪蒙蒙的双眼让他看起来可怜又可爱。这让凤鸣一下就心软了。其实她很容易对他心软,不然不会始终把他留在身边,哪怕知道他心不甘情不愿。知道他怕她,不想看见她,知道他总是很容易被她吓到,很容易因为她的一言一行而委屈慌乱,知道他……从来不喜欢她,不愿意和她相处。却依然要把他留在公主府中,哪怕被世人唾骂,被他视若洪水猛兽。她能做的也只是不去靠近他,不让他难过而已。我做不到放手。她看着跪在地上,身形瘦削挺拔的男人,看着他脸上的红肿和血丝,看着他不自知地反复擦拭的手。可是我没有养好他。他并不好过,从来没有被好好对待过。凤鸣退后了几步,拉开了自己和驸马之间的距离,让他不必再被恐吓到。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对他而言,大抵是无边的地狱和劫难吧。公主拎起裙摆,慢慢从驸马面前走开,走到台阶处背对着他坐下。她身形窈窕却不羸弱,云鬓高耸,满头珠翠,步摇在寒风中叮当叮当响。“不要怕,你只需要说,你为什么杀他,你是本宫的驸马,有本宫在,不会有人能动你的。”女人的声音语气冷淡,飘散在空中。驸马呆滞地看着她的背影,转头看了看京兆尹。京兆尹焦急地说道:“你快说啊,我知道你不是那么莽撞残忍的人,定然是有缘由的!”裴怀聿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无声地朝公主的背影跪爬了两步,靠得近了些。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遮蔽的了,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公主的背影。“我……”他声音嘶哑,平静地说着,“我一时冲动之下……”忽然间,一队卫兵护着御驾从远处驶来。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